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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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人但请赐教。”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张越一边吟诗,一边注意着于谦的表情。果然,他这四句一念完,后者就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惊讶地问道:“张大人怎会读过下官这篇拙作?”
  原来这四句流传后世的名句早就面世了!
  张越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带着笑容:“早年读这四句的时候,我便觉得气势雄浑技法独特,那志向更不是寻常人的青云之志,而那清白二字更是让人警醒,因此一直对那位作诗之人深感好奇,只不过那是别人转述,又不曾告知姓名,想不到竟然是于侍御所作。”
  “下官十五岁取中生员,十七岁本想一鼓作气应考乡试,结果乡试不第,因而便避居吴山三茅观,就是那时候写了这首《石灰吟》,不想竟然流传了出去。”想到从前乡试之后曾有同乡学子刊印诗词文章等等,也从他这里拿去了几篇,于谦对张越的说法再无怀疑,毕竟,以对方的官职家世,犯不着关注他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这只是下官偶有所感,不敢当张大人的称赞。”
  “纵观古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写下这样的诗句,只是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自古以来,百姓皆希望清官当朝,无他,怕的就是贪官当道盘剥百姓。但是,试问一地父母官,是清廉却不懂农田水利,只能抗上命减赋税的官员称职;还是稍有和光同尘,但却能劝农桑知水利,辨天时识地利,兴商扶农,令一地富庶,百姓丰衣足食的官员称职?朝中大员亦是如此,因直谏贬谪,固然是名臣风骨,但原本可利天下万民的人才却由此偏居一隅亦或是遭了杀身之祸,就算激励了后来人,可若是用一句诛心的评语,不过是求名之徒而已!”
  见于谦张了张嘴仿佛要反驳,张越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便如同顾都宪,由县令而监察御史,由按察副使而应天府尹乃至顺天府尹,最终却左迁贵州按察使。若不是杨阁老举荐,再有才干又何能济天下?若是他一上任便因中官之事而大动干戈,如何能将都察院整治得井井有条,更由此拔擢了一批称职的御史,使京城官场为之一清?杨学士昔日说过,事君有体,进谏有方,此亦当为众人之鉴。秦怀谨的事情出在皇上登基不满一年之际,皇上虽震怒,却只能按下。至于京城宫中宦官的事,此事绝非一时能解决。廷益兄,言尽于此,你先请回吧。”
  这是于谦今日抵达以来,张越第一次直呼其字,再加上前头这些话,原本心志坚定的于谦也忍不住稍稍有些动摇。然而,当初能够在十七岁时就写下《石灰吟》这样的述志名篇,以三甲及第又不曾授官之后也没有妄自菲薄,他自不是轻易为人所动之辈。即便如此,今日这番话终究是震动非小,因此他站起来长身一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他这么一走,张越这才一改正襟危坐的姿势,脊背往后头舒舒服服一靠,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些年他交往过无数人,可惟独怕和正人君子打交道,因为这种人心中的那杆秤绝不是能轻易扭过来的。哪怕日后没有土木堡没有夺门之变,于谦仍然是两袖清风耿直方正的于谦,成不了通权达变的张居正。就好比之前那个市舶司提举李文昌一样,奏章被驳之后据说仍是不依不饶地一封封奏折往上送,全然不知节制。只是,没了那风骨,也就不是于谦了。
  咚咚——
  听到门外的轻响,张越立刻回过了神,唤了一声进来。看到进门的是杜绾,他不禁微微一愣:“你不是带着静官和三三在陪张公公说话么?”
  “两个小家伙在那里张爷爷长张爷爷短,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连睡觉都不愿意,正缠着张公公给他们说海外那些趣事,哪里还用得着我。”杜绾示意身后陪自己过来的崔妈妈守在门外,便掩上门走上前来,“张公公担心这位生性耿直的于侍御做出什么让人意料不到的举动,所以让我过来瞧瞧。看你这样子,莫非真给张公公猜准了?”
  “顾兴祖的事情倒是不要紧,他是为了另一件事兴师问罪来的。”
  张越简略提了提于谦的话,随即苦笑道:“我刚才一时忍不住,话已经是说得多了。但刚则易折,他对我说这些不要紧,对那位顾都宪说这些也不要紧,但若是还对别人说了……虽说这年头最忌讳的是交浅言深,但我总想提醒一声。”
  “瞧你老气横秋的,人家还比你年长,你竟是像长辈似的!至于中官的事,人家倒是没说错,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宫中那些大太监,和咱们家的交情仿佛都还不错吧?于侍御的话算是说得客气的,要不是你名声好,恐怕就有人指着鼻子骂你勾结阉宦蒙蔽天子了!”
