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4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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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秋天,得知明朝皇帝竟是率军北巡开平,他几乎是想都不想,便动员了整个瓦剌三部以及麾下的其他附庸部族南下,希望能够用一场胜仗奠定地位,为称汗奠定基础。自然,他打的主意异常简单,开平毕竟是孤悬于外,因而当大明皇帝率军出了盘谷镇之后,立刻大军出击断了两头的联系。尽管明军号称十万,他却只有精锐骑兵两万余,但他仍是信心满满。
  然而,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瞻基不是那位好大喜功的明英宗,掌中军的也不是没有真正沙场经验的成国公朱勇,而是老辣的英国公张辅,再加上随军将校仍有不少靖难老人,也有更多经历了三年武学训练教导的新血,因而当呼啸而来的骑兵对阵的是早就有所防备用铁车严阵以待的大明步骑时,这只恶狗便好似是张大嘴去啃骨头却被狠狠磕掉了牙。
  张越上过好几次战场,其中颇有惊险刺激的,而这一次无疑是近距离观战却又最轻松的一次。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英国公张辅指挥交战,因而看着那刀山枪林箭雨,听着那喊杀呐喊震天,不禁有一种山摇地动的感觉。见不远处的天子座车纹丝不动,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往旁边的一骑人打量了一眼,见其颇有跃跃欲试,连忙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下去。
  “出格的事情您就别想了吧,要知道您出了座车,随扈的那些大人们就得闹翻天了!”
  旁边的朱瞻基只穿着一件深青色的大氅,看着仿佛是寻常的亲随一般,再加上四面全都是张府的家将散了开来,因而别人也看不清他就在这里。偶尔有一两支箭掉下来,也早就被知机的家将用兵器挑飞,旁边又有房陵小心翼翼护着,自然是不虞有什么安全问题。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有些憋得慌,到最后不禁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如此,朕就不把一切都交给英国公了,至少还能指挥得动中军。”
  “皇上别忘了,许廓许尚书就守着中军。”
  张越的一句提醒让朱瞻基为之气结,横过去一眼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次北巡之前,张太后把张越宣了去左叮咛右嘱咐,他虽是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料想总是叮嘱安全问题,毕竟上一次曾经出了大乱子。好在如今京师除了病弱的卫王和已经软禁多年的梁王,再没有其他藩王,各封地也对那些藩王看得极紧,年满五岁的皇太子也能在杨士奇辅佐下监国,母亲张太后的身体也还不错,因而他这一趟出来时,也预见到了会遇敌,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场大战。一个多时辰观战下来,他的脸上满是赞叹的表情。
  “果然是名将!”
  自然,朱瞻基看到的不止是尚未手生的张辅,还有那些带兵颇有一手的年轻军官们。他虽是皇帝,可自幼精于射箭,目力自然相当不错,此时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小山丘,再加上骑着马,自然能看到数百步远处那几队来回切割敌阵分而灭之的明军骑兵。看着看着,他不禁拿眼睛去看张越,却见张越丝毫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微微拧起眉头注视着战场一角。
  也难怪张越这副表情,他是不得不担心,因为英国公嫡子张忠也在底下。虽然他对许廓提过一声,把石亨那一支人调在他那儿,小家伙也是自小练武,如今身体壮实不说,箭术也已经得了真传,但他仍是忍不住捏着一把冷汗。要知道,尽管张辅又添了两个庶子,但唯有这个是下了大工夫教导的,他也最是看好。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回去之后他如何对王夫人交待?因而,当看到敌人渐渐溃退,听到由远方开始传来了震天的欢呼时,他始终没能放下的心总算是渐渐落了下来。
  “大势定了!”
