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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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黑衣人起初被堵了嘴时还只是惊疑不知所措,等到被蒙了眼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战栗了。被人从马上弄下来,架着七拐八绕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此时此刻被人丢在地上取下蒙眼和堵嘴的手帕时,他眯了好一阵眼睛方才熟悉了屋子里亮晃晃的灯光。可是,接下来屋子里却是诡异地寂静,那人既不问他,也不开腔,竟只是坐在那里看书。
  心不在焉地翻了半卷金幼孜的《北征录》,张越就听得外间有动静,抬头一看就见是张布挑开厚厚的夹门帘进了门来。大约是走得太急,他手中还提着马鞭子,额头也满是油光。
  “羊肉胡同的那几座宅子我全都去查看过了,后来又闹出点动静扮作是贼偷,可里头几家住户都是骂骂咧咧了一阵就熄了灯。我尤其注意了最后一家人,他们似乎点灯查看过一阵,随即就回房各自睡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要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那么可疑的就是眼前这个贼了!”
  尽管原本就不信这个黑衣人吐露的是实话,但真正听张布说了,张越仍是不无恼火。又瞟了一眼桌上那明晃晃的金子,他轻轻用食指叩击着面前的桌案,就淡淡地说:“既然不是普通贼盗,那我让人去通知锦衣卫也说得通,毕竟东厂晚上陆公公不在。把人照原样堵嘴蒙上眼睛,等人一来就让他们带回去!”
  “大人饶命!”
  那黑衣人终于是品出了其中滋味——他原本看这屋子里的陈设并不奢华,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拿着自己的并不是官,此刻不禁带着哭腔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那东西不是在那家宅子偷的,小的只知道那是遂安伯家的产业,想打个岔找法子逃走。小的是在另一家院子里摸着的东西,只要大人您放小的一马,小的愿意说实话!”
  “你说,我都听着。”
  张越只是端坐着,淡淡地言语了一声。听那黑衣人一五一十说自个怎么潜入了丰城胡同的一家宅院,怎么药死了狗,怎么摸着了金子,他越听越觉得狐疑。丰城胡同除了丰城侯李家之外,就是昔日的永平公主府。但自从永平公主自缢,富阳侯李茂芳死,那座大宅就彻底萧条了。朱棣念着头一代富阳侯李让有功,封了一个李氏庶子为指挥佥事,但与昔日赫赫豪门比起来,相去不下万里。
  这样一个早已淡出京城权贵视线多年的落魄家族,有金子兴许可能,但绝不可能被人随随便便摸了出来,这不对劲!
  正寻思间,他就看见门帘掀开,探进了连虎的脑袋。扔下地上那个自称小贼的黑衣人,张越径直出了门,才到外间,连虎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是锦衣卫留守的房大人亲自带了两个人过来。”
  自从房陵进了锦衣卫,张越和他就再没有密切往来,因此这还是房陵头一次进这家里的门。两人相见,虽觉得有不少话想问想说,但到开口时,房陵只是淡淡地一点头,随即问道:“听说是在半路上抓了一个小蟊贼,怎会想起通报锦衣卫?”
  “你看看这个。”
  房陵从张越手中接过四块金锭子。他毕竟在这条线上已经浸淫了三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稍遇挫折便心生颓丧的富家子弟。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他终于看出了张越不曾看出的名堂,也就是金锭底部两个凸起的小圆点。于是,他又抬起头看着张越,等听到那一番详细的解释之后,他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怕那小蟊贼说的是真的,这一块应该是昔日永平公主还是郡主出嫁时燕王府铸造的金子,永安公主那儿也有相同的,但标记不一样。至于其余三块,应该不是那一批的东西,但也是官府铸造无疑。元节,这事情也许是普通窃盗官司,但也可能关系重大。人和东西给我,有事情我也会暗地知会你一声,你最好还是别管。”
  张越已经隐约有了感觉,此时便默然点了点头。瞧见房陵身边跟来的两人默不作声地进屋去,很快就架着那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出来,口舌上头赫然勒了布条,他便眼望着人被带出院门去,踌躇片刻就开口说:“如今宫门已闭,否则我必是让人去报陆丰而不是你。如今你把人带了回去,禀报的事情可别忘了。”
  “我知道,我如今又不指望上头那个位子,有功劳分润别人,有责任一样是有人分担,这有什么不好?”