  听到身后一声轻笑,那双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按捏了起来,张越忍不住心头一热,一把捉住了那只玉手,低低地说:“我是那种怕被人骂的人么?有些事情我不会鸡蛋碰石头,但有些事情却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说着就猛地一弹起身,手上一使劲,顿时把杜绾拉进了怀中,这才坐了下来。见她吓了一跳,他便笑着吻住了她的红唇,良久挪开时,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他便低声说:“放心,我知道崔妈妈在外头,就这么陪我一会儿。”
  有了这句话,杜绾总算是少了些慌乱,但仍是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张越却仿佛没看到那嗔怒的目光,只是揽着那纤腰,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不是圣人,绝对做不到生活清苦却心怀天下,但既然荣华富贵全都有了,为后人做些实事却是应当的。毕竟,哪一日咱们双眼一闭,咱们的孩子却还留在世上。绾儿,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杜绾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道:“我只知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未必比你做得更好。”
  “得贤妻此语,那就够了!”张越一笑,这才放开了怀中的妻子,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弄皱的下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只求问心无愧,不用事事揽上身!”
  这一夜,有人拥玉人在怀睡得香甜,有人奋笔疾书却困顿于案头,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也有人在点着熊熊火炬的刑房中,虽听着哀嚎求饶却丝毫不动心……当次日清晨一众人再次在理问所相见的时候,张越和张谦昨夜不是缱绻缠绵就是睡得安稳,自然是满面红光,李龙和喻良虽说正在打呵欠,但那是因为认床闹的,唯有一晚上没合眼,不得不在大清早精心收拾了一番的顾兴祖,眼睛里头血丝密布。但是,房陵和于谦却是久久没有出现。
  众人在这三间正厅里头等候了许久,外头才忽然有人进了屋子,却是昨天轮流休息,如今虽然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却仍是精神极好的那些锦衣卫校尉。这些人一进来便在屋子的四角站定了,齐齐叉手而立,身子犹如标杆似的笔直。紧跟着,房陵才和于谦一前一后进了屋。
  就当几个不明所以的人认为今天还有一番你来我往的交锋时,房陵却是面无表情地撂下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昨晚本司审问了一应人证,又会同于侍御看完了所有案卷,事情因果已经分明。镇远侯,如今你既然已经交割了总兵官的职司,便随本司回京吧。”
第七百五十四章
词严义正,千帆蔽日
  小小三间厅的理问所正堂自然比不上宽敞轩昂的五间布政司公堂,这会儿十几个人在这儿一站便显得拥挤难当。当房陵这话出口时,震惊的并不单单是顾兴祖一个,就连张越也是吃了一惊。房陵说这话他自然是举双手欢迎,可若是再别人看来,这么快就给出了公断,说得好听是效率奇高,说得不好听就是草草结案,这两人都不是鲁莽的性子,莫非是上命?
  尽管已经是必输之局,但人的本性就是没到最后一步绝不认输。顾兴祖离开广西之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安远侯柳升毕竟是对西边人生地不熟,只要大藤峡再有蛮乱,他至少可以回去带兵戴罪立功,所以如今已经退而求其次,希望这公案能够拖上三五个月。此时此刻,他涨红了脸,竟是顾不得对面两人乃是奉了钦命,一时怒斥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你们昨天才刚到,今天就说这种话,本爵看你们是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分明是轻忽王事!”
  “轻忽王事?这么说来,要是我们把这么一件简单的案子拖上十天半个月,那才是勤劳王事?”房陵丝毫不惧地对上了顾兴祖满是怒气的目光,随即淡淡地说,“本司和于侍御离京之前奉有皇上口谕,一应原委弄清楚之后就立刻了结事情,免得耽误广东一省的政务。昨夜本司已经撬开了所有人的嘴,如今证言加上物证书证已经足以断案,还有什么前因后果?”
