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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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幅憨态可掬的龙女图,尽管算不上什么丹青妙笔,但却极其应景,因此收到礼物之后,朱瞻基立刻就吩咐挂了起来。等到晚间得知张越亦是喜得一女,他眼珠子一转,便索性也绘了一幅画,又命黄润连夜拿去司礼监裱了。次日张越一进来,他便笑吟吟地让近身内侍陈芜展开了画卷,笔法浓淡却是比张越出色多了,恰是一幅金童玉女图。
  “你可比我有福气,如今金童玉女都齐全,就是你家祖母在天有灵看见了,也必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你如今居丧,金玉之类的俗物我不送了,这幅画留着,以后给小孩子做个纪念!要真是有缘分,赶明儿咱们说不定还能做个儿女亲家!”
第五百八十三章
辞旧迎新,除旧布新
  十二月初八乃是张家发引的日子,因是隆冬,之前几天又是满城飘雪,如今城中还是一片银装素裹。扶灵而行的子弟晚辈虽人人在麻衣内加了棉衣絮袍,却仍冻得面色青紫。这天送殡路祭的宾客极多,沿西四牌楼直至宣武门大街,一路都是路祭棚子。自成国公朱家以下,保定侯孟家、安远侯柳家、永康侯徐家……各公侯伯家的勋贵以及诰命来了无数,再加上张越的师长同僚亲朋同年,场面自是大得无以复加。
  由于如今天寒地冻,送殡的官家多半都备了大轿官车,少说也有三四十辆,加上发引的前后执事陈设,一行浩浩荡荡绵延老远。等到出了城,早有家人带着预备好的车子等着,自是接到城外一座早就安排好的小寺暂时停灵。又住了一个晚上,张信张倬兄弟方才带着几个子侄辈再次启程。至于还有职司的张超张起张越三人,则是因为假日的缘故,得等到清明入葬前再赶回开封,这个春节也只有他们三家人留在京师。自然,英国公张辅也是一样。
  一转眼便到了年三十,由于全家上下都还在孝中,人又不齐全,比起从前的大年夜,这一年的除夕自然显得寥落冷清。下午祭了祖,又遥望南边上了供,一家人便分了男女各摆席,桌上一色都是素菜。张越和张超张起相对而坐,见两人都只不作声,他便咳嗽了一声。
  “按照先前大伯父和爹爹计算的日子,祖母的灵柩大概已经抵达开封了。”
  张起从前是比张超还大大咧咧的性子,可经历了这么一场丧事,他却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见张超只是低着头不吭声,他迟疑片刻就开口说道:“大伯父和三叔都是再细密不过的性子,年前应该能赶到。大冷天扶柩上路,也不知道大伙儿是否挺得住。咱们都已经几年未曾回过老宅了,恐怕收拾也是一番功夫。弟弟妹妹都还小,大伯父他们的年纪却大了。”
  这时节黄河以及沿路多条河流已经封冻,一行人扶柩回开封只能走陆路,自然是极其辛苦,因此,张起说到这个,张越和张超登时都露出了忧色。想到如今是年三十,好歹算一年到头最大的节日之一,张越连忙出言岔开。只是如今毕竟非比平日,兄弟三人谁也没心思如往日那般谈笑,等到吃完饭便各自回了屋子里守岁。
  若是往日,各处早就布置了各色花灯,如今却只是挂着白灯笼,就连屋子里也收起了玉石屏风等等扎眼的奢华摆设。张越进了自家院子,就看到只有正房亮着灯,东西厢房皆是乌黑一片,忙紧赶两步进了屋子。果然,大大小小十几个人这会儿全都挤在暖阁里,丫头们都只是穿着青色素衣,静官戴着青色绒帽,正在乳母怀里安静地玩着两个核桃。
  张越平素是最喜热闹最不爱礼数的,但见屋子里这般静悄悄的模样,他也觉得无话可说,坐上炕之后就呆呆愣愣地一动不动,仿若泥雕木塑一般。杜绾看到他如此模样,不禁也无话可说。秋痕和琥珀在旁边悄悄咬了一会耳朵,琥珀便示意乳母把静官抱上炕,又上前扶着小家伙在炕上站直了。眼见他摇摇晃晃向张越走过去,她方才眯了眯眼睛,心想这当口还是这位小祖宗出马最好。
  “爹……爹爹……爹爹……”
