朱门风流(校对)第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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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堂堂二品都指挥使竟是站起身来,冲着他一躬到地!他愣了片刻便慌忙上前去扶,可哪里拗得过马背上驰骋了大半生的刘忠,竟是不折不扣受了一回礼。好容易刘忠直起腰来,张越连忙将他让下坐了,不解地问道:“刘都帅怎得忽然行此大礼,这岂不是折杀了我?”
  “张越,论理我是该去孟家向孟家丫头赔礼的,可我也不想跑上门去给人家添麻烦,毕竟,青州之内还有锦衣卫在。你若是见着孟家丫头,就代我向她赔个不是。我这一辈子读过的书不多,但我还不曾做过这样的亏心事!孟老弟是下了锦衣卫诏狱,我在山东还算一个大人物,但在皇上面前却说不上话,其他也帮不上忙。”
  刘忠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片,郑重其事地给了张越:“那天孟家搬家的情形我也听人说了,他们家两个小子进京的时候带了不少钱,孟家弟妹还在重病,大约金钱上是捉襟见肘。这儿是我存在青州一家金银铺的五百两银子,虽说不多,但我一向开销大,再加上家里有主妇管家,没多少体己。不过我那儿好歹还存着过年过节人家送的药材,若是你要用什么尽管上我那儿张口。”
  见刘忠面露赧颜,想起这位都指挥使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而且此时能有此心更是难得,张越连忙退后一步深深一揖到地:“我代孟家谢过刘伯伯这份心意。”
  “唉,我这份心意比起你算得了什么?”刘忠听张越又叫自己刘伯伯,便将张越扶了起来,在那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孟家遭了这样的大灾,你一个小小文官都能挺身而出,我比不上你。说起来我当初还不明白英国公为什么偏喜爱你这个本家侄儿,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该仗义时就仗义,好!总之一句话,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老刘!”
  之前刘忠照应自己,多多少少是看张辅的面子,张越倒没有想到会因为这样一件事而真真真正得到这位老将的认可。虽说当初孟家搬出都司衙门的那会儿,他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对方的意思,但如今那丝心结渐渐烟消云散。官当到都指挥使本就顾虑多,毕竟刘忠和孟贤那一丝同僚情分,其实还是因为张辅的缘故维系上的。
  见张越笑吟吟地谢过,刘忠只觉心情大好,当下又摆出了长辈的架子提醒道:“你那天帮了孟家那么大的忙,都司衙门中有说你仗义的,但那些和孟老弟不对路的却是背地里非议多多,甚至还有人编排你过年时收汉王的那些节礼,指不定锦衣卫如今也知道了。你年纪小,虽说皇上未必因为这个怪罪你,但你以后要更注意些,毕竟暗箭难防……”
  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这年头有几个人敢说这样的话?送走了刘忠,张越心中苦笑不已。正月初一那些富户送来的礼若是寻常的他也就收了,比如那银童子金箔之类的东西他全都设法退了回去,唯有汉王的礼物没法处置,如今还好好锁在库房里头,不过锦衣卫那边应当已经在皇帝面前报备了。如今朱棣还存着好印象的时候自然不打紧,以后就不好说了。
  谁让这是专制的空气布满天空的大明?
  凌华这会儿正在三堂旁边的东屋里用晚饭,瞧见张越熟络地掀帘进来,眼睛往自己炕桌上一扫,他顿时明白对方什么来路,忙吩咐一旁伺候的丫头添碗筷盛饭。因见张越二话不说就在炕上坐下,他便笑道:“你三天两头上我这屋里蹭饭,我那些禄米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怎么,刘都帅又和你说了什么糟心事,让你这般脸色?”
  此时另有小丫头用鲜红漆丹盘捧上一个定窑白釉瓷托盏来,张越这一天跑下来本就是嗓子冒烟,再加上又陪刘忠说了这么一通话,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牛饮与否,掀开盖子先痛喝了一气茶,放下之后方才道:“刘都帅不是为了公事,只是说了一些私下里的话。只不过是听着心里头有所感,憋闷得慌而已。”
  “身在官场,憋闷的事情多了。”凌华见丫头摆上了稻米饭,又添了筷子,便摆手吩咐她们退下,这才笑呵呵地说,“今儿个我刚刚收到行文,盐务之事朝廷上夏尚书终于发了话,皇上御准,照旧例给灶户工本米一年十石,不再给钞,其他那些条条框框还在商议。我在朝中也有两个当着翰林庶吉士的朋友,这会儿都写信来赞我是能吏。殊不知要没有张老弟,我就是一辈子也混不到能吏这两个字。”
  “可凌大人若不是署名在前,我这份折子的分量岂不是就要轻许多?”张越微微一笑,却是诚恳地说,“大人新官上任需要证明自己,我少年升迁也需要证明自己,这一次上疏乃是双赢。如今一斤盐已经涨到了三钱银子,朝廷明令禁止,商人却仍不收宝钞,若是再不设法填补一些,只怕这以后百姓就真的要无盐可吃了。所以说,盐务虽说看似和咱们地方官无关,却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对了,徭役之事有什么结果?”
