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1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16/430

  各省之中,都司、藩司、臬司三大衙门分管军事、行政、司法,搁在后世绝对是三权分立的典范,但这个制度也有和所有的分权制衡政策一样的毛病——那就是遇事推诿各不服气。如今没有朝廷的部院大臣巡抚广东分头协调,更没有什么总督大权独揽,因此张越虽说先后见着了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但两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
  会衔可以,这事情如何去查如何去办他们就不掺和了。李龙是曾经镇守西宁的都指挥使,一步步从靖难时的小兵爬到如今的高位,与其说是功劳,还不如说是凭借昔日的出身熬资格,完全养成了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做派。而从前当过太仆寺少卿的喻良则更是怎么瞧张越怎么不顺眼,五十开外的他放了按察使,回京进六部都察院没了指望,顶多以正三品终老,张越年纪轻轻便跃居如此高位,还不是靠家族荫庇?如今反正不相统属,他才懒得管!
  都司和臬司的这般态度并不出乎意料,再加上此事张越早有定计,因此回布政司衙门之后招来参政参议一说,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他却还有心思安抚了几句。见他这般不以为意,其余人自是觉得若有事也是主持赛龙舟的广州府衙承担,因此没什么二话就散了。
  刘达等人打着进港避风的旗号在黄埔港中停了船,面对大批要收货的商人,他们自是一概敷衍着,随即以朝廷有禁令为由并不松口答应任何一家。而刘达虽说这一回做了一趟名副其实的海商,但他还是对自己的老本行最感兴趣,于是索性把海船生意的事务都交给了方锐和喜儿,自己则是带着人把所有种子都搬进了张越早让人置办好的一处别院内。
  这会儿,他蹲在偌大的花园中,头上戴着斗笠,像个真正的农人一般淘拣着这些种子,又捏着地上的土粒仔细查看,许久才想到旁边还有个张越。
  “这是爪哇的稻种,因为一年可种三季,人称饱种;这是暹罗的流连,听说名字还是郑公公给起的,只不过味道实在是太古怪,喜吃的人毕竟是少数;这是占城的稻子,虽说占城稻早就流传了开来,只需六十天便可成熟,可那口味实在是不咋的,向来不登大雅之堂,如今这稻种是占城王的御田里头种的,趁着占城和越南打得不可开交,我总算是弄到了一些。还有这些则是南洋的特色瓜果,虽说口味上佳,可究竟不耐存用,只能南方享用而已……”
  说到自己的老本行,刘达自然是滔滔不绝,随即又眉飞色舞地提起了自己在爪哇等地试验农具的情形,继而便摇头叹息道:“这些地方的土地膏腴,产量也不少,可不少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远不如咱们的农人勤恳。就拿农具来说,不少都很不像样。我这里头的不少种子都是帮人做农具的时候换来的,虽说方锐和喜儿都笑我白费功夫,可我的本行就是做这些农具,我本来就是一个农人,怎么能忘了本?”
  张越前生见多了出身农家有钱就忘本的暴发户,今世也见惯了父母耕种供科举,发达了却对出身讳莫如深的官员,因此对于刘达这最后一句话,他自然而然生出了深深的认同感,于是不禁钦佩地点了点头。
  “若是天底下的人都如刘师傅你这般有心,何愁做不成事情。这样,这些稻种你留下如何耕种的要诀,我精挑几个长工,先在府城周边的农田上试种几亩。至于水果,虽说运输是不便利,但做成果酒,大户人家的女眷兴许会喜欢。再说,广东一地的富商极多,不愁没人买。总之,试一试不过多花费些人力时间,将来若成功,百姓也能多一条养家之道。”
  两人从前在山东的时候就搭档干过此事,如今自然更不在话下,于是当即便在屋子中紧锣密鼓地商量了起来。说起从前的村互助合作,刘达自然建议如今也可以推行,张越却摇了摇头说:“南北民风民俗都不同,再说我如今是布政使,和当初只管一府之地不一样,方方面面得先打点周全了,才能大刀阔斧,否则也是徒然。”
  黄埔港码头。
  由于这两天没有船入港,原先在码头上觅活计的苦力大多去了珠江内河的几个码头,只有零星几个希望撞运气的汉子仍在码头上晃悠。和那些挂着各式各样旗帜的番船相比,刘达等人的那条船自然显得极其普通。既然靠了岸,这条船上便只安排了两个水手轮流看着,其余人都轮流去城中享乐吃酒,方锐和喜儿偶尔会来船上看一看,平日都冷冷清清。
  这会儿乃是午后,码头上并无什么遮阳的去处,炽烈的阳光毫无顾忌地大把大把洒在地上。这里是市舶司管辖的处所,就连商人也不许擅入,只有一队队巡丁走过。两个负责看船的水手不乐意闷在船上,便和之前其他人一样在船前支起了油布棚子,在那儿用骰子赌些小钱取乐。虽说背井离乡一走就是一年半,但东家大方慷慨,他们的腰包如今都鼓鼓囊囊的,两人自然兴头极高。
  “大,大!他娘的都已经开出六把小了,就不能让咱顺心么……他娘的,竟然又是小!”
