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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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袁方进来的时候,张越便感到对方身上有一种沉沉暮气,此时却重新觉察到了昔日那种锐气,心里自是欣喜:“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登基这些天,已经裁汰了众多永乐旧政。这些措置有些是好的,但有些却是矫枉过正。下西洋全面废止,市舶司亦是遭到多方攻击,就连北面用兵亦是如此。虽则后两条尚未动,但也许不过时日问题。既然如此,哪怕不因为大堂伯的缘故,我也不得所用。”
  张倬一向把期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此时却还是刚刚得知此事,震惊之余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因为你年轻,所以立下诸多功劳,擢升却少得很。我还以为皇上登基之后,必定会明辨恩赏……要是真如你所料,先前那种种就全然白费了。”
  虽说袁方早想到了自己会有被赶去养老的这一天,在人前也都是一幅没事人的模样,但他毕竟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再加上人在高位的时间长了,一朝被人当作绊脚石搬开,滋味却不是好受的。此时张越又说自己也可能不得所用,想到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极可能要两头成空,他不禁心里发紧。
  “袁伯伯若是不想把此去南京当作养老,我却是有几句话想说。”张越昨天晚上就想到让一个曾经浸淫在无数危机中的人一下子歇息下来,必定是浑身不适应,因此便有了主意,此时便从容解释说,“虽说南京官曾经是闲职,但皇上甫一登基,南京便调派了颇多要员,难免有别样心思。南京几十年国都,决不是闲散之地,咱们此去也同样大有可为。再说了,被人扳转的事情,日后也可以再扳回来!”
  张倬还来不及接口就看到袁方一下子眼神大放异彩,竟是一如从前的犀利。不多时,就只见他这位相认相交多年的兄长离座而起走了几步,继而就转过身来连珠炮似的向张越追问了一番,张越也是对答如流。看着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竟好似变成了多余的人。
  半个时辰后,等到袁方匆匆离去,父子俩方才重新得着了说话的机会。见张越面露欣容,张倬忍不住责问道:“你袁伯伯好容易能过过悠闲日子,你这一说,他又来劲了!”
  “爹,我也希望袁伯伯能过安生日子,但前提是天下太平安泰,没有什么不可测的危机。再说,你看袁伯伯刚刚一下子又有了精气神的模样就该知道了,他还不甘心,所以并不愿意这么早歇下来。”
  说到这里,张越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他们都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人,眼下也还不到歇息的时候。日后功成养老,总比眼下这等赋闲养老好得多。
第六百五十二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死中求活真豪杰
  自从宁波市舶司试开海禁,这宁波府自然是成了江南的一大热闹去处。每年冬季,这里就会云集了大批商人等待合适的信风出海;而每年夏季,又会有不少船驶回。去的时候都是满载瓷器丝绸等等,回来的时候则多半是捎带香料宝石,而用来压舱的却各不相同。下西洋的多半是选用与郑和船队一样的西洋诸岛上出产的木材,下东洋的则是多喜欢各色铜器,甚至还有各色宋时铜钱。
  如今已经是十月末,自然乃是出海的大好时节。对于识海图的老手来说,这当口自然是扬帆出海。由于海船众多,这些天有不少商人提前出发,到福建的几个港口停靠补给后,则是再次一鼓作气杨帆南下,所以码头上成天都是热热闹闹。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次海禁,抓紧机会赚一票是一票。
  临近中午,一条满载的六桅大帆船从福建一个小码头徐徐驶离。整艘船乃是不惜本钱地请福建老船商打造,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雇的亦是技术娴熟的船工水手。掌舵的项老大乃是昔日杨家门下一个有名的走私贩子,只是被上次朝廷除倭的时候吓破了胆子,索性收了手。只是这两年终究是在陆地上呆不习惯,于是便听闻有人出了高价,这就投奔了过来。
  虽说昔日习惯了黑吃黑的他很是眼馋于此次这一船货物,但船主随船的那些护卫却让他大是吃惊。这些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走路说话都带着几分军队中的气息,遥想中人特意暗示船主背后还有好些人物,他便不敢小觑了那一位,只和船工水手闲话时却仍是会悄悄地称上几声瘸子,仿佛这样方才能显出昔日的威风来。
  就这样,船在海上缓缓航行了好几日。这天临近中午,项老大亲自带人往船舱中送食物。他一进门就听见那瘸子正在和另两个人指着一张图争论些什么,他便站着听了一会,待发现实在是听不懂,他就在房中唯一那个年轻姑娘的身上狠狠扫了几眼,然后才怏怏退了下去。注意到船舱中还有一道门用铁锁紧紧锁着,他不禁挑了挑眉,随即就耸耸肩退出去了。
  先头离开宁波的时候,市舶司的人都只是上船随便看了看,根本没有细查,足可见不可能是违禁私货。哪怕真是拐带了什么人,那也不管他的事。这要是船主航行了一阵子预备把里头的人扔到海里,那也是司空见惯的勾当,他在海上混营生时不止看到一两桩了。
  船舱那间紧锁着的舱房中,一个男子正呆呆地坐在那里。刚发现自己被人绑架的时候,方锐很是焦躁不安,只担心别人是想从他口中撬出什么事情,等到被堵着嘴又是坐车又是坐船不断转移时,他方才渐渐改变了最初的认识。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要找隐秘的地方拷问他容易得很,决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可是,这一次船舶停靠再次起航之后,别人却再也没用布条勒住他的嘴,也没有用棉花塞住他的耳朵,周遭的一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竟然是在海上!这竟然是前往西洋的船!
