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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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两位叔父连带着那一堆堂兄弟,朱瞻基从来就没什么亲近感,甚至于连做表面工夫都觉得不情愿,这会儿黄润搬出了母亲这尊大佛,他这才罢了休,却仍是冷冷地警告道:“以后若是有这种事不要藏着掖着,要知道,你是皇爷爷派给我的人。”
  知道这位主儿这回是心里有芥蒂了,黄润自是赔足了小心,连连应是。一行人顺着天街,还没到后左门,就听到后头一阵叫唤,转头一瞧,却见是一个禁卫军官模样的年轻人追了过来。待到近前,那人匆忙行礼,却是连喘口气都来不及:“皇……皇太孙殿下,皇上在乾清宫中大发雷霆,内中一位公公出来,说是赶紧请殿下您回头叫上太子妃一块来劝一劝。”
  说话间,朱瞻基已经认出那人乃是常常驻守乾清门前的孙翰,因那是张越的妹夫,房陵的铁杆兄弟,他以前偶尔也与其说过几句话。然而,等听到孙翰上气不接下气说完,他立刻大吃一惊:“刚刚皇爷爷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发这么大的火?”
  “臣实在是不知道,这都是里头那位公公说的,道是太子殿下在旁也受了牵累。”
  朱瞻基倒不怀疑有人假传消息,毕竟这种事胡说八道也不可能,当下他就急匆匆转身赶往东宫。匆匆忙忙进了端敬殿西配殿,发现不但母亲在,陈留郡主朱宁也在,陪侍在一旁的还有御马监太监刘永诚,他顿时喜上眉梢,连忙把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本以为母亲猝不及防之下会吃惊一阵子,却不想张氏只皱了皱眉头,旋即就不慌不忙地转头对朱宁说:“本还想留你多坐一会,眼下看来是没法子了。这样,刘永诚正好在,让瞻基和他送你出东华门,我去乾清宫看看。”
  情知自从王贵妃去世之后,后宫纵使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嫔妃,但在朱棣面前说话有用的却是太子妃张氏,因此朱宁闻言并不奇怪,忙起身告辞。看到朱瞻基还在那儿愣愣的,仿佛想说什么,她便上前笑道:“怎么,皇太孙殿下不乐意送我?”
  见张氏以目示意,又听朱宁这么说,尽管惦记着那一头的状况,但朱瞻基只好不情不愿地陪着朱宁出了西配殿。到了外头,他仍是觉得忧心忡忡,由于有永乐十二年的旧事在前,他甚至一度猜测是不是父亲因什么事情惹怒了祖父。直到旁边传来朱宁的轻声咳嗽,他这才回过了神,脸上却仍是阴霾密布。
  “太子妃的样子分明是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还板着脸?算了算了,这宫中我常来常往,再说有刘公公,你就悄悄跟着太子妃殿下去一趟乾清宫,免得杵在这里提心吊胆”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瞻基这时候方才觉得母亲刚才有些镇定过头了。可是,他终究对朱棣喜怒无常的脾气很是了解,此时朱宁既是开口说了这话,他马上松了一口气:“那就多谢宁姑姑体谅了。刘永诚,你把陈留郡主送出东华门……不,东安门!”