  “盛老四,就是十个铜子的小赌注,那么在意干嘛,前几天你在广州城有名的花柳巷里头包了一个红阿姑三晚,相比这一把,那价钱可大了!小弟可提醒你,小心回家大嫂不高兴!”
  “呸,她一个女人家敢管我的事?”
  嘴上这么说,那盛老四却不安地摸了一把腰包,很有些心虚。这回船到广州,东家就结清了之前所有的工钱,而他带的那些私货也都卖了出去,折合成钱也有两三百贯,可前几天在那种销金窟厮混了一番,身上剩下的就只有一千贯新钞,也就是十几贯钱,根本不够家里开销。婆娘是实在人不会埋怨,可家里的三个孩子怎么办,到时候他哪里还有脸?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迷恋女人的肚皮,学学他这同伴主动留下来看船,一天还有五贯新钞的进项,总比双手空空回家强!
  心不在焉地又赌了几把,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兴致大坏还是手气实在太糟糕,竟是每把都输,生生让坐庄的同伴赢了几百文钱。到最后,他把剩下的几十文钱一股脑儿一推,没好气地说:“再赌这最后一把,赌小,要是再输我也不玩了!”
  那小个子水手笑嘻嘻地拿瓷碗罩上了骰子,正打算放手摇最后一把,他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忙收起了这些赌钱的家伙,又拽了盛老四一下。等人走近,他才发现并不是东家那一行,神情顿时放松了下来。果然,那两个人走近,前头一个满脸麻子,几乎让人不忍看的年轻人也不看他俩,自顾自抬头打量了一番那船,随即转过身问道:“你们这船是到哪儿去的?”
  见来人问得倨傲,两个水手都有些不高兴。心情不好的盛老四冷哼一声正准备打发人走,就看见那年轻人身后的随从一下子抢上前来,动作迅速地往他手中塞了一样东西,又如法炮制地塞了东西给另一个人。他偷眼往下头瞧了瞧,见手中赫然是一块黄澄澄的东西,顿时心中一凛,旋即又不放心地捏了捏,直到手指生疼,这才松了手。
  打量对方身穿雨过天青色富贵荣华纹样的盘领右衽绉纱直裰,腰间还缀着一枚不知道价钱几何的虎形玉佩,他连忙便赔笑道:“这位公子,咱们这条船之前打宁波府出海,如今是回航,预备再停留几天就回宁波府。”
  “我有急事要出海,你们这条船可能载我走?”年轻人见对面两个水手面面相觑,不禁不耐烦地说,“只要能载我走,我可以出高价……唔,一百两黄金!”
  两个水手几乎都本能地再次掂了掂手中那锭金子的分量,他们在海外长年和金银打交道,不用戥子也能估摸出这分量大约在二三两左右,此时听到人张口就是百两黄金,他们不禁觉得心里热得发烫。尤其是正缺钱的盛老四更是不禁舔了舔嘴唇,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公子,并不是我兄弟俩不肯行个方便,咱们只是水手,一切还得听东家的……”
  “既如此,只要你们能说服你们的东家赶紧载我走人,那一百两我就酬谢了你们,另外船资照付!”
  如果说最初那如同打赏一般的黄金只是让人心头大动的话,那么如今这百两黄金的酬谢让两个水手再无犹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盛老四便自告奋勇地说:“既如此,我立刻进城去见东家。只不过,公子须得想好了理由游说,须知咱们东家并不是寻常商人,在南京城也是兜得转的,听说是日进斗金。他如今准备停留,若是没有足够打动得了他的理由,那么他绝对不会随便开船。”
  盛老四加重了兜得转三个字的语气,那随从听着也就罢了,但那年轻人却是嗤之以鼻,当即哂然一笑道:“一个商人,难道还能认识什么大人物?”
