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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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还逗我开心!”
  顾氏嗔怒地看了王夫人一眼,然后便对其余众人歉然一笑,口中又说笑了起来。虽说寿辰的时候闹出这样一场很是煞风景,但之前几个月她也发生过昏厥过去的状况,因此此时绝不想因此扫兴。谈笑之间,这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的风波就算是过去了,反倒是满心不安的小五被一群穿金戴银的妇人们围着,从生辰到喜好,每个人都对她好奇得很,到最后她不得不躲到了裘氏身后,让母亲代替她应付这些七大姑八大姨。
  当初六十大寿的时候张家在开封一连庆贺了三天,如今顾氏七十大寿,排场却比不上那一回。倒不是张家财力不比从前,而是如今正在打仗,又怕老太太撑不住,一家人商量之后便决定从中午摆上数桌,只图个热闹。此时前头的宾客已经是入了席,后头女眷也就依次入席,等吃完饭之后便在花园中搭起了戏台子,又是另一番折腾。
  差不多到了傍晚,各方宾客方才渐渐散去。张信亲自在门口送客,直到那原本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巷子变得空空荡荡,他这才擦了擦油光铮亮的额头,长长嘘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高泉急匆匆地赶到他的身后,低声报道:“大老爷,之前没顾得上说,老太太先头在上房里头昏厥过一次,好在匆匆施针服药之后就缓了过来。”
  “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
  张信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怒斥了一句。撂下这话,他便匆匆往内中奔去,脚下步子又急又快,心中更多的还是后悔。他自然能看出来,自打自己回来,母亲就仿佛卸下了一个最大的包袱,这成天笑容虽多了,身体却一点点虚弱了下去。可是,他总想着当初母亲在开封六十大寿的风光,如今也想好好操办一次,也让人知道这张家并非只有二房三房济事,也好让母亲高兴欢喜。若是今天这寿筵上有个什么不妥当,他岂不是最大的罪人?
  踏进北院大门,他就发现这里异常肃穆,连上房门外侍立的几个丫头也都个个肃手,里头仿佛也没多少声音。心中一凛的他忙走上前,也没注意是谁挑开的门帘是谁出声通报,三步并两步地进了屋子。待看到这屋子里已经是满满当当站了一地的人,他方才警醒过来。见晚辈都纷纷给自己行礼,他连忙退后两步躬下了身子。
  “母亲的身子还好么?”
  “这样的大喜日子,人生也就是一回,不好也得好。”顾氏歪在榻上,由着白芳给自己捏肩,面上却是微微笑着,“幸好是宛娘那时候在,三两句就岔过去了,否则这开筵的时候指不定有多少人心里嘀咕。我都活过了七十岁,还有什么不满足?小五姑娘,今天又是多亏了你的妙手,还有你师傅配的药,你过来。”
  小五眼见顾氏招手,心里不由有些踌躇,抬头看了一眼被留下的母亲裘氏,又见裘氏下手陪坐着的杜绾也冲自己打眼色,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她虽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位慈和却难糊弄的老太太却是有些怕的。等顾氏强按着她在身边坐下,她更是不安了起来。
  “小五姑娘,老婆子我问你一句实话,你之前总对我说这病不碍事,但如今发作得多了,我心里头也有数。你实话告诉我,究竟还能拖多久?”
  “这个……老太太自然是长命百岁的。”小五几乎想都不想就吐出了这么一句,见顾氏满脸不信地盯着自己,顿时愈发头疼。眼见屋子里知道就里的这些人都冲着自己微微摇头,偏偏老太太的手又抓得紧紧的,她只觉得后背心全都是汗,这心里的为难就别提了,“老祖宗,我又不是华佗扁鹊,也就是和师傅学了一些偏方和应急的法子,您别逼我……”
  顾氏轻轻吁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这寿材寿板之类的家伙,包括身后事的料理,我早就预备停当了。但早一天晚一天却是异常要紧,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老二凯旋,能不能等到越哥儿回来,能不能看到老四乡试告捷披红成亲。小五姑娘,你就忍心瞒着我这个老太婆,让我走的时候还带着遗憾?”