  刘永诚这个御马监太监如今要打点随驾亲军的事情,自己也是日理万机,但朱瞻基既然开口吩咐了,他自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等目送了朱瞻基一行匆匆离开,他便笑吟吟地领着朱宁往外走。一面走路,他又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恐怕只会以为他是个普通老头子,决不会想到他是在郑和张谦联手整治宦官二十四衙门后,仍然照样把持了御马监的实权人物。
  “这皇太孙殿下真真是纯孝,一听说皇上发怒,太子殿下也在,这就唬得什么都忘了。说起来汉王寿光王父子相争,却连累别人,真是老大没意思。皇上如今年纪大了,喜爱的就是中正和平仁孝友爱的人,偏偏这天不遂人愿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对了,听说宁郡主年后要回开封?不是咱家多嘴,开封固然乃是名城,可在黄河边上老发大水,终究比不上京师富庶。皇上既然喜欢,您何必非得回去?就是陆丰那么个小猴儿,上了宣府那么近的地方还满心不高兴上窜下跳的折腾事情,更何况您本就是皇上最喜爱的金枝玉叶,怎么呆得惯……”
  当初在宫中住了许久,也算是熟悉刘永诚这个御前数得上号的大太监,朱宁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一个闲得没事干喜好唠叨的老家伙。这会儿静静地在旁边听着那仿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她的眼睛却漫不经心往四周看着,时不时应和一声。一路行到了东安门外,看到自己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那儿,她便回过了头。
  “多谢刘公公相送。不过,我可当不起您那金枝玉叶的称呼,我不过是外藩郡主,又不是公主。就是公主,如今京师的公主有不少,也不是个个顺心遂意的。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能做的,以后我一定帮忙做了。另外,公公这次要随皇上北征,路上还请多多当心一些,北地苦寒不比中原,这可不比海公公走朝鲜那么稳当。”
  等到上了马车,放下厚实的红罗软帘,朱宁方才抱着手炉歪在座位上细细思量了起来。杜桢既然放出来了,那么父亲和他昔日的过往也就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即便以后不能继续往来,总不至于让别人继续挑出来说事,只是她和杜绾若是互通书信就要小心了,哪怕是派人传口信也是一样,一个不好被人截住,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马车沿着长安街行驶了不多久,快拐弯的时候,她猛地觉着一下剧烈的颠簸,随即就听到车外传来了一声呵斥,随即就是一番问话。满心诧异的她将帘子打开了一条缝,见拦车的是一个年轻的青衣姑娘,眉目似乎有些印象,不禁怔了一怔,很快便恍然大悟。
  “不要拦着她,是我差遣她去办事的!”朱宁亲自把车帘挑高了些,随即出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车来,都去了那么久,居然这么晚才回来!”
  路边原本有几个驻足看热闹的人,听见这话顿时再没有兴致,不一会儿人就走光了。而那青衣少女亦是连忙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来,攀上车辕爬上了马车,待见朱宁笑着点了点头,又递上了手炉,她连忙讪讪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多谢郡主替奴婢圆场。”
  “说这种话干什么,我上次就知道你是妥当人。再说了,你们主仆如今在田庄上头安安稳稳守孝过日子,决计不会随便乱跑。翠墨,是遇上了什么不能去求保定侯的事?”
  翠墨乌黑油亮的头发上只是戴着一支通草绒花,朴实得一如寻常民家少女。听朱宁三两句便问到了关键,她心中佩服得不得了,在心里盘算片刻便咬咬牙说道:“郡主恕罪,其实不是小姐让奴婢来的。奴婢只是借着到通州采买的机会,想上京寻可靠人讨个主意。最近朝廷不是要征调民夫二十三万么?北直隶好些地方的佃农和贫农为了逃避征役,都不得不背井离乡,咱们家登记上册的也是。这些都是小事情,求求保定侯总有办法,但要紧的是,奴婢发现有人倒是往庄子上收这些在册的民夫……奴婢认得他们,是安阳王府的人。”
第五百四十三章
又是除夕大年夜,人各有志不相同
  尽管乃是边镇要地,但如今战事未起,宣府镇的大年夜自然是不禁烟花爆竹。只不过,在邻近四大仓和总兵府这些要紧的地方,却是严禁一切烟火,因此即便张越很想观赏一夜烟花绚烂,却也是没有那个机会。因此,即便大年夜和初一以及正月十五都解除了一更三点(晚八点十二分)的宵禁令,四下里也只能听到稀稀拉拉的爆竹声,天上也不见多少焰火。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贪着方便,干脆把屋子让给大姐夫,咱们搬得远远的,也好多买些烟花爆竹热热闹闹过年,眼下也太冷清了,只能挂灯笼充数,这又不是元宵节!”
  院子里的灵犀琥珀她们正在张罗挂红灯笼,张越和杜绾则是并肩站在正屋门口,看着那一盏盏红纸蒙着的灯笼挂满了正屋和东西厢房,就连二门那边也挂上了四盏。在这个入夜了就是满城黑暗,没有霓虹灯甚至没有路灯的时代,这些灯笼至少给这座院子增添了几分温馨和温暖,那红艳艳的颜色更是流露出了节日的喜庆气息。
  这一夜的天空干净的很,一丝乌云也没有,尽管没有月亮,但一颗颗繁星却是璀璨闪烁,好似要趁着月亮不在使劲播撒着光辉。寒风倒是依旧一阵阵的,可裹着厚厚的大氅,背后就是温暖的屋子,张越看着厨房那边小窗户流露出的灯火,倒是不觉得冷。
  此时,厨房那门帘子便被人撞了开来,却是崔妈妈步子轻快地跑了出来。上前拢着双手拜了拜,她便笑道:“这外头跟来的长随们一桌,连生连虎两家是一桌,向爷刘爷他们又是一桌,外头都收拾出了屋子。余下便是小的和李嫂并秋痕姑娘几个,请少爷示下,是否摆在厢房?”