  喃喃自语的他知道,这不止是这一战的结果,而是今后十几二十年的结果。
  当开平守将领兵前来和皇帝所部大军会合的时候,战场也已经收拾了大半,即便如此,仍有无主的战马在主人身边哀鸣,仍有重伤的骑士奋起余力在战场上徐徐挪动,仍有尚未从兴奋中回过神的年轻军官们在欢呼呐喊。尽管战场上留下的并不是只有敌人的尸体,还有不少明军将士,但谁都知道,这场从中午一直打到黄昏的仗是一场大胜仗。
  尽管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但夜晚宿营的时候,大军的安营扎寨仍然是深有章法,英国公张辅更是派出了精锐夜骑,而且不顾别人反对把自己的嫡长子张忠一块派了出去。用他的话说,这些年张忠苦练夜箭,无论目力还是其他都适合夜战,别的将校争不过他,也只得由着人去。好在这一夜大约是因为明军会合之后其力更强,兼且扎营严整,整晚上平安无事。
  清晨张忠回来之后,张越便借口要问军情,直接把人叫到了马车中来。自打武学武举以及军户诸事理顺之后,他迁了户部尚书,而许廓则是接任了兵部尚书。两人因为昔日搭档就异常愉快,所以这次随扈便是两人同乘一车。于是,张忠既是挂着勋卫的世职,见兵部尚书自然是谁都挑不出理来。
  “头一次上战场,感觉如何?”
  “挺害怕的。”张忠如今已经十四岁,如今已经看不出当初刚出生时的孱弱,却是一个敦实健壮的少年。答了一句之后,见许廓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有些不自然,又垂着头说道:“白天还好,身边的人都能帮上一把,晚上出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心里头仿佛有一根弦绷紧了似的,就怕什么地方窜出敌人来,拉着弓弦几乎就没放开过。”
  张越闻言一愣,立时便示意张忠把手摊开,见那手上果然是包裹着几层棉布,不禁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是如此。你爹还说什么你的夜箭练得好,可毕竟平日是靶子,如今是战场,哪有第一回就让你在这种情形下出去的?一晚上没合眼吧?有你爹在,我也不敢留你在车上坐着,可你下去之后记着多擦些薄荷油醒脑。离着开平至少还有一两天的路。”
  如今张越不在兵部,自然不用担心有人说自己公私不分,因而摆出兄长的架势告诫了一大堆,这才舒舒服服往后头靠了靠。而许廓虽说比他年纪大一倍不止,可反而却没怎么唠叨,笑眯眯地对张忠说了两句军中常识,就把人打发走了。等人下了车,他就看着张越笑道:“我看你是户部时间呆的长了,成天算计,竟是连人也啰嗦了不少。”
  “你以为我乐意么?成天计较那些收入用度,我已经是头晕眼花了。真佩服夏尚书当初干了这么多年,我简直觉得人都老的快了。”
  一老一少在马车中时而斗嘴谈天,时而商量大事,最后也没觉得马车颠簸旅途难熬,就连难吃的军中干粮,也因为张越事先做足了准备,甚至还一度准备了干肉粉,而变得很好过。所以,等到随军抵达了开平城下时,得知脱欢大军已经远远往西边退去了,张越终于完完全全心定,因而在车中大大伸了个懒腰方才下了车。
  昔日的元上都开平就曾经是矗立在草原上的坚城,尽管一度被完全焚毁,洪武年间重建,永乐年间再次废弃而后又重建,经过这些年的不断修缮完善,这座城池已经重新焕发出了光彩,成为了楔入大草原的一颗钉子,连当初被废弃的八个驿站也重新建了起来。此地城墙箭楼齐备,内中又囤积了巨量粮食,单单易守难攻四个字甚至不足以形容此城的坚固。
  四年前杜桢左迁南京都察院都御史,之后张越转了户部,万世节便顺理成章留了下来。再加上许廓这个兵部尚书并没有改先头的任何制度,因而张越对兵部的事依旧了若指掌。只不过,如今谍探司已经正式成了兵部六司之一,他自然不好再如从前那样明目张胆地利用这个为自己打算,所以基本上再不沾手。毕竟,他自己的路子也早就借着谍探司铺开了。
  尽管还不可能如昔日上都般商贾云集高楼矗立,但如今的开平已经颇为齐整。至少,皇帝莅临不用再住简陋的镇守官邸,而是早有了气派的行辕。就连随扈文武官员,也按照官品各分了院子。因为随行兵员众多,城里不够,城外还驻扎着一批,文武之间也少不得挤一挤,张越便和兵部尚书许廓、吏部尚书郭琎挤在了一块。三人迁尚书的时间彼此只差几年,交情也算不错,几间屋子很轻易地就分配好了。可还没住下,外间就有兵士通传,说是有一位在开平城内鼎鼎大名的大夫要求见张越。
  “大夫?元节你还认识大夫么?”