  外头那几个人的讨论声渐渐变得稀稀拉拉,最后就完全不见了。紧跟着,他就听到门上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之那扇紧闭的大门竟是徐徐打开了。想起之前除非被关着,否则但凡见人都是黑布蒙眼,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等看清那个拄着拐杖进来的人,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别人兴许不认识刘达,但那时候他可就在汉王世子朱瞻坦身边,即便不怎么得信任,可也知道张越在青州的那些举措,更亲眼在淄河店村看见过这个工匠的那些耕犁。可是,没想到当初这个几乎不能靠自己走路的中年汉子,如今却是红光满面,若不是仍旧一瘸一拐,他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刘达这些年不愁吃不愁穿,心思都花在自己最热爱的那些事情上,自然是舒心惬意,整个人仿佛是年轻了十岁,看起来精神奕奕。细细打量了一会方锐,他便笑道:“看来方公子认得我。如此也好,省了我一番口舌。你现在应该知道是谁把你弄到了这里,人家还有一句话让我捎带给你——唔,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乍听此言,方锐顿时脸色大变,旋即便气恼地哼了一声:“他凭什么这么自负?昔日皇上便是这样夺取了天下,焉知汉王殿下就不是第二个皇上?”
  这话已经是极其大逆不道了,可刘达脸色只是微微一变,随即就拄着拐杖上前了两步,一屁股在一个木箱子上坐了下来,又对外头唤道:“喜儿,别在外头偷听,想听就大大方方地进来!都多少年了,你就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看到门口有人进来,方锐不禁有些警觉,等发现那是一个身穿大红回纹锦对襟衫子,下着烟灰色杭绢裙子,头上戴着翠纹银簪,收拾得利落俏丽的女子,心下稍安。只是,尽管知道自己此时就算回去了也必定是万事皆休,他生来好强的个性仍是使他不肯在口头吃亏。
  “若是你要捎信回去,那么就请告诉张越,他不会一直赢下去,这世上的风水始终是轮流转的,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喜儿在外头偷听了几句话,此时又听方锐出言不逊,她顿时恼了,当即嗤笑了一声:“方公子倒是胡吹大气,敢情还以为自己斗不过别人就是运气不好?就算你从前真是运气不好,这把握运气谁说就不是一种本事?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别的话好说,给自己找借口算怎么回事!你说那位汉王如何如何,我就是青州人,可不觉得他雄才大略!再说,如今新君都登基了,汉王还能怎样?”
  她跟着刘达这几年替他打理了好些事,两人一直父女相称。虽说见多了市面,也曾遇上过几个好男子,但她一直是云英未嫁。那些攀高枝的意头如今已经被她按在了心底,平素只是一味告诫自己要谨慎,在人前寡言少语,可眼下的她却恢复了当初大胆泼辣的本色。
  “再说,要学先帝爷不能只学了个皮毛,单单学了先帝爷的暴怒有什么用,这二十年来也没见汉王打胜仗,也没见他麾下有什么有名的将领,更没见皇上褒奖过他,反而是一个劲地责备,差点就连王爵也丢了。单单说咱们山东的百姓,有谁打心眼里崇敬他?”
  “好了好了,喜儿你少说两句!把外头那些饮食端进来,也好让方公子用一些!”这么多年,刘达还是第一次听喜儿这般直言不讳,连忙打断了她,又吩咐了一句,随即才转向了方锐,“方公子,我不懂外头那些大事,也不想和你争论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说,小张大人既然这么做,那便是说他有相应的信心。这些年来,他还真没错过。这目光成天拘在一个地方,未免太过短浅,既然出海了,那就好好领会一下海阔天空!”
