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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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虽说到了,就连春雷也打过两回,可天气仍是冷,因此朱棣起居仍在暖殿之中。当小太监上前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求见时,他想都不想便吩咐传见。待到袁方进来参礼,将诏狱情形和各地的重要奏报一条条详述了一遍,他也只是毫不动容地听着。只在听到山东那边张軏已经抵达,孟家人都迁出了都司衙门时,他方才皱了皱眉。
  “孟善当年何等恭谨小心之人,竟是会生出了孟贤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儿子!侦伺宗室离间皇亲,就是为了那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以为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你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大胆子!”
  一万斤盐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袁方听了心中不无冷笑。寿光王府上的盐少说也有二十万斤,这第一拨起运的才一万斤就被孟贤孙亮甘逮了个正着,不得不说那两个人确实是居心不良。但居心更不良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皇帝并不知道而已。
  当然,相比他的前任侵占各地盐场官盐四百余万斤,两位王爷占这么一丁点算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打死了不能报皇帝知晓,有些事情他却必须提一提,当下他躬身答应了,又低声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奏皇上。张大人初一到任便把孟家人赶出了都司衙门,但孟贤的发妻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结果青州府同知张越给他们安排了屋子,把人接过去住了。他还对刘都帅说,当初读书的时候蒙先生教诲,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朱棣听了前半截皱了皱眉,听到后半截,那眉头立时舒展了开,当下便笑骂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分明是武家子弟,竟是跟着杜桢那个冷面人学会了那一套!罢了,素来危难关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能如此也算难得,至少比那些没担当的强!”
  袁方连忙附和,心中却知道这皇帝爱重一个人,纵使有不好或是犯错,那也能一笔带过,倘若遇上一个厌憎的人,那鸡蛋里头尚且要挑骨头,碰上这档子事就是死定了!简在帝心的好处便是如此,张越还真是有福。
  当下他又趁势说了些山东垦荒屯田的进展,却是不褒不贬。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朱棣素来很满意,但最满意的便是这一不偏不倚的态度,至少,据他所知,无论是太子皇太孙还是汉王赵王都和袁方没有丝毫关联,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忠心于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枉他没有循资格而是超迁拔擢。
  “让青州那边的锦衣卫盯着一些,张軏虽然是英国公胞弟,为人也还算聪明,但毕竟没有办过这么大的事情。禁锢朱瞻圻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个发疯的小家伙,但汉王却不可轻忽,他毕竟之前还曾经遇刺过。”想到那含含糊糊的遇刺,朱棣顿时又皱了眉头,心中对于削汉王护卫的决定颇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发了狠,“袁方,汉王之前说是他鞭笞仆役以至于其含恨于心悍然行刺,你对此如何看?”
  即便是袁方,对这样的问题也颇有些答不上来——即便青州那帮锦衣卫查得卖力,这事情仍然丝毫没有线索,汉王既然都这么上疏承认了,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分彼此
  自古以来,俸禄之薄无过于大明。以张越这个领六品官俸禄的署理同知来说,他的月俸是米十石,而且还不是尽给禄米,其中六成给的是米,四成给的是钞,一石米折钞十贯,也就是说,他每月的俸禄是米六石,钞四十贯。按照如今的一两银子两石米,宝钞十贯折银一两的时价,他的月俸也就是七两银子,一年不过八十四两银子。
  而这样一笔钱若是用来供孟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开销,那是连十天都撑不下去。虽说他上任的时候颇带了一些银子,但若是这么一大家子吃喝嚼用,还真是有些不够。
