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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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太后的病兴许不是偶然?”
  朱宁一时眉头紧皱,思量片刻便说道:“仁寿宫有小厨房,我以前就觉得这些膳食太过油腻了些,因太后喜好,也只是偶尔进些药膳。你说时令小菜撤了,这又是何意?”
  “是鲁尚宫传的太后口谕,因不知道事情原委,小的只能寻了个由头,把鲁尚宫绊在了尚宫局,又让人严密盯着。尚膳监那边也使了人过去,一时半会不会走漏风声。”
  “这事情倒是越来越奇了!”
  朱宁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是住在宫中的,闻听此言自是柳眉倒竖,真正愤怒了起来。女官六局是洪武旧制,甚至一度凌驾于宦官之上,但随着永乐年间重用宦官,尚宫局等等就渐渐式微了,若非如今张太后用了不少女官,这些人不过是比寻常宫女略高一等罢了,等闲不能出内宫。就是鲁尚宫,在太后面前也不过是奴婢一般,怎会突然去外宫传口谕?
  “去查吧,不用东厂,你亲自领衔。”电光火石之间,朱宁已经是做了决断,紧跟着又吩咐道,“若她叫起撞天屈,你就说太后已然知晓,若她不吐实言,即刻乱棍打死,家人亦是难逃!还有,鲁尚宫往来好的那几个人,都叫来仁寿宫细细查问,不要闹到外头去。”
  如今知道太后正病着的,除了仁寿宫里头的人,便是范弘金英杨士奇张越,满打满算尚不到一只巴掌的人。所以,朱宁自然不愿意张扬这一点,而范弘心中了然,忙答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的时候,他却在门口和急急忙忙跑进来的曹吉祥撞了个正着。曹吉祥毕竟年轻些,瞧见范弘往后头倒,忙搀扶了一把,眼睛却看向了朱宁。
  “郡主!郡主不好了,孙贵妃吵着要见太子!”
  这才一天两夜,终于闹将起来了?
  朱宁早算着这一条,闻言倒并不惊诧,径直问道:“孙贵妃人在哪儿?”
  由于东西六宫全都封了,曹吉祥自然进不去。张越出了宫,他也就没了事情,由于先头报信及时,再加上范弘金英脱不开身,他就和程九一块在仁寿宫听支应。一人看着东六宫,一人看着西六宫。此时此刻,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低了好些:“就在永宁宫……孙贵妃在永宁门内的那一重院子跪着……”
  一哭二闹三上吊,哭闹在皇家来说自然是下乘,上吊闹开了更是不好看,可孙贵妃这么不声不响一跪,却是格外不同。就是平素和孙贵妃颇有往来的朱宁,听到这话也不禁眉头一皱。当初吴嫔有身孕那几天,她就听到永宁宫那边传来了不少风声,可动静却是全无,足可见孙贵妃这回倒是真聪明了。可这一次毕竟是自己儿子,哪能一直耐住性子?
  望了望里间,她便点了点头道:“范公公先回司礼监吧。吉祥且在这里等着,我安排好了就去永宁宫。”
  范弘原本也吓了一跳,但朱宁既如此镇定,他自然而然就心安了,又行了礼之后便悄悄走了。曹吉祥自然没有二话,眼看朱宁带着两个侍女走了,他方才悄悄搓搓手跺跺脚,心中又是后怕又是高兴。后怕的是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太后有疾;高兴的是这一回终于入了贵人法眼,日后定能站住脚跟。等了一小会,他就看到一个胖太监点头哈腰跟着朱宁出来。
  “你是御药房太监,那三个御医处你好生监管,试药等等务必仔细。一旦有什么决不下的,立刻让人报我。”朱宁瞥了索连舟一眼,见其脑门泛着油光,口气又严峻了些,“仔细做事,不要存着什么畏怯之心。”
  眼看朱宁带着曹吉祥走了,满脸殷勤的索连舟不禁狠狠在肥滚滚的颊肉上掐了一把,这才勉强让僵硬的肌肉复了原。别说是他,就连那三个负责在这儿照料的御医又何尝不是忧谗畏讥,忧生畏死?要是太后这病能稳稳当当拖着便罢,要是不能……他这御药房太监恐怕就能变成御膳房死鱼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压根就不该为了兵仗局差事难当而调到这儿来,小张大人再不好糊弄,总比如今掉脑袋的强!
