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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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绾嫁给张越之后,往来最多的就是公卿大臣,勋贵诰命几乎认了个遍,最初总以为是哪家皇亲公主之类的人物,但此时已经是有所猜测。而那一丝念头刚起,她就感到左臂被箍得疼痛。扭头看见身旁的崔妈妈双手死死拉着她的胳膊,已经是完全僵住了,她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便出口提醒了一声。
  “少爷,少奶奶,这就是我得的玉指环。”
  崔妈妈一个激灵刚刚挪开了一步,正打算告罪时,琥珀就拿出了那玉指环。一时间,谁也顾不得其他,目光完全落在了这枚玉指环上。张越这些年见多了好东西,接过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当即辨出是和阗玉——如今王公勋贵多半都用和阗玉,单单看这个决计辨不出什么。可是,人家说拿给他瞧瞧,又说让杜绾得闲了去里头坐坐,这含义便清楚得很了。
  “绾妹?”
  “应该不会有错。”
  张越听杜绾也这么说,心里顿时有了底。见琥珀一脸不安的模样,他就安慰道:“不妨事,那位夫人既然待你和蔼,足可见无事。既然得了这玉指环,你好好收着就是。至于听到了什么,就纯当耳边风过去了,不用再去想它。好了,今儿个既是来崇国寺散心的,接下来就四处走走,也不枉来这里一回。”
  话虽如此,出了这么一件奇怪的事,又有安阳王妃在前头,众人个个心里嘀咕,只在崇国寺中又盘桓了半个多时辰,随即就出了山门和等在外头的随从车夫会合。等到上了车驶出崇国寺那条巷子,随着车轱辘轧过石板的声音阵阵传来,坐在杜绾身边的琥珀忽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了一句。
  “少爷,少奶奶,我今天遇上的可是……可是中宫皇后?”
  杜绾瞧见秋痕一头靠在崔妈妈肩上,已经是睡着了,就轻轻拍了拍琥珀的手,却没有直接答她。挑开车帘瞧了一眼骑马随车而行的张越,她不禁想起先头数次谒见张皇后的情形。那一位当初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是言语犀利见识广博,如今身为皇后,自然更是不可小觑。只是,张皇后怎会轻车简从到崇国寺来?
  和妻子一样,虽说差不多断定了此事,但张越仍觉得这事情蹊跷。张皇后到崇国寺来是一桩,而那宫女无意泄漏要把都城迁回南京又是一桩——只不过,那个多嘴的丫头此次恐怕是要倒霉了,哪里都容不下这样大嘴巴的宫女。
  等他们这一行回到了家里,管家高泉立刻一溜小跑迎了上来,如释重负地说:“少爷少奶奶总算是回来了,宫中的中使刚刚到,说是来颁赏的。小的小心翼翼打听了一下,说是赏之前少爷扈从太宗皇帝的功劳,这会儿东厂陆公公正在瑞庆堂等着。”
  听说来的是陆丰,张越顿时愣了一愣。须知如今宫中二十四衙门的头头脑脑虽说只换了寥寥数人,但朱高炽身边得宠的那些已经安插到了要紧位子上。就好比如今的司礼监太监侯显乃是永乐朝老人,却素来不管事,而新升迁的司礼监少监范弘和御用监少监金英等等却是把持了大权。哪怕仍是东厂督公的陆丰,日子也不如从前那么好过了。
  由于张越赶回来了,这颁赐等等自然又少不得一通繁文缛节,等到双双重新回到瑞庆堂中坐下,陆丰一手拿了茶盅,一手就反客为主地将上茶的小厮给赶了出去,随即就唉声叹气了起来:“小张大人,你看看如今给你这些赏赐,米十石,钞一万贯,胡椒一百斤,听说就连户部尚书夏原吉安葬母亲,也只是优赐了这些,咱家瞅着都觉得寒碜。皇上如今是改政令改人事,咱家是成天提心吊胆……对了,你可知道,郑和郑公公给弄去南京当镇守太监了,咱家怎么听说你也要去那里?这不是闲置嘛!”