  “这就是有得必有失了,因着这一条,皇上大发雷霆,咱们被骂了个半死,只不过还没听说处分。御史倒是鼎力支持,不管怎么说都得了好名声,却也值得。”
  两人都是办了一天的事饥肠辘辘,相视一笑之后便不再多话,纷纷闷头吃饭。虽说都是大家出身,深知惜福养身的诀窍就是节制饮食,但这成天劳心劳力,因此凌华和张越全都是风卷残云,不多时便是盘中空空。等到丫头奉上茶来,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公事,张越便告辞离去,而凌华则是笃悠悠地哼着小调回了后衙。
  只要张軏禁锢了那个寿光王,再削了汉王护卫,以后他这个知府可是舒坦多了!这些天他忙得什么心思都没有,倒是冷落了年前新娶的一个小妾,如今倒是该好好松乏了。
  然而,即使张越也想学知府凌华那样饱暖思淫欲,但他却没有那样的好运。从三堂走甬道到了二堂,又过了穿堂,才跨进自家门前那垂花门,他就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嚷嚷。
  “少爷,吴夫人不好了!”
  来的却是身穿墨绿色比甲的秋痕,她近前也顾不上行礼,一把拽起张越便匆匆往后门那儿走,口中还唠唠叨叨地说:“今儿个下午吴夫人喝了药之后就呕吐了出来,旋即竟是一直昏迷不醒,杜小姐和灵犀姐姐赶紧命人请来了大夫,谁知道那庸医说什么准备后事。后来还是我想起上次少爷带琥珀去冯氏医馆求医,遇上那位史太医的事,就提了一句。结果孟小姐说几乎求遍了青州所有的大夫,还没给那位冯大夫看过,正吩咐套车赶过去呢!”
  不提冯大夫还好,一提此人,张越登时想起了至今扑朔迷离的汉王遇刺案,还有此人恶劣的品行和态度。他当初留着一个家丁监视了十几天,后来看看始终没动静便撤了回来,倒是听说那位冯大夫确实有些手段,只经常敲人竹杠,故而登门求医的人极少。但问题是,史权既然与其是同门师兄弟,他都看不好的病,那冯大夫真能妙手回春?
  匆匆赶到孟家时,他就发现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黑油车,进门之后,就只见正房前头有两个健壮仆妇正在圈椅上捆扎竹竿,大约是准备将吴夫人抬出去。他才疾步上前,却见正房门帘大开,杜绾正打着帘子向她们吩咐说话。
  “你来了!”杜绾把两个抬着圈椅的仆妇放进屋,一抬头看见张越来了,打了个招呼便轻轻摆了摆手,因低声说,“敏妹妹如今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有什么话就搁在心里别说。她父亲下了狱,母亲是她唯一的依靠,纵使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也只有试一试。这当口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你若是不放心,就亲自陪她走一趟吧!”
  张越正要开腔答话,却不料杜绾从手上捋下来两个金镯子,二话不说地塞进了他的手中:“听秋痕的口气,那位冯大夫似乎是古怪的性子,这些你先带着。总而言之有备无患,若是用不着再说,这当口救人要紧,不管他要什么都先应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人心昭昭(下)
  此时已经是晚上戌时三刻,城门紧闭满城宵禁,巡街卫士正在四下里巡逻。虽说寻常百姓不得随意出行,但若是有紧急公文投递或是求医则不在宵禁之列,因此张越的这辆马车倒还走得顺遂,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地方。和别的铺子一样,这儿早就下了门板,一个随从下马之后拍了许久的门,方才有人在里头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这么晚了,要看病明日趁早!”
