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4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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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得斩钉截铁,但桌子旁边那个原本当着晋王公馆总管的中年人却知道,这位天潢贵胄根本没那么大把我,甚至说已经是怕了。想想也是,李茂青那儿就相当于是银钱的中转站,结果那个联络的人莫名其妙撞在张越手里,给拿住了;而通州通济仓和定边卫则是栽在一个首告的小人物手中,硬生生撕开了最大的一个缺口;梁王对襄王略提了两句,郑王越王襄王果然就兴冲冲直奔皇宫,结果仍是被堵了回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摘清了自个。
  可是,这一切都是那几封信上出的主意,这位十六岁的亲王不过是提线木偶,能起到的作用就是那个身份,和因为仇恨下的决心,其他的就什么都没了。但事情到了眼下的份上,等宫中的消息只怕是悬了,还是得考虑那最后一步。那个黑锅太大,一个晋王背还不够,再添上一个梁王总是够了,想必以梁王的傲气,是不会把什么都推到别人身上来的,因为他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更不会把背后的勾当捅出来。
  想到这里,那中年总管便露出了些许笑容,温言说道:“殿下也不必太担心,就算事有不成,那也是晋王大逆不道,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毕竟,殿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面。”
  “不要说什么事有不成!”梁王恼怒地一拍桌子,但想到这里的不是别人,是他以师礼待的宾友,脸色就放缓了些,“预备了这么久,若是再不成功,我就只能凄凄惨惨地依令前往就藩,从此再也难亲自祭拜母亲,再也见不到嫡亲弟弟……凭什么害死我母亲的人就能够那么安安生生地在仁寿宫母仪天下!要是他在这里……要是他在这里……”
  一想到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因为父亲的位子本就不稳,母家的武定侯爵位又相当于丢了,他们兄弟几个在一块的时候,他这个年纪小的庶子总免不了被排斥在外头,除了襄王还理会一下他之外,就只有偶尔过来的汉王世子朱瞻坦对他最为亲热,送他的东西甚至比其他兄长更丰厚些。久而久之,他自然是对其信赖尊敬,直到那死讯传来的一天。
  倘若说那是第一次悲恸,那么,父皇和母亲的相继辞世就是第二次,而兄长滕王的去世则是第三次。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体弱多病的弟弟卫王也步了父母兄长的后尘,所以才决定搏一把。哪怕就算做到了也不是他坐龙庭,但他不做就会一辈子后悔!
  他嫉妒朱瞻基,可也敬重他这个长兄,所以他自然不会向那边下手,但是,母仇不共戴天,他不会放过狠心的嫡母。更何况,据他一层层查下来,八哥滕王的死很可能有问题。滕王又不是体弱多病的卫王,就算是悲痛过度,怎么会一场风寒就要了命?
  中年总管见梁王面色变幻不定,就悄悄退了出去。外间的都是被梁王用无数金钱喂饱了的死士,此时用过饭之后,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精神,看见他的时候都是一丝表情变化也没有。他也没说话,直接打起帘子到了外间。
  这里是他安排的地方,自然,也就是挂在晋王府名下,因为他是晋王公馆的总管,和梁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须知他孤身在京城多年,要是指望那位只知道吃喝玩乐却又极度苛刻残暴的晋王,他有几条命都不够用。所以,他缓步走到这一进院子门口,又回头望了望那一动不动的帘子,随即就从台阶走了下去。一路沿夹道匆匆到了后门口,他打开门往外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
  出门走了一箭之地,他就将身上这件上好的大绒外袍脱了下来,又反穿在了身上,头上帽子也下来放进了怀中,又伸手在头上脸上揉了揉,不一会儿就成了另一番模样。即便如此,他仍是一面走一面往后瞧,发现确实没人,这才拐进了一边某条漆黑的小巷里。又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在一户人家前头急停了下来,有规律地轻轻叩了好一会儿。
  两扇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里头探出一个脑袋瞅了瞅,随即一把将中年总管拉了进来,又迅速关上了院门。站在院中,这总管就急切地问道:“明天真能从德胜门走?”