  “咱们东家可不是寻常商人!”小个子水手此时便有些不高兴,但看在到手钱财的面子上,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公子也看到了,咱们这条船就是大本钱,除了咱们这些水手和船老大之外,船上还有二十名雇来的护卫。虽说咱们不知道东家的底细,可听那口气,和南京城不少勋贵都有往来。单单是定国公和沐驸马的名字,我就听过好几次了。”
  如此一说,那倨傲的麻脸年轻人顿时哑然。思量了好一会儿,他才瞥了那随从一眼,继而矜持地点点头说:“既如此,你就对你家东主说,若是载了我,我有一笔大买卖送与他,保准比他这一趟下洋更赚钱。好了,你赶紧去,日落之前我等着回复!”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瞧在金子的份上,人家的嘴脸如何完全不在盛老四的考虑范围之内,答应一声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虽说太阳和平日一样的炽烈,可滚烫烫的心思却让他忘了这小小的不快。因黄埔镇到城里还有一段距离,他自是在车马行花了一小笔钱坐车,等到了城里已经是申时。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客栈,他却得知东家不在,顿时急得直跳脚。
  见他满头大汗,喜儿便问道:“什么事这般紧急,义父不在,我还能做一半的主。”
  既然有人肯承担,盛老四不敢耽搁,忙将对方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只瞒下别人许给自己两人的百两黄金。听得这话,哪怕这几年见多了钱,喜儿也不禁大吃一惊。方锐却始终不动声色,待盛老四说完后,他又详细询问了一番,最后便让人等着,说是自己和喜儿商量商量。
  到了里间,喜儿立时不满地问道:“有什么好商量的,义父又不在乎钱,再说了,出那么高的价钱,决计不是什么好人!”
  “这我当然知道,对方如此急着走,而且非得走海路,必定有不能走陆路水路的理由。你听我的,去一趟给义父报信,我去码头看一看。”
第七百一十六章
拿个正着
  广州市舶公馆位于广州城西药洲武安街,此地在宋时原为转运使司衙门,永乐元年重开市舶司,命中官提督之后,便在这里建起了市舶公馆。历任提督太监不是少监就是监丞,很少有太监一级的人物出任此职。即便如此,好几任提督太监之后,这市舶公馆的规制仍是不断扩大,比位于黄埔镇的市舶司衙门大了一倍不止。
  市舶公馆南有千秋寺,北有八贤堂,既在花、石、湖、洲四绝之地,自然是风景如画。三间五架正门之后,是一色的青石甬道,其后便是正厅五间名曰永德。过了三间仪门厅便是内眷起居的后院,三穿游廊后尚有后厅五间,左右厢房二十二间,东西耳房二间等等,端的是屋宇林立,一副深宅大院景象。
  平日一条武安街常常是车水马龙宾客不断,远远比市舶司热闹,如今却是一片冷清寥落。市舶公馆的三间五架正门紧紧关着,上下人等虽说各安其职,但却安静了许多。毕竟,历来官员在任上死了正妻太太,往往是吊客盈门,可要是这官员自个死了,那便是铁定门可罗雀。如今这里也是如此,最大的倚仗秦怀谨生死未卜,其余人在这市舶公馆还能住多久?
  天高皇帝远,秦怀谨自个是太监,却对那些青楼楚馆的女子不屑一顾,市舶公馆中赫然是妻妾齐全,一妻二妾都是良家女子。虽说嫁给太监乃是受活罪,可毕竟比嫁给平头百姓吃苦受累强,三个女人相处得倒也融洽。如今顶上的天塌了,她们成日以泪洗面,没一个能撑得了场面的。因此,这会儿听到赵管家说本省左布政使来见,三人竟是面面相觑。
  秦怀谨的正妻刘氏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说:“咱们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这就不见了吧。你就告诉他,有什么事等找到了老爷再说。”
  看到两个眼睛红肿的侍妾也跟着点头,赵管家恨不得狠狠教训一通这三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然而,这会儿主人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他也不敢过分造次,只好把口气放重了三分:“太太,两位姨奶奶,这位藩台可不比从前那些,老爷在的时候也不敢得罪,更何况现在。人家是皇上的心腹,英国公的从侄!这时候把这等贵人往外推,日后太太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氏本就没有什么见识,听赵管家口气生硬,她不禁吓了一跳,为难了好一阵子方才点了点头,又吩咐两个侍妾回避。等到赵管家恭恭敬敬地把人引进来,她忍不住端详了这位来人好一会儿,心中又是惊讶那人的年轻,又是疑惧人家的来意,再加上她平日从不见外客,这会儿相待之间自然是有些慌乱。
  张越在自家别院见到了来报信的喜儿,立刻便告辞出来,先回衙门让人去叫来了李知府和陆推官,得知龙舟断裂确系人为,他就吩咐陆推官继续去查,等留下李知府,他又嘱咐了好一番话,随即就直接来到了这市舶公馆。此时见刘氏坐立不安,赵管家则是垂手侍立在旁边,他便知道做主的明里是这位看似主母的女人,其实要紧的却是这管家。
  “秦公公至今下落不明,此事本司已经与都司臬司会衔上奏了朝廷。今日本司前来拜访,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不知道秦公公失踪之后,这市舶公馆可有少了什么人?”
