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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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个帮手得有怎样的本事,才能收拾下那些人?这里统共才五个人,那些少爷军官可是足足有将近二十个,武艺也不是个个稀松!
  “公子,想不到又在这儿撞上您了。”
  “能撞上两回确实是有缘。”张越瞧着这个嘴快的老兵,一下子又想起了先前的林中事,遂颔首示意道,“既然你是来找掌柜喝酒的,我这儿正好有下酒菜,一块坐下吧,我恰好还有些事想要请教。”
  “您说笑了,我怎么敢当。公子有什么话,尽管问我老马就是。”
  老马瞅了一眼张越,发现那笑容中仿佛藏着什么自己琢磨不透的信息,连忙低头往前坐下,姿态更低微了些。不知怎的,他渐渐觉得周身仿佛很有压力,一时间就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在营门处多嘴说的那些话。而看到他这样的举动,那韩掌柜自是觉得不对头,于是便一把推走了旁边的小伙计,自己上前给众人倒了烧酒,随即蹑手蹑脚从柜台后头溜了。
  “看老马哥你的表情,大约是看见他们回营了。今天他们回去晚了些,而且还有些岔子,可曾惊动了别人?”
  何止是惊动,那简直是骚动!老马越发确定是张越这些人下的黑手,暗自吞了口唾沫就小心翼翼地说:“他们出城打猎是常有的事,晚了也平常,只不过……只不过他们都说打猎时惊着了马,再加上摔到什么地方的都有,陈指挥使自然发火教训了人,其余的也没什么。”
  张越只担心这些人一回去就耐不住火找张超的麻烦,听说这话便心定了。他手里头还扣着那两支箭,再加上别的办法,要拿捏住这么些少爷军官还是很容易的。只不过军中远远不止这么一小撮人,要解决问题就得从大局入手。
  “那你可知道,他们开始找张超的麻烦是什么时候?”
  此时此刻,老马只觉得后背心一阵冷一阵热。之前这不咸不淡的问题算不了什么,可眼下这问题分明表示面前这位主儿不是寻常人物。尽管搜肠刮肚想说得含糊一些,可一对上张越虽温和却极其坚定的目光,他便败下阵来。
  “张千户到通州卫听说是被贬的,他老爹是个伯爵,此次立下了大功,爵位极有可能世袭,可却没他的份,所以一开始那些军官们都与他很是要好,但凡吃酒找女人之类的勾当都叫上他。可因为张千户吃酒还好,鬼混却很少去,渐渐这关系就冷了一些。就在十几天前,两边仿佛突然就闹了起来,在僻静处打了好几架,不好听的话也传出来很多……”
  “那这突然闹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者说,是谁先开始闹的,闹之前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抑或是奇怪的预兆?”
  张越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老马额头直冒汗,他不由自主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将其中的烧酒喝了个干净,紧跟着就被那从喉咙口冒出来的劲头辣得龇牙咧嘴。使劲压了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他好容易平息了心中的恐慌不安,这才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起来。
  “这大约是五月十三的事情了,先开始闹的似乎就是指挥佥事莫大人,当时他醉醺醺地和两个同伴打外头回来,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什么有人断他们活路。恰好遇见张千户外出,他就上前挑衅,结果自然是没落着好。后来事情就越闹越大,咱们底下人也听说了一些端倪。唉,咱们这些军户一辈子得一个百户的敕命都难,军营里头却是三品指挥使就一堆……”
  听老马说着说着就絮絮叨叨了起来,张越不禁陷入了沉思。果然,这种事情不是故意散播,是不可能倏忽间就在通州卫传开的,定然是有人故意作祟。下层的军户对此就算颇有赞同,也不及那些世袭军官的火气。要知道,军队中多的是父兄子相袭,这军户或许会因为当兵太苦想着逃亡,那些军官可都指着这份钱粮过日子。若是这样,他得罪的人就海了!
  因为英国公的关系,再加上他先头几次三番和军队一同办事打交道立功,所以勋贵都视他为自己人,如安远侯武安侯等等更将他当作是自家子侄,如今这消息散布得如此之广,恐怕不单单是败坏他的名声那么简单。那么究竟又是为什么弄这么一出?
  对了,只要勋贵们觉得他多事,觉得他胳膊肘往外头拐,他就会失去他们的信任,哪怕是真遇上什么利害攸关的事,他在他们面前也会说不上话。而这个利害攸关的时刻,那才是别人谋划的真正用意!要知道,英国公笼络不得,京师带兵的勋贵可多了!