  “放心,每日送粪车出城门都是定时定例的,要检查也不会检查这一辆,纵使出了再大的事,也不可能把城门都关了。”答话的那人把握满满地笑了笑,见总管松了一口大气,竟是使劲用手搓了搓脸,他这才开口试探道,“李老弟,这一回的事情就算完蛋了?”
  “当然是完了!筹划了这么多年,竟是架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巧合,硬生生地给毁了,还不得已搭进去两位亲藩。晋王就算了,只知道横暴,其实就是愚蠢,连煽动都不用,他就会自个闹腾起来,但梁王……他要是没了,以后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人选?”
  “他没了,不是还有卫王在?”
  “卫王?靠那个病秧子似的卫王有什么用,他只要能正常走路,别人就该高兴了!再说了,这回已经把武定侯家一块赔了进去,没了外家的援助,他还能干什么?就算武定侯能保住,这爵位也会换了别人,还有谁会帮着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番话,见对面的人满脸钦服地看着自个,那总管又叹了一口气,“别瞧着我,这些都是主人的筹划,我只是个跑腿的,依样画葫芦说说而已。你也收拾收拾尽早出城,等过了风声再说。”
  那人自然知道总管不过是谦虚,别看他在晋王公馆当总管,可真真却是位谋士,只是不在主人身边而已。所以,把人送进了房去,他张罗着热水饭食等等,又陪着一块用了,一直等人睡下,他才出了房门,旋即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
  甭管从前是多要紧的人物,在这一夜都是一文不值。贵如梁王都是弃子,更何况一个谋士?主人倒是给过机会的,只要刚刚那家伙在他面前守口如瓶不卖弄,只可惜,这最后的机会他却不领会,那就别怪他无情了。饮食里头他当然不会动手脚,可其他的还不容易?
  然而,就在他伸手到怀中摸火折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紧跟着就发现那个方向一下子亮了许多。心中一紧的他慌忙走到院子门口,正打算把耳朵贴上去,那两扇分明关得好好的院门陡然之间被人推开,他一个提防不及,竟是被打开的门猛地一撞,踉跄退后几步方才保持住了平衡。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门外两条人影已经是扑了上来。慌乱之间,他本能地扯开喉咙想叫人,但一想到不远处那动静,立时把到了嘴边的声音吞了回去,只是强打精神应敌。然而,他本是仓促应战,趁手的兵器都不在手边,来人却是有备而来,寒光利刃全不离他左右,只是数个回合,他身上就添了数道伤口,只咬牙不做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退到了正屋门口。
  还不等他设法闪身进屋,就只听嗖地一声厉响,他就感到脚上一阵剧痛,竟是一下子重重跌倒,紧跟着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锋锐的利刃。低低轻呼一声,忍痛再一看大腿上的伤,他立时不顾一切咬下牙关,却不料被人猛地捏住了下颌,紧跟着就是下颌脱臼的声音。
  当自己被人利索地捆绑了起来,又看到几个人从那边厢房把死活不知的总管拖出来时,他更是不禁又恼又恨。这等文弱的人就是没骨气,听到外头动静,竟然还不知道了断!
  然而,眼看来人全是蒙着面巾,有条不紊地挨个房间搜查,又是有人打扫打斗痕迹,又是有人给他包扎伤口,紧跟着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水冲洗了几遍,旋即又撒上了某种不知名药粉的时候,他一下子警醒了过来,心里顿时又悔又恨。
  这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东厂那些番子!手法虽说差不多,可若是那些公门中人,又怎么会蒙面行事?早知道如此,他就是拼了命也会喊叫出声,落在朝廷手中只要供出梁王就能过关,可要是落在这些人手中,他还不知道要脱几层皮!