  听到这话,不但刘氏不明所以地愣住了,就连赵管家也是一样。只不过,后者却比前者见多识广,很快就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竟是顾不上什么主仆,直接开口问道:“藩台大人怎会问起这个,莫非是疑心府中有人谋害老爷?”
  话音刚落,就只听咣当一声,却是刘氏手中的定窑瓷盏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大惊失色的她也顾不上衣襟下摆溅上的茶水,满面惶急地说道:“这不可能!老爷落水失踪之后,府中并没有少人,一切都和平日一样。再说,老爷对下人很好,谁会生出这样伤天害理的心思!”
  看见张越依旧端坐面色如常,赵管家又不好喝止大为失态的女主人,只得接口说道:“太太说的没错,藩台大人,我家老爷失踪的这几日,府中确实没有少人,您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检。”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忙又解释道,“不过,端午节前,老爷的养子仪少爷出去办事,老爷把四个心腹随从给了他,除去他们,其余的确实是一个人不少。”
  “既然如此,本司有数了。”
  张越想起先头的报信,心里自是透亮,当即起身告辞。刘氏方寸大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吩咐赵管家送客,人才出门就又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而另一头赵管家陪着张越走上了穿廊,眼见人家气定神闲,他终于忍不住了。
  “藩台大人可否明言,我家老爷如今究竟如何?”
  张越今次亲自来一趟,自然不是为了确定这么一件小事,此时管家主动开了口,他便淡淡地说道:“一个月前,朝廷的新任市舶司提督太监已经定了,是张谦张公公。”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赵管家一下子停住了步子。他不比刘氏这样不管俗事的妇道人家,对秦怀谨的不少事情都是有数的,之前秦怀谨让心腹人把一半财富从水路送到京城时,还是他亲自去码头送的船。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家老爷铁定是失了势,就是回京也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他这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似的难以平静。反复思量之后,他从张越的话隐隐约约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莫非……莫非是自家老爷知道回京之后绝对没什么好结局,于是借落水遁了?那自己怎么办,自己知道的事情经手的事情很不少,张越如果准备追查下去,自己不是成了替罪羊?
  一想到留在这市舶公馆的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他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见前头的张越也已经停下步子,他索性把心一横道:“事到如今,大人若有话尽管直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敢欺瞒半个字。”
  “那好……本司出京之前,御用监王公公让我捎带那枚私章出来的时候,曾经说过秦公公送去的那些东西,估值不下十万两银子。本司只想问你,秦公公不在了,他多年提督市舶积攒下来的东西可还在?”
  若是换一个人问,赵管家必定会以为人家是觊觎秦怀谨的家底,可此时张越这么一问,他顿时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一时间竟是撇开张越扭头就跑。跑出去十几步远,他方才醒悟到这一番折腾不知得耗费几时,连忙又跑了回来,竟是跪下磕了一个头:“大人先请等一等,小的立刻就去查看,若是有事即刻来报。事关小的性命,绝不敢耽搁蒙骗。”
  张越从来就不是轻信之人,但这会儿他却没有任何质疑,等到在前头正厅坐等了小半个时辰,赵管家面如土色地回来,说是库房中空空如也,他便立刻离开了市舶公馆。出了这儿,他立刻马不停蹄亲自去了好几处地方,直到日落方才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弯腰进了轿子,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本是想让新任市舶司提督太监上任之后让人家收拾了秦怀谨,他派人盯着只是以防万一,谁知道兜来转去还是得自己出马。虽说眼下他确实是只有此行带着的那些人手,其余的都是不可信赖的外人,可面对危机,却有的是人肯听他指派干事情。
  不能诱之以利,便导之以功。不能导之以功,便压之以过。
  城南五方街。
  一骑人风驰电掣地奔进了街口,在一座中等规模的宅子前停了下来。跳下马的是一个麻脸年轻人,他随手丢下缰绳,也不管照料马匹的事,径直上前砰砰砰敲起了门。等到大门一开,他二话不说就直闯了进去。待到提脚进了最后头的正屋,他便摘下了头上的六合一统小帽,一把除去了那满脸的麻子,笑着对主位上的中年人说:“父亲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晚就开船。”
  “都打探仔细了?还有,那船主是正经可靠人,没有盘问咱们的来历?”