  “外头三桌不要摆在二门外头,就是东厢房和西厢房,东厢房里外设两桌。大过节的,人声鼎沸这才热闹,分作内外就没意思了。至于你们才两个人,索性在西屋里大炕上摆一张紫榆木大炕桌,一块儿坐下就行了。”见崔妈妈瞪着眼睛要反驳,他便笑着摆了摆手,“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当初你那位堂妹跟我去过青州,那时候也是这样过的年。赶紧去把各桌的菜安置好,记得各搬一坛子好酒,除了晚上看门守夜的只准吃一杯,其余的随意。对了,拿火盆去,现筛了热吃,身上也暖和。”
  这一通吩咐之后,崔妈妈只得应了,眼看着张越拉着杜绾进了屋子,便匆匆回了厨房。看见琥珀和灵犀仍然在那边挑着竹竿挂最后一个,她便笑说道:“少爷刚刚都撂下那种话,两位姑娘也不帮忙劝着些,传出去且不好听。”
  “什么不好听的,上次在青州的事老太太也听说了,不过笑了一阵子就算完。出门在外,要是再讲那些规矩,这年就得过委屈了。”灵犀挂好了最后一个灯笼,便放下竹竿,搓着冻僵了的双手,又朝上头呵气,随即才转头说,“妈妈对李嫂子说一声,待会儿别拘束,也就是这么一回,否则少爷看到了不高兴。放心,回头我一定对老太太说,妈妈已经劝过了。”
  崔妈妈这才放心,于是唉声叹气地进了厨房忙活。而灵犀见琥珀也干完了,便拉着她到厨房一块帮忙。须臾东西厢房便布置好了,灵犀出了二门吩咐众人先进来,又伸手招来了连生和连虎的两个媳妇。端详了她们一番,见两人都穿上了来之前新做的蓝色绫子小袄,她就嘱咐道:“回头吃完了饭记着到上房来,这不是家里年下磕头放赏钱,是少爷少奶奶有东西送给你们。”
  两个媳妇都年轻,乃是张家家生子,一个伺候过冯氏,一个是先头服侍过二小姐张怡的,只知道主子有东西叫做赏赐,哪里听过一个送字,于是都有些愣神。等灵犀笑吟吟地走了,连生连虎又上来拉着进东厢房,她们这才暂且丢开了那些思量。
  这外头热热闹闹的,灵犀打起帘子到了正房西屋里头,只见这里也是亮堂喜庆。正中屋梁上的宫灯再加上四壁的蜡烛灯台,何止比平日亮上一倍。就连提着食盒在炕桌上忙着摆盘子的李嫂也笑道:“少爷一向都最求简单俭省的人,今儿个也奢侈了一回。哪怕是在家里,大过年的大上房也就这么些蜡烛。刚刚崔妈妈说一块儿坐,小的还吓了一跳呢。小的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这般过年,从来没得过这般的体面,待会一定得好好敬您一杯。”
  张越怎好说自己在现代时最爱的就是过年灯火通明的习惯,眼看桌子上冷热点心林林总总攒珠似的摆了一大堆,他就舒舒服服地往后靠了靠,轻轻摇了摇手道:“敬酒我一定喝,行礼就免了,这行来行去,不一会儿满桌菜都凉了。既然都齐备了,都上炕坐。绾妹,坐我身边,这毯子盖在膝盖上;秋痕,你们三个坐那一头。崔妈妈李嫂子,你们就坐外头这一圈,这筛酒温酒就劳烦了……”
  听张越这么一溜分派,尽管地方不一样菜肴不一样人也不完全一样,但气氛却是相同的,杜绾不禁觉得此时仿佛是回到了三年前的青州。眼看李嫂筛好了酒抢在前头奉给张越,她便笑了起来,讨过盛酒的瓷壶亲自在自己的杯子中浅浅地倒了半杯。刚拿起杯子,她就看见张越正坐在那里斯笑非笑地看她,不禁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倒满了。
  “这一杯是我敬你的。不为你官运亨通,也不为你建功立业,只为你能够和咱们一块平安喜乐。”
  见张越笑得异常欢喜,举杯向自己回敬,旋即就一饮而尽,杜绾微微一笑也跟着喝干了。然而,紧跟着她又拿着酒壶给张越斟满,这一回却是面色如常地给自己斟了半杯,然后又轻轻掣了起来:“这第二杯是敬你让我爹娘在这除夕夜能够团聚。能让我爹爹大笑着说有婿如此,吾之大幸,我这个做女儿的比什么都高兴。”