  王夫人也是寿筵结束就留了下来,此时此刻,听见顾氏这说话不带一丝一毫的忌讳,她只觉得心里异常难受,连忙上前说道:“婶娘何苦这么想?就是冯大夫束手,宫中还有太医,我也能去求个恩典……”
  “你家天赐当初那虚弱的样子又不是没请过太医瞧,结果如何?”顾氏见王夫人被自己噎得无话可说,便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旋即又转过了头,“小五姑娘,我知道生病这勾当没个确数,你师傅前些时候来瞧病的时候说过只要好好调养,至少到年底是无碍的,我只想知道,是否真能撑到年底?”
  因今天乃是顾氏寿辰,吃斋念佛大半年的东方氏此时此刻也在,听到这说法不禁一惊。而更惊愕的却是张信冯氏夫妻俩,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分明是冯远茗在他们面前吐露的真言,知情的杜绾小五姐妹又都是守口如瓶的,怎么会给顾氏知晓了去?
  “师傅说能,那个大概……也许……”支支吾吾了一阵子,小五实在是给老太太犀利的目光逼得没法,最后索性把心一横道,“老太太您这病最忌讳的就是大喜大悲,可前头一年的事情发生的太多,您这身体已经给拖得狠了。我这医术也就是半吊子,不敢胡说八道,可就算不能拖到年底,也总能拖到九十月……”
  “好孩子,谢谢你,我明白。”
  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顾氏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胸口,旋即望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无论是儿子媳妇,还是孙儿孙女,除了震惊都仿佛还有些其他的表情。她仰着头端详着屋梁上那一盏明亮的宫灯,不禁百感交集。
  她若是去了,三个儿子按理都要丁忧守孝。张攸是镇守总兵,必定会留用,但张信和张倬是决计没有资格夺情的。三年……若是一家人能借此躲过未来可能的风波,耽误一时的前程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只是张赳的婚事却不能再拖了。
  “老大,还有老大媳妇。”回过神的她开口轻唤了一声,见两人齐齐上前,她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之前我想拖着赳哥儿的婚事,等到他乡试提名再说,可今天已经有不少人问了,也不好再拖下去。这事情我和隔壁武安侯夫人提过,她家里头那位顶小的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咱们两家彼此紧挨着,交情也算不错,趁早定下来。”
  此话一出,张赳顿时脸色一变,而张超张起都是经历过这一茬的,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张信冯氏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惊讶之后便都是狂喜。要知道,先前张超张起虽说都是联姻勋贵,但武安侯家的门第却不是寻常勋贵能比的。隔壁那一家的情形他们也清楚得很,即便不是嫡出,那姑娘也是最为受宠的张姨娘所出,日后两家就是名正言顺的姻亲。
  “老太太放心,我明日就亲自去武安侯府。”
  顾氏对长媳办事向来还算是放心,此时也不看东方氏,径直对张超张起这两个孙子说:“我知道你们俩都为着没能随同北征不高兴,都给我记着,男子汉大丈夫,机会不单单只有一次,只看你们是否能把握得住!不要老是惦记着过去的事情,那种人永远不会有出息!你们的爹爹辛辛苦苦打拼来的爵位,眼看就能变成世袭,不要毁在你们手里。”
  一旁的王夫人从前见识过老太太的威严,此时心里只有钦敬和佩服。但裘氏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这般说话,心里更觉得呆着有些不合适,可她是顾氏硬留下来的,此时就是如坐针毡也只能坐着。等到老太太儿子媳妇孙子孙媳一个个教训了又打发出门,不多时屋子里就剩下了廖廖落落的几个,她连忙站起身来告辞。
  “亲家太太且慢提要走的话,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顾氏一挺腰坐直了身子,面上又露出了笑容,“刚刚让你看笑话了,并不是我想在你面前摆老祖宗的威风,实在是大宅门里人口多,人心总是不一样的。我如今统共有六个孙子,这其中越哥儿是最有出息的。这不是说他的官位,而是说他的为人性情。而他能有今天,全靠了杜大人,我心里一直都感激。”
  见杜绾此时起了身,她便一字一句地说:“先头的事外头颇有些闲话,那都是些没见识的人混说一气。在我看来,越哥儿能够拜在杜先生门下才能有今天,不论他如何相报都是应该的,须知做人不能忘本。这么多长辈叔伯妯娌,越哥媳妇已经做得很好了。只不过,身在这一大家子里头,越哥媳妇总有些委屈的地方,还请亲家太太你多多担待。”
  裘氏不曾想这位老太太竟然撂下了这样的话,又是吃惊又是触动,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能做的原本就有限,不过是希望夫婿体贴婆家人好相处,女儿在这大宅门中能有如今这样的长辈,已经很是幸运了。
  等到裘氏道了几句话,又一手拉着眼圈微红的杜绾,一手拉着不知所措的小五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了几个丫头,一直坐在软榻边的王夫人方才叹了一口气:“婶娘,说句不好听的,您这寿数又未必一定是尽了,何必眼下就犹如吩咐后事一般?”