  办成了事情,打头的人轻轻一摆手,几个人立时挟持着这两个俘虏往外头走去,只没走多远,就进了同一条巷子的另一座院子。进门之后,把捆结实了的人堵上嘴往一间屋子一扔,留下四个看守的,为首的人便和剩余的人出了屋子,径直进了正房说话,而院子里仍然留着两个望风听动静的人。
  这当口,不远处的动静越发大了。
  正房之中,摘下蒙脸布的几个人拧了毛巾擦脸,正当中的胡七就笑道:“这次的活计干得漂亮,等回去之后,我报上去,大人必定会记功。钱粮的贴补我们比哪都强,这职分上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们。今晚暂时在这儿安置一下,明天就把人拉回扬州胡同。好生养着他们两个,防着自杀,什么都不要问,等明天回去再说,这里不是地方,东西也不趁手。”
  见众人都点了点头,胡七就看了看一旁的铜壶滴漏。算着时辰,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兵马司堵了堂子胡同,既然如此,从眼线那里得到消息的锦衣卫和东厂应该也已经直扑十王府那边的梁王公馆了。抓人他们自然是不敢,但只要发现人不在,那就足够了。
  三更时分,街头跑马和军士跑过的声音越发响亮了。一家早已下了门板的临街小茶楼二楼,两个身影正站在只支开了一条缝的窗户跟前,看着大街上那一行又一行人。伫立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方才低声问道:“三姐,我们往宫里送的讯息能有效吗?”
  “我虽不想再当什么佛母,可也不想随便冒出来一个人就能妄称佛子!天家争斗关白莲教什么事,少几个人送命也是好的,总有几个人会认识那信物!”说话间,一只玉手轻轻放下了窗户的支架,那人又淡淡地说,“这几年总算天下太平,他也算是没骗我。这次要不是正巧回来看看,我也不知道居然还有人看上早就偃旗息鼓的白莲教,还用白莲教的名义挑着那几个蠢货作乱。要是让我知道那是谁……他最好洗干净脖子等着!”
第八百七十四章
大变之后的廷议
  一夜之间,风起云涌,天翻地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朝廷只说是宫中火药局起火,因而才有爆炸,满城的兵马不过是为了捕拿刑部要犯,但街头巷尾的人们在彼此见面的时候,除了问吃问喝问家里近况,还会彼此交换几个心照不宣的脸色。皇城内的情形历来是朝廷讳莫如深的,但本朝宦官并不绝进出,有头有脸的更是常常遣了下头的徒子徒孙到外头走动采买置房子,所以,外皇城那些衙门在什么位置,京城老人们还真没几个是不知道的。
  火药局在外皇城东北角,起火爆炸的地方分明在外皇城西南角,这可是天差地别!再说了,捕拿刑部要犯只要五城兵马司就够了,哪里需要出动这么多人?
  京卫上二十二卫调动不经五军都督府,御马监调兵不走兵部,原本兵部只要管前头,不需要管后头,但如今文渊阁印之外却需钤盖兵部大印,所以张越办事的那间屋子时时有人进出,从兵部衙门的大门到仪门,仪门到三门,三门到屋子,这一路配备三个皂隶都来不及,走路都是火烧火燎用跑的。虽说老天作美,其他地方大雪不断,京城只零星飘几粒雪珠子,可路上却滴水成冰,不得已每日都往青石地上撒煤渣子,即便这样仍有皂隶摔跤。
  从一大早开始,张越便是不停地审阅文书,加盖大印,哪怕从职方司调了个人过来帮忙,仍是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幸好腊八节那天的各色豆子和米还有剩,就有机灵的人熬了出来权当点心垫饥,就靠着这些东西,张越一直忙到了午后辰时,方才有机会歇口气。
  他小时候身体糟糕,后来习文练武,又注意养身之道,素来是打熬的好筋骨,但这时候站起身却觉得身上酸痛,哪里不知道是几天一颗心始终提着,也不曾真正活络过筋骨的缘故。奈何他总不能拎着把剑在这三门大院里头施展,也不可能这当口跑到外头打太极,趁着饭没送来,干脆径直到了里屋,在这没人的地方踢踢腿弯弯腰扭扭脖子。
  一整套他百试不爽的广播体操坐下来,他总算浑身上下都活动开了,再出屋子时,脸上就没了之前的疲色。正揉着手腕的职方司主事陈镛瞧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大人,您是吃什么灵丹妙药了,一转眼功夫这么精神?”