  张越素来知他脾性,因此自是故作吃惊。果然,陆丰发了一阵牢骚之后,便说起了宫中那些事情,继而更透露了朱高炽在二十七日斩衰满期之后就频频临幸妃嫔,继而便摇了摇头:“听说政事不少都是皇后代为处置的,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竟是夜夜无女不欢,和从前仿佛变了个人!”
  听到这里,张越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人是会变的,朱高炽当初是提心吊胆当太子,自然凡事谨慎;如今却是权握天下的天子,重压一去,免不了就放纵了自个。再说,部阁大臣都是精明强干之辈,勋贵也已经个个施恩拔擢,朱高炽压根不惧朱高煦这种外强中干之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伯侄筹谋
  自打国丧以来,太师英国公张辅便忙得脚不沾地——从新君嗣位祭告天地,大行皇帝仁孝皇后上尊谥祭告天地,持节及金册金宝册封皇后……总而言之,他干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最体面的事,但偏生这些事情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连一丝错处都不能犯。再加上中军都督府有的是兵马调动等诸如此类的勾当,因此他越发忙得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
  这天因为诸事齐备,他在谒见皇帝之后就得了半日的假。尽管他是钦准可坐八抬大轿的太师国公,但如今汉赵两王仍在京师,他更不愿意过分招摇。只他这些天是乏透了,实在没气力骑马,于是换了两人抬的暖轿,也不用仪仗便匆匆回家。才走到清水胡同的巷口,轿子就忽然停了。他随手掀开轿帘一瞧,这才看见那一长溜的轿子车马堵了大半条巷子。
  “老爷?咱们可是走后门?”
  看见这车水马龙的光景,一想到家里指不定是怎样高朋满座的模样,张辅便皱了皱眉,旋即心中忽的一动,遂吩咐道:“改道,去武安侯胡同。”
  此话一出,一众随从自然是心领神会,两个轿夫晃晃悠悠改了方向,其他人也连忙调转马头。一路来到武安侯胡同,这里却是冷冷清清——住在这儿的两位勋贵一位仍镇守开平,一位仍镇守交阯,尽管后者占着一个张字,终究和张辅隔了一层——毕竟,眼下张越改应天府丞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但凡有些脑子的人,就知道这位贵公子不复朱棣在世时得势了。
  至于张越和皇太子交往甚密,如今也成了别人不敢结交亲近的因素之一。毕竟,昔日的皇太孙是朱棣最宠爱的孙子,如今的皇太子却是国之储君副贰,凑得太近绝没好处。
  尽管没什么客人,阳武伯府西角门的两个门房却仍是尽职尽守,远远瞧见有人过来,一个门房就迎了出去探问,发现是张辅自是大吃一惊,请安问好之后就连忙打发人往里头报信。须臾,管家高泉就疾步跑了出来,见张辅已经稳稳下轿,他利索地行下礼去,又吩咐人去大开中门,直到张辅摆手吩咐不必那么张扬,他才止了,又连忙随侍在旁。
  “都道英国公如今最忙,实没想到您来,三少爷和四少爷正好在家,一会儿就出来迎。”
  张辅并不答话,进了西角门就扫了一眼四周,见四下里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他忍不住想到昔日顾氏还在那会儿的光景,继而又想到了撒手而去的朱棣,心底愈发黯然。直到听见面前又传来人声,他才回过神,一见是张越和张赳,他就一手一个把人拉了起来。
  张越这几天一面忙着安排南下事宜,一面悄悄见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崔范之商量谍探的事,一面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万世节的消息,一面把族学答应举荐教谕的老塾师荐了出去,又要安排新的,一面还得琢磨迁都南京的可能性……人虽然是在家里,但简直比衙门中还忙。此时见到张辅,他倒是省得再往英国公府打听,须知就连王夫人这些天也难得见张辅的面。
  “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大堂伯在家,我就过去拜见,没想到您今天有空过来。”
  “我再忙,也比不上那几个在宫中内阁值房里头没日没夜的阁臣学士。今天我正好忙里偷闲,原本想回家去清清静静睡个觉解解乏,谁知道还没到家就看到那幅热热闹闹的情景,我实在是懒得再去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索性到这里来躲一躲。”
  张辅说着就向张赳问起了科考之事,又勉励了两句:“皇上已经和诸位学士商议过,明年会试照常,而且因是改元之后第一科,会比从前更隆重。你用心些,一定取一个进士回来!”