  张越早几年就在打听冯远茗的下落,奈何这人简直是神出鬼没,虽说偶尔有托商旅带信回来,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犹如闲云野鹤一般不见踪影,因而这次跟着大军来开平,他也压根没指望能够碰见人。所以,此时此刻一听到大夫两个字,他顿时心中大喜,暗想让人放出消息这么久,好容易才找到人来,忙吩咐有请。可是,一见到迎面那人,他就愣住了。
  当初的时候,冯远茗虽说苍老,可终究还因为是大夫,有些养身之道,可如今再见,倘若不是心有定见,只怕他就认不出来了。白发白眉白须,若不是脸上亦皱纹密布,怕是旁边两位会认为这是那位早已仙去的三丰真人。可他在老人一开口之后,就立时知道自己没认错。
  “这回不用你找,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一句简单明了的话听得张越苦笑不已,连忙对守门军士言语了一声,随即把人请了进来。只不多时,左近的两位尚书就全来探问,张越连忙使人捎话说,这是自己家妻妹的师叔。小五懂医术在京师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这点说出去自然没人怀疑,甚至许廓和郭琎谁都没问张越为什么这位会出现在这里,而当张越问起这些年漂泊何处时,冯远茗倒是爽快得紧。
  “蒙医虽说有巫术的成分,但总算是和中原医术不同,有些意思,所以我在这草原上也转了好些年。前两年我还入藏了一回,弄回来不少藏药捣鼓了好一阵子,所以那会儿你找不着我也正常。你这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些商队到处打探我总归不是没事找事吧?再说,我的身份你就不怕有人识破?说不定太医院还有我的老相识。”
  张越却是坦然一笑:“冯老既然来了,这些就不用担忧了。这些年太医院的变动很大,史院判也已经退了,其余的也大多换了新人。我找你不是为别的,如今天下太平,就是为了这太平盛世能多持续几年,能未雨绸缪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第九百二十三章
欲擒故纵,亲厚第一
  居于深宫不知世事,这八个字自然不能用在朱瞻基身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除了在宫中听讲官授课之外,他便常常出皇宫去操练府军前卫,后来也没少在宫外逛过。哪怕登基成了天子,他偶尔也会溜出宫去那么一两回,微服前往大臣府邸更是常有的事。除了杨士奇这等严肃的会郑重其事地劝谏,诸如张辅朱勇这般勋贵虽不会说败兴话,可婉转劝两句总是难免。所以,这次北巡仍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开平。第二次北征的时候,他就曾经跟着祖父朱棣从这儿出发,后来还差点遇险。尽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但如今在前后锦衣卫的簇拥下走在这开平的街头,他仍然能感觉到当年的那种氛围。只不过,那会儿祖父朱棣带的是三十万大军,他身边却只有步骑六万五千余,却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就连军官也都是在边疆操练过的。
  这会儿,尽管朱瞻基只是寻常军官的打扮,前后锦衣卫也都是扮作了小卒,但这等气派自然而然让寻常小兵以为是哪家勋贵,因而全都是知机地让开了中间的路途。然而,他倒是兴致勃勃,王瑾头上的冷汗就不曾断过。要知道,如今的开平并不单单是一座前沿的堡垒,还有众多来自中原的商人,以及来自鞑靼前来互市的蒙古人。虽则是因为皇帝大军北巡,这儿已经全部戒严了起来,可天知道那些蒙古人会不会留下什么探子亦或是刺客。
  “王瑾。”
  “皇……公子。”王瑾硬生生扭转了话头,随即苦着脸说,“您千万体谅体谅小的,要是给杨学士还有英国公知道了,小的非得被埋怨死不可!小的斗胆劝一句,京师那么大地方,您想逛哪儿都成,这城里就算了吧,万一哪儿飞出一支冷箭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嗖地一声破空响,一时间浑身僵硬。可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前头传来了一声震天喝彩,见周遭动静全无,这才反应过来那边应是演武场,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脑袋。等抬起头来的时候,见饶有兴致的朱瞻基竟已经是撇下自己径直往前走,他只能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总算是快要到那最是热闹的演武场之前,斜里愣是杀出来一队人来,一看打头的,他那蹦到了嗓子眼的心立刻落回了胸腔。
  “你这耳报神怎么又是这么快?”