  张越本就觉得这位冯大夫品行不端为人恶劣,此时一听这话更是眉头一挑。医者父母心,这不出诊已经是够奇怪的规矩,更何况人家这么晚特地找上门来,分明是急病,此人竟然还说这种话!想到这里,他便对那回报的随从吩咐道:“上前去继续敲门,就说咱们的病人拖延不得,倘若他能治好便重重地谢他诊金,再告诉他咱们是慕名而来!”
  那随从上前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遍,内中终于响起了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多时,门板便被人挪动了开来,探出的却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将车帘揭开一条缝的张越借着护卫手中的火炬细细一瞧,立时便认出了那正是冯大夫。
  “要看病的想必知道我的规矩,诊金一贯钱,若有疑难病症则指不定十倍百倍,总而言之凭我高兴!”
  听到这种口气,车中的张越顿时再忍不住心头恼火,冷冷反问道:“若是治不好呢?”
  “治不好?哈哈哈,若是你知道我治不好,还来找我作甚?就算是别人都治不好的病,到我手中总还能延命几天,你若是不信就滚,老子正好去睡觉!”
  “越哥哥,让我去试一试!”一直一言不发的孟敏敏锐地察觉到张越仿佛按捺不住火气,忙低声道,“我带着娘下车去看看,你在车上等我。”
  由于上次带琥珀来求医的那番遭遇,张越情知自己下车恐怕对方会翻脸,遂招来胡七吩咐了几句。见几个护卫拿来了绑在马上带来的圈椅,小心翼翼地将仍昏迷着的吴夫人抬下了马车又盖好了被褥,张越这才让孟敏和红袖下车,却仍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
  小小的医馆当中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人,顿时显得很有些拥挤。不知道是为了省钱抑或是根本没钱,屋子当中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孟敏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大夫,见对方斑白的头发上戴着高头巾子,身上穿一件褐色的大棉袄,甚至还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她顿时感到原本就渺茫的希望更少了三分。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那冯大夫疾步走到屋子角落的一口水缸前,拿起瓢舀了一瓢水,竟是低下头直接浇在了脑袋上。瞧见这一幕,她顿时对这位行事古怪的大夫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惧意,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那冯大夫却根本没注意满屋子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一瓢之后又是一瓢,接连浇了三大瓢水,他方才随手拿起旁边一条软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脑袋和脸,旋即直起了腰。见一帮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便冷哼了一声。
  “我又不知道晚上会有人过来敲门看病,若不用冷水醒了酒,如何诊脉?”
  他说完便径直走上前来,弯下腰看了看圈椅上的吴夫人,旋即便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那右手腕脉上,细细诊了许久方才直起了腰,面无表情地说:“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此时此刻,别说红袖面色煞白,就连那胡七也觉得这个大夫可恶至极。他向后一招手,正要吩咐其他三人将圈椅抬出去,却不料孟敏忽然上前深深行了一礼:“冯大夫,您既然说无药可治,而不是无药可救,之前又提过有延命之法,还请你想想办法。”
  冯大夫细细端详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见她身穿玫瑰紫潞绸小袄,外头罩一件石青一路荣华纹样的半袖披风,头戴翠水祥云金钗,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出身,他便哂然笑道:“想不到竟能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倒是一位聪明的姑娘。无药可治不假,但确实有法子可救可延命。若是我袖手不管,你娘只怕再也难能醒来,三五日之内必定西去。若是你想拖延一段时间,那么一口价,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
  一听这个价钱,红袖登时再也忍不住心头惊怒,三两步冲上来拽住了孟敏:“小姐,您可别犯糊涂,千万别听这江湖骗子狮子大开口!三少爷和四少爷进京几乎搬空了整个账房的钱,剩下那些都用来遣散了人,咱们家已经没钱了,到哪儿寻六百两给他?小姐,奴婢说一句该死的话,就是太太如今醒着,必然也是要拦着您的!”
  “住口!”孟敏一口打断了红袖的话,面上露出了挣扎不定的表情,紧跟着就喃喃自语道,“娘如今只惦记着爹爹,倘若她就这么心中不安地走了,我怎么对得起爹爹,还有不在这儿的三弟和四弟?六百两……就算变卖了所有的头面衣裳……”
  听到主仆俩这般对话,冯大夫却依旧端着那幅刻薄的表情,直到看见外头又有一个人进来,他方才勃然色变。他这医馆难得有人光顾,来过的人他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认得那个晚上自己和史权争执时进来的少年,更记得一向矜持自傲的史权二话不说就答应此人去诊治。盯着那张脸死死瞧了一阵,他便嘿嘿笑了起来。
  “这位公子不是认得太医院的那位史大太医么?怎么也会带人光顾我的小地方?”