  将孟家人安顿好的次日一大清早,张越去知府衙门理事,把自己的所有家丁长随都借给了孟敏压阵。那座三进小院足足闹腾了一整天,孟敏总算是将家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下十几个世仆和四房姨娘,一双还小的庶出弟妹。烧毁的身契足有二十多张,遣散的费用也用完了账面上最后一点钱。
  “这回还真是干干净净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听着各房里头嘤嘤的哭声,孟敏不禁惨然一笑。家里的根子原本在北京城,那儿还有一座大宅子,内中的家什贵重,仆人众多,如今还有孟韬和孟繁在那儿。但那两个没经历过世事艰辛的弟弟如今只怕正在暴跳如雷,那儿的光景又能好到哪儿去?若是天子一怒之下,那座宅子是否被查抄还未必可知。
  虽说当初在乡间的时候见惯了那些打秋风亲戚的嘴脸,但如今见到孟家瞬息之间就成了如今的光景,杜绾也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她从红袖手中接过那件灰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孟敏肩头,因低声劝道:“敏妹妹,外头风大,你也熬了这么多天,进屋去吧。”
  孟敏僵着脖子回过头,见杜绾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强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心神恍惚的她跨进门槛时仍是一个踉跄。旁边的红袖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是好些天不眠不休,哪里有那力气,主仆俩竟是一同结结实实摔倒在地。落后一步的杜绾慌忙上得前去,将人扶到正中的圈椅上,见春盈也搀起了红袖,她连忙又卷起孟敏的袖管查看了一番,因见只是略微蹭破了一点皮,忙吩咐春盈去取白药来。
  忙活安慰了这么一阵,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分。和平常头等下人也动辄是鸡鸭鱼肉相比,孟家这一天的晚饭却是简简单单。下人们都是外头春水街上买的煎饼浆水之类饮食,这当口凄凄惶惶谁也不敢计较。灵犀带着秋痕亲自送来了一罐野鸡崽子汤给吴夫人,本还说让公廨中的厨子再做些饭菜送过来,孟敏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孟家如今让越哥哥这般照顾,这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若是连我们的饮食也要从公廨中送出来,让别人看见,就是他也要落下不好去。家里还有昨天准备的挂面,去下几碗就行了,只是委屈杜姐姐你……”
  杜绾见孟敏在如今的地步尚能想到这关节,心中更生敬意,因笑道:“还有挂面可吃,算得上什么委屈?”
  当下她便站起身出门,对廊下站着的一个精干管事媳妇吩咐道:“去下几碗清汤面,给你家小姐加两个鸡蛋,多搁些葱花香油,她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咱们的就不用了,就是这厨房里头所有东西还是昨儿个灵犀带人送来的,该俭省的时候就俭省些吧。”
  那媳妇乃是吴夫人的陪嫁丫头,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匆匆下了台阶去厨房预备,不多时就用雕漆盘子端了几碗面进来。因灵犀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拉着秋痕进去给吴夫人喂鸡汤,其他人便各吃各的,心不在焉的孟敏竟是没注意别人碗中的光景。
  连着好些天没吃过一顿安稳饭,这时候一晚鸡蛋挂面下肚,她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待那媳妇收了碗筷下去,灵犀和秋痕又双双从里头出来,她便开口说道:“如今账房的那些钱都用来遣散了仆人,娘还病着,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更不能老是靠越哥哥资助。我和红袖的绣活都还过得去,几位姨娘和身边的丫头也会做针线,灵犀姐姐能不能到知府衙门揽一些绣活来我们做?即便是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好。等娘稍好了,咱们再上京去。”
  忙完了一天公务的张越此时刚好到了门外,听到这些话颇为揪心。孟家当初在北京时何等豪富何等尊贵,这会儿竟然已经沦落到家中女眷要做针线出卖度日的光景。挑开门口的棉帘子进屋,瞧见孟敏和杜绾站起身来见礼,他便笑着回礼打了招呼。
  灵犀见张越仿佛有话要说,忙拉起秋痕笑着说该走了;红袖也是机灵人,干脆也拽着春盈出了堂屋。四个丫头站在门口你眼望我眼,同时叹了一口气。当下红袖和春盈去了耳房,灵犀想到家里还摆着几本帐簿要清算,便干脆先和秋痕一块回去了。
  张越见孟敏要让座,忙摇了摇手坐了下首第一张椅子,因说道:“北京那边我打听过消息了,孟伯父如今正押在锦衣卫,虽说是秉承圣意革职查办,但暂时没吃什么苦头。凶险固然是凶险,但应该还不是一点余地没有。”
  一听这话,孟敏顿时喜极而泣,杜绾却是心生疑惑。一旦下了锦衣卫诏狱,就是贵为公侯伯也仅仅是普通的犯人,家人便是手眼通天也甭想打听出消息,张越是哪里来的路子?要是英国公张辅如今还在北京,那兴许还能说得过去,可张辅不是去了宣府练兵么?