  房陵对张越点了点头,见院子里没旁人,他又伸出双手去和张越四掌相握,随即低声感慨道:“从前也想过凭科举得个出身,然后出入朝堂秉持国政,只今后是再也做不到了。虽是披了锦衣卫的官皮,但我这心还没黑透,你要是有什么人要照应尽管对我说,能周全的我一定周全。”
第八百二十一章
请缨,交接
  乾清宫东暖阁。
  照惯例,廷议的结果仍然是杨士奇杨荣二人联袂奏报。听到巡边一事群臣已经没了异议,不过是在人选上需要斟酌,朱瞻基顿时眉头舒展,心情愉快了许多。等到杨士奇提起麓川军务的调兵事宜,他微微一点头就算认可了。但对于杜桢提议派文官前往辅佐,他不由得踌躇了起来,人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坐了坐。
  武将带兵文官参赞,这本是历来用兵的常法。先头太宗皇帝朱棣北征,杨荣金幼孜此次随行左右,张辅南征交阯,亦是带了黄福以及其他一些文官,但是,小小的麓川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而且,交南用兵刚刚停止,如今主持滇中军务的又是黔国公沐晟,若是让人认为朝廷对他已经失去了信任,并不是什么好法子。
  昨日廷议之后,杨荣彻夜辗转反侧,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这会儿见天子正在斟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皇上,沐氏久镇云南,这带兵主将仍是黔国公无疑,但麓川若是放任不管,久而久之南疆也不得安宁。再者,据臣所知,思任法不过是垂死挣扎,一来是自洪武年间开始的析地纳降深有成效,二来就是缅甸莽氏崛起,麓川腹背受敌。缅王虽称臣属,但进贡等等都有缺失,不能任其坐大。臣不才,愿意前往南疆,佐黔国公克敌。”
  此话一出,不但杨士奇诧异,朱瞻基也不由得愣了一愣,杨荣自己却是神态自若,心里却有些发苦。这些天来,由于之前都察院的动荡以及清查天下田亩之事,朝堂之中颇有些波澜,内阁以及六部都察院等要紧衙门的大员们无不是纷纷写信派人往家乡询问训诫,而杨荣也不例外。然而,算算往家乡的信应该还没送到,却有老乡找上门来,苦劝他一定要力谏阻止此事,言谈间不无暗示。
  内阁部堂诸大员之中,杨士奇出身落拓书香门第,幼时却极贫,夏原吉抄家时都没找出什么值钱东西,蹇义金幼孜杨溥也都是家境寻常,唯有杨荣原本就是富家子,当官这么多年,一直就没亏待过自己,最爱的就是轻裘名马。如今他食三俸都入不敷出,更不用说永乐年间那微薄的俸禄,于是大多数钱都是福建老家的老管事年年送上来的。他一向不理会这些,于是竟才知道,他入仕这二十多年,家中原有的百顷良田如今增加了何止一倍!
  而且,因为之前明知帝幸北镇抚司,他却只是由得杜桢一人前去,自己纹丝不动,事后内阁同僚们倒是不说什么,其他人却颇有微词,而且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天子待自己仿佛不如从前亲厚,相熟的宦官更是私底下对他透露,皇帝曾经对杨士奇提过,说是他常常笑纳边将所赠的良马,而且还说过杨士奇和夏原吉的不是。
  尽管这都是开玩笑,但一桩桩一件件若是都累积了起来,那便是了不得的大事。而如果他在军务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好歹还能挽回一些,总比这几年陆陆续续勒令致仕的那些大臣强。
  “勉仁乃是朕的肱骨大臣,麓川不过弹丸之地,黔国公率军亲征之外,还要劳朕的大学士前往,外人岂不是要笑朕杀鸡用牛刀?”