  满脸怔忡的顾氏却没有立刻答话,片刻之后才吩咐屋子里的丫头都出去。看着王夫人,想起那时候她生产九死一生的关口,她便悠悠叹了一口气:“小五那丫头没说实话,他师傅分明是说,我这病没个准,若是发病的时候身边没人,又没有及时服药,一个医治不及就有可能立刻去了。我不知道那日子是今天晚上还是明天,如今不说以后恐怕再无机会。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拖着,如今也只盼着老天怜我,让我看着小四儿娶媳妇。”
  说到这里,她一把拉住王夫人的手,语气陡然之间变得无比坚决:“宛娘,我之所以最后留下你,便是有一件事要相求。我若是一走,他们兄弟三个恐怕难以像从前那么和睦,再加上彼此都有彼此的打算,恐怕总要分家各自过的。若是到了那一天,我求你让阿辅多多留心一些。老二只要挣下了爵位,两个儿子必定不愁;老三有越哥儿这么个好儿子,也必然会越过越好;只有长房,只有我的嫡亲儿子孙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看到这位始终坚强得犹如铁人一般的老太太潸然泪下地道出了那点滴私心,王夫人不禁心中一酸,到了口中的安慰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点了点头。
第五百四十八章
勋贵较艺,文臣斗心
  羽士如林亦壮哉,长风万里蹴飞埃。雕弓射雁云中落,锦臂鞲鹰马上来。绝壁重重围网近,高峰猎猎竖旗开。从臣载笔长扬里,谫薄惭无献赋才。
  金幼孜一首《扈猎诗》虽算不得十分雄壮,而且难能和古今那些边塞名诗相比,但朱棣对于诗词小道本来就不甚注重,对于此诗的意境却颇为满意。此时此刻,眼看随行的十几位勋贵都已经上了射场,坐在马上观看的他伸手召了杨荣和金幼孜上前,旋即又四下里看了一看,将张越叫上前来。
  自打浩浩荡荡三十万人马到达开平之后,张越不过是随成安侯郭亮和兴安伯徐亨等一同觐见了一回,然后就被撂在了一边。好在他对于悠闲度日很觉得惬意,于是在行军的空闲中借着没人搭理自己的机会,在马上随便写一些随想杂感,打算回京之后给杜桢看看,只图一乐。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刚刚他分明是隐在一大堆人里头没人注意,可原本好似忘了自己的皇帝却偏偏看到了他,而且还当着无数人的面叫了他过去。
  “如今下场的诸将中,尔等认为谁能力压群雄?”
  即便杨荣军务娴熟,金幼孜政务精通,听到这样一个极其不着调的问题,仍是不免愣了一愣。而张越亦掩不住惊愕,迅速扫了一眼下场的一众人等,他心中少不得盘算了起来。
  之前是士卒较技,以三箭为限,三箭皆中靶者,赏牛羊各一口,钞二锭银碗两只。虽说赏赐丰厚,但草原上毫无遮蔽,时而有劲风拂面,再加上这不是静射而是骑射,三十名精锐士卒只有五人得赏。而此时此刻更是以十箭为限,多中者胜,下场的勋贵有英国公张辅、安远侯柳升、宁阳侯陈懋、恭顺伯吴克忠、武安侯郑亨、兴安伯徐亨……林林总总十几个人。这会儿远远看去人人都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可谁能担保哪个人就必定能胜?