  顾兴祖何尝被人这么硬梆梆地顶撞过,一时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脚下竟是有些站不住了。想到昨夜好容易从外头送进来关于房陵的消息,他不禁强打精神,恶狠狠地说:“房指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要以为你和张越的交情本爵不知道,当日若不是他举荐,你还是一个被国子监除名的监生!如今你分明是纵容包庇……”
  张越此前就已经深深厌烦了这么个心思狠毒不知好歹的勋贵,此时见他翻出那样的陈年旧账,顿时恼了。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面沉如水的于谦就突然打断了顾兴祖的指摘。
  “事到如今,镇远侯你还是如此不知悔改!你为领兵大将征发蛮族,刀兵之外更应该宣朝廷仁义,可你一杀就是上千人,以至于思恩一县血流成河,也不知道有多少良民逃入深山!军粮调拨是重中之重,但正当广东水灾之际,你将原本可以分拨调运的军粮一起调走,又指使奸商哄抬粮价欲图高利,此等劣迹简直是闻所未闻。更不用说之前还和奸商勾结,私贩人口逃脱课税,你扪心自问,可还配身上这镇远侯爵位!”
  于谦越说越怒,三间正厅中一时间全都是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哪怕之前有些瞧不起他这个七品监察御史的喻良和李龙也是目瞪口呆。而面对于谦那种不怒自威一怒更威的架势,顾兴祖竟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愈发苍白。
  “最可恶的是,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使麾下亲兵屠杀澄迈县的百余峒首黎人,意图激起民变!你只看着自己家的荣华富贵,眼中视王法为何物,你眼里视黎民百姓如何物?世代忠良的顾家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勋臣贵戚中怎么有你这样的无耻败类,朝堂上怎能容得下你这样的祸国奸臣!”
  在这一番如同疾风骤雨的言语之下,顾兴祖只觉得自己如同小舟一般飘摇,听到最后那三句质问时,他的双脚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耳朵甚至能听见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嘎然断裂的声音。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他的耳畔仍是环绕着几个清清楚楚的名词。
  不肖子孙……无耻败类……祸国奸臣!
  瞧见摇摇欲坠的顾兴祖最终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厅上竟是一片死寂。李龙喻良和张谦几乎不约而同地离于谦远了些,房陵表情怪异地看着两个正手忙脚乱上前去搀扶顾兴祖的锦衣卫校尉,张越则是盯着面色严峻的于谦,心里颇为感慨。
  于谦乍一看并不是善于口才之辈,想不到竟是能当众把顾兴祖骂晕了过去!人都说御史笔如刀,可如今这话恐怕得改成御史嘴如刀才对!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于谦长长吐出一口气,旋即淡淡地对众人点了点头:“诸位大人,就如房指挥刚刚所说,咱们临走时确实领了皇上口谕,尽快了结此事。如今既然已经一切分明,房指挥将领锦衣卫将镇远侯押送回京听凭圣断,至于下官,受‘绳愆纠谬’银章,亦将即刻解钦差之职,接任广东巡按御史,监察广东通省稻田三熟两熟之制,同时监市舶营运事。”
  刚刚还在酣畅淋漓地质问,这会儿就突然词锋一转提到了新的任命,在场众人的心思都有些转不过来。而张越此前虽猜测过于谦是否还有其他来意,却也没料到巡按御史就此换人。然而,包括他在内,众人都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子,表示惊讶之后便同于谦这个新同僚寒暄了一番,又表示了今后通力合作的意思。
  待到锦衣卫众校尉把顾兴祖架出去,房陵又打发他们去准备回程事宜,眼看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李龙喻良和张谦便先后告辞,于谦亦是表示要去和前任广东巡按御史交接,拱拱手就离开了去。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刚刚还挤得满满当当的正厅里就只剩下了张越和房陵。
  两个昔日的密友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张越先开口问道:“真的就走了?”
  “嗯,大约下午就会启程,走水路好歹也能休息一会儿,否则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
  见房陵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张越忽然大步走上前去,双手用力抱了抱他的肩膀,然后才松开手道:“回到京城好好保重,你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我知道你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可终究咱们当初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你不好和我往来,但孙翰那儿不必那么忌讳。他就要调回北京了,既是胸无大志的闲人,又没有爵位可继承,但却是讲义气的好汉子!”