  张辅威严甚重,纵使是张信张倬这样的堂兄弟亦是畏惧,更不用说张赳。此时他躬身应喏之后,觉着张辅此来定是有事和张越说,索性就借口回去读书先告退了。他这一走,张越便提议道:“大堂伯若是要歇息,便请到瑞庆堂西边耳房;若是还有精神,不如到我那自省斋坐坐。”
  “就到你那书房坐坐。”
  张辅也不拐弯抹角,一口应了。一路到了自省斋,见张越亲自打起了帘子,他就随手解下外头的大氅丢给彭十三,嘱咐人在外头守着,然后才当先跨过门槛进去。他从前也来过这里,此时觉得暖意扑面而来,四下里弥漫着一股翰墨之气,不禁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这突然改了外官,趁着离京之前的难得几天闲,必定会好好在家陪着妻儿,没想到你竟然是伏案挥墨勤读书。你家媳妇就算年轻知礼,眼下也该嗔怒了!”
  这么多年张越几乎没听过张辅这般调侃,此时不禁愣了一愣,随即才苦笑道:“大堂伯这话固然是没错,可我也得有机会才行。您这些天日日不是在宫中就是在衙门,家里只有大伯娘一个人,輗二叔未曾续弦,軏三叔家的三婶病了,大伯娘自然是只能找上了我那媳妇。这会儿您是逃之夭夭了,她应当还在那儿应付往来的诰命呢。”
  在书斋中转了一圈,这会儿张辅正坐在书桌后头张越的位子上,见他打开蒲包,提起了一直温在其中的茶壶,亲自斟了茶端上来,他便接了,才抿了一口就听到这言语,险些一口直接呛了出来。咳嗽了两声之后,他就没好气地瞪了满脸笑意的张越一眼,又笑了起来。
  “敢情还是我如今阻了你夫妻过悠闲日子,好好好,回头我让你大伯娘给你赔不是!我今天来,一是为了躲避家里那些宾客,二来也是为了提前送一送你。我如今事忙,恐怕真到了你走的那一日,就未必能抽得出空来了。如今这番情形,当日我就对你说了,我知道你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但还是要嘱咐你一声。原本是要迁你为扬州知府,这应天府丞的任命,是皇后定的。”
  尽管那天琥珀在崇国寺精舍中遇上了张皇后,之后陆丰又透露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张越就琢磨起了朱高炽和张氏这对患难几十载的夫妻。有道是共患难易,共富贵难,他即便不认为这对天底下至尊至贵的夫妻也会重蹈这句俗话,可也觉得朱高炽这纵欲无度的情形很是令人鄙薄。要知道,朱高炽昔日那等兢兢业业谨慎自持的风范,毕竟是刻在众多大臣心里。
  因此,他只是微微一惊,随即便肃声问道:“还请大堂伯教我。”
  “如今老二老三虽然因为我的缘故都擢升了,但指挥使的职衔京城也不知道有多少个,自然是无所谓的。你爹和你大伯父都是文官,要是先头不曾丁忧,安排起来也容易。只有你,之前积累了那么多功劳未赏,即便只论扈从功,也该升上一级两级,所以里头又是好一阵商量。你岳父毕竟资历浅,因避嫌也不好多说,其他人多半建议外放知府,还有人提过想让你改武职……皇上原本没定,但是一夜之后,却决定让你去任应天府丞,所以才有那旨意。”
  张辅随手从笔筒里拿出了一支笔,欲要蘸墨时,却停了手,索性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笔,这才继续说道:“皇后建议迁你应天府丞,这是御用监张公公透露的,他还提到皇上有意把都城迁回南京。此事内阁众臣都竭力劝谏过,所以如今不过是提一提,但可见皇上心里有这想法。而且,再过一阵子,皇上应该要派太子前去南京祭孝陵。”
  即使步入仕途也已经五年了,但和张辅二十余年的资历比起来,张越多的只不过是几百年的见识,而不是真正的经验,此时仔仔细细听了下来,他只觉得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等听得祭孝陵两个字,他终于为之色变。