  杨荣情知皇帝必定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但仍是认认真真端详了一会正在预备的一众勋贵,随即开口说道:“诸将都是皇上的肱骨,这射艺高下必定是皇上最明白,臣不敢妄言谁人能最终取胜。只不过,单看他们的坐骑,臣还是觉得安远侯和武安侯把握大。须知骑射以控马为先,两人坐骑在此等时候仍是稳若泰山,足可见平日其主骑艺精绝。”
  一旁的张越顿时心中咂舌,暗想这么一个小问题,杨荣都会这样仔细地观察,怪不得深得朱棣信赖。而他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答,金幼孜也开了腔。
  “回禀皇上,勉仁所说固然有理,不过诸将都是宿将,骑术乃是最根本的一条。如今风劲,离弦之箭必定飘忽,再加上作为靶子的十面小旗远在八十步开外,又是迎风招展,骑术之外更看眼力臂力,以之前的那次狩猎来看,宁阳侯铁箭曾经力透一头野羊,此次较量骑射,他大约能有上佳表现。”
  此时此刻,张越已经是彻彻底底服了。一丁点的小事,这两位内阁学士也要争出水平赛出眼力来,实在是叹为观止。看见朱棣的目光转向了自己,他便老老实实地一躬身道:“回禀皇上,臣以为英国公不会让皇上失望。”
  朱棣对于杨荣金幼孜互逞心机早就司空见惯了,因此听了前头两番话不过是置之一笑,待听到张越这么说,他不禁眉头一挑:“哦,你就不怕朕说你偏帮自家人?”
  “臣只是实话实说。臣并未看过别的公侯伯演练武艺,所以不敢妄议他人,但昔日在英国公府暂住时,臣曾经在清晨看到过英国公晨练。那时候也是演武场中设靶,于百步之外骑射,一早上射完三袋箭方才休息,十箭往往至少可中九。如今虽然风大人多,但射艺在于勤练,英国公又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断然不会在皇上亲观之时大失水准。”
  听完这番解释,朱棣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旋即就用马鞭指了指张越道:“好一个实话实说,好一个不会大失水准,你倒是胆大!朕还以为你要耍滑头,说什么朕的麾下人人都是勇士,待会纵使表现各异,也是因为君前太激动的缘故。唔,朕记下了,幼孜看好的是安远侯,勉仁看好的是宁阳侯,你张越看好的是英国公。来,一起上前共赏朕的大将射艺如何!”
  由于这一路上皇帝屡次想出了各种较艺的法子,所以对于此时此刻的骑射比赛,诸将都是各有各的心思,气定神闲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甚至还有人暗地里捏了一把汗。这会儿正各自热身预备的时候,御驾竟是从远处移了过来,这些往日常常带兵的宿将们也不免心中紧张,有的检查弓箭,有的检查坐骑,再加上天热,竟是人人脸上通红。
  彭十三乃是过了明路的,不同于其他被隔在远处的人,他这时候恰随侍在张越身后。眼见打头的永顺伯薛斌已然打马飞驰了出去,一场比试已经开场,他便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我当初曾经陪着老爷练骑射,这上头最是清楚不过了。少爷等着瞧,老爷必定全中。”
  张越本没有在这种小事上和人别苗头的意思,此时便点点头微微一笑。只是眼看着那些或年轻或年长或年纪一大把的宿将勋贵们拉弓疾射,他忍不住想到了张超张起。此次北征他一个文官尚且能随行,这两个醉心武事的却只能窝在家里,不得不说是老天爷开玩笑。
  就在这时候,前头的杨荣忽然回过头来,笑吟吟地说:“元节,你刚刚只顾着说别人,你可别忘了自己那小张大人神射。之前瓦剌派使臣上书,还着重提到过兴和城中有人一箭射死阿鲁台之子失捏干,一箭射落鞑靼大纛,很是表达了一番惶恐之意。”
  正留心场中诸将的朱棣猛地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刚刚恢复了肃然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之前的事情各人的奏章上所述各不相同,你自己更好,索性含含糊糊把功劳都归给了将士用命。眼下正好有机会,朕要听实情,不许有一字一句隐瞒。朕倒是忘了,随你去兴和的那些京营勇士如今也在中军,还可以让他们前来对质。”
  对于杨荣忽然翻出半年前的事,而且话里头颇有为他说话的意思,张越不禁觉得极其狐疑。可此时皇帝都已经开口问了,他只得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当他说出自己端着神枪原本是冲着那护旗的人去的,结果却阴差阳错中了鞑靼大纛,朱棣又是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这个阴差阳错倒是巧妙!如今看来,当初调你去武库司倒是没错,倘若不是你频频往兵仗局和军器局跑,何来使用火器的经验?”