  尽管不止一次听到过儿子叫爹,但此时心绪不宁的时候乍然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呼唤,张越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那一大块骤然之间被填得满满的。瞧见儿子跌跌撞撞走过来,手中还向自己扬着那两个核桃,他不由得一把将其抱了起来,又使劲顶了顶那额头。让他吃惊的是,静官竟是咯吱咯吱笑了起来,又拱了两下脑袋,那种憨态可掬的模样异常可爱。
  屋子里的众人好些都是头一次瞧见张越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当下不禁面面相觑,直到小家伙许是因为脑袋疼了而忽然哇哇大哭,之前还满心别扭的人们方才一个激灵惊醒了,在这清脆的哭声中,屋子里反而第一次有了一丝过年的喜庆。
  尽管家中逢丧,长辈都不在,但丧期百日既满,过年的人情往来却不能稍有疏忽。从正月初一开始,杜绾还能因孩子略偷些闲,李芸赵芬妯娌俩却得接待前来走动的各家诰命,忙得不可开交。张越兄弟三个也是脚不沾地,他们需得一家家拜见京里的亲朋,过节竟是比在衙门当值更累。
  正月初五这天,因为孟瑛再三让人相请,张越便去了一趟保定侯府。尽管皇帝先头雷霆大怒时,督北征后运军粮事的保定侯孟瑛并没有遭到怪罪,但分功赐宴时却不过是功过相抵受中食,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小心翼翼,生恐惹怒了皇帝。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他心里唯一的那丝疙瘩也早就没了,因此亲自见了张越说了一会话,他方才打算说正事。
  按照礼法,张晴当为祖母顾氏服丧期年,而孟俊则无服,作为长辈的孟瑛更不用忌讳。只是,如今见张越时,他仍是特意换上了石青色的衣裳,身上别无配饰。因孟俊如今已经积功升授宣府左卫指挥佥事,他心中颇为欣慰,此时语气中也就带了出来。
  “你大姐夫如今在宣府也还算是稳当,虽说他比你还大几岁,但那些日子来信时却常常说从你这里得了不少启示。他是我的嫡长子,我一贯觉着他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懒散,如今瞧着却是大大改观了,这也多亏了你。从前大哥的事情……唉,我其实一早就知道非但怪不得你,而且还多亏了你处断及时,可人老了,这心里却过不去,所以竟是别扭了这两年,说来还是我这个长辈气量太小。”
  张越从前逢年过节时也曾被祖母差来孟家,只这两年确实很少见孟瑛,此时听这位保定侯这么说,他倒是颇为意外。略一沉吟,他便索性直说道:“孟伯父千万别这么说,大姐夫原本就是心思缜密的人,以往只是没在那上头用心而已,如今积功升迁,却是和我没什么关联,我哪敢居功?至于先头的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
  “确实过去了,若不是皇上天高地厚之恩,你又发现得早,未曾铸成大错,恐怕连保定侯府上下也未必能保全。”
  直到如今,孟瑛还常常做噩梦,半夜梦醒冷汗淋漓的情形绝不罕见。心有余悸地吸了一口气,他便不再拐弯抹角,“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了昂哥儿的事。你之前对你大姐提过,要让各家的孩子聚在一块,也好有个照应,我还听说你的五弟就是在你家族学里头念的书。只不过,你家族学这两年名头不小,人却太多了。”
  原本重设族学,是想让家中附学的子弟能够求上进,不要像当初在开封那样名声在外,其实却恶名在内,倒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兄弟子侄辈考虑。要知道,对于自己家的这些孩子,他更倾向的是弄一个类似幼儿园的地方,让小孩子从小就能真正打成一片,培养彼此之间的信赖感。因此,孟瑛今天竟然主动提出此事,他不禁笑了起来。
  “孟伯父说得不错,这族学原本是为了激励族中子弟上进的,也是为了提资助一些能够用心苦读的贫家少年。至于昂哥儿和天赐,还有我家五弟六弟和静官之类的,我倒是有意在族学旁边别设一馆,好好挑选一个学问通达人品好的先生。”
  “那敢情好!”