  “什么灵丹妙药,活动开了筋骨就好。”张越闻言气结,见陈镛揉完了手腕,又去揉太阳穴,他就咳嗽一声说,“这么光揉没作用。我那妻妹教过我一套养生的戏法,待会我教给你。整天伏案写字动脑子,眼睛身体都得好好留心……”
  两人正说着,外头厚门帘就被人高高挑起,冷风吹进来的同时,一个提着三层食盒的皂隶也急匆匆地进了来。搓着双手打开盖子,摆好了四个碗菜,又端上了一大碗排骨汤,再放上了米饭筷子和汤碗调羹,这就算是齐了。张越虑着有事,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又喝了一大碗汤,洗手漱口之后正吩咐陈镛慢用,他到各司房去看看,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人,司礼监范公公来了!”
  在东宫多年,大起大落危机重重的局面范弘没少经历过,但昨晚上那种情形他还是第一次得见。宝钞司起火爆炸的时候,他的心差点蹦出喉咙口。后来虽说事情终究水落石出,可那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了。皇帝临走的时候是把大权交给了太后,可如今太后时昏时醒,谁敢再去拿这种消息刺激着,要真是出事了谁负责?可是太后不做决断,那么一个贵人便是谁也没办法,眼下只能拘管在公馆中使人牢牢看着。
  事情到了这一步,别人看着就已经算完了,不过是梁王怀恨在心于是图谋不轨,可他却不这么看。皇族的人,做事总不会无的放矢,就算梁王暴乱成功,只要皇帝还在外头,大明朝顶多就是乱上那么一会儿,很快就能重新安稳下来。若情况再糟糕一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后皇帝哪怕都不在了,梁王也坐不了江山,名不正则言不顺,到那时候又如何?
  直到听见一声轻咳,正在沉思的范弘才惊觉回神,一抬眼就看到张越正进门,忙站起身来。只如今是露出笑脸也不妥,一味苦着脸也不妥,所以他唯有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正色道:“请张侍郎预备一下,奉太后旨意,召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翰林学士杨溥、吏部侍郎郭琎、兵部侍郎张越,并成国公朱勇、隆平侯张信,廷议皇上班师接驾事宜。”
  昨夜京师发生这么大的事,这会儿召开廷议,商量的却是什么班师接驾事宜,这个借口实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范弘瞧见张越那古怪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拙劣得紧,只得再次叹了第二口气。
  “咱家知道张侍郎在想什么,可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咱家还要去吏部,事出紧急,张大人还是走东华门,也好节省一点时间,地方是在文华殿前头的精一堂。”
  张越点了点头,见范弘起身要走,他突然问道:“范公公,成国公和隆平侯可知道了?”
  这一句可知道,直指的问题自然只有一个,范弘立时站住了,也没什么犹豫,却是叹出了他在这屋子里的第三口气:“成国公如今值宿古今通集库,也就是张侍郎之前住过的地方,所以是知道了。至于隆平侯,他早上协同锦衣卫东厂肃清京城里的状况,所以也已经知道了。昨夜过后,兴安伯代替成国公坐镇京营,这事没告诉他,今天也没法叫他一块来。五府原本不管政事,但这回不一样,所以议一议也好。”
  “那翰林杨学士和吏部郭侍郎呢?”