  此前一直都没听杜绾提过这个,这会儿张越不由得愣了一愣,心里立时浮现出了杜桢那张冷淡却不失关切的面孔。尽管自从五年前离开开封之后,他便没法像从前那样日日相见请教,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反而觉得更近了——自然,那也有从师生变成翁婿的缘故——按捺下心里突然冒出的那个回去拜年的念头,他点点头便再次举杯喝干,随即却嘿嘿一笑。
  “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岳父还会第二次说这句话。我这个女婿不能时常侍奉二老膝下,就只能指望另一位了。”
  崔妈妈和李嫂虽知道小五已经是杜桢的义女,但只以为张越眼下是承诺帮她找个好婆家,心里只是羡慕着。可秋痕琥珀和灵犀却隐隐约约觉察到了几分痕迹,这会儿便彼此打着眼色,都在那儿暗自窃笑。杜绾却没想到张越会说得这般直接,那口还未喝下去的酒顿时化作了一团烈火下肚,惹得她咳嗽了好一会儿。即便如此,她仍是执壶给张越又倒了一杯。
  本想提醒杜绾这是白酒里头最是后劲大的汾酒,但张越还没找到机会,他那位脸红红的妻子就再次双手捧起了那小巧玲珑的酒杯:“这第三杯……敬你今天下午说的那些大实话,为了那个信字,我再敬你一杯!”
  张越正怔忡的时候,杜绾就已经先干为敬,他只得一仰脖子又灌下了一杯。由于他和杜绾膝上同盖着一条毯子,彼此坐得很近,这会儿,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脸上那种烫人的温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眨动的睫毛,那因为酒意而显得尤其妩媚的笑容。
  接下来便是其余人各自敬酒,虽说不用行礼不用讲规矩,但来来往往仍然是喝了不少,不一会儿,两壶酒就喝干了,所有人都是来者不拒,结果全都带了几分醉意。酒过三巡,张越又穿上大衣裳到了东厢房外间和向龙刘豹喝了一回,又把连生连虎叫出来闹了一番。足足等到亥时三刻,各处酒席方才差不多完了,众人便都到了正房之中。
  这守岁之夜行礼散赏原本是旧例,如今人不多,原本该一会儿就完了,结果张越对着率先上来的向龙和刘豹却撂下了一句让别人大吃一惊的话:“你们兄弟四个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结果除了胡七都没娶媳妇,如今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已经和爹爹写信说好了,等回京师之后,便让你们那位大嫂去帮你们看人,满意了即刻下聘,挑个好日子就成亲。”
  不愁衣食吃穿,却愁没有知冷知暖知心知意的媳妇,这原本就是向龙刘豹的心病,喜上眉梢的两人顿时连忙道谢。而轮到连生连虎带着媳妇上前磕头的时候,张越和杜绾便一家送了两匹尺头,随即又再次对两家承诺了将来取名的事,四人自是欢欢喜喜地去了。余下长随都是一人一串钱一匹粗绢,崔妈妈和李嫂子则是一对银耳环两匹青绢。
  等到只剩下灵犀琥珀和秋痕她们三个,亲自发派东西的杜绾因为晚上足足喝了六七杯,脸上已经是红扑扑的。这时候,她却没有再拿出什么尺头,而是指了指身边高几上的三个木匣子。
  “这三个匣子是我来之前老太太特意吩咐我带着的,每人都是一对银簪一对银绞丝镯子。除了这些,我和张越又每人添了两样。”
  她说到这儿,张越便接口道:“你们都跟了我好些年,一同经历了无数风雨。虽说名义上是多年的主仆情谊,但我一直都是拿你们当家人看待的。秋痕说过愿意一辈子留下,灵犀琥珀,你们俩呢?”