  他使劲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皇上当了二十余年的太子,昔日和太宗皇帝一南一北的时候,还能够勉强相安无事,可每逢父子君臣重见……”这之后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因此张越只能含糊过去,“如今皇上自觉年富力强,太子亦是年轻强健,所以,若是太子祭孝陵,皇上可能会让太子镇守南京。抑或是皇上亲自还都南京,让太子镇守北京。”
  “你倒是敢猜。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看到张越那惊悸的表情,张辅哪里不知道张越已经明白了,遂放下了笔,又对他招了招手:“你看,这是南京到北京的水路和陆路。水路虽平稳,但漕河有封冻的时日,也免不了有水灾淤塞的时日;陆路都是一再修缮的官道,但这官道若遇上天气不好也同样不好走。不管怎么样,这是来往两京的主道。若真是天子储君分居两地,这两条道就是重中之重了。我在北,所以……”
  “所以我在南,方才能南北呼应。”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对张辅说道,“我原本就觉着南京未必是闲散养老的地方,如今就更不敢偷懒了,大堂伯只管放心。对了,留守南京的襄城伯乃是大嫂的嫡亲哥哥……”
  “毕竟有人顾虑襄城伯是咱们家的姻亲,所以已经定了他镇守山海关。不过,他终究镇守南京多年,总有些潜势力。还有,你大伯娘的本家在淮扬一带,比如你之前打过交道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王勋亮。”张辅接着又说了几个人名,然后又说,“不过,咱们家的人主要在北边,在南边的只是田庄地产铺子,多的是钱财。倒是汉王曾在南京呆了整整十五年,太子不敢肆意培植私人,但他却不一样。这南京城内,也不知道谁是汉王嫡系。你之前腰佩天子剑下江南,威名至今仍在,大可利用起来。我让彭十三跟着你,他地头熟。”
  又商量了一番,因见张辅面露倦色,张越便开口说自己这书房还有一具软榻,请张辅在此歇息一会。张辅此时实在是困倦已极,便答应了,躺下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见其安顿好了,张越就悄悄出了门来,见守在门口的彭十三正在不住打呵欠,他便唤了一声。
  “大堂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你到那边厢房先睡一会,这里我让人守着。”不等彭十三摇头拒绝,他就没好气地添了一句,“一会儿大堂伯醒了,指不定要上哪里去,你要是没精神怎么行?这里又不是别处,好好歇一觉,也好养精蓄锐!”
  张越既这么说,彭十三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回身打起帘子往里头瞅了一眼,这才跟着一个小厮去了。张越又叫了两个稳重的下人在门外守着,随即便出了院子。疾步穿过了东边那扇小门,绕过了一道影壁,他就听到前头的门外头传来了高泉说话的声音。
  “三少爷这一回下江南,从五品升作了四品,这天底下的文官少有小小年纪就到这品级的,哪个猪油蒙了心的敢说那是明升暗降?挑了你们那是你们的福分,想当初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为三少爷去山东时选长随那可是百里挑一,最后还是从英国公府借调的人,根本轮不上你们!都打起精神来,我可告诉你们,要是再让我听见有人暗地里嘀咕,我饶不了他!”