  永宁宫在西二长街中部的西边,因皇帝平日里常常上这儿来,这附近的长宁宫和景阳宫自然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时候皇帝路过这里,总会进里头坐坐。所以,住在这两宫的两位妃嫔自是对孙贵妃毕恭毕敬,只几年间也分沾了好些雨露,肚子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吴嫔只几次就怀上了身孕,等有了孩子便要再升一等。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就在这当口,传来了皇太子突然病倒的消息。身在内宫,外头闹得如何与她们并不相干,朱瞻基登基之后,除了皇后和孙贵妃之外,东宫旧人就只册封了刘淑妃和何惠妃,但那两人却早就无宠,一向在西六宫里头安安分分住着,这一回吴嫔有孕,自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负责照料。可她们却都指着巴结好了孙贵妃,日后有个万一能免殉,又是交好了太子之母,再加上孙贵妃有册宝,将来就是废后代之也未必可知。
  于是,这孙贵妃在雪地里这么一跪,两人全都急急忙忙地赶了来,在雪地里一个劝一个拉,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流了多少的汗,孙贵妃却只是纹丝不动,仿佛是咬紧了牙关打算跪死在了这里。瞧见这情景,焦嫔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悲从心来。
  “娘娘,你就是不为了自个想想,也得为了太子殿下着想,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万一跪出个好歹来,您让殿下可怎么办!”
  眼下雪已经停了,但由于东西六宫进出的东一长街东二长街和西一长街西二长街全都封了,因而各宫里的杂役宦官等等也无暇顾着扫雪,孙贵妃不过是才跪了两刻多钟,最初犹如针刺一般的膝盖就已经完全没了知觉。而那些被人体的温度融化的积雪也濡湿了她的衣裙,更是冷得彻骨。此时此刻,听着焦嫔这叫声,她忍不住身子一抖,却是真有些撑不住了。
  “娘娘,娘娘,螽斯门开了,西二长街上的螽斯门开了!”
  一阵风似跑来的小宦官狂喜地跪了下来,却由于冲劲,人一下子顺着化雪成冰的地面往前头溜了老远,只离着孙贵妃身前四五步方才好容易停下,险些撞着了焦嫔。他也来不及告罪,急急忙忙地说:“来的是郡主,是陈留郡主!”
  闻听此言,孙贵妃终于是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一下子给抽干了。郑王来探望过李贤妃之后,便透露了之前被太后申饬的事,她也确定了真是皇太子重病。若是宫中只有皇后,她自然敢豁出来闹,但她进宫之初便是养在张太后宫中,深知这位婆婆的严厉和冷淡,也只能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惊动对方。太后亲自来自然不可能,但只要朱宁过来,她至少能知道太子的病如何,至少能刺上一两句重话打探打探。
  幸好旁边还有个曹嫔托了一把,孙贵妃这才勉强还挺直着腰:“除了郡主,还有谁?”
  “回禀娘娘,没别人了,就是几个小宦官跟着。”
  说话间,外头已经传来了阵阵喧哗。孙贵妃才一抬头,就看见朱宁已经是迈过了前头的永宁门。她从前跟朱宁还算交情不错,虽彼此年纪相仿,可也总跟着朱瞻基叫一声宁姑姑,然而,如今唯一的儿子病得不知情形,偏生照料的又是朱宁,她心中难免怨恨,面上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那张清秀匀净的脸不出声。
  瞧见孙贵妃正是什么都没垫就跪在这露天底下,朱宁心中嗟叹,不禁加快了两步,待到前头他,她也不管旁边那两个嫔,一手就拽住了孙贵妃的胳膊。一个是跪得僵了的,一个是熬夜累得狠了的,于是谁的力气也没扛过谁,朱宁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幸好焦嫔和曹嫔都已经品出了滋味来,慌忙一边一个搀了。
  “起来,皇太子的病还没到那个地步,你是想折他的福?”