  “真是个更高明的对手,寻常人恐怕不会想得那么深远。”
  若有所思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张越便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烧酒在喉头打了个转便落入了腹中,带来了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他低头放下酒杯,冲着诚惶诚恐的老马笑了笑:“今天就多谢老马哥这一番实诚话了。为着这番巧遇,来,我敬你一杯!”
  一旁的彭十三却是始终没沾一滴酒。慢条斯理地嚼着野鸡肉,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会儿用刀拨开的箭。虽说确实是两支,箭支上头也确实刻着姓氏,又是军中的制式羽箭,可是,在那种昏暗的光线下,那两个家伙怎么可能准确地把箭射过来?
第六百二十章
教婿仍需丈人翁
  六月初三,乃是万世节迎娶小五的日子。既然小五亲自登门去请,又惦记她这些年的帮忙,孟敏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日子,一大早就带着翠墨出门进城,却是直接去了杜家。而尽管是嫁的义女,杜桢仍是设法请了假,忙碌得和当初嫁杜绾时差不多。理所当然的,作为姐姐,杜绾这一回亦是在前一天晚上赶回了家里,这一忙就是整整一夜。
  然而,作为待嫁新娘的小五虽说是最最闲的一个,可是,从婚期倒计时开始,她就紧张得茶饭不思。临出嫁这天早上,她更是僵得和一根木头似的,要不是杜绾和孟敏一左一右和她不停地说话,她甚至连说话都不会说了。担心这个,忧虑那个,临到最后还想到特地回去相请,却偏偏根本不在家里的师傅冯远茗。
  总算,在辞别父母的时候,她恢复了一点精神,等到上了花轿之后方才泪眼婆娑,也没顾得上脸上的妆花了。她嫁人了?一直说这辈子不嫁的她终于嫁人了?
  由于万世节为了婚事只向兵部衙门请出了三日的假,因此喜筵就只摆了一天,宾客都是双方的亲友。杜桢是出了名的冷面人,族人在京的毕竟不多,朋友就那么几个,而万世节则更是只有几个好友同僚,万家新院子里不过摆下八桌就够了。热热闹闹了一个晚上,万世节在入新房之前,却是拉着张越到了外院。
  “我原以为这辈子也就是个穷书生的命,没想到高中进士仕途顺当,如今又娶到了合心的妻子,已经很知足了!元节,要是以后有缘份,咱们再攀个儿女亲家,你可别嫌我穷!”
  看到万世节大笑了三声,踏着满天星斗入洞房去了,张越不禁失神了片刻,随即就笑了起来。这年头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以后若是他们的后代有这个缘份,倒确实是好姻缘。万世节和小五这一对若有了儿女,一定会继承父母的爽利。至于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了他们的舒心将来,他一定会一路拼杀下去!
  由于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都是日日入朝事务繁忙的阁臣,这天晚上不过喝了一杯喜酒就早早回去了,而兵部和翰林院的司官们惦记着次日的早朝,自然也不敢太晚回家。于是,张越回到席上时,尽管还不到戌时,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里就几乎没剩下什么客人。他看了看四周,对挑来帮忙的几个管事打了个招呼,旋即也出了门。
  虽说此时已经不早,但他思来想去,最后仍是决定拐到槐树巷子的杜家,一来妻子恐怕尚未回去,二来也打算去看看刚刚嫁了女儿的岳父。果然,白天送嫁时的热闹尚未完全过去,这里一改平日的早早熄灯就寝,里里外外仍然亮着灯,甚至还能听到人们的说笑声。
  守门的岳山笑呵呵地把张越送到了杜桢的书房门口,随即便是墨玉出来把张越引了进去。因书房是两大间,他把张越领进外间之后,却是悄悄地说了一番话。
  “老爷今天格外高兴,晚饭还喝了几杯酒,进了书房之后还兴致大发地吟诗呢!不过后来杨阁老从万家喝了喜酒,特意来坐了一会,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爷的脸上就不那么好看,刚刚又开始翻阅那些要紧的公文,仿佛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您既然来了,不如就给老爷帮帮忙吧!”