  走出门来的张越看见外头这四方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人,一色的青衣素带,个个低垂着脑袋,再加上刚刚高泉这番话,他立时明白了这是在干什么,当下就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声顿时惊醒了满脸恼怒的高泉,只见他一溜小跑上了前来,行礼之后就赔了个笑脸。
  “三少爷,我还以为您陪着英国公呢。”
  张越随眼一扫这些下人,见不少人都面生得很,这才想到由于之前张信张倬带人回家守孝,十几房老家人几乎都带回去了,这里大多是后来收进来的下人。见好些人躲躲闪闪避过了自己的目光,他便指了其中几个老面孔。
  “我此去江南不带那么多人。只带他们六个就行了,这不是当初当正印知县,不用像从前那样。再者,我如今也熟悉了公务,不用事事靠他们搭手。”
  吩咐完这些,他也不理会那些人,只叫上高泉到了正中的小厅上,面色就阴了下来:“以后遴选家人宁缺毋滥,那些主动投靠的尽量少收。这些人不过是图着托庇门下而已,办事情挑挑拣拣,更不用说什么真心。找个由头把人打发到田庄上去,免得在家里惹祸!”
  高泉原还想告罪,听到这话登时心中一突,连忙答应了。等到了外头,见不少人都是眉开眼笑,他便在心里哼了一声。张越在家里很少发火,于是这帮人就把这位少爷在外头的名声给忘了,须知家里兄弟几个素来以张越为主,他们这可是自讨苦吃!
第六百五十五章
命运攸关的抉择
  京师赵王府始建于永乐二年,在宣武门大街西边,紧挨着口袋胡同,最初是昔日燕王朱棣的别院,经工部重修之后,一直是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之外最宏伟壮丽的宅第。毕竟,当初的北平眼下是大明的都城,寻常亲藩就连谒见也是难得,即使周王汉王这样的亲王也只能建造公馆别院,四门高立的王府仅此一座别无分号。
  这一天,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拐进了赵王府南门端礼门前头的胡同。八抬大轿停稳之后,从上头下来的汉王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那丹漆金涂铜钉大门,心里不禁窝着一团火。
  他和朱高燧一母同胞,从小一块长大,朱高燧什么都不如他,偏生占着是幼子,在宠爱上头竟是和他不相上下。等到封王的时候也是一样,他和朱高炽争得你死我活,到头来他棋差一着被赶到了乐安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运气好的朱高燧却是等到了迁都北京的消息。
  “这个蠢货……要是换作本藩,在北平经营了十几年,早就把这儿经营成了铁桶一般的地方,哪里会那么容易拱手让给别人?”
  虽说是嘟囔,朱高煦的声音却大得前后左右都能听到,可这会儿谁也不敢吭一声。因早就使人来报了,端礼门自然是大开,一身斩衰孝服的朱高燧亲自在门口迎接,两兄弟见面,朱高燧还想落几滴眼泪来装装样子,却不料朱高煦二话不说就越过他往里走。他愣了片刻,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朱高燧原本是想请朱高煦到王府正殿承运殿说话,谁料朱高煦只是一味往里头闯。直到进了内仪门,他才止住了脚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依着那些工部的指令盖房子,果然这前边规规矩矩,后头就不一样了。老三,就要去彰德府就藩了,撂下日渐繁华的京城,撂下你这住了十几年的王府,你真的舍得?”
  此时前后左右仍有人,朱高燧没想到这个一辈子就只信打打杀杀的二哥竟仍是这样不管不顾,登时脑袋就大了。他本想含含糊糊蒙混过去,谁料朱高煦竟是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百般无奈的他只得一个眼色把人都打发了下去,这才唉声叹气道:“二哥,你这不是成心害我吗?我都已经打算当一个安安分分的藩王了……”
  “安分?要是安分,你的手下人会意图造反,你会一桩桩一件件把京师里的消息漏给我,你会悄悄往庄园里藏民夫?你当我不知道,老大一登基就加派人手驻守城外,就是防止你的那些勾当,否则他怎么会这时候就急急忙忙让人在彰德给你造王府!老三,要装也别在我面前装,当初我干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是统统有份!”