  孙贵妃盼星星盼月亮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此时朱宁说什么都不如这一声儿子来得要紧,因此,她在一愣之后,终于是被人搀扶了起来,但腿却是直不起来了。朱宁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吩咐人把孙贵妃架进了正殿。
  从朱瞻基亲笔题写的“恭肃德懿”正殿进了暖阁,朱宁把宦官都屏退了去,一面指挥着宫人打来温水热水,一面让另几个人给孙贵妃解下衣裙。待温水热水送上来,见孙贵妃的小腿膝盖大腿都已经是冻得发青发紫,几个年长宫女先用温水一遍遍擦洗,随即又换上了热水。如是一番折腾下来,孙贵妃只是咬着嘴唇攥着锦被不做声,眼睛却始终盯着朱宁。直到一番忙活过后,人躺在那张黑酸枝木大床上,又盖了锦被,她的目光始终没有挪过窝。
  吩咐人去御药房叫太医,朱宁又屏退了所有人,这才在床沿上坐下,随即叹了一口气说:“贵妃娘娘,你这又是何必!”
  “我的孩儿若是死了,吴嫔的孩子便能养在皇后膝下,将来便是当然的太子,别人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孙贵妃用尽浑身力气吐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吴嫔那边的消息还没露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好歹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她就这么不喜欢我,就那么恨我,连带孙子……”
  “贵妃娘娘!”朱宁实在忍不住了,一口喝止了她,见孙贵妃的脸上又是痛心又是迷茫又是惊惶,这才摇摇头说,“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太子没事。就算暂时病了,谁敢不尽心?谁不知道那是皇上最心爱的儿子?”
  太子没事!
  孙贵妃一下子僵了,想到得知消息之后自己的痛彻心扉不眠不休,想到自己暗地里发狂的诅咒,想到自己曾经悄悄做的那几件事,她简直不知道眼下该说什么,该露出什么表情。半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禁受不住这刺激,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朱宁正要叫人,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曹吉祥的声音:“郡主,郑王派了人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郡主,不能耽误!”
第八百六十七章
又到夜深人静时
  又到夜深人静时。
  相比前天夜里的跑马不断,昨天夜里的诡谲宁静,这天的深夜自然也是夜深人不静。已经忙碌了好几天的锦衣卫再一次在万籁俱寂的时候闯入了一处处民宅,只不过这一回却是有针对性的多了,破门而入之后便熟练地赶人抓人,正主儿往往是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随即就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堵上嘴带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就连十王府的晋王公馆亦是如此。当紧闭的东西角门突然被人叫开,随即大批锦衣卫冲进来的时候,公馆上下的下人全都是惊慌失措。从永乐到洪熙宣德初年,晋藩虽说从未上京朝见,但屡屡却有世子郡王奉诏入京,这里几年间也有不少人住过,婢仆等等自然是不少。油水不多是不假,可终究没有主子,平日也自由得很,谁能想到会引来这般如狼似虎的缇骑?
  房陵大步走上前来,眼见所有婢仆都已经被手下驱赶到了院子里。由于是深夜,不少人是从被窝里被人强行拉出来的,一个个都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瑟瑟发抖。此时此刻,他很快压下了心中那一缕不快,沉声问道:“那个总管呢?”
  “回禀大人,四下里出口都已经守住,不曾见有人进出,但总管却不见了!”
  想到此前李茂青是自缢,郭聪也是自缢,房陵不禁觉得心头一股寒气油然而生,立时厉喝道:“再搜,尤其是池塘水井等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尽管是公馆而不是王府,但既然是供晋藩诸王上京时居住,这偌大的公馆自然是富丽堂皇——正堂的墙上挂着唐宋名家的字画,厨房的柜子里摆着整套的宋代名窑瓷碗碟,库房的箱子里是琉璃烧制的大插屏,至于上房的箱笼里,则少不了四季用的绸缎衣服,大小摆设玩意……总而言之,在抄家能手锦衣卫的眼中,什么都是值钱货。
  不过,由于这一回是办不好就要挨限棍的勾当,所以众人不过是顺手牵羊往怀里捣鼓那么一两件,大半的心思还是放在正经事情上。然而,几乎把整个公馆翻了个底朝天,水井用长竹竿捅过,池塘里头冰都冻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见有人的踪影。
  于是,忙活了大半夜,各处的消息汇总上来,房陵的脸终于完全沉了下来——那个郑王所说用婢女之死要挟他的总管,竟是真的不见了!而审问了几个家仆的结果却是,晚上夜禁诸门落锁之前,便是二总管前来传话,打从下午开始就没有人见过那位真正的总管。
  “难不成又让人跑了?”