  虽说墨玉十几年都在书房做事,也通文断字,但对于朝政却素来是一抹黑,杜桢也从不和他们分说这些。于是张越见他满脸期待,也不好说杜桢公是公私是私,除非必要或需要他涉及的事,否则内阁的事情绝不会泄露一星半点,因此他只是点了点头。等到入了内间,看到老岳父坐在书桌前,却是一手支着下巴正在沉思什么,他便走上了前去。
  杜桢刚刚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知道张越又上了家来,此时见着了少不得仔仔细细问了一番那边喜筵的情形。待从张越口中听说了万世节的一番话,他不禁捻了捻胡须设想着其中的可能性,最后竟是出了神。好一会儿,他才摆脱了这种担心儿女的父亲心态,轻轻咳嗽了一声。
  “刚刚士奇兄过来,恰好说起了世节的事,礼部尚书吕震指名要调他过去。这原本只是寻常的迁调,不过……”
  沉吟良久,见张越露出了极其关注的表情,杜桢就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世节在武库司这些年也没有白呆,就在昨天,他刚刚往上献了天下卫所历年武备消耗的图表,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兵部尚书赵羾,还有尚书李庆对此都赞赏有加,吕震说手底下缺人,便向他们开了口,还说能让世节升上一级。吕震为人独断,世节不像你,我担心他那性子会吃亏。”
  听说好端端的万世节会从兵部转礼部,张越也是吃惊得很。只不过,他更知道万世节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却极其仔细,他便寻思回头留心一些也就罢了。然而,杜桢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他为之精神一振。
  “之前瓦剌的事情还没定就流言纷纷,皇上恼怒得很。我看皇上的意思,对瓦剌也颇有提防之心,未必会准脱欢的陈情。而且,就算真要派人,有流言在先,恐怕也不会派你去了。皇上昨天当着几位尚书的面说,磨炼太多就是折腾,让他们不要星星念念只惦记你。”
  有了皇帝这么一句话,张越总算是心头大定。然而,那天去见张超时遇到的一系列事情他却始终耿耿于怀,只杜桢这些天忙于小五的婚事,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与其商量,这会儿就仔仔细细陈述了一遍。末了,他郑重其事地说:“流言绝非是空穴来风,总是有起头的人,民间才这么惧怕再次打仗,惧怕再次征发民夫。而革除军官的事则必定是朝中有人泄露了风声,更有人暗中添油加醋,才会让那些军官心怀恨意。先生,我觉得这势头很不好。”
  听着听着,杜桢便渐渐眉头紧锁。他已不是昔日高中进士的毛头小子,也不是在翰林院专心诗词文章的文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身在其位必谋长远。缜密地思量了一番,他不禁想到之前杨士奇提到万世节升调的事时,曾经说起都察院那帮御史仿佛在谋划着弹劾某人,于是顿时心中一紧。
  “这事情我会对士奇兄和勉仁幼孜提一提,你这些天多多留心。查访民风民情乃是十三道监察御史的职责,既然你所说朝中没人提起,那么必定是都察院有人摁住了此事。左都御史刘观性奢侈好财货,但皇上却偏偏对其宠信深重,但凡官员无不畏都察院这一位总宪,你已经被两个御史弹劾过,既然有这么一件事,你要更加小心被人弹劾。”
  老岳父这么一提醒,张越顿时想起了上回胡七说的话。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袁方忽然在两个月前下狠手断了刘观的一条臂膀,更拼着被人笑话驭下无方除掉了两个锦衣卫百户,这其中必然有深一层的考虑。一时间,他想起了上次被弹劾的往事,顿时眉头大皱。
  按照阁臣惯例,杜桢明年会试极可能会担任主考官,到时候兴许也会像杨荣杨士奇那般门生满天下,但毕竟张越才是自己真正用了无数心血教导出来的弟子,因此他眼下既然已经担心张越成了御史的靶子,自然少不得细细提点。
  “之前的朝中七卿,方宾和刘观最好财货,但方宾不如刘观胆大,更不如其圆融多智,所以一败即死,没有复起的余地。刘观先是在左都御史陈瑛和右都御史吴中之间左右逢源,后来却升任一部尚书,被太子申饬过,又因故被谪为本部吏,最后还是照旧复起,又迁左都御史,过人之处可见一斑。杨勉仁深得圣眷,对刘观戒心深重也不敢随便招惹,你就更得谨慎了。”
  “多谢先生提醒,此事我一定倍加留心。”
  翁婿俩商议完了正事,张越便提起三日后儿子的两岁生辰,说是要晚上自家小小操办一番热闹热闹,杜桢一向疼爱外孙,当下便答应若是那天晚上不当值一定去。有了这许诺,张越便打算起身往后头去见杜绾,结果才一站起身,外头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
  “看你们俩满头大汗的,也不知道把窗户支起来!”走在前头的裘氏亲自捧着一个条盘,在旁边的梅花几子上搁了,就对张越笑道,“如今晚上也热,我听说你来了,特意多盛了一碗绿豆百合汤。虽说天热,但喝冰镇的不利肠胃,这温温热的正好,你喝了再走,也好解解暑气,今天你忙前忙后也累坏了!”