  杨溥是内阁众人中最晚入阁的,也最没有存在感,所以,如今后世通用的东杨西杨南杨自然尚未在无论官场民间流传开来。官场中人仍是习惯性地用杨阁老指代杨士奇,杨学士指代杨荣,只那个小字却已经摘了;至于杨溥,则是加上翰林二字。毕竟,哪怕是入阁又退出内阁的陈山张瑛,也曾经得到过殿阁大学士的衔头,唯一的例外就是杨溥了。
  “翰林杨学士那儿,自有杨阁老费心,咱家就不去越俎代庖了。郭侍郎嘛,今天他就会知道,早说了也没什么好处。”
  交代完这些,范弘一拱手就出了屋子。他这一走,张越也不耽搁,回房去整理了一番公服,又叫来兵部四司主官吩咐了一番,做好完全准备之后方才上马出发。毕竟,眼下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番所谓的廷议得议到什么时候。
  他前脚刚走,后脚三骑人就在兵部衙门前停了下来,为首的胡七一跃下马,疾步进门,正要使门子通报时,那门子就乖觉地说道:“少司马刚刚才走,是司礼监范公公来召少司马入宫廷议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若是耐烦,小的这就找个地方让您等等,若还有其他事务,不若先回去处置一下,过上一两个时辰再来也应该来得及。”
  正上台阶的胡七顿时停住了脚步,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结。本能地退后两步想要去追,可想到兵部距离皇宫的路程,这错过一会儿,张越兴许就已经入宫了,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然而,今早用刑审讯已经问出了一些要紧东西,他不得不第一时间通知张越,可这会儿人是决计见不到了,那么他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只得强打精神谢了那门子一声,随手又是几张宝钞递了出去。这丰厚的门包顿时让那门子眉开眼笑,殷勤地出去帮着牵马,又笑呵呵地说道:“您老走好,少司马若是回来小的立时禀报,绝不会耽误事情。”
  且不提胡七在这满京城戒严的时候往哪儿去截人禀报,单说张越这匆匆从东华门入宫,到了文华殿前头的精一堂,他就发现几位大佬都在自己之前到了。左一左二是杨士奇杨溥,右一右二是成国公朱勇和隆平侯张信,他自然在左四的交椅上坐了。
  杨士奇杨溥原本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内阁直房,朱勇就在古今通集库,动作快也就算了,原本应该在满京城奔波的张信竟然也这么快,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此时已有一个宦官送上茶来,张越随手接了,就发现屋子中除了这些大佬之外,角落中还坐着一个低品小官,应是记录这廷议之事的,另一个角落的条凳上则是两个宦官,一个是曹吉祥,另一个却面目陌生,应该也是范弘或金英的心腹。
  这样的要紧时候,范弘金英哪怕不好亲自来,也总得有个传达的人。
  等了一刻钟功夫,吏部侍郎郭琎终于是进了屋子。眼见满屋子人就等自己一个,他不免有些赧然,可兵部就在东长安街的边上,吏部却得拐好几个弯,所以他自然是最后一个得信的,告罪过后,他见左三的交椅空着,不禁略一迟疑,随即才有些不自然地落座。这时候,外头就传来了轻轻的声响,尽管隔着一层门帘看不见,但谁都知道,大门已经关了。
  朱勇和张信都是超品,但朱勇一向敬礼士大夫,眼下这种时刻更是如此,当即谦让了杨士奇主持。既是如此,杨士奇轻咳一声,便直截了当地说:“昨夜的事情各位都知道了。对外说是火药局起火爆炸,但其实却是宝钞司。所幸那地方紧挨城墙,又有金水桥隔断,处置也还得当,所以不曾闹大。”
  杨士奇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没说出仁寿宫那场更大的乱子,又语气平平地介绍了一番昨夜的事,最后才说道:“锦衣卫和东厂全力侦缉,如今梁王已经禁锢府中,各种书信等等亦搜出了不少。”
  此时此刻,昨晚就在禁中的朱勇和张信面色如常,杨溥低头叹气,郭琎和张越却是全都露出了惊容,只前头那是货真价实,后者却是故作惊异。杨士奇也没在意这些,摆手阻止了郭琎的发问,又说道:“如今路上大雪,又因为诸部投顺和射猎比武等等,皇上在大宁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些,好在随行军队不少都是要充实大宁防戍,粮草军备上齐全。但可虑的是路上大雪,若是皇上轻车简从赶回来,我们在接驾事宜上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郭琎终于忍不住了:“杨阁老,京师乱象既平,皇上自然是大军扈从回来,为何非得轻车简从?尽管京师到大宁的路途这几年屡次修缮,但大雪天哪里是那么好走的……”
  “因为太后病了!”