  “昔日交阯胡氏父子叛乱,太宗皇帝遣人送陈氏王归,继而却被其劫杀,这便是小乱酿成大患。臣只在军务上娴熟些,如今天下太平,为皇上分忧也是应当的。”
  杨荣既然摆出了这样坚决的态度,原本要劝两句的杨士奇顿时沉默了。而朱瞻基沉吟良久,最后仍是没有立刻表态。毕竟,张太后对杨荣昔日调护东宫的情分颇为看顾,总得问问张太后的意见,况且,那是祖父重用过的老臣,即便杨荣自己提出,他也得提防外人说是他喜新厌旧。于是,等到两人告退离去,他立刻带着王瑾前去仁寿宫见张太后。
  午休之前,张越就得到了内阁转来的朱批公文,上头不但定下了杨荣前往麓川佐黔国公沐晟主持麓川军务,而且也定下了北征的几个要紧随行大臣。勋贵之中是英国公张辅和成山侯王通,而文官则是金幼孜杜桢,蹇义夏原吉以及礼部尚书胡濙,其余的低品官员则是待定。
  前来送公文的乃是曹吉祥。司礼监乃是范弘金英掌总,两人随侍朱高炽多年,深得张太后信赖,但却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因此帝后屡次赐赏,他们也只是要房子和金银钱财,其余的东西却不沾手。可即便没野心,王瑾塞了一个人到司礼监,两人仍是不无警惕,可那毕竟是张谦身边呆过的人,索性就调在文渊阁听差,既是要紧差事,又不涉及各司的内务。
  曹吉祥见张越低头看那公文,便低声笑说道:“这名单是皇上前去见太后的时候,太后亲自定下来的。不过,皇上向来爱重张大人,王公公说,到时候必定要点您扈从……”
  话没说完,张越就淡淡地打断道:“扈从不扈从都出自上裁,留守未必就不是重任。”
  碰了这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曹吉祥顿时有些讪讪的,但仔细一琢磨,他不免觉得张越话中有话,但也不敢多问。眼见张越写了回执交给自个,他却不愿意就这么回文渊阁,眼珠子一转就低声说:“小的出来时还见着了陆公公,气急败坏的,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东厂管着侦缉,有什么事也不奇怪。”
  因见张越埋头只顾写字,曹吉祥忖度这是兵部衙门要地,也就没多言语,蹑手蹑脚地退出了门去。他一走,张越就抬起了头来。房陵昨晚走的时候虽说是有消息会知会一声,但这种事情不好做得太留痕迹,总不会那么快速。他正寻思着,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皂隶的声音:“大人,胡千户来了,说是有要紧大事禀报。”
  如今张越已经不管武官关领上任事宜,能来见他的胡千户自然只有唯一一个,闻听此言,张越立刻出声吩咐人进来。不一会儿,身穿青色熊罴补子茧绸官服的胡七就进了门来,施礼过后说了两句北边的军事,他就拿眼睛往四处瞟了瞟,然后疾步走到了张越的案桌旁边,声音低得微不可闻。
  “大人,我刚刚得到消息,说是锦衣卫调兵去查了丰城胡同的永平公主旧邸,结果叫开门进去之后,如今住在里头的主人,李让的庶子李茂青堵住了房间的门窗,在屋子里自缢身亡。锦衣卫把家里所有的下人都押去了东厂,随即把那座宅子封了。听说是在那座大宅中抄出了黄金两千余两,要知道,李茂芳身死,永平公主自缢,这一家早就败落,李茂青能保住那座宅子都已经是万千之恩,又哪里来的黄金?”