  张越却没注意到杜绾的表情,又解释说:“保定侯应该并不是不想救孟伯父,而是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若贸贸然求情只怕更糟,所以如今你那两个弟弟都还住在他家,我大姐和姐夫亲自看管着他们,就怕他们闯出祸事来。要知道,皇上如今还未有意牵连家人,总不能让事情更糟。至于赵王则被皇上训斥了一番,如今正在闭门思过。”
  这都是他派了胡七去沐宁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与此同时,他还让胡七把某种极其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报了上去。他如今一头忙着屯田垦荒,一头忙着照应孟家,自然无暇去理会白莲教是否和某位藩王勾结,也没法去查证此事。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家,这无疑是最好最省事的办法。想起刚刚在门外说的话,情知孟敏看似柔弱其实坚韧,他思量片刻就又开了腔。
  “四妹妹刚刚提到了绣活,说句实话,知府衙门中虽然有不少官员,但在这上头的开销有限,纵使是凌知府,家里的绣活也多半是女眷所做,一般用不着外人。若是四妹妹你真有此心,不怕别人诟病,我倒是认识一个开有绣庄的商人,可以把你们的绣活送到那儿寄卖。这绣活毕竟一来看手艺,二来看心思,想必你们做的总比其他人做的更精巧些。”
  商者贱业,在明初之世这仍是一条真理,更不用说孟家这样的功臣勋贵。此时孟敏面色颇有些发白,但一想到母亲的病还是无底洞,一想到家里的帐面上已经干干净净,一想到张越已经在紧要关头帮了大忙,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她刹那间便把要和商人打交道的那丝羞辱抛在了脑后。
  “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自食其力而已,总不能一直靠越哥哥你过活。”
  听了孟敏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杜绾不禁悚然动容。虽说她没经历过眼下的困境,但易位相处,她自忖也只有这样的办法。之后见张越又安慰了孟敏几句,旋即入内探视了吴夫人。待到他盘桓了一会要告辞的时候,她就寻了个由头亲自送张越出门。
  初春夜晚的寒风打着旋儿在院内卷过,刚刚抽出嫩芽的草叶子紧紧抓着泥缝不松手,其他的碎屑尘埃则是被风卷着在空中飞舞。杜绾只穿着贴身青缎小袄,这时候一股寒风一灌,她不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正有些尴尬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了两声更响亮的阿嚏声。
  张越来的时候只匆忙脱下了乌纱帽和官服,随便穿了一件盘领纱衫,却不料想这晚上温度更低寒风更大,两个喷嚏一打,再看到杜绾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不禁露出了苦笑,摩挲着下巴上刚刚扎出来的几根胡须茬子道:“天太冷了,绾妹你也别送了,进去吧。”
  “要不是有话问你,我看着敏妹妹还来不及,才不会送你。”彼此熟络惯了,杜绾如今说话就带着那么几分随意,索性便直截了当问道,“我还不知道师兄你居然有那么大本事,锦衣卫那种地方还能打听到消息。虽说我信你不会信口开河,但还是得问一声,你眼下打保票可以让敏妹妹和伯母暂且安心,但瞒得了一是瞒不了一世,你可别弄巧成拙了就好。”
  “放心,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张越话一出口,见杜绾盯着自己直瞅,仿佛心有所悟,便知道秉性聪明的她多半是猜着了什么。话虽如此,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他也不会多加解说,略站了一站,他又说道:“之前你那猜测我已经交付了妥当人去查,先生打哑谜,我却不好打哑谜,毕竟这是天大的事。你快进去吧,这儿太冷!”
  见张越颔首一笑便转身走了,杜绾只觉得心中堆积着无数疑惑和感慨。站了半晌,她方才徐徐转过身子,却看见身后不远处堂屋的门帘打得高高的,一个消瘦的人影正站在门内望着这边,眼神颇有些迷离。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和中明晚明的军队糜烂相比,如今的明军算得上是一支天下强军。除了镇守边疆重镇的边兵之外,其余便是屯重兵于南北京,各地的卫所千户所虽说人数不少,但隶属军户,平日屯田战时耕种,这战力自然要次一等。天下各卫所共有五百四十七,若是都按照每卫五千人计算,大明的军队可达将近三百万,这三百万中真正的精兵也相当可观。
  就拿山东来说,都指挥使下辖卫所足有二三十个,但青州府之内却只有两个卫所,重心皆在登州莱州,正是为了防备倭寇。如今虽说大明强盛,但沿海倭寇仍常有入寇作乱,除了浙江福建之外,山东这临海备倭的几个卫所可算得上是精锐,至于其他军户也是兵器齐备,平日屯田战时上阵。但若遇大战,仍有积功升迁的机会。