  灵犀和琥珀都不知道秋痕竟然是鼓足勇气把话说了,闻言都是愣了一愣。结果,终究还是灵犀反应得快,深深屈膝行了个礼,随即便大大方方地说:“奴婢是先前老太太指来服侍少爷的,本就不如秋痕琥珀她们那十余年情分。老太太的心思固然是好的,可奴婢并没有存着别的心思,不过都是本分。奴婢确实老大不小了,若是少爷有心成全,以后能不能帮着奴婢向彭大哥提一提?若是他不乐意,奴婢就继续留下,大不了从管事姑娘做到管事婆子。奴婢是管惯了事情的人,闲不下来。”
  彭大哥?彭十三?张越对秋痕琥珀乃是自小的情分,对灵犀却素来风光霁月,觉着那更是一位无微不至的长姊。此时听到这话的乍然惊异之后,他立刻笑了起来。不但是他,就连旁边的杜绾也是莞尔。彭十三早年丧偶之后就不曾别娶,有一个贴心人也是好的。只是这一头却还得对老太太提一提,否则事情成了,日后老太太也得不高兴。
  秋痕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从来没觉察到这端倪,此时根本掩不住那错愕。而琥珀却是在灵犀那次被彭十三解围救下之后听她说过心事,这会儿暗自觉得水到渠成。只是灵犀之后就轮到了自己,她张了张口,到最后却发现她已经没了选择。
  秋痕至少家里还有老子娘,可是她呢,她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又拿什么身份去海南?无论是张越杜绾,还是灵犀秋痕,甚至是老爷太太,都对她很好,她哪来的勇气出去面对不可测的未来?也只有在他们身边,她才能睡得安稳。
  “奴婢别无亲人,原本就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还请少爷少奶奶成全。”
  想起琥珀的身世,张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便点点头说道:“灵犀的事情回头我对老彭去说,他如今都已经四十了,老是一个人晃悠也不是样子,家里有个贤内助,那可是比什么都强。至于老太太那里不消说,只要你们俩都愿意,她那里自然有我去说。秋痕琥珀,如今出门在外,等到我这次回京,你们再去向老太太和太太磕头吧。”
第五百四十四章
忠义双全的犟驴子
  正旦大朝之后理论上还有数日的假期,但面对一心只顾着北征扫平蒙古的朱棣,文武大臣哪里顾得上休息。英国公张辅领衔,勋贵和尚书们又是一次又一次地合议,从京卫开中到征发民夫驴马车辆,林林总总的杂事几乎占用了整个朝廷三分之二的资源,原本还能抽空上杜家蹭饭的万世节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着自己的那个小司官,就连回来拜年送节礼的彭十三也因为在兴和呆过,由张辅领着平生头一回见到了皇帝。
  欣赏勇士的朱棣从来就不吝啬赏赐,奈何彭十三对于脱籍与否并不在乎,皇帝倒是更觉得其人可贵,索性就赏赐了不少财物。回到家里,张辅对彭十三的执拗很是不满,到了书房中就劈头盖脸地训斥道:“打交阯练出了你们四个,他们三个如今都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千户,在军中安安稳稳,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老爷,我这一身武艺是陪着您一块练出来的,这一身本事也是在战场上和您一块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本来就不稀罕什么安稳。老爷别只顾着说他们在军中的好处,要知道,自从太祖爷立国以来,如今的世袭军官越来越多了,他们三个虽说凭着国公府出身还站得住脚,但这一代以后呢?再说,老爷昔日的部下都占据了高位也就罢了,要是连家奴都要破规矩授官,皇上不在乎,日后那位呢?勇士不问出身,这原本就是说说而已。要脱籍,等彭十三侍奉了老爷百年之后,到时候您使人劈开那契书就完了。”
  “你……你还和我说你调教出了什么倔牛,我看你自己就是一头货真价实的犟驴子!”
  张辅满脸恼怒,心中却是猛地一警醒。他第一次征交阯归来就封了国公,之后又是第二次第三次,再大的功劳却也已经是难赏了。那时候的部下都是南边北边征调的,如今一个个位居高位也就罢了,但家奴却不一样。彭十三能够认识这些,单单这份心,便不是别人能够比的,他是不能不心生感触。
  因此,见彭十三只是嘿嘿直笑,他便叹了一口气:“罢了,算我拿你这头忠义双全的犟驴子没辙!你回宣府的时候对张越说一声,让他不要留恋温柔乡,好好锻炼一下身体,到时候他是肯定要随驾的,这个小子!”
  觐见皇帝的时候听到了一丝口风,这会儿张辅又这么说,彭十三面上一喜,连忙问道:“老爷莫非是得到确切消息了?若是这回随驾再立个一星半点功劳,他这秩位总能再往上挪一挪吧?前前后后这么多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认真算起来,一个爵位都未必过分!”