  孟瑛这才放下心来,暗想若是英国公也放心把唯一的嫡子送过去,他也不用担心长孙。从小和一般年纪的贵胄子弟一同长大,总比在家里养于妇人之手惯坏了强。因张越如今还在服期年丧,又坐着说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就在这时候,孟瑛忽地想起另外一件要紧事。
  “再过两个月我那侄儿侄女就要除服了,因他们的父亲之前获罪流放时不曾追回诰命,两个侄儿倒是不必从头做起,我之前想过,别的卫所不甚起眼,倒是进府军前卫历练两年,以后可以设法求得一官半职。府军前卫不隶五军都督府,直属于上直卫亲军指挥使司,我也照应不到他们。我听说你如今侍皇太孙殿下,府军前卫也常常去,若是可能,还请看顾一二。别的倒也罢了,就怕有人胡言乱语,他们万一受不得激,怕是要闯祸的。”
  对于孟韬孟繁兄弟,张越当初很是亲近,对他们俩也颇有好感,只没想到后来孟家会出了那样的大事。此时孟瑛说得恳切,他沉吟良久,又问了几句,心里便有了些想法。等到出了厅堂,就有人引领他到了孟府后院。他先是去拜会了吕夫人,然后才去见大姐张晴。
  嫡亲祖母过世,丈夫又远在宣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来,向来爽利大方的张晴也掩不住戚容,消瘦的脸上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即便如此,她终究改不了长姊本色,只听了张越几句安慰,便少不得关切起了他,末了却又郑重其事的说出了另一番话。
  “前一阵子我带人去潭柘寺上香的时候,不合撞见永平公主一行。永平公主在潭柘寺替儿子很是做了一番法事,而且对寺中僧人说的话很是激狂,看到我的时候也是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富阳侯李茂芳那时候不是你亲自抓的么?她对我如此,对你恐怕就忌恨更深了。三弟,你千万要小心,这等金枝玉叶报复起来恐怕是了不得的。”
  闻听此言,想到陆丰之前透露过的鸡鸣驿遇刺内情,张越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和永平公主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转圜了,而且被满心仇恨的女人惦记实在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等得了闲,他是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了。
  辞旧迎新,也得除旧布新才对。
第十三卷
山陵崩
  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第五百八十四章
旧地重游忆往昔,大相国寺听纷争
  顾氏灵柩下葬的这一天,恰是二月二十七。
  张家的祖茔位于开封城西的五里坡,当初选的就是风水双全的福地,如今顾氏自然与早年故世的丈夫合葬。从祭祀开山到祭祀墓穴,一应规程完毕,等到真正灵柩安葬入土的时候,太阳也正好落山。一家人各自在灵柩上添了土,眼看着一层层薄土逐渐盖了上去,众人心中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安葬事毕之后几天便是三虞祭祀,少不得又是一番痛哭祭拜。
  明初制度,勋贵官员可立家庙祠堂,祭祀四代先人,士庶不得立家庙,只能祭祀两代先人。整个开封除却皇族宗室,豪门大族多半都是官宦世家,因此祠堂家庙也是众多。张氏乃开封名门,宗族人口一代代繁衍,少说也有数百人。只是由于元朝天下大乱,宗子嫡支断了承继,因此合族商议之后,便决定遴选贤能出任族长,掌宗族事。
  如今的族长乃是张信的本家堂伯,已经是白发苍苍。由于家里只是殷实,儿子多年读书也不过中了秀才,因此往日多靠顾氏掌理族中事。换言之,倘若不是张信一直在外出仕,凭借这一支的名望财势,族长是万万轮不到他当的。因此,此次顾氏入葬,他忙前忙后也出力不少,等到丧事差不多都料理完了,他又再次登门寻张信商量事情。
  只不过,这等宗族大事却是与张越毫不相干。阔别开封六年,如今安葬事已毕,他旧地重游,自是感概不已。昔日的开封张氏族学如今仍在,由于经过了整修,青砖红瓦的房子焕然一新,只在大门外就听到一阵琅琅读书声迎面而来。当知道这是顾氏年前特意命人捎带了银钱回来监督重修的,他更是觉得祖母看得长远。
  自打张玉举家迁到北平,和开封本家的联系就少了,而祖母听从英国公张辅的劝说举家北迁,这开封张氏自然更加寥落,兴许还会有人心生不满。既然每年只能派人回来参加祠堂大祭,重修学堂便是莫大善举。毕竟,开封这边若是能多出几个俊杰,对于宗族总是好的。
  见旁边的杜绾正打起车帘瞧着那学堂看,他便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小屋子,轻声解释道:“那就是当初先生午休的地方。那时候族学中顽童多,他在上头却总是自顾自地讲课,从来不在乎下头如何。可每月月考的卷子往往都是他出的题最难,也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常常思量捉弄他,却在这屋子前头每每碰壁。他们决计想不到,要说顽童手段,我可比他们精通多了!对了,先生当初住过的地方就在前头,要不要去看一看?”
  对于父亲在外游历的那十几年,杜绾心里始终记挂着,此时听张越说这些,她既觉得新鲜有趣,又觉得怅惘莫名,于是几乎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她从来没有来过开封,今日被张越拉出来这一路上,听他絮絮叨叨说了无数昔日情形,不知不觉间,她渐渐更多地了解了那个冷若冰山的父亲。
  约摸走了一刻钟工夫,马车就停了下来。杜绾挑开车帘一看,不禁愣住了。眼前赫然是一座整整齐齐的院落,黑漆大门,一人高的围墙,抬起头就能看见院子中的清水起脊大瓦房,屋子后头还掩映着绿树,只仿佛没人住。见张越先跳下了车敲开了门,又回转身扶他下车,她不禁奇怪地问道:“这屋子难道就一直空着?”