  一旁的千户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当口,另一边去搜书房的百户却是拿着一大把书信一溜小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大人,书房里的东西都在,不少都是晋王亲笔,还盖了金印!每封信上头都有大逆不道的言语,甚至还写着让这儿寻访懂得巫咒的人送往太原!”
  “大人,单凭这些物证,这回的事情也能漂漂亮亮收场!”
  房陵听了这话却只是皱了皱眉,人跑了却证据都在,这本就是极其反常的,然而,接过这些书信,随便看了几封,他的眉头就渐渐舒展了开来。凭他的经验,自然能断定这些并非伪造,无论口吻亦是笔迹金印,应该都确实属于如今那位以跋扈残暴著称的晋王。于是,尽管心底的那个谜团尚未解开,他仍然点了点头。
  虽说他是打宫里直接领的命令,但既然东厂督锦衣卫,他总不能越过了那一层。于是,见众人神色振奋,他就吩咐道:“把书房的东西全部都查点清楚,随后造册封存,派人去知会陆公公,让他尽快带人过来!”
  与此同时,深夜的文渊阁内阁直房中亦是亮着灯。杨士奇捏着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笺,良久方才放下,又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傍晚就从左顺门那边封口送上来的,起初混在其他文书当中,他并没有在意,后来还是发现那署名方才挑出来看。可是,当他通篇看完之后,却是心中一惊,继而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如今也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陈山竟然上书说自己老迈昏庸,不堪使用,请求致仕!
  要说资格,京师的满朝文武里头,可以和杨士奇比资格的,唯有蹇义和夏原吉,但两人已经是形同荣养了,因此别人不知道,他对陈山的履历自然是知之甚深。
  陈山是洪武二十七年的进士,后来招入修永乐大典,又为皇太孙讲经史,到了永乐十八年,方才正式从吏科给事中任上转至东宫,专侍当时还是皇太孙的朱瞻基。等到了宣德初,陈山因为是东宫旧人,自然备受任用,从侍郎一路升迁至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奈何没能在内阁之争中站稳脚跟。
  不同于出身豪富的杨荣,书香门第的金幼孜,满世界游历过的杜桢,杨士奇自幼贫寒,又蒙继父养活了多年,仕途虽不跌宕,但也总有高潮低谷,因此,算得上五朝元老的他一向是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含糊。此前杜府送礼风波,以及层出不穷的流言蜚语,他自然知道,心里也隐约有所感,而这时捏着这样一份告老致仕的陈情表,他不禁叹了一声。
  尽管可以回家,但这几天多事,哪怕是凡事缄默不出头的杨溥也留在了宫里,这时候免不了抬起头来:“士奇公,陈大学士上了什么题奏?”
  “陈汝静和我同年,他居然要告老致仕。”杨士奇轻轻弹了弹手中那份奏表,轻轻摇了摇头,“他于皇上有师长之谊,为官也很是清廉,如果不是这份抛不去的心思,再度入阁也不是难事。有些事情做得过头了,就算大部分人不知道,也总有人会看见的。”
  杨溥素来话少,闻听此言只是面上微微一动,随即就埋头下去干自己的活。内阁众人当中,他的资历最浅,想当初他和陈山张瑛入阁的时候,张瑛甚至在背后讽刺他这个阁老是坐牢坐出来的,可消息传到他面前,他却仍是一如从前的谦逊。结果陈山张瑛因“不熟机务”而退出内阁,相反他这个看似没存在感的人反而仍旧稳稳地占着位子。
  对于杨士奇来说,为了陈山感慨一句也就罢了,漫漫长夜中还有的是其他事务要做。杨溥也是一样,一个注定要退场的人,自然是无需再关切。两人重新埋下头来,从案头上堆积如山的事务中挑选出轻重缓急,一一上拟出节略和答复要点。
  室内的几盏油灯之前已经注入了灯油,这会儿跳得格外强劲,哪怕在偶尔悄悄进入室内续茶的杂役宦官掀起门帘带起一阵微风的时候,那火苗仍旧是稳稳当当,一如两张案头后稳坐如泰山的两位老者,一如他们虽出现皱纹,却依旧稳当毫不颤抖的手。
  十王府,卫王公馆西院暖阁。
  仁宗朱高炽十子,卫王瞻埏最小,自幼便是体弱多病,因此朱瞻基也对其颇为怜惜。只是,任凭是太医几乎日日出入这座公馆,又是药罐子似的一剂剂药地下去,他的身体却仍是没有多大起色。这天半夜三更也是如此,眼见留守公馆的那太医摇摇头满脸沉重,总管几乎毫不犹豫地去敲了隔壁两家的门,在虎视眈眈的禁卫眼皮底下把襄王和梁王死活请了过来。
  此时此刻,又是灌药又是扎针,卫王终于是缓过了气来,瞧见两个兄长都赶了过来,他自是异常欢喜。只不过,欢喜过后,躺在宽大的五福齐来纹样檀木拔步床上的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那个送上来的药碗,随即委委屈屈地说:“九哥,还要喝药?”