  “我知道。”
  房陵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迸出了三个字。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了一声保重,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却稍稍停了停步子,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你不要在广东磨蹭太久,做出功绩就尽快回京吧。圣心难测,离得远了,京里的事情你就鞭长莫及,毕竟,如今部堂内阁中间明争暗斗不断。”
  张越不禁怔了怔,等到回过神,却瞧见房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前头院门处。想想两人从寻常的世家子弟双双走到如今,都是历经无数磨折,他也就把那一丝怅惘扔在了脑后,大步往门外走去。下了台阶,他仰头眯着眼睛一瞧,只见红日高悬头顶,满院子尽是温暖灿烂的阳光,树木花草依旧是苍苍翠翠,丝毫不见冬日的萧瑟和寒冷,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对于广州城的百姓来说,两位钦差在前一天抵达,旋即一个在后一天押着镇远侯从水路匆匆离开,另一个就任广东巡按御史。原本以为至少会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大事,竟然在两天之内就完全平息了下去,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两个手无寸铁的人打得难解难分,结果一个突然拿出大铁锤不由分说地将另一个打翻在地。
  于是,尽管徐正平斩首,徐家籍没,还牵连到了两个附庸的小商家,但这消息很快就如同一滴水珠掉入大海,硬是没激起多少水花。因为,广州府的人们很快就迎来了郑和的船队。
  尽管张越前世看到过更浩大更壮观的场景,也曾经在山东时见过海上风帆遮天蔽日般的一幕,但在高台上再次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上百艘宝船,他仍是觉得心中油然而生激昂之气。而平生头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的于谦就更不用提了,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在京里时不少御史还和他慷慨激昂地议论过西洋取宝船虚耗钱粮,但看见这些大家伙,他却有些呆住了。
  正如张谦事先预料到的,尽管以工代赈大大整修了一番黄埔镇码头,但那些大中小号的宝船却顶多只能停上五分之一,大多数便只能在近海下锚停靠,分批轮流订货。在此之前,二十份海商引凭已经全部发了下去,但由于船只和货物等等问题,今年年末能起航的商家不过五六家,倒是一直停在码头等待疾风的番船有十几艘。见得宝船入港,番商一想到沿途不愁海盗,都是欢欣鼓舞,而略听到一些风声的海商却有些愁眉苦脸。
  “这几十艘船要是都载满了货下去,咱们就算办了船下去,东西还有谁要?”
  “可不是,据说张老大人把佛山镇的丝绸药材瓷器等等横扫了大半,而且据说是他们可得四成利润,所以,佛山镇相熟的那些商家如今都不肯出货给咱们!”
  “唉,小张大人就是太严苛了些,码头上抽分课税的人如今比从前严了一倍不止。”
  “噤声噤声,人都下来了,让人听见保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尽管前头有先走一步的小太监伸手相扶,郑和与王景弘却看也不看,一前一后从船板上敏捷地跳了下来。见身着大红披风的张谦站在最前头,他们俩便笑着走上前去,两边一相见,郑和就心怀大畅地打趣道:“我和景弘往海上挣命,你倒好,舒舒服服就接了一个最最适合自个的差事!我可告诉你,咱们这船上只装了一小部分的景德镇瓷器,其余都是空的!”
  “郑公公放心,一定装满就是!”
  郑和这才看见张谦背后的张越,脸上笑意顿时更深了,又向他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和景弘还能有远洋海上的这一天,全都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算咱们,就是这一回随咱们前往西洋的官军,一个个也都惦记着你的好处。人说是离乡人贱,但咱们在外头,人人都当做是天朝上国的使节,就是一个小兵走出去也高贵些,他们自然不想苦巴巴地挣日子,至于我和景弘,却是为了那种天高海阔的自在……不说这些了,张大人将来前途无量,若是能够让那些看不见出路的军户子弟能够有个盼头,那天下还会有更多人感谢你。”
  张越之前在南京去见郑和的那一次,只是不想一个青史留名的航海家就此蹉跎地守在南京慢慢老去,不想一批威震海上的官军就此沦为一群修宫殿的三流砖瓦匠,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但此时此刻郑和突然把这一层揭了开来,他这才看清,两人身后簇拥上来了一群军士,这些人虽说垂手而立,但几乎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其中赫然有一张熟面孔,恰是那一日为了过年口粮分发不公而悍然犯夜的军汉。
  瞥见后头的于谦和其余三司官员上来,他便闭口不再多谈这些,只是笑着向郑和王景弘一一介绍了这些同僚,又邀了两人上车同乘。
  由于张谦的坚持,这一天的宴席就设在了市舶公馆,和平日八碗八盆八碟这样的场面饭不同,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家常菜,每人面前一张高几两个攒盒并一个小小的砂锅,厨房又是现开火顿茶做菜蒸点心,样样都是热气腾腾,送上来供众人选用一二便撤了下去。于是,之前在船上吃惯了干肉干菜的郑和王景弘全都是胃口大开,就连原本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其余官员也破天荒大快朵颐。
  “若是往来应酬都能如今天这样吃饱肚子,咱们也不会视赴宴为畏途了!”