  见杨荣也在旁边笑容可掬,金幼孜顿时皱了皱眉,便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话说道:“皇上所言极是,但这是运气固然不错,可倘若没有兵仗司私下里送了新造兵器,蒙人不知道我大明有横贯四百步的利器,决不会不加提防。”
  尽管正在兴头上,但朱棣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此言便皱了皱眉头。此时此刻,随侍在后的御马监太监刘永诚却是靠近前去,笑着解释道:“这件事老奴倒是听说过。小张大人之前奉旨去宣府的那一遭,不是还有东厂督主陆公公同行么?结果兵仗局那个小家伙为了巴结,就给陆公公多送了两箱子新鲜玩意,想不到真能建下奇功。”
  陆丰竟然如此大胆?
  朱棣本能地往旁边看了看,旋即才想起之前为了某些传言,又为了确保能够随时掌握京师一举一动,已经命人把陆丰调回了京师主持东厂。虽说勉强把此事按捺了下去,但刚刚的好心情便少了一多半,还是杨荣岔开话题说起阿鲁台举家北逃,他方才哂然冷笑了一声。
  “贼虏最会耍诈,这等话听信不得。张越,之前你和武安侯那番筹划倒也还罢了,御史弹劾朕替你压了下去。若不是武安侯提醒,为了抓几个谍探,你竟是打算用这样的主意,还真是小题大做,不及武安侯想得长远……”
  张越听到刘永诚告刁状,心中便是一紧,毕竟,陆丰之前向那兵仗司的胖太监要新造火器,正是他的授意。就当他低头露出一副唯唯诺诺恭聆皇上谕示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急躁的时候,四周围忽然响起了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吓了一跳的他连忙抬起了头,旋即就想起这似乎不恭敬。好在朱棣早就回转了身子,其他人也都循声望去,没人计较他这小小的失礼。只是前头皇帝和随扈重臣随从一大帮人挡着,他愣是看不见那边是什么情形,只能在原地干着急。但只是片刻,又是一阵更大的叫好声从那边传了过来,又有旗牌官上前大声奏报,他这才听了个分明。
  “启禀皇上,英国公、安远侯、宁阳侯十箭全中,武安侯郑亨十箭中八,永顺伯十箭中七,兴安伯徐亨十箭中七……应城伯无一命中,隆平侯告病未曾比试。”
  洋洋洒洒十几个名字报出来,朱棣起先还是笑容满面,继而便渐渐阴沉,听到最后两个名字的时候,他更是勃然大怒,当即厉声斥道:“虽是驰射小戏,可诸将分领各军,骑射就是根本,若是视此如同儿戏,如何领军!应城伯孙亨暂罢领军,隆平侯张信免去总督官之职,随军办事!”
  正在后头的张越原本还在心中庆幸,听到朱棣这话,连忙收起了脸上笑容。这皇帝还真是喜怒无常的主,赢的人还没赏赐,就首先处置起了最末的两个倒霉蛋……等等,应城伯孙亨,这仿佛是孙翰的父亲?