  杨士奇的嘴里迸出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一时间,屋内一片死寂。郭琎情不自禁地用右手指甲掐了掐左手手心,至于已经从范弘金英那儿得知此事,这会儿再次确认了这消息的曹吉祥和那个年轻宦官则是强装镇定,心里全都是扑通扑通乱跳。在此前先后得知讯息的五个人都是面沉如水,一想到此前的惊险,朱勇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
  郭琎总算是没有问太后病势如何之类的傻话,料想倘若是风寒小症,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召开廷议。于是,自知资历浅薄人望不能服众的他就闭紧了嘴巴,决定先把这杂乱的头绪理清楚再说。而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张越方才开口问道:“杨阁老,如今的当务之急可是要派人去喜峰口迎驾?”
  “皇上亲自巡边在外,接驾事本就不可轻忽。原本是应该由我亲自过去,但如今这情势,我是离不开了,只能请弘静代为辛苦走一趟。成国公也是一样,京营和宫里都还得你看着,恐怕得偏劳隆平侯了。至于张侍郎和郭侍郎……”
  杨士奇再次停顿了一下,这才看着郭琎和张越说:“总得有一个去喜峰口。”
第八百七十五章
推诿苦差,医匠难为
  郭琎为人谨慎,于是熬资历似的熬到了吏部侍郎,人望却还不如比他小一倍的张越,但他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要挑出前去接驾的人选,杨士奇提出的杨溥和张信两个人,一个是不哼不哈的透明人,另一个是该缩头时就缩头的老滑头,可以说,这两人就是留在京城,也派不上太大用场。想到自己已经双手把吏部选官的大权送了出去,留不留下其实就是一个样,因此便迅速有了决断。
  抢在张越前头,他毫不犹豫地说:“如今兵部事多,张侍郎只怕也脱不开身,还是我去吧。只不过,吏部的事务也不能完全耽误,还得有个妥当人署理。”
  张越知道这当口自己离不开京城,所以压根没有和郭琎争抢的意思,可是,听郭琎说完这话之后便停住了,他便一侧头,谁知竟发现郭琎正看着自己。一愣之后,他立时恍然大悟,不用装就是满脸苦色:“郭侍郎,兵部冯侍郎如今还病着,内中多有缺人,我一个兵部就忙不过来了,如何还能署理吏部?”
  “原本署理吏部,是刑部金尚书最合适,但金尚书前几天突然病倒,刑部那里也抽不出人,至于户部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暂停选官,也就是些平常的升调事,张侍郎只要把机务及时呈报也就够了,并不用事无巨细过问。”
  杨溥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此时说完了,他就捧起了茶来,再也不发一言。而朱勇从来不干政事,自然只是坐着不言语,隆平侯张信更是眼睛半开半闭犹如睡梦中一般。张越看来看去,最后只得看向了杨士奇,岂料杨士奇也朝他点了点头。
  “你也不用去吏部视事,每日让吏部文选司郎中把一应机务节略送到你那里去,你过目一下就送文渊阁。如今不求其他,只求不积压就好。”
  能够让一直勤政奉公的杨士奇说出不积压就好这样的话,张越自然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众人又商议了随行护军,动身时间,沿途州县安排等等事宜,大体都商议妥当了,杨士奇这才站起身来,冲着张信等人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事出非常,我等于京中必当尽心竭力,还请三位好好预备,路上小心。”
  见杨士奇如此说,朱勇和张越少不得亦是行礼。而那边的两文一武自是明白其中轻重,亦是郑重答应。因朱勇和张信还要安排军中事,就一块走了,杨溥亦是先回了内阁,郭琎见此情形哪里还不明白,慌忙匆匆告退,杨士奇看到张越只站着不动,就冲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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