  张越素来看待裘氏就和自己的母亲差不多,此时连忙上前笑吟吟地道了谢。先捧起一碗给了杜桢,他自己又端起了剩下的一碗,自是一口气喝了干净,随即才和裘氏一同前往后院。他素来敬重这位岳母,此时听她絮絮叨叨也只觉得可亲可敬,可等到穿过前头一扇月亮门的时候,他却忽然捕捉到了一前一后两个名字。前一个名字让他放下了一桩心事,后一个名字却让他的心再次高悬了起来。
  “今天早上孟姑娘到家里来送嫁的时候,和绾儿小五说了很久的话,我听见她说这几天就要搬进城来,住的地方离保定侯府不多远,也可以有个照应……两天前太子妃生辰,我和其他诰命去东宫拜谒,恰好看见了之前你成婚那会儿,一块来咱们家送过东西的那个房家公子。这好几年过去,他倒是瞧着更英挺神气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多事之秋
  莫庸的老子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永乐八年的北征之前,恰是一场陷落了三十万将士,自大明建国以来就从未有过的空前大败。一时间,哪怕领军的乃是在北平防御蒙元十几年,靖难时又亲自领兵上阵的永乐天子,随军的将士仍然有不少都是心中惴惴然。可他的老子出征前却是自信满满,对妻儿说一定能平安回来。结果,那个豪爽的父亲葬在了那块广袤的草原上,手下不但葬送了十几条蒙古鞑子,临死还拖了一个王子陪葬。尽管莫庸这个当儿子的至今也不知道那个王子是谁。
  “干!”
  使劲和一个同伴碰了一杯,莫庸便举杯一饮而尽,旋即痛快地一抹嘴,抓起面前的那个肥得流油的鸡腿就大啃了起来,心里却在想着张越那天晚上说的话。被人这么狠狠教训了一顿,他心里自然憋着一股莫大的火气,可人家那毫不留情的骂声直到眼下还在他耳边打转。没出息,连马贼那一关也过不去,送死……他拿人家当寇仇,一门心思迁怒于张超,结果倒好,人家根本不屑于报复他,连走的时候都不曾多瞧他一眼,根本不在乎箭是谁射的!
  “他娘的,他凭什么瞧不起咱们!”
  这突如其来的暴喝让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管是吃酒的还是夹菜的,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更有人则是不安地抚摸着那天一场骇人梦魇后留下的痕迹,几乎全都是脸色发青。好一阵子,一个瘦小的军官才大声嚷嚷道:“他帮得了张超一次,帮不了第二次,要不咱们叫上更多的人,狠狠收拾那小子一番,也好解解这股闷气?”
  “笨蛋,还去招惹,咱们这儿最大的也就是个指挥佥事,惹出了大事,就算咱们的老子或是叔伯也未必能帮着收场,再说了,上次丢的脸还不够么?”说着话的是一个面相粗豪的年轻人,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起身来,“人争一口气,以后我不想让人用那种眼神看我!老子也是从小被叔爷逼着练武的,只是后头懈怠了,可老子就不信这辈子不能出头,一直得这么混着!今儿个是最后一趟鬼混,回去之后,老子就申请……调开平!”
  说完这话,他一把捞起桌子上的酒杯,恶狠狠地重重摔在地上。随着那咣当一声,他向座上其他人拱了拱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就连已经习惯了这些少爷军官们做派的酒馆掌柜也吓得一哆嗦,差点坐在了地上。
  “这死家伙发得什么无名火!去开平送死,凭什么?老子的大哥就凭着比我大三岁,这会儿已经是舒舒服服的京卫指挥使,我却还是个百户,呸,泰宁侯下狱死了,我那个大表哥眼看就要袭爵了,他的日子更痛快……要说享福,他们岂不是比我更享福?莫哥,虽说那天确实被整惨了,可咱们还得谢你,要不是你告诉我们那回事,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咱们已经够倒霉了,凭什么连仅有的活路也得被人算计?”
  此人这么一说,店堂里顿时又闹腾了起来。然而,莫庸却仍是只顾着低头喝酒,压根不吭声。几个家里头有勋贵亲戚的年轻军官都很是抱怨了一阵,最后见实在无趣,便三三两两散开了,各自留下了份子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灌了无数黄汤的莫庸方才站起身来,把剩下的帐全都结清了,这才摇摇晃晃出了门去。
  这会儿太阳已经偏西,染得天际一片火红,那光芒虽说比白天柔和了许多,却仍然有些刺眼,莫庸盯着那一轮眼看就要消失的红日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遂移开了目光。他老子出征的时候也是世官,可那是不曾实授的百户,等战死之后,兵部记功记勋,留给家里的抚恤倒是没有多少,但他却因那份大功承恩授了指挥佥事。
  这是老子留给他最值得纪念的东西,绝不能让人夺走!