  昨夜从那个黑衣小贼那里得知黄金的来源时,张越就觉得匪夷所思,此时胡七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又说到李茂青的死讯,他更是眉头大皱。当初李茂芳是被他设计,之后朱棣大怒之后甩了一句让他自生自灭的话,由是自缢西宫;后来永平公主也是自缢,他虽断定是汉王府指使得人下手,但这已经是一桩无头公安了;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个李茂青,若在民间看来,简直是仿佛那一家人全都撞了鬼似的,也不知道那座豪宅此后有没有人敢再住进去。
  “李茂青……这怎么也应该是微不足道的人。”
  “是,富阳侯一脉的诰券已经被夺,只不过授了指挥佥事,再加上永平公主当日的人缘并不好,李茂青已经淡出视线很久了,无论锦衣卫还是东厂,亦或是我手底下的那些人,都不曾注意他。我是觉得,此人一死,哪怕再拷打那些下人,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这竟是一桩完完全全的无头公案,只怕会不了了之。”
  张越最痛恨的就是事情动态失去掌握,这是因为他正好撞见了一个人,若不是撞见这么个人,谁知道后来会演变成什么光景?左思右想,他就看着胡七说:“你既然知道锦衣卫和东厂衙门里头的事情,想必是在里头有内线?”
  胡七想起来之前去见了某人时得到的吩咐,忙躬了躬身说:“小的原本是没那个能耐,是那边给我透的消息。我如今是官身,所以这方面的事情从来都是那边知会我。只此次传话的人让我尽快来见大人,又吩咐我捎句话,说是宣武门大街德生记的菜不错,桂花糕也不错,大人不妨晚上散衙的时候买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这么清晰的提点,张越一听就明白了过来,当即点了点头。最要紧的话说完了,胡七方才回到本该自己站的地方站定,又平稳地汇报了一番瓦剌鞑靼两部的近期战况,继而把一封文书双手呈上,这才垂手告退。有了这个,自然没有人能质疑他所报的事情是否紧急——在皇帝即将巡边的前提下,只要是和蒙古人沾边的事情,一概都是紧急的!
  事实证明,永平公主和富阳侯一脉确实是已经被人遗忘,傍晚散衙时分,当锦衣卫下午一度出动,封了丰城胡同长达两个时辰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多数官员还以为是住在丰城胡同的现任丰城侯李贤出了什么岔子。待听说是李茂青自缢,人们都有些茫然,直到有记性好的人说起永平公主和李茂芳都是自缢,这才引来了一片叹息。
  “先是李茂芳,然后是永平公主,如今又添了这么一个,这一家人还真是鬼上身了!”
  “谁说不是?那家里的人都不知检点,这次出动锦衣卫,准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管是不是见不得人,我看丰城侯都得思量一下挪地方吧?好端端的隔壁老是死人,住得不憋气?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他们全都在什刹海周围造了园子,丰城侯也搬过去算了。”
  路过江米巷前军都督府门前的时候,张越就看到有人簇拥着丰城侯李贤出来,还有人高声嚷嚷了这么一句。李贤如今三十出头,此时正眉头紧锁,想来也正恼怒得紧。他无意与人照面,没停留就带着人走了。等从西长安街拐到了宣武门大街,找到了那家德生记,他就打发人回去对家里说不回去吃饭,径直入了其中。他报上姓氏之后,那掌柜立刻满脸堆笑,先是让人带了张布去用饭,随即就又唤来一个伙计带他上了三楼。
  进了拐角处一间不起眼的包厢,他就看见有人背对着他面墙而立,仿佛正在看上头的一幅松下采药图。他也没出声,上前和人并肩站着,看了一会那幅画就笑道:“袁伯伯莫非是羡慕松下采药的悠闲自在?”