  方锐刚刚被喜儿一番话气得发昏,可这么一通平和而又极具说服力的言语一入耳,他的脸色就渐渐变了。确实,已经很多次了,张越总是最后的赢家。能掌握运气也是一种本事,这话其实没错,只不过,他就不信错的永远都是他……
  “喂,吃饭了!”
  端着黄杨木条盘进来的喜儿没好气地走了进来,重重地饭碗菜碗搁在了方锐旁边的木箱子上,又冷冷地说:“你可别玩什么花招,咱们的船上可全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就是那些船工水手也都不会听你的胡言乱语。在这船上,你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好好活着,要寻死也很容易,直接从那窗口往下一跳就一了百了,这里虽然能看到岸,可你别想能游回去……”
  原本还想再劝几句的刘达听到喜儿仍是这么话不容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上前把人拉了出去,又虚掩了房门。而被孤零零丢在这里的方锐却没去动那饭菜,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只能容一个人进出的船窗。
  刚刚被锁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曾经凭窗往外眺望过,那时候他倒是想过求救,可却唯独没想过寻死。这么多年了,哪怕遇到再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想过一个死字。千古艰难唯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是命都没了,他还能干什么?
  海上风平浪静天高地阔,冬季的草原上一样是天高地阔,但大片大片的草地却已经是被积雪覆盖。秋高马肥的季节已经过去,如今到来的是肃杀的冬季,是铺天盖地的风雪和凛冽难防的寒意。无论是对于大部族还是小部族,这都意味着一个生死考验的季节来临。
  “万大人,尊贵的顺宁王希望您再留一段时间。”
  一个身穿棕红色蒙古长袍的高大汉子深深弯了弯腰,面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您要见的贤义王和安乐王两位首领已经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您不需要再走冤枉路。再说,如今是草原上大风雪的季节,您的部下人生地不熟,还是在这里等候的好。”
  自从到了绰罗斯部,万世节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这个汉子打交道,只见过一次脱欢。那匆匆的一次会面中,他就敏锐察觉到了对方身上所带的杀气,心中自是早就有所猜测。此时听那汉子仍是一味拖延,他便皱了皱眉头,当即直截了当地说:“既然如此,我要见见顺宁王。”
  “顺宁王病了。”那汉子面色一僵,随即客客气气地说,“只要顺宁王有所起色,我一定立刻带您去见他,如今还请万大人多等几天。”
  眼见此人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万世节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际,恨不得走上前去把人揪回来仔细盘问。然而,一想到如今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他立时丢下了这些恼火,坐下仔细思量了起来。
  瓦剌三部号称同气连枝,但三部之间素来龃龉不断,更何况根据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脱欢的野心自是昭然若揭。可是,倘若脱欢并不在这里,那么,他究竟是在和鞑靼大战,还是想趁着如今的机会先一统瓦剌三部,然后再图其他?
  此时此刻,那厚厚的帐帘忽然被人掀了开来,一阵大风忽然卷了进来,猝不及防的万世节被这冷风一呛,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待看见门口那个人,满心恼怒的他便换了一幅淡淡的脸色。他不像张越,这还是平素头一次和一个阉人同行,而且还是一个闷葫芦似的宦官。因此,见这家伙猫腰进来,他不禁异常奇怪。
  “程公公有何事指教?”
  自打被派出来,程九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出使瓦剌和出巡宣府完全不一样,而且陆丰那会儿还有张谦在京师中可作后援,他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这一路行来很少说话,但却一直在注意各种各样的迹象,寄希望于能够平安回去。朝廷平素出使都是以中官为主,唯独这一次,恐怕他能指挥得动的,也就是那个被挑出来跟着自己的小太监而已。
  “万大人想风风光光回去,还是想回去之后没命?”
  这是一句很无稽的话,因此哪怕平素很喜欢开玩笑的万世节,这次也没有轻易接话茬,而是在仔仔细细盯着程九看了一阵之后,淡淡地吐出了五个字:“你这是废话!”
  “脱欢不在这里。他正在和贤义王太平以及安乐王秃孛罗谈判,怂恿两人一起出兵阿鲁台,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问出此事。”程九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仍是咬了咬牙说,“脱欢如今派人拖住咱们,应该是想拖延时间,等大局已定,再派使节跟咱们回去和朝廷谈条件。”
  听得这么一番话,万世节顿时愣了:“那你还说什么有命没命的?难道想咒自个?”