  只不过,久在京城鲜少外出的张軏还看不上眼山东都司派给自己的那些兵。他这一趟奉了钦命却不是钦差,自然不能像上一回张谦那样带着数百京卫精锐招摇过市。虽说明白汉王天策卫不好对付,但他此行却是笃定——有当今那位马上天子在,汉王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什么逆动,再说了,这削护卫又不是削王爵,这今日削明日增也说不定。
  凭着兄长张辅和汉王昔日的交情,他略施小计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怕没有垦荒屯田,春天也原本就是农人辛苦耕种的季节。虽说如今一多半的地里那麦子长势正好,但余下的地里少不得还要种些其他作物。从二月开始,便是播种豌豆春蒜等等,待到了三月则是棉花高粱,就连那些不成亩的小块地上也都种上了蔬菜瓜果,更有人见缝插针种上了蓖麻。因此打从青州出发,这一路上四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
  由于当初下手晚了还贱卖了几处田庄,如今张軏在北京附近的那三个田庄还是长兄张辅匀给他的,平日靠这个根本不够吃喝嚼用,因此发现这青州府内熟田不少,更有大片荒地无人耕种,他便有些上心,少不得向护送他的指挥使高明询问地价。
  “张大人,您若是要买地,这青州府境内的地可不好买。”高明身长七尺,乃是子承父业当上的指挥使,也算是在山东土生土长,“咱这儿是地广人稀,熟地谁都不肯卖,刚刚垦出来的荒地根本没人要,至于那些大片大片的荒地更是能白送给你!就拿如今这屯田来说,招募到的人手极其有限,听说布政司和都司衙门正在商量奏报朝廷,能招募百人屯田就授百户,千人则千户,如此一来,大概打山西一带能过来不少人。”
  北京那儿因为前后迁徙过去数万户人,因此如今倒只愁地不够不愁地太多,所以张軏完全没想到山东会是这种状况。既然置办地产填补开销的希望落空,他便有些意兴阑珊——他如今挂着从二品的职衔,实际上却只有正四品,每月禄米折银之后,不过是二十四两银子。幸好分家的时候长兄给他多分了不少,而且还能暗地里放些钱,家中又有几房家人经营些产业,否则要是靠这些俸禄过日子,那么一大家子,他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张大人,那边田边上的似乎是小张大人?”
  张軏一听这话,顿时一夹马腹停了下来。定睛一看,那边田埂上身穿青袍,正在和几个农人说话的少年可不是张越?见他和几个农人比划手势正在说什么,又想到那一日他竟是当面冲撞了自己那样一番话,他顿时心中有气,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纵马就走。
  “一个同知居然和这些泥腿子为伍,张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正在向一个老农问话的张越听到官道上的马蹄声,顿时转过头去瞧了瞧,却只看见百多号人呼啸而去的,扬起了漫天灰尘。他并没有看到张軏,但细细一想,这时节带这么多人通过这条官道往乐安县的方向走,最大的可能性也只有张軏。微微皱了皱眉,他便笑呵呵地对那老农说了几句话,因又顺着田埂往前走。
  “大人,这垦荒屯田虽说是布政司推行的善政,但您又何必次次亲自下来?”
  听到背后的这个声音,张越便头也不回地说:“方青,你们方家几百号人,比你年长的有的是,比你辈分高的有的是,既然推选你为族长,肯定并非因为你是个秀才,而是因为信你有真才实学,能够把家族带出困境。你既然是如此,我自然也一样。我年少,别人面服口服心不服,与其在衙门里头处理公务让别人不舒服,何妨下来亲自部署这些别人未必愿意干的活?这政绩如何虽说是吏部说了算,官声如何却是百姓说的算,再说衙门之中有凌知府,还有其他官员,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三十出头的方青只比张越高一个头,此时身上穿着青绢衫子,脚下的白底黑布鞋已经被田埂的泥巴糟蹋得不成样子,走路也是和张越一样一脚高一脚低。形容颇有些狼狈的他听张越这么说,不禁苦笑了起来,心想这位少年得志的贵公子倒是头脑清醒。尽管背景深厚,但若是一味不自量力和知府以及其他属官争权夺利,到时候说不准谁吃亏。
  “学生听说大人先前那盐务条陈在北京引起了轩然大波,命人去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大人居然是那样的大手笔,并不局限于一时之地,端的是目光长远。”
  “那是我和凌知府两个人的主意,而且也算不上什么大手笔。”张越心中叹气,心想这盐铁行业素来就是国家垄断,到后世也几乎不能免俗,他在这上头的见识其实有限,幸亏他有一个不怕学生抢功劳的老师,“如今开中法应者寥寥,乃是因为建北京城和数次北征南讨耗粮巨大,这盐场灶户无利可图纷纷逃亡产量低下。此消彼长,自然就无盐可支。”
  “所以大人才会上了数条善策。”方青自然不会放过这最好的奉承机会,因滔滔不绝地说,“其一,商贾于边镇纳粮取仓钞之后,若当年无法支盐,可交朝廷兑支银钞,或转让出售给其他商贾;其二,朝廷仍照旧例给灶户工本米一年十石,不再用钞折支;其三,灶户余盐以定价收购屯仓备用。其四……”
  “好了好了,我自己写的东西,我还不记得么?”