  “自魏晋之后,天下几无隐士,到了本朝更是如此,再说隐士也要衣食住行,哪来的悠闲自在?否则,也就不会有大隐隐于朝的俗语了。”
  袁方莞尔一笑转过头来,端详了张越一眼,随即就示意他坐下,这才说道:“如今我是货真价实的荣养,逢年过节的赏赐却从不曾少过,偶尔也会往四处走动走动。头一年还会有十个八个人在巷子附近转悠,后来就是小猫两三只,如今干脆就只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也能见见你。今天让你过来,其实只有一件事。我也和你爹说过了,今后那条线完全交给你去掌管,我彻底撂开手,顶多和你爹谋划着怎么多赚点钱。”
  张越本以为袁方是有要事告知,听了这番话方才大吃一惊。他正要说什么,袁方却摆摆手说:“不用劝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已经赋闲好几年,对于朝堂大势的把握必定不如你这个官运亨通的部堂,既然如此,还不如一体交给你。你能够让胡七过了明路,自己再掌握一条暗路,这一明一暗就能保你立于不败之地。这两样东西你拿着,但玉佩你带着走,册子上的东西却得在这里记下,然后毁了。我也是刚刚才记下来,这东西记在心里比纸上牢靠。”
  接过那枚温润却只是中上品的白玉佩,还有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张越抬头看了看袁方,见他只是欣慰地笑着,他这才点了点头:“那好,这事情以后我就接下了。”
  “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青楼楚馆酒楼饭庄多有各家勋贵的生意,他们的消息渠道往往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我这条线更加缜密罢了。这年头要做官,最怕的就是耳目闭塞,关键时刻没个预备。”
第八百二十二章
太后苦心,帝王心术
  傍晚,仁寿宫东暖阁。
  张太后向来不喜奢华,朱高炽驾崩之后,她移居仁寿宫,一应宦官宫人也就一同搬了进来。由于迁都之后,宫中并无太后太妃等等,仁寿宫一直空关着,朱棣逝世之后,妃嫔等也多半殉葬,所以她之前移宫时,仁寿宫中可说得上是要什么没什么,御用监紧急造用采办都来不及,还是张太后将自己用惯的几样旧家具搬了过来,随即又下令一应用具全部从简。如今这东暖阁中一色都是半旧不新,唯一鲜亮的就只有角落小几上插瓶中的几色鲜花。
  “当年这儿还是北平的时候,你刚刚嫁过门不多久,英国公就随着大军去了大宁,紧跟着南军就围了城,仁孝皇后亲自带着咱们登上城楼,你可还记得?”
  此时此刻,听张太后又说起当年旧事,王夫人不禁一愣,随即便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道:“哪会不记得。如今这些年好了,当年那会儿常常做噩梦,梦见城破了,人都冲进来了,紧跟着就醒了。我那时候还是新媳妇,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倒是太后紧随仁孝皇后,一直从容不迫。我们那些人里头随披甲上城,但有好些给吓哭了的,还是您一个个安慰了过来。”
  时隔多年,张太后仍然能记得随着还是燕王妃的徐皇后登城御敌的情形。密集的飞矢,震天的喊杀,四溅的血肉……午夜梦醒的时候身边没人,她总能想起那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幕。这些朝廷讳言的隐情如今已经很难再对人说,纵使朱宁亲密,毕竟不曾经历过那一遭,如今还能略说一二句的,也就是王夫人了。
  “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如今再想起来,好似还是昨日一般,一晃剩下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个,好些人都已经故去了。再算上那几年大战中故去的大将,更是不知凡几。当初仁宗皇帝在世的时候,常对我叹息你公公文武全才,可叹不能辅佐左右,于是后来又追封了河间王……说起来十二月二十五就是已故河间王的忌辰,皇帝已经吩咐礼部派人主祭。若不是仪制不好收拾,我也想随祭一炷香,到时候也只能在宫中遥祭聊表哀思了。”