  好在朱棣大发雷霆之后,总算还记得这是一场有赏有罚的比试,当即命赐英国公张辅、安远侯柳升、宁阳侯陈懋牛羊各两口,钞十锭,金碗一对。这大多是沿路扫荡鞑靼各部的战利品,三人自是一一拜谢,而朱棣赏过之后,却又调转马头看着杨荣金幼孜和张越。
  “你们各猜中了一人,眼力都算不错,各赏骏马一匹。”
  三人齐齐下马拜谢,就有人对一众勋贵解释了先前天子的那一问。诸将恍然大悟的同时,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哂然一笑,有的窃窃私语,而张辅却不禁便对同受上赏的柳升和陈懋笑道:“杨学士金学士恰是慧眼如炬,我这侄儿却全凭昔日那点印象。要是我今天意外失手,他可就得跟着一块丢脸了。”
  陈懋本就寡言少语,不过笑说英国公谦逊,而柳升则是满不在乎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杨荣金幼孜不过是拿咱们比拼他们的眼力,张越却是一门心思相信你这个长辈,那才是真心话。本来嘛,为人子侄,难道还能胳膊肘往外拐说别人能胜?”
  此时已近傍晚扎营的时候,众将议论了一会就各自散去了。由于杨荣金幼孜此次北征都只带了两名随从,张越总不好越过他们俩,因此之前本打算只带彭十三一个随行,其余人都留在开平。结果还是彭十三去和张辅嘀咕了一番,把连生连虎留在开平,一大帮人都成了英国公的家将。如今虽说他是文官,但由于是皇帝钦点,因此营帐就在中军处,离那顶被群星拱月簇拥在当中的御帐并不远。只是,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被召进那顶御帐。
  御帐外头看不出华丽,但里头却收拾得极其雅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棕色羊毛毡毯,踩上去极其松软。这会儿正是朱棣用膳的时候,随行的宦官抬了一张小桌子上来,上头琳琅满目摆了不少盆碗,从燌羊肉、清蒸鸡、椒醋鹅到烧羊肉、羊肉撺汤……总之除了肉还是肉,此外就是馒头。原本饥肠辘辘的张越一看这些菜肴就没了胃口,因为这些东西他这几个月实在是吃多了。
  朱棣没有一面吃饭一面问话的习惯,因此由着宦官布膳,他便对张越吩咐道:“军中少文官,你一个人独住太扎眼,回头搬去和杨荣金幼孜他们同住。”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与其一时打痛,不如钉一颗钉子
  杨荣金幼孜两次随同北征,深得朱棣器重,其军帐等同于一应勋贵,因此极为轩敞。当两人得知张越要搬来同住,都觉得极其诧异。毕竟,阁臣位虽卑,职权却极重,原本就不是六部寻常司官能够相提并论的。即便是杨荣觉着出征在外凶险难测,需要多加留心在勋贵中间声望极高的张辅,也着实猜不着皇帝这一招的用心,更不用提金幼孜了。
  而原本独住惬意的张越则更是不惯和这么两位重要的阁臣同住。他虽说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但天知道碰上什么压力会不会一时失控?于是,一到晚上扎营的时候,他便借口帐内闷热,在帐外找地方挂马灯,随即铺开牛皮席子盘腿看一个多时辰的书,直到要睡觉的时候方才进去,哪怕是这两位学士奉诏随侍御前,他这个习惯也丝毫不变。等到大军行出应昌的时候,杨荣金幼孜都觉得张越深知分寸,渐渐不在意帐篷里多了这么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同僚。
  而白天行军的时候,整个明军方阵异常壮观。居中的乃是皇帝以及安远侯柳升所率的中军大营,营外分别是左哨、右哨、左掖、右掖,步卒在内,骑兵在外,而神机营更在骑兵之外。而在这些人之外则是各省都司选送的精锐,整个长围将方圆二十里全部囊括在内。士卒无论是放牧还是打柴,都不许离开长围,哪怕是护送军粮的民夫,亦是紧随大军之后不许稍离。而长围左右前后三百里处,则有左都督朱荣率人搜索,可谓是万无一失。
  跟着大军行进了这么些天,对于这三十万军队外加数万民夫浩浩荡荡行军的场景,张越早已经见怪不怪。他自然不如文思敏捷能够在马背上随行记录赋诗的金幼孜,但跟在后头也是抓紧时间记录。然而,沿途倒是看见过好几次被人弃置不顾的蒙古包,但不要说阿鲁台,就是连小股的蒙古兵都没有撞见。想起那时候阿鲁台挥师攻兴和的气焰,再想想如今的避而不战,他自是明白这便是草原民族出了名的原则。
  欺软怕硬,打得过就欺,打不过就跑,这简直是屡试不爽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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