  这话自然只是开玩笑,可听着这话的张越却是笑了起来。要知道,为了做个先知先觉的人,这些年他最大的功夫全都花在了这儿,因而皇帝说什么他未必知道,皇帝到了哪儿他却必定有数。见朱瞻基还往演武场那边张望,他就干咳了一声说:“那边是几个千户百户带着麾下的兵马在比射箭,就是瞧个热闹,您要是真想看,随便挑几个人都行,自己下场也行,可那儿还是别去了吧,您瞧王……王瑾的脸都白了。”
  朱瞻基回头瞧了一眼王瑾,见果然是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似的,顿时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只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一行人又顺着拐角处往南走,自是少不了说几句闲话,朱瞻基说起如今开平的兵员情况和商铺商户,张越却在那儿低声解说各处的钱粮分派。到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当皇帝的不知不觉停了步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后头的大臣。
  “和我打马虎眼不是?这里的种种情形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许廓可是事无巨细全都报上来了,什么都没有隐瞒,偏生你却掩盖来掩盖去,仿佛生怕别人说你离了兵部还是太上皇似的……好了,别那副样子,这儿又没有外人,你还怕王瑾和房陵往外头去说?”
  张越也就是装个惊诧而已,事实上,他和许廓共事的时间虽不长,对其人却了解深刻,自是知道此老事无巨细向上禀报,其实却是不想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可是,他到了如今这个位子,已经是并不在乎功劳不功劳的问题,打了个哈哈便试图岔开话题,结果又遭了好一番数落。等又走了一段路,他盘算着如何引出那个话题,就听到朱瞻基打了个打喷嚏,脚底又是一滑。亏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旁边王瑾又及时跑过来帮忙,三个人总算都站稳了。
  “皇上别是感染了风寒?”
  情急之下,王瑾根本是连称呼上头的遮掩都忘记了,直接一嗓子叫了出来。好在这会儿周遭正好没人,他的声音又不算大,总算是没人听见。而张越正愁没机会,一听这话就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在这么两双眼睛注视下,朱瞻基正要开口说话,结果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接过房陵亲自递来的细纸一张张用了,偏是仍止不住,便是自己也有些嘀咕莫不是伤风了。不过,他终究不愿意难得一次出来就这么打道回去,因而不容置疑地拒绝了王瑾要求回去的提议,又逛了大半圈,方才说要上张越他们三个那儿坐坐。
  “这……论理只有郭尚书和许尚书,去那边是不碍的,但今早刚巧有人过来,是我家妻妹的师叔,我想老人家一把年纪在草原上精研医术,为此甚至还不惜只身入藏,如今说是秋高马肥,其实却已经冷了,城里又正戒严,就把人留在了我那儿。毕竟是外人,您以后回京要怎么去我家里都行,如今……”
  有道是兴致来了挡也挡不住,朱瞻基今天在城里逛了大半圈,虽对于四周的秩序井然很满意,可终究是无趣了些,因而张越愈是这么说,他愈是起了兴趣,于是便笑道:“你家妻妹的医术在京城的诰命夫人当中都是有名的,也不知道为多少人瞧过,虽说她从来都说不能药到病除,可终究有不少小手段,宁姑姑学的那几手按摩和药膳传给了女官,倒是让母亲很受用。既然是她的师叔,那就不是什么外人,难道你能收留的人还会对我不利?遇上就是有缘,母亲这些年病虽说大大好转,可偶尔也会发上几回,且看看他有没有好手段!”
  这一句话便定下了基调。王瑾虽是有些踌躇,可毕竟张越那边还住着两位随扈的尚书,隔壁就是杨荣,整条巷子也都是京卫亲军,总比在这大街上闲逛来的安全,因而不但没有阻止,反倒是瞧见张越满脸苦色的时候,在旁边劝了两句。只有房陵和张越昔日毕竟交情不错,知道这位是脸上一套,心里一套,等皇帝他们先走两步,他挨近走过的时候便低声丢过去一句话。
  “你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欲擒故纵吗?皇上要是在大街上再闲逛下去,你回去之后不得被杨学士和我这边几位尚书叫过去语重心长告诫一番?”
  两个昔日挚友对视一眼,随即便没事人一般地各自别转目光,一个追上了皇帝,一个则是回头指挥着随行的便装锦衣卫变换队形。好在这开平的治安还真的是万无一失,一直到张越等大臣住的巷子为止,始终是风平浪静,反而是巷口的守卫极其森严,为首的总旗硬是验看了房陵随身携带的随扈金牌,这才放行,可随即就被那陆续集中过来的几十名便装锦衣卫给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随扈金牌上头仿佛是写着锦衣卫指挥使房?莫非……被簇拥在当中的是皇帝!