  张越早厌烦各家饮宴时满桌珍馐佳肴却无法动筷的情景,这才给张谦出了这么个注意,特意嘱咐多蔬菜少肉食,不料一干高官竟是人人说好,他不禁哑然失笑,心想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吃不起肉的平头百姓爱荤腥,顿顿能吃肉的达官显贵却追求口味清淡。
  酒足饭饱之际,郑和就站起身举杯对众人说道:“据王公公观测,半个月之后便会信风大作,正是起航的大好时机。所以海船在此大约得停留十天到半个月,这些天的补给和运货等等就得烦劳各位了……”
  郑和大说客套话的同时,紧挨张越而坐的王景弘却低声说道:“张大人,咱们这只船队,辨方向放风帆出海航行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但满船的货物该怎么卖,却是没多少人擅长,之前尊大人虽然给咱们找了几个行家,可人心贪婪,最好你再挑一个可靠的随咱们下去。另外,你先头上奏越过那些岛国往西方航行的事,皇上批了,这一回访遍西洋各国后,我便会带几艘船往极西之地去,看看那些史籍上的国家究竟在哪儿,绘一张更详细的海图!”
第七百五十五章
莫得意,不停蹄
  整整半个月,广州城的车马行以及码头上的苦力着实是忙得四脚朝天,就连四乡暂时闲得没事干的健壮庄稼汉也有不少慕名来到了黄埔镇码头,希望能谋一个临时的活计,同时也瞻仰一下那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巨大船队。由此一来,黄埔镇上来来往往的人何止比从前暴增三倍,再加上看热闹的人,街头巷尾赫然是摩肩接踵,若不是码头上有都司衙门派去的五个百户各领一队人马维持,这秩序一下子就会乱得没法收拾。
  既然没法到码头上一睹宝船的风采,镇上最有名的三四家二层酒楼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那些书香仕宦人家瞧不起利字,对朝廷重开西洋取宝船议论纷纷,可子弟们却终究好奇,三三两两都约好了来看热闹,至于富商地主则是更有女眷成群结伴地出来,于是靠海那一边的雅座包厢天天都全被订空了。一个个衣衫鲜亮的男男女女在木棱窗里头看着外头那海天一线,甚至有人在心里定下了将来必定要往海上走一遭的志向。
  虽说秋痕是极其爱凑热闹的人,但如今身怀六甲,她就是再好奇也不好求别人带她去看热闹,于是内宅有谁去瞧过了,她便央求谁对自己详详细细解说看到的情形。这会儿静官在她面前因兴奋说漏了嘴,见秋痕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只好搜肠刮肚地回忆昨天的情形。
  “那些船都大得很,我以前以为六桅帆船已经很吓人了,可这些船的桅杆和风帆都多得很,我看不清楚,爹爹说最大的船有九根桅杆,可以挂十二张帆,那船有四层那么高!”
  静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东看西瞧,见母亲正在和一旁的灵犀说话,没注意到他,就索性爬上了树荫下的那张湘妃榻,悄悄凑在秋痕的耳边说,“大姨娘,你可别告诉娘,张公公待我可好了,让曹大哥带我和六叔上船去溜达了一圈,那艘船真是大极了。要不是曹大哥死活不肯,我都想下去看看人是怎么摇橹的。可惜爹爹要坐船去琼州府,却不肯带着我。”
  秋痕也知道张越今日动身前往琼州府,有些要紧的公务办,因此见静官吐了吐舌头,忍不住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那是去办公事,怎好带着你?只要你乖乖的,以后要想去哪里玩儿不能?你好歹还上过船,我和你二姨娘想去码头都去不成呢!”
  “二姨娘不是跟着爹爹一块去了琼州府么?”
  “静官!”
  一听静官的话,秋痕已是愣住了,等后头这声音入耳,她才发现杜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榻边,连忙笑说道:“少奶奶,他就是说漏了嘴,这儿又没有外人。少爷出门在外,有一个人跟着服侍也是应当的,再说,我……”
  “琥珀跟去的事情如今还是隐秘,所以家里都只知道她是陪着太太去光孝寺做法事去了!”杜绾见静官悄悄地往秋痕身边躲了躲,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别躲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出来说说,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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