  张越笑着摆了摆手,心想这第一条第二条乃是最最关键的。若是由朝廷回收仓钞,则守支的商人不会太多,而且也不至于三五十年之后的盐不得不用贱价卖给了商人,商人却还不乐意。灶户一年有十石米工本钱,一年忙到头总有一个盼头,能活命自然就不会逃亡,产出也会上升。商户开中纳粮时将一定数额的米粮纳入盐场,这工本钱也就一并保证了。至于其他,则只有慢慢来了。
  “天下守支的商人极多,我那些建议兴许有利将来,但眼下能帮的也只有你们一家。圣旨一下,乐安和寿光盐场都往都转运盐使司运了将近二十万斤盐,虽说折下来不过五百引,但至少能暂时缓解一下你们的倾颓之灾,否则这次你们也拿不出那么多耕牛。”
  听到张越这么说,方青连忙谦逊了一番。方家家大业大,之前哪怕说倾颓之灾,其实也能撑个几年,但总得为将来考虑。这一回吃了甜头又被重重敲了一回竹杠,他心中却也乐意。从张越在田间和那些百姓说话的口气,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同知仿佛在提防什么,所以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推动屯田垦荒。只是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却也不好多问。
  张越这时候心中也在想着某件事。都说锦衣卫凶名赫赫无所不能,却不想锦衣卫也有找不到的人。那群打着佛母幌子的白莲教教徒虽说早早被锦衣卫盯上了,还抓了几个人,奈何落网的都是小角色,还为此而打草惊了蛇。即便那一次他在王家庄遇到的那个女子很可能就是唐赛儿,如今竟是也没地可寻,只知道她曾经在安丘福清寺以居士名义行过医。可惜他造访福清寺的时候,她早就不在那儿了。
  这四处查看了一上午,又在一户民家用了简陋的午饭,午后新一批耕牛和种子也都到了,张越少不得又多留了一会。和方青又敲定了几件大事,说好让方家的绣庄寄卖几件绣活,他忽地想起另一条路子,便问起了这山东登莱一带可有海商,出海状况如何。
  “大人,如今虽然朝廷屡次派中官下西洋,但海禁其实一直都还在。”方家虽然有人打理产业经商,但主要却还是本地的大地主,若非方青素来对于聚敛财富极为敏锐,这关于海商的问题还真是答不上来,“因福建浙江等地常有倭寇,所以沿海素来屯驻重兵,登莱也一样,虽然少数人用海船悄悄出海,但被官府抓住就是一个死字。除了福建、广东、浙江三市舶司可与海外番国互市,其他的哪有什么海商,都是小打小闹偷偷摸摸罢了。”
  “原来如此。”
  张越还以为永乐之世既然有郑和下西洋,海上贸易必定是极其繁盛,却不料是官走官的,民禁民的,心想怪不得到了仁宣之后便是完全海禁,连郑和那些海图都被封存得严严实实,大明宝船继而成了历史,倒是海上走私极其猖獗,看来如今他就是想派船出海也是做梦。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心昭昭(上)
  该办的事情办完了,该问的话也都问完了,傍晚时分,张越方才带着几个随从回到了青州城。才一进府衙,便有一个小吏迎了上来,说是知府有请。心中疑惑的他立刻赶往三堂,却发现知府凌华虽然坐在正中,旁边客位坐着的却赫然是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刘忠。刘忠平素一向爽朗开怀,这会儿却是很勉强方才挤出了一个笑容。
  凌华和张越共事了这几个月,彼此早就是熟不拘礼,见他进来便站起身迎了上来。他先问了问张越今日的行程状况,旋即便低声道:“其实不是我找你,而是刘都帅有事。我陪着刘都帅坐了好一会儿,他可是半点话头不露,显然是特地来找你的。我那儿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打扰你们说话了。”
  见这位知府脚底抹油走得飞快,张越顿时暗叹其狡猾。这上门来找的总没有什么好事,更何况能让正二品都指挥使如此为难的,那简直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是难办的勾当。果然,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刘忠便重重叹了一口气,可下一个动作却让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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