  张越知道自己这一出现必定要坏事,但着实被刚刚这个老家伙的狮子大开口给气炸了肺。他大步走到孟敏前头,看也不看那冯大夫,却是对孟敏说:“都是秋痕那丫头信口开河闹的,之前你也让史太医给你娘看过,她的病由来已久,只能慢慢调养。这次应该是正好发作,咱们回去找其他大夫设法试一试,总比在这儿任人讹诈好。”
  “小子,你说谁讹诈?”那冯大夫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更是隐隐暴出了青筋,“难道史权没有手段医不好,这天下就没有能治她的人?小姑娘,你给我听着,六百两银子,只要照我的法子,我保你娘至少能再活一年,若是少了一天,我这脑袋就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一年!
  孟敏顿时心生希望,只要有一年,说不定父亲就能放出来,说不定孟家就有转机,说不定母亲的病能在那一年之后奇迹般地好转。想起吴夫人说过在北京还存有一笔银子,毕竟北京那儿还有二叔二婶可以求助,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的她忙说道:“只要真能有一年工夫,我愿意出这六百两银子,不过这钱是否能宽限几日,我……”
  “小姑娘,你想想你母亲的病可能宽限?”冯大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孟敏的话,旋即瞅了一眼张越,又阴恻恻地说,“这位公子既然能请动史大太医,料想六百两银子不在话下。怎么,要讨好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就连六百两银子都不肯出?我可丑话说在前头,那银子今晚便要备齐,否则我可过时不候!”
  张越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大夫,心中实在无法相信这个死要钱的居然是史权的师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平复了心情,上前一步再次问了一遍:“六百两银子,一年寿命,倘若不成你就抵命,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冯大夫面带倨傲,哪里还有刚刚那种糟老头子的模样,“这病虽然棘手难治,但只是延命一年又有何难!史权束手无策的病,我偏能治!”
  张越一把从腰中掏出刘忠那五百两银的凭据,又拿出杜绾塞给自己的两个金镯,重重地放在面前的那张八仙桌上,随即从腰间解下了钱囊。转头看了一眼孟敏。见她默默取下手中的玉镯和金钗项圈耳环递了过来,他便接过一股脑儿都丢在了桌子上,旋即咬牙切齿地道:
  “这五百两是直接到金银铺兑取的凭证,剩余的这些至少也值一百两。若是你认,那就写下字据,若是你不认,我也可以让人回去取现银!但有一条,你得跟着我们回去,否则谁知道你之后是否会拿了钱远走高飞!”
  冯大夫却仿佛没听到张越这冷嘲热讽,竟是伸出手拿起那金镯轻轻弹了弹,随即便弃若敝履似的丢在了桌子上,疯狂地笑了起来。好一阵子,他方才自顾自地说:“史师弟,你不是说从此之后再无人信我么?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说完这话,他却根本不理会张越等人,转身快步进了里间,不多时就提了一个医箱出来。抖开另一手拿着的一块包袱皮,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张票子和金银首饰全都卷了起来,又抬起头看着面前几个人。
  “还是那句话,要是这位夫人……”他指了指圈椅上的吴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一年之内有任何闪失,我便自焚谢罪!”
  张越此时忍不住眼皮子一跳——虽说这位的意思就是一年之后概不负责,但这赌咒发誓似的话还真是敢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关外的皮件素来比北京要便宜许多,山东靠近辽东驿路,到了冬天,殷实人家总有几件御寒的羊皮袄子。毕竟,比起少则十两多则几十两银子一匹的兰州姑绒,这现成的皮件却是要便宜一些。顶尖富贵人家多用狐皮、猞猁、貂鼠、银鼠之类的大皮件,而对于知府衙门的官员来说则是不用出钱买,年礼的时候有不少专走北方的皮件商人便是孝敬的这些。
  年前张越收进的各色皮件袍袄足有十几件,因往北京送实在太过显眼,不过是捎带了两件到南京给张倬孙氏罢了,其他的则是分了赏了,还有几件则是自己穿的。如今转眼间已经是三月底,眼看这些衣裳都要收进箱子,因灵犀秋痕时常要照应孟家人,大病初愈的琥珀就再也不肯成日憋在屋子里静养,便和崔家和李家两个媳妇一同晾晒。
  崔家的一面从架子上收一件猞猁皮袄子,一面觑着琥珀的脸色笑道:“姑娘病了那么久,结果过年的时候少爷也常常紧绷着脸,饮食也特意吩咐灶下另做,药方每回都亲自看。就是年后分皮件的时候,少爷还特意提过,说是姑娘体弱,拿一件细毛的银鼠皮去穿。”
  李家的也在旁边帮衬道:“都说好人有好报,琥珀姑娘如今总算是大好了。说起来如今可怜的却是孟家,好好的侯府之后,竟是成了这样的光景。那天灵犀姑娘带我去送各色菜蔬,我瞧着那位孟小姐竟是俭省得……唉,那可是贵千金,作孽啊!”