  张开嘴想要嘶吼的他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声,最后只能颓然低头前行。跌跌撞撞出了这条街,已经不辨东西南北的他七拐八绕走了一会,终于脚底发软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目光便定格在了逐渐失去光辉的天空上,已经有些麻木的脑子又想起了张越。
  那家伙姓张,家里的亲戚里头还有两个勋贵……只不过,这任何一个爵位,怕是都落不着。他是为着这个不忿,才要和他们这些世官过不去?不可能啊,那小子文官当得好好的,功勋左一个右一个,可是天子驾前的红人。不过,这几天他悄悄让人去京里打听过,之前的消息仿佛并非有假,可既然如此,人家为什么否认……他娘的,他生来不喜欢动脑子,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想这些!
  “莫小弟,莫小弟?”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个声音,莫庸便没好气地睁开了眼睛。只是眼下酒意已经深了,他只能约摸看清面前这个灰衣人是某天一同喝过酒的,那消息也是这家伙透露的。想起自己就是那天义愤填膺地回来之后去找张超,之后吃了大苦头,继而更是把事情越闹越大,他不禁眯起了眼睛,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你来干什么?还……还嫌害我害的不够么?”
  “莫小弟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害你?”那人忙着搀扶莫庸,见实在没法把人拖起来,便讪讪地放弃了这个无用的举动,又强笑道,“我只是听说那天你们在人手底下吃了亏。那个张越可是养了几个很得力的护卫,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惹上他。人家是宠臣,那前程正好着呢,要是硬碰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呸,他是鸡蛋,我是石头!”已经醉醺醺的莫庸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又结结巴巴地说,“他……他说要调大伙一块去瓦剌,结……结果人就都吓着了。可……可我末了想套……套他的话,他却讽刺说不……不带咱们去送死……呸,瞧……瞧不起咱们……”
  听莫庸的话语越来越断断续续,越来越听不清楚,那人仍是耐心地套着话,等到人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他才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巴掌,右手轻轻探到了背后。然而,只是一触到那冰冷的东西,他就缩回了手。
  杀了这个家伙断绝了别人探查的路,这固然容易,但结果却可能引来更多的追查,这样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这就算是嫁祸,那也太拙劣了。而且要是按照之前上头透露的某种意思,锦衣卫也和张家有什么牵扯,那就更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就往后头悄悄退了两步,悄悄闪出了巷子。等到确认外头的大街上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他这才露出了施施然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往另一边去了。这人才刚走没多远,一边某个路边摆摊的小贩就站起身来往那个方向张望,旋即就提着大篮子匆匆忙忙追了上去。只是,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却加快了步子超了过去,径直走入了一旁的小饭馆,点头哈腰地对里头的掌柜说起了话。于是,原本已经有所警惕的灰衣人便再也没注意这些,只顾着继续向前,丝毫没注意到那店堂中又出来了一个手提食盒的伙计。
  傍晚,从衙门回到家中的张越就从胡七口中得到了那灰衣人的下落。对于锦衣卫的效率,他自然丝毫不意外,却没料到那人只是径直回家,根本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再想起今日赵羾见他的时候,暗示过瓦剌之事是李庆一心促成的,让他以后小心,他不禁觉得异常烦躁。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诸事千头万绪,这些老大人们还有心思争权夺利,就不能省省心么?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尽管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但胡七自是知道这便是全权放手的意思,连忙满口答应了下来。只他今日来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当即就压低了声音说:“少爷前头交待的詹事府那件事,我已经探查清楚了。那个皂隶压根不是为了什么藏起墨宝好换钱,而是受人指使。要不是我用了些手段,恐怕还得被他蒙混过去,这小子竟然敢声称是锦衣卫的眼线,简直是胆大包天。结果只用了一道刑,他就完全瘫软了下来,只可惜他也不知道主使人是谁!”
  “他竟然声称是锦衣卫?”张越一惊之下,心中随即有所悟,“此事还是你去查。不过,既然对方连锦衣卫也敢构陷,恐怕是别有居心,你请袁大人多加小心。”
  交待完了这些事情,胡七就离开了自省斋,张越则是坐了下来,将近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罗列在纸上,继而便陷入了沉思。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就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紧跟着就是连虎的大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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