  “可是,脱欢说不定想杀了咱们这些使节。日后等打败阿鲁台,他再嫁祸给其他两个人,他想要一统整个蒙古……”
  “蠢话!”万世节想都没想就没好气地打断了程九的言语,又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杀人嫁祸这种事,脱欢自然是没少干,但要除去那两部的首领,他只会自己下手,因为倘若朝廷出兵,其他两部实力大耗之外,还会和他彻底决裂,他到时候顶多只能喝上几口汤!程公公,你是沉浸在阴谋诡计里头太久了!他拖延时间哪里是为了对付什么阿鲁台,那是人家放出来的烟雾,脱欢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统瓦剌三部!”
  说完他再也不理会呆若木鸡的程九,掀开帐子径直走了出去。瞧见大雪之中一个魁梧挺拔的身影正在走来走去,他便叫了一声。等到那人急急忙忙过来,他便沉声嘱咐道:“石亨,你知会其他人,这几天千万警醒些。你不是常常和那些蒙古人摔跤比试么?设法打探一下贤义王和安乐王的行止!”
  石亨这些天听从万世节的话和那帮蒙古汉子厮混在一块,凭借一身力气和本事赢得了不少人得尊敬,此时却听得糊涂了:“大人,那咱们不设法回京?”
  “这会儿很难回去,况且这茫茫大草原,贸贸然逃走就是一个死字,还不如想想别的办法!他脱欢要扣下咱们,咱们也得设法摆他一道!”
第六百五十三章
人是会变的
  一场大雪过后,京师上下银装素裹,恰似天地都在为太宗皇帝朱棣裹素戴孝一般。于是,自有那等溜须拍马成风的官员上书吹捧了一番,谁知这等应景的奏折却是犹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竟连一丁点水花都没引起。相比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最关心的却是那些真正具有实质性意义的大事。
  自打朱棣驾崩之后,月余以来,京城中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从册封诸位顶尖功臣为三公三孤,到御史弹劾诸文臣武将居丧饮酒不尽哀,再到朱高炽下令工部在彰德府为赵王朱高燧营造王府,最后到传言汉王朱高煦在汉王公馆校场上射猎,十箭皆中红心,勇武不减当年。再加上京卫京营等等不动如山的景象,谁不是在打心里捏着一把汗?
  于是,即便是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佛寺道观中却人头攒动香火鼎盛。平民百姓求神拜佛,那是为了祈祷天下太平不要打仗;官员家眷上香祈福,那却多半是为了保当家的平步青云一家人永享荣华富贵。因此,从庆寿寺灵济宫以下的京城几家最大的寺院道观,干脆都在山门之外的宽敞巷子安排了杂役道人沙弥之类,一概谢绝平民百姓,只放官家人进门。即便如此,山门巷子外头仍是沿墙根停了一溜马车,一日间来往的都是淡妆素裹的诰命千金。
  崇国寺位于宣武门大街和棉花胡同之间,地处京城西北,又靠近什刹海,虽不如大庆寿寺那般宏大庄严,因是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方,这次也是闭门不纳百姓。尽管这对于举家出游的张越来说本是再好不过,可是,难得带着家人出来一次,却遇上了众多认识的亲眷长辈,不得不频频问好答话,这却实在是让人再头疼不过。
  “得闲了到家里来坐坐,我家老爷前几天还在家里唠叨说,你若是英国公的儿子,就不必如眼下这般辛苦了。”安远侯夫人一面说一面笑着点点头说,“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不必在乎,勋贵之家都是同气连枝,再说之前皇上都已经让锦衣卫查了,编排你的话都是胡言乱语。你本身就是世家出身,怎会费神和自己人过不去?还有你媳妇,得空了也多来走动走动。”
  张越端着笑脸送走了这位侯夫人,等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侧头看了看杜绾,他就挤挤眼睛笑道:“我总以为在衙门里头敷衍上司应对下属极其辛苦,如今看来,绾妹你平素要应付这些尊贵的诰命夫人,这才是真正的辛苦。安远侯夫人还算是好的,起先那位冷嘲热讽的成山侯夫人就只差没直接讽刺我忘本了。”
  “在什么位置就得做什么事,这天下能有几个富贵闲人?”
  杜绾如今想起自己和母亲在张堰乡间相依为命的生活,竟是有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那种淡泊宁静致远和如今名利场中的明枪暗箭截然不同,可既然熟悉了,后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见张越的青绢披风带子松了,她便转过身来,自然而然地替他系紧了,然后才打趣道;“再说,你几曾愿意做富贵闲人?”