  虽然是随扈,但各部的公文都会通过内阁转由行在,因而大臣们其实并不悠闲,有的是文书需要处理。所以,起头听说张越竟然出去了,郭琎和许廓都是暗中嘀咕,一个暗叹自己作为吏部尚书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却是不像张越这般轻省;一个则是揉揉胳膊腿,暗叹不服老不行。因为吏部和兵部也有几件事的合计,两人便在一块商量,当留在外头的随从报说张越回来了,两人也没当一回事,照旧是继续办事,直到有人进屋,许廓才笑了一声。
  “你也知道回来?亏得你眼力好,到哪里都能淘澄到一批能干的下属,否则就凭你这甩手掌柜的模样,那些事情就甭想处理得完!到哪里去晃悠了?开平外头是草原,内中不是房子就是商铺,有什么好逛的……咦?”说话间转过头来的许廓终于是看见了东张张西望望的朱瞻基,那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古怪,又狠狠瞪了张越一眼,随即就一把拽了眼睛高度近视,险些把头凑在文书上的郭琎起身,这才赶紧行下礼去,“臣不知道皇上来了……”
  郭琎才是真不知道皇帝来了,他毕竟是近视眼,直到许廓说了最后这句话,他才恍然大悟,慌忙行礼不迭。看到他们这模样,朱瞻基便摆摆手笑道:“都起来吧,这又不是在宫里或是外头,朕只是一时兴起看看你们在干什么。二位卿家果然是用心的人,这时候还在办事,到底还是张越年轻,撇下你们就溜出去逛了。”
  他说话间就往张越看了一眼,却见他脸上丝毫没有愧疚的表情,而且还挂着一丝微笑,略一思忖就想到自己这个皇帝也一样出去逛了,顿时为之气结。而郭琎和许廓两人却不知道天子这只是开玩笑,慌忙你一句我一句帮着说好话。于是,朱瞻基便从善如流地不再追究此事,对两位辛勤工作的臣子很是慰问了一番,便叫上张越出去了。
  这边厢皇帝一走,两位尚书你眼看我眼,同时吁了一口气,郭琎更轻声嘟囔说:“人都道皇上待杨阁老敬重第一,待张尚书亲厚第一,如今看来,果真是一点不假。”
  等到了那边张越的屋子,想起刚刚里头的情形,朱瞻基忍不住指着张越说道:“你呀,倒是知道该和什么人结交。郭琎是老好人,许廓是好老人,这两个老好人被你卖了还为你说好话,仿佛是朕真的会追究你什么似的……亏你装得像!那位钟老先生呢?”
  张越知道冯远茗因为曾经当过太医的缘故,并不喜欢和权贵走得太近,再加上汉王那一遭更是受尽了惊吓,因而便悄声说:“人在后头捣药呢。这人脾气古怪,不喜欢见当官的,对于我也只是因为小五的关系,稍稍假以辞色,皇上还是不见的好。要是知道您是皇上,回头他指不定立刻拂袖而去。”
  “横竖外面也不曾惊动,你便说我是……是你的同年。难道他还能考较朕的文章?”
  朱瞻基既说了这话,张越心知此事差不多已经成了,再犹豫片刻就起身引路。从后边穿堂出去,就只见院子里传来了药杵捣药的声音,看着冯远茗背对他们坐着的白发身影,张越看了一眼朱瞻基,见其毫无察觉,心中的把握顿时更大了些。
  “钟老先生。”张越见冯远茗仍是没有回过头,便走上前去低声说道,“这是我一位同年,也是同僚……”
  “我又不在官场,见你的同僚同年干什么?”