  “这里的屋子是咱们家特意为先生整修好的,虽说他最后搬走了,但祖母说地方留着也是一个纪念,于是便派了专人看房子打扫收拾。
  那一次开封发大水,我冒冒失失跑了出来,还自以为很有心地赶到这里,踢开大门硬是拉着先生去逃难,结果被他狠狠教训了我一顿。果然,咱们一路出去,路上有不少趁火打劫的。要不是先生更老到,让老彭用马车载着咱们到了大相国寺,那里地势高,避难了十几日,否则非出大乱子不可。咱们家兄弟几个都是急性子,大哥二哥四弟竟是悄悄从船上溜了出来,愣是到了大相国寺和咱们会合……”
  想起当年的旧事,张越忍不住苦笑起了当年莽撞。那时候全凭本能,也没来得及细想,如今回想起来,若不是他担心杜桢多跑了一趟,说不定和那些暴民冲突起来,早就没有他了,连带张晴张怡也得一起遭殃。要说真正有一家人的感觉,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而要说真正认同杜桢这个恩师,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转眼就是十一年,到处都是物是人非,只记忆却仍是一成不变。
  屋子中的书架上一尘不染,只是却没有书。家具一色都是桐木清漆,因为勤于拂拭,因此仍旧光亮。杜绾跟着张越一间间屋子看过去,见他完全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之中,面上还不时流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倏忽间,她竟是想起了父亲从前提到开封旧事时的那种表情。
  怪不得,直到现在,张越还是常常改不了口,动不动就迸出先生两个字。这两个人当初还是师生的时候,不知道是怎样有趣的光景。
  今日出来却不是为了逛街,而是为了去大相国寺,夫妻俩不好在这里停留太久,因此兜兜转转小半个时辰,两人便出门上了马车。临行前,张越命连生取了两串钱给那留守看屋子的老仆,又嘱咐其今后继续好好打理这座宅子,随即方才放下车帘示意起行。
  大相国寺乃是开封第一名刹,这天恰逢初一,往来的香客本应不少,但马车拐进相国大街的时候,张越却发现这里已经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色都是身穿青袢袄的王府护卫。向周围人一打听,得知今日乃是周王亲自到大相国寺,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法会,于是官民一律回避,他顿时为难了起来。
  他们只是到大相国寺替顾氏向大相国寺布施白米一千石,了结老人最后的心愿,虽说和周王也算熟识,可这时候进去仿佛不太合适,难道还得改天再来?问题是,明日祠堂祭祖,后日便要赶回京师,实在是没多少时间留在开封。
  和杜绾商议了两句,张越便跳下车,寻了一个周王府卫士说明了来历。那卫士也是机警人,忖度片刻就连忙前往通禀,很快,张越就见到了那位曾经在京师周王公馆有过数面之缘的老总管。不过一年多,当初那个健朗的老者就显出了十分老态,只瞧着张越却是欢喜,又赶忙到了车前向杜绾见礼,旋即亲自把夫妻俩带进了寺中。
  “先前贵府老夫人故去的事已经传到了王府里头,因为郡主如今有孝在身,还得调停世子和汝南王,实在是不好往贵府里头去,就是周王殿下也是心力交瘁,所以只让长史送去了赙赠。一会儿还请张大人和杜宜人多留片刻,周王殿下和郡主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们了,心里都惦记着。对了,听说杜大人复直文渊阁,如今可还好么?”
  对方既然开口留人,张越和杜绾自然不会拒绝,等问起杜桢的时候,夫妻俩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张越便点点头道:“岳父在家里休养了大半年,如今身体健朗得很,多谢周王和郡主惦记。”他此话说完,杜绾也接口问了问周王朱橚的情形,待得知这一位如今常常精神恍惚不济,她不禁暗自为朱宁担起了心。
  穿过五间三门的天王殿,迎面就是一个大花园,内中百花盛开春意盎然,但无论是沿两处墙根站着两排合十低头的僧人,还是寺中深处法坛传来的悠扬念经声,都平添了几分佛门肃穆和庄严。过了前头的月亮门,方才是正殿大雄宝殿,只见四处都是身披袈裟的僧人,张越和杜绾随那老总管往边上一条曲径通幽的青石小径而行,不多时就看到了当初曾经住过的竹林精舍。就在这时候,一个大嗓门的声音便远远传了过来。
  “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挑挑拣拣,你都多大的人了!别以为你有人倚靠,父王已经年纪一大把了,皇上更不用说了,膝下有好几个女儿,过几年还能记着你这个侄女?趁着还有人要赶紧嫁了,别成天帮着大哥,要知道,我才是你的嫡亲五哥,我不会害了你!”