  王夫人闻听此言,连忙起身拜谢。靖难时,公公张玉和朱能丘福同为五军大将,但后来公公战死沙场,永乐初虽追赠国公,那却不是世袭的爵位,因此张辅起初不过是伯爵,直到因安南功,这才最终成了国公,人人都会赞一句虎父无犬子。然而,相比征安南途中病逝而追封东平王的朱能,张玉却差了一步,直到洪熙年间方才得以追封为王配享太庙。得知消息的时候,张辅曾经特意开宗祠拜祭,她至今还记得丈夫那时候的神色。
  尽管下旨改封的是朱高炽,但王夫人很是明白,那时候张太后赞襄国政,这等事不可能不问她的意思,如今张太后如此说,自然是证明了这一点。
  “只不过,十月里皇帝要亲自巡边,英国公要随行,只怕是不能留在家里。到时候就要辛苦夫人了。若是人手不够,宫中可以多从司礼监调几个人过去帮忙,至于亲戚妯娌里头,你也可以叫几个知根知底的。这是追谥河间忠武王之后的大祭,总得隆重些。”
  尽管已经听人说过皇帝巡边的事,但毕竟一直悬而未决,此刻张太后这么一提,王夫人便明白了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安,但随即就笑着答应道:“我家老爷如今只不过五十出头,正当壮年,皇上巡边若不带他,恐怕他还不乐意呢。太后放心,我早就在亲戚妯娌间找了妥当人帮衬,若是到时候人还不够,也只能厚颜向太后张口。”
  对王夫人打了招呼,张太后也就安心了,问王夫人都找了谁帮衬,听到是孙氏和杜绾,她不禁点了点头:“一个是你弟媳,一个是你的侄儿媳妇,确实都是稳妥人。张越的媳妇我倒是见过不少回了,年轻知礼,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倒是你弟媳尚未见过,闲来你可以引她来宫里坐坐。对了,你那堂弟还在养病?”
  听张太后问起张倬,王夫人不禁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道:“他从小体弱,身子确实不太好。就是张越儿时也曾像他的父亲,还是自小练武强身,这才把身体调理好了。”
  “原来如此。虽则是朝廷有养病之说,但一直如此毕竟也不是办法,须知朝中物议太多,御史们都是睁大着眼睛寻人错处。户部如今正在裁减用度,等有人提出来的时候就不好了,该决断的时候不妨决断……”
  张太后口中说着,眼中却在看着王夫人的表情,见她一愣之后就连忙点头答应,并无不悦,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京官高于外官,张越以从二品布政使回朝任正三品侍郎,恰是寻常外官求之不得的升转,只张倬就不好安排了。毕竟,他资历不够,总不能再派到外头去任布政使。好在张倬也想不挡儿子的仕途,于是告病在家,如今借此致仕正是皆大欢喜。
  正事说了,接着张太后就只和王夫人聊了些家常闲话,正谈及各自儿女事的时候,就只听外间通报说皇帝驾临。一时间,王夫人忙不迭地起身,张太后不禁有些奇怪。
  进了暖阁的朱瞻基瞧见王夫人下拜行礼,便息了脸上怒气,温言问了几句,见其告退离去,这才上前给张太后行礼。此时此刻,张太后冲左右使了个眼色,见一应人等鱼贯离开屋子,她不禁问道:“你这气咻咻的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忘了之前还在我面前承诺,以后绝不在臣子面前动辄发怒。须知克己复礼方为仁,喜怒动于颜色,绝非好事。”
  “母后,朕自然记得。”朱瞻基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这才自然了些,“刚刚陆丰过来报事,说是张元节昨晚回家的时候撞见一个小贼,拿了之后问出是从旧永平公主府里偷的,他便立刻知会了锦衣卫。锦衣卫今天和东厂上门检视,谁知李茂青竟是投缳!在他家里搜出黄金两千余,白金两万余,全都是官铸之物,如今一应下人都已经拿下拷问,至今还没问出什么来!”
  永平公主是朱棣在时便获罪的,朱高炽深恶她勾连汉王赵王,登基之后也不曾赦免,还是朱瞻基即位之后,勉强从人之请给了李让庶子李茂青一个官职。这样一个根本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如今却出了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事,他听了自然觉得惊怒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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