  “我怎么不愿意?只不过,这富贵闲人当一天不错,当一个月不错,但要是一年十年一辈子,这人生岂不是无聊?”张越看看左右,发现并没有人在,就上前揽住了杜绾的纤腰,“我唯一讨厌的就是在外头要守规矩,和自个媳妇亲近也得偷偷摸摸的。”
  “要是让别人听到你这胡言乱语,非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不可!”杜绾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见那边秋痕琥珀从拐角处转了出来,她赶紧重重拍了拍张越的手,见他讪讪挪开了,她这才努了努嘴说,“看,琥珀和秋痕来了。秋痕非要鬼鬼祟祟拉着琥珀到里头去求签,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咦,她们俩怎么这幅表情?”
  由于如今还在国丧,因此这一日出来,杜绾和琥珀秋痕都是一色的素淡衣裳,这会儿琥珀的膝盖上沾着了好些灰泥,扶着她的秋痕满脸赧颜。两人到了近前,秋痕就急急忙忙地说:“我求了签之后跟着一位小师傅到后头找一位大师傅去解签,正好离开一会,谁知出来之后就看到琥珀这般模样。她说是不小心跌倒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撂下她一个人……”
  倘若是说秋痕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张越自然不会有丝毫意外,毕竟她就是有些冒失的性子。但琥珀素来是犹如闷葫芦一般,平素外出都是谨慎小心,这一跤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低头一扫,张越就看到琥珀身前的双手紧紧扣着,不禁皱了皱眉。
  杜绾发现琥珀神情不对,当下也不再多问,索性建议大伙儿一块回去。秋痕虽说觉得扫兴,可这事有一半都得归到自己头上,只得点了点头。不多时,前去布施香火钱的崔妈妈也赶了回来,张越正打算说眼下就走,一直默不作声的琥珀突然开了口。
  “刚刚秋痕离开,恰好有大队人来上香,我听小沙弥说是安阳王妃,就急忙先躲开了。因走得匆忙,一时半会也没看准方向,竟是冒冒失失走到了一处精舍,结果……”
  饶是她平素最是凡事藏在心里的性子,这会儿想到当时的情景,也忍不住觉得心下怦怦直跳。见张越颔首微笑,杜绾也示意她慢慢说,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才开口说道:“那边精舍里头大约住着一些女眷,外头院子里有些侍女之类的,我进去打算问路,可巧她们在说话,我耳尖,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说是要还都南京。”
  此话一出,秋痕自是觉得茫然,张越和杜绾对视一眼,齐齐大吃一惊。张越虽说有后世多上五六百年的经验知识,可他记得的却很有限,此时压根想不起究竟有没有这回事。杜绾皱了皱眉,便低声问道:“你既然听到了此事,那院子里的人可有什么反应?”
  “我听到那话就知道不好,可那会儿人家已经看到我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问路。这时候一间精舍中出来了一个中年妈妈,二话不说把这些人都训斥了一顿,接着令人将那胡乱说话的人带下去处罚,又问我来历。我那时只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承认自己是张家人……”
  随着琥珀这话语,就连秋痕也察觉到她遇到的不是一般人,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后悔,听到这儿不禁本能地抓住她的手打断道:“琥珀,这当口你怎么能说实话,今儿个官眷那么多,你随便胡编乱造一个就能脱身了!”
  “别打断她,再说她也没错,既然别人看到了她,要是扭扭捏捏不敢承认身份,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隐情,越发显得可疑?”张越没好气地瞪了秋痕一眼,见其恍然大悟后便讪讪闭了嘴,他便吩咐道,“不要紧,你继续说。”
  “那位妈妈问我是哪个张家,我知道人家若一查,决计瞒不过,便照实说了。说出来之后,她立刻换了一幅和蔼脸色,旋即便转身对里头报说了什么,继而竟是让我进去。我那时没办法,就只能小心翼翼跟着进了屋。只见那儿居中坐着一位夫人,虽说只是素服常衣,别无配饰,言谈也和蔼,但却是气势逼人。她只是随便问了我几句,临走时还赏了我一枚玉指环。那位妈妈亲自送我到精舍门口,又指了路,旋即说我好福气,竟然能投她们夫人的眼缘,之后又说让我把玉戒指拿给少爷瞧瞧,还说回去让少奶奶闲时到里头坐坐。”
  崔妈妈虽说只是妇道人家,但毕竟活得年岁长了,这会儿已经是听得满身冷汗。她一手搀着杜绾的手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力气,而杜绾也正听得聚精会神,竟是丝毫未觉。至于张越则是听得全神贯注,当琥珀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住了。
  里头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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