  “大哥是世子,为人温厚孝悌,和你一样是我的嫡亲兄长。至于我的婚事,自然有父亲做主,若是父亲不能,也自然有王府长史请婚,五哥不用费心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到了哪儿都是不变的礼法。”
  “什么长幼有序的礼法,只要有手段,任什么礼法越不过去,难道你忘了皇上的江山怎么来的?比起大哥那个温吞水来,二哥岂不是好无数倍?二哥可是比汉王聪明多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如今不听我的话,将来万一变天,有的是你的苦头吃!”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老总管就慌忙提醒张越杜绾往一旁的竹林深处躲。三人才刚掩去了身形,就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人出现在小径那一头,随即气急败坏的过去了。等此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老总管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扭过头说:“幸好新安王没看见咱们,张大人,杜宜人,郡主就在里头,咱们走吧!”
  张越口中答应,心中却是大生警惕。朱棣得位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除了汉王赵王之外,下头的皇族竟也生出了夺嫡心思,看这模样,周王府哪里能消停得下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无悔无憾
  大相国寺年代久远,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战火多少次重修,自然少不了来自权贵的大笔香火钱。张越曾经认为自己笃信佛教的祖母算是大相国寺的头号大善人,但实质上,整个开封没有人能比得上周王朱橚的乐善好施。城里上至各式各样的佛寺道观,下至信奉人较少的清真寺,都收到过来自周王府的香火钱,其中犹以大相国寺为最。
  因此,如今既然是周王府为已故的王妃冯氏做水陆法会,即便不冲着王府的名头,就冲着往日布施的香火钱,大相国寺的主持觉海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封寺这一举措,寺中精舍全都腾了出来专供王府中人居住。由于陈留郡主朱宁乃是朱橚唯一的未嫁女,竹林中专供富贵人家女眷居住的精舍如今完全由她做主,随行的次妃穆氏和次妃杨氏都是最本份不过的,在刚刚那样吵吵嚷嚷的情形下亦是压根没出来瞧看动静。
  用强硬的态度打发走新安王,朱宁便缓缓坐在了冰冷的石凳上,用手指轻轻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在京师逗留多年,只听说家里兄弟闹得不可开交,可此次回来,她才真正醒悟到情形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不禁深为后悔。思来想去,身穿粗制生麻布孝服的她不禁站起身来,预备回到屋子里去念诵经文。
  “郡主!”
  听到外头传来的这个声音,朱宁不禁回过头去,见精舍院子外的月亮门站着深深弯腰的老总管,不禁讶异了起来。这位是太祖皇帝在世时挑选到周王府服侍的老太监了,后来因其忠心,父亲朱橚便把人留在了京师,此次念其年老就带了回来,今天应该随侍左右,怎么忽然到了这里来?满心疑惑的她便令侍女把人唤上前,结果那侍女才一过去就叫出了声。
  “郡主,您看是谁来了!”
  朱宁心中一动,看清老总管背后闪出了张越和杜绾,她不禁又惊又喜。见杜绾已经进了院子,张越只是站在月亮门外躬身致意,她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又对那老总管吩咐道:“你陪张越去见一见父王,我留下绾儿说话。虽说除了大哥四哥之外,其他哥哥们恐怕不愿意在这清规戒律重重的寺里呆着,但你带路的时候还是小心些,别又撞上了他们。”
  等到老总管把人带走,她便上前拉起杜绾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拽到了自己的那间精舍内。打量着杜绾身上的齐衰孝服,又低头瞧了瞧自己那斩衰,她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家没了镇宅的老夫人,而我们兄弟姊妹则是没了嫡母,去年真不是什么好年头!”
  “老太太虽说故去了,可临终前还是惦记着一大家子人,各种后事都预备得妥妥当当,几乎就没有什么是她不曾想到的,她就算不在,也仍然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有了她这一片苦心,再加上英国公和夫人竭力帮衬,咱们家倒是不碍事。”
  忆及顾氏拉手说话的慈爱模样,杜绾忍不住心中一酸,随即便竭力眯了眯眼睛,忍住了那眼睛酸涩的感觉,这才说道:“倒是你们王府仿佛不那么消停,刚刚我们在外头的时候,恰好听见了你和你兄长的争吵。宁姐姐,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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