  两个媳妇说得热闹,琥珀却素来是话不多的,只是嗯了一声而已。虽说张越说她病还没好不许她出门,但孟家那情形她又怎么会想象不出来?
  她家迁徙海南的时候,虽说祖父丘福死了,但多年国公当下来,总还有些积蓄,家中奴婢也不少。可甚至不用抄家就乱了。有刁奴偷了东西跑的,有投靠的家人悄悄溜走的,再加上朝廷收回了赐给的庄子,这树倒猢狲散就成了定局。若不是趁着那乱的时候,她又怎么能李代桃僵寄养在了乳母家中?
  如今孟家还只不过是败了一支,保定侯本家还在,可若不是张越一肩担待了下来,孟家未必就比她当初经历的那一遭好到哪儿去。
  到屋里将两件羊羔皮和猞猁皮袄子收进了樟木箱,琥珀便又从箱子中翻找了张越的几件春装,抱着出去要晾晒。因脑袋里还在想着孟家的事情,她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一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抬头看清是张越,她正要后退,却不料背后就是门槛,吃那一绊,她顿时站不稳身子,整个人就往后头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觉手腕子被人一抓一拉,随即肩头就被稳稳扶住了。
  “什么时候你也和秋痕这样莽莽撞撞了?”
  琥珀脸上一红,忙解释道:“少爷恕罪,刚刚走得急,没留心。”
  张越见琥珀手里拿着一件佛头青盘领右衽纱罗衫子、一件柳黄杭绢窄袖束腰袍子和一件槐蓝半长袖对襟衫,便一股脑儿都接了过来。因见廊下崔家的李家的正等在那儿,他便交给她们去晾晒,旋即转身打起帘子把琥珀拉进了门。他这是平常举动,但崔家的李家的瞧着却都是满脸笑意,心想那猜测真是一点没错。
  琥珀病倒的这些日子却是见识了张越执拗的一面,因此进屋之后不等他开口就抢着说道:“少爷,我的病如今都好了,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这晾晒不过是轻活,左右不要紧。”
  听到琥珀一开口就说这个,张越顿时明白她是会错了意,便笑道:“你如今既然大病初愈,干这些也是应当的,总不能坐着等筋骨都生了锈,我是有其他事情和你商量。灵犀去孟家帮忙那些天,这家中的事务开销都是你记的帐,如今咱们家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年前庄子上送来了年例银子,老太太也打发人送过银子来,因为要送年礼,还有其他各样开销,又往孟家送去了五百两,如今还剩七百两,零头大约就是几十贯钱罢了。”听说是正事,琥珀也就正了脸色,又解释道,“库房里头还有之前人家送的节礼,除却汉王送的那些,若是按照知府衙门其他大人的法子,悄悄打发信得过的人寄卖了,至少还有这个数目。”
  “汉王的那些东西不能动,其他的也不用放着占地方,不过用不着找那些商人,我过两天会找个人来,你把东西都给他运走了就是。”
  如今银贵钱贱,十两银子够五口之家过一年,孟家上下如今裁了人手和用度,开销便大大节省了。若不是被那个冯大夫狠狠敲了一笔,即使吴夫人还要用药,刘忠送的五百两银子和张越送的五百两银子至少够孟家人撑个一年。只张越想着自家账面上余钱也不多,为防万一,他就打定主意变卖那些礼物,反正那些也用不着。
  说完了正事,张越便抬起头看着琥珀。一冬的大病之后,原本还有几分丰腴的琥珀如今消瘦了许多,竟是和孟敏没什么两样,只有那眼神却仿佛更加内敛。虽然她仍是沉默寡言,可说话的时候却好似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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