  “那是当然,乖,喝下去就好了。”
  见梁王一副哄小孩的模样,他又可怜巴巴地转头看着襄王,讨好地叫道:“五哥……”
  “要是皇兄在,也得死按着你喝药,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撒娇!喝了,赶明儿我带你去集市上头玩。”
  看到襄王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梁王便坐了下去,不由分说地扶着他的肩膀,硬是把一大碗药汁子灌了进去,继而又给他塞了一块山楂糖在嘴里,这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等到把人安顿了躺下,又盖上了被子,梁王刚朝襄王做了个手势,偏生卫王一把抓住了他,嘴里低声哀求道:“九哥,你和五哥再陪我一会,陪我一会再走……”
  瞧见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样子,梁王想到之前病故的一母同胞的兄长滕王,眼睛顿时微微一红,也就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襄王无奈,也只得陪着坐了。好容易把人哄得睡着了,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两人方才悄悄地退出了屋子,襄王又嘱咐宦官和侍女好生看着。
  出了屋子,梁王便轻轻叹了一声:“五哥,要是就藩,十弟这身体恐怕是撑不住的。要不是担心他,也不会半夜惊动你。”
  襄王是太后诸子当中最小的,因历来笑呵呵,从不摆嫡子的架子,因而和兄弟们都相处得好,谁有疑难都来找他,再加上和梁王感情不错,连带着也更看顾卫王。这会儿,他丝毫没有从被人从暖被窝里叫出来的气恼,相反带了几分黯然之色。
  “十弟身子不好,自然该来叫我。藩王不得居京师毕竟是祖宗家法。就算皇兄怜惜十弟,留着十弟不让就藩,我们却都免不了。到时候那一别,兄弟之间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眼下能多聚就多聚聚。之前八弟去了的时候,十弟哭得和泪人似的,又大病了一场,我真是怕那时候有什么万一……可眼下又如何,十弟每到冬天就病,太医说,他这不过是吊着罢了。”
  “能吊着,也比八弟年纪轻轻就撒手去了的好。”
  兄弟俩你眼看我眼,最后襄王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了握梁王的手。此时毕竟是半夜,襄王也不好停留太久,又闲话几句就披上大氅离开了,而梁王却目送了人离开,就匆匆转回来,又进屋到了卫王床前坐下了。望着瘦弱的弟弟,他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母亲还在的情景。
  父皇共有十子,最小的三个儿子便是母亲郭贵妃所出的八哥滕王、他和卫王。那时候东宫虽然常常难安,可兄弟几个却还要好得很——毕竟,太孙之位早定,没人能够撼动比他们这些弟弟至少年长六岁的朱瞻基——而因为嫡母极得他的祖父和父亲信赖,东宫妃嫔之间自也融洽。可这一切都在父皇登基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结果,他没了父皇,母亲跟着去了,就连八哥滕王也因为惊怒和悲痛交加病故了。
  “十弟,你知不知道,就连舅舅,这次也兴许保不住了。没想到表兄也死了,他都是为了我……”
  喃喃自语的梁王轻轻抚摸着卫王的鬓角,随即往床板上靠了靠,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悲苦之色。母亲堂堂侯门千金,那会儿却嫁给了父亲为庶妃,熬了多年终于多了个袭封武定侯的兄长,可到最后仍是什么都没了,只余下他们三兄弟。如今他虽加冠,却尚未纳妃,还不知道就藩将往何处,也不知道就藩之后能否再见到这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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