  被这么一句话堵了回来,张越见朱瞻基并无丝毫不悦,便干咳了一声说:“这开平的天气和京师不一样,他不合有些风寒,今天在大街上便是咳嗽喷嚏不断,所以我想着他日理万机,老先生又是药到病除的圣医,就拉着他来给你看看。”
  对于这样的解释,朱瞻基顿时瞠目结舌,可看着张越朝他又是摆手又是使眼色,他想想不过是把把脉,又没有什么坏处,因而也就没出言辩驳,缓步上了前去,在张越放的那张小凳子上坐下了。看着对面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样子,他想想这是小五的师叔,必定比太医院的更有真才实学,所以见其手法老到,就愈发坦然了起来。
  而张越看着冯远茗专心致志把脉的模样,想起之前自己才对冯远茗说起皇帝母系一家的家族病史,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一通该说的话,心里仍有些七上八下。毕竟,这位老先生是一等一倔强的人,希望不要一张口说出太过吓人的话来。不管如今脾气渐渐好了,锦衣卫诏狱动用的机会也少了,那毕竟是皇帝,不是什么肯听人一语惊人的寻常汉。
  良久,冯远茗终于放下了手,淡淡地说道:“风寒倒是没诊出来,若是稍有些症状,煮一碗姜汤喝了也就行了。我倒想问公子两句别的,晚上睡觉是否时有陡然惊醒,随即怎么睡也睡不着?白日做事是否常有倦怠,精神不能集中,乃至于常常要寻些旁的事情来做?”
第九百二十四章
岁岁太平年年盛世
  这世上官做得越大,往往心事越多,因而哪怕是张越这等家世富贵仕途稳当的,半夜三更惊醒之后也常常会辗转反侧闹上好一阵子才能睡着,更不用说朱瞻基这个一国之君了。所以,前头那一句朱瞻基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听到后头这半截的时候,他才在皱了皱眉。
  白天除了朝会和文华殿议事之外,便是他的自由时间,那会儿是个什么光景,张越不知道,王瑾虽亲近可管着御用监,也未必知道得清楚,这人竟能瞧出来这个?他一时来了兴致,便低了低身子,这一次便认真仔细得多:“这位先生真是从脉象上瞧出来我容易分心?”
  “要是有那么神,我不如改算卦得了。”冯远茗哂然一笑,随即才淡淡地说,“你刚刚让我诊脉的时候,眼睛先是好奇地打量了我一会,随即又看起了院子,间中还和张越说了几句话,随即又仿佛想起了心事。单单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是如此,足可见平日里也必是如此。你能和张越交情莫逆,必定是和他一个性子,当着文官却还习练两手武艺。所以,做事的时候未免想着射猎,射猎的时候又想着公务,就是偶尔消遣的时候,也难免心不在焉。”
  即便张越事先泄露给冯远茗不少信息,可着实没料到这位从前一等一倔强的老头竟然也有能够化身神棍的这一天,不禁又惊又喜。而他旁边坐着的朱瞻基便不用说了,眼神中满是惊叹,半晌便连连点头赞叹道:“老先生道的极准!更难得的是不说从脉象上得出,也不像其他人那般装神弄鬼,果然是真才实学!”
  冯远茗这几年在草原上被人顶礼膜拜奉为圣医,对于各种各样的夸赞已经免疫了,虽说是皇帝,也没让他觉得面上多添多少光彩。但瞧在张越面上,他总算没露出什么异样来,微微一笑把话岔开了过去,就正色道:“官当大了事情多了,晚上难眠白日没精神,这些都是难以避免,习武强身,原本是调理身体的最好办法,可还有一条,那就是饮食。你看上去顶多比张越大几岁,可人已经有些发福了,便是荤腥食用过多。”
  朱瞻基瞧了一眼张越,立时想起张太后病倒那时候的事。自此之后,张太后虽说还不至于完全食素,但荤腥却少碰了许多,如今竟是非但没有因为吃得差了而少了精神,反而显得更健康了一些。再加上宫中御医有言说,先头的心疾极可能是张家祖上有的,后人发病的可能性高,他不禁有些警醒。虽说至今以来他从未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有什么问题,但他尚未到中年,这发福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可不想等到骑不上马拉不得弓的时候再来后悔。
  张越虽说和朱瞻基君臣相得,但身为大臣的,对一个身体至少看起来很健康的皇帝探讨什么养身之类的问题,实在是不太容易,而且对朱宁说某些话固然容易,但小郡主如今已经在尽量避免过多的入宫,他自然也不能只把疑难抛给她。所以,朱瞻基此时真正来了兴趣,冯远茗便说起了饮食上的诸多要旨,继而又是用医理阐明了少盐少油少荤腥等等各种道理,以及早起的养身太极拳等等,他不觉暗自点头,心想自己终究没白花功夫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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