  早年兄弟俩臭味相投,来往信笺众多不说,上头还有很多赤裸裸的话,因此听到朱高煦挑明了,朱高燧自是心中气苦。只他也确实还有几分不甘心,于是一面走一面搪塞了几句,眼看面前就是自己平日小憩的福宁居,他便请了朱高煦进去,又使唤了太监奉茶。
  “二哥,不是我不帮你,咱们那大哥这一次实在是动作太快了。他得知消息就比咱们早,之后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雷霆万钧的手段,压根连一点反应的功夫都不留给我。等我打听到一丁点的时候,京城早就戒严了,他连兵也全都派出去了!要我说,你这回还真是胆大,我听说宫里甚至有人说要留下你软禁在京……”
  “呸,谁敢?”朱高煦闻言大怒,也不去接那太监低眉顺眼捧上来的钧窑茶盅,重重哼了一声,“就算他是皇帝,还得靠人带兵,我就不信哪个勋贵敢和我斗!我为父皇担当前锋纵横天下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信,我当然信!”朱高燧一个眼色吩咐那太监搁下茶盅,这才赔笑道,“二哥英雄盖世,我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眼下不同当日,二哥带的人虽不少,终究比不上京师的重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之前哭灵之后,不是也没真正的大闹么?”
  “那是因为老大惯会假惺惺,我怎么能遂了他的心意!”朱高煦想起宫中递出来的消息,不禁恨得牙痒痒的,“老大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整肃宫闱,我的眼线几乎拔得干干净净,我就不信你没损失人。老三,我也不和你说废话,这北京是你的地盘,你既然要走,那些人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了我。我已经听说了,朱瞻基大约明年就要南下祭孝陵。这南京我经营多年,时至今日,别人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清除得了的!”
  朱高燧从那茶盘上取了剩下的那个钧窑玫瑰紫红釉茶盅,正装模作样地举杯啜饮,恰好听到这关键的几句话,一惊之下手一颤,竟是险些烫着了嘴。好容易镇定下来,他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相比从前互通消息暗地里给朱高炽使坏,这一回就涉及到真真正正的逆谋了,想到这一点,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他只觉心跳得飞快,继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
  “二哥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他索性把那些顾虑都抛开了,随手把茶盅往旁边一放就站起身来,一手撑着高几,身子前倾低声说道,“二哥怎能担保我就不是当初的宁王?宁王叔当初也算是帮了父皇不小的忙,可最终如何?宁王叔改封江西,这次要来祭灵老大都不许!我没有宁王叔的朵颜三卫,也没有他当初那打仗的本事,要是一番辛苦却还是藩王,我凭什么冒那么大风险跟着二哥你干?”
  来之前朱高煦就考虑了一下朱高燧的各种可能反应,只他是粗疏惯了的人,根本没想到朱高燧会一下子问到这个。皱了皱眉头之后,他也来不及多想,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你只要帮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也不说什么共治天下之类的鬼话,这顺天府北京应天府南京,我要应天府南京,这北京是你住惯的地方,就让给你!”
  闻听此言,朱高燧顿时难掩喜色,竟是一连问了两遍此话当真。等到朱高煦二话不说立下字据,又盖上了自己的小印,他才心满意足地收了下来,又低声吐出了几个人名。兄弟俩这一番密谋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计议完了一切,朱高燧就亲自把朱高煦送到了大门口,眼看人上了八抬大轿走了,他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回到福宁居,就只见刚刚两个在屋子里侍奉的太监仍是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一味盯着地上看,浑然一根木头桩子。他也不理会这两人,一屁股坐下就叫了一声。不多时,西边墙边的书架就移开了一条缝,走出来的正是刚刚册封为世子的朱瞻塙。
  “父亲刚刚真是装得绝妙,听二伯后来的口气,应当是完全信了。这命运攸关的抉择,哪有那么容易的?他真是小看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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