  “您尽管放心,那是一年多前出海的船,曾经到过锡兰暹罗占城越南等等地方,船主是江南人士,也算是手眼通天,船上的货一大部分都是替江南勋贵带的,所以他虽说赚了不少,落入腰包的却不多,我许以丰厚的报酬,他自然答应了。我亲眼看着他集合了水手,又留下小豹子在那儿看着。咱们的东西就在码头旁边,码头上都是自己人,现在出城赶过去,趁天黑连运东西带上船,决计来得及。再说,他那船大得很,咱们把班底全都带足了,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到时候开到海上之后再威逼利诱,他必定会答应把咱们送到占城!”
  虽说养子的话听起来一丝遗漏都没有,秦怀谨还是一颗颗挪动着手中的数珠,很有些踌躇不定。然而,想到张越那会儿把王瑾的私章退还回来时那种态度,他便不再去想什么前因后果,站起身之后就点了点头。
  “好,你赶紧去安排一下,赶在日落前赶紧出城。广州府衙那帮饭桶还在四处乱撞,张越也应该想不到这一步,这黄埔镇码头又都是咱家安排的人,正好能够走得悄无声息。待到明日一早咱家的‘尸体’再出现,他们就是不信也得信,否则拿什么向上头交待?”
  入夜的黄埔镇码头一片寂静。天上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那一轮半大的月亮,寥寥几只火炬点缀在偌大的码头中,只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大多数的地儿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忽然,夜色中亮起了一小团灯火,一明一暗晃了三次,旋即又归于沉寂。不多时,码头远处的一条船上也闪出了一团火花,却是上上下下晃了个圆形。
  “父亲,小豹子传来讯息了,一切就绪。”
  “好,别耽搁了,走!”
  随着一阵沉重的步子声,在一盏灯笼微弱光芒的指引下,十几个担着大箱子的人迈着近乎整齐的步子,渐渐靠近了一条大船。大船上此时已经点起了两只火把,又放下了绳梯,船上只有影影绰绰几个人影。抵达船下的秦怀谨看到这般情景,心里已是放下了最大一块石头,遂低声吩咐几个心腹先上船,把这些箱笼运上去。然而,就在这边刚刚上去五六个人时,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几声爆响,顿时大惊失色。
  刹那间,刚刚还黑漆漆的码头上陡然之间亮起了处处火光,那刺眼的光芒晃得一众人睁不开眼睛。好半晌,半眯着眼睛的秦怀谨方才看清四周每根高木桩旁边都站着一个人,旁边的木桩上赫然是冒着熊熊火光的火炬。见这些人一色是府衙差役的装束,他不禁怒从心头起。
  那个狗屁知府从来就只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份,此次竟敢派人上了他的地盘!
  “秦公公,您可是让本府好找!”李知府缓缓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抬手做了一个揖,这才收起笑脸说,“您这一落水,广州城内鸡飞狗跳,可您倒好,半夜三更居然带着人运东西到了这里。今儿个能找到您,本府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秦怀谨在广州横行多年,何尝见到哪位知府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顿时怒不可遏。扫了一眼那几十个差役,他便冷笑道:“就这么几个差役,你就以为自个占尽了上风?这码头向来就是市舶司的地盘,咱家做事向来有万全准备……来人!”
  这一声高喝,不远处立时应喝不断,夜色竟是有好些黑影围了上来。原以为十拿九稳的李知府见状自是心中大恐,可刚刚满话已经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强撑,此时连忙高声叫道:“不要后退,此事完了之后,每人赏钱十贯!”
  “杀了这些狗东西,咱家赏钱百贯!”
  这一比之下便是十倍的差额,两边士气顿时此消彼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一支利箭如同飒沓流星般飞了过来,竟是直中秦怀谨的发髻,那巨大的冲力甚至带得人跌倒在地。倏忽间,就只见那条只有三两火把的大船上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船舷一侧赫然是几十个手持强弓劲箭的兵士。坐倒在地的秦怀谨又惊又怒,当就着火光认出那几个船舷边的人时,他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
  那赫然是左布政使张越,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还有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市舶司提举李文昌!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16/43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