  “你自己的事情倒是看得清楚,这上头却看不透!”笑骂了一句之后,张辅便掸了掸袍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正色说道,“你当初教过他武艺,又陪过他那么多年,这情分不同我也知道。不过他还年轻,又是文官,升官这种事情有的是时候。京官五品以上就没有实职了,外官倒是可以放知府布政使,但这种时候若外放了,京中事务就再也插不上手!爵位……爵位这种东西若不是用来带兵,就是用来养老的!”
  对于之前三次廷议的经过,彭十三回来之后也听张辅提过,这时候不禁恍然大悟,忙上前几步在张辅身侧站定:“所以老爷才在勋贵廷议的时候装了哑巴,原来是这般道理。”
  “要是想让他从武,我当年就设法了,何必等到今天?一个京卫指挥使了不起也就是辖制一卫五千人,咱们张家还缺这么个指挥使?别看老二老三都是那副死样子,凭着家族余荫,他们日后必定是要进五军都督府的。再加上那边府上的阳武伯,还有张超张起兄弟……总之张家不缺勋贵,缺的是实实在在的文官。”
  顿了一顿之后,张辅就收起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你回去且告诉他,他的那点小伎俩起作用了。从大宁那边传来了消息,兀良哈朵颜三卫听说鞑靼诸部不稳,结果他们的族酋也冲突了起来,不少都认为不该和阿鲁台缠夹不清。至于鞑靼本部,包括库仑、赤峰、奈曼、开鲁……无论阿鲁台怀疑上了哪一个,都是最好的机会。到了那时候,只要大军压境,阿鲁台必定不击自溃,他这个功劳又到手了!如今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你预备一下,明天上路,顺便去一趟阳武伯府,看看老太太那儿有什么要捎带的话。”
  张辅只吩咐去探望一下顾氏,彭十三却没忘了张越的另一番嘱咐,从阳武伯府出来之后又去了一趟杜家。因为之前已经来送过一回东西,里里外外都认得他,见了杜桢之后,这位出了名的冷面学士还留他吃了一顿饭,这更是让他觉得受宠若惊。当杜桢交给他一叠手稿托他转交时,他更是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来京师的时候只有他一个,回去的时候也只有他孤零零一人。此次是二月下旬进军,前运已经开始,官道上车马不绝,因此他也不忙着赶路,日走夜宿,到了宣府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二十。由于北征行军还是沿用之前的老路线,整个宣府城笼罩在一种忙忙碌碌的氛围中,大量的粮食集中在宣府,预备随时运往开平。
  在这种情形下,当晌午彭十三赶到八珍街的那座院子时,自然而然扑了一个空,一问之下方才得知今日总兵府议事,张越一大早就赶去了。张越带了那几个护卫和连虎出的门,被丢在家里的连生一面让人往里头通报,一面忙着把人请进屋子张罗茶水,因笑道:“我还以为彭大叔你这次回京不回来了,结果您倒好,享了大半个月清福,还记得咱们。”
  “享清福?”彭十三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旋即便没好气地说,“我这半个月随着英国公东奔西走,压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哪里像你们兄弟俩的好脾气,出门在外还能接上媳妇团聚?要不咱俩换换,以后跑腿的事情你干,伺候人的勾当我包了,如何?”
  “那敢情好!”连生却是喜上眉梢,旋即方才垂头丧气地说,“可少爷老是觉得咱们兄弟俩不够妥当,都没让咱们干过什么大事。”
  “傻小子,那是体恤你们俩!”
  在连生那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彭十三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十几岁时那场靖难,谁会想到,驰骋战场几十年的老太爷张玉竟然说战死就战死?安慰了连生两句,见这小子须臾仍是个没事人模样,又打来了洗脸水,他自是丢开了那些思量,连忙抹了一把风尘仆仆的脸。等到他又喝干了半盏茶,里头终于有了回音,却是崔妈妈亲自来传见。
  杜绾虽不是第一次见彭十三,可此时在正屋中见过了他,听了张辅和顾氏的那些嘱咐,又接过父亲托他转交的书稿道过谢,随即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位有几分传奇的家将。张越说他是良师益友,勇士中的勇士;王夫人说他是忠义无双浑身是胆;新跟了张越的那四个护卫都佩服他的本领;就是连生连虎这些跟班一说起彭十三,也都会竖起大拇指满脸钦佩。怪不得灵犀那么稳重大放的人,这会儿亦是躲进了东屋,恐怕心里还有些没底。
  “彭师傅,有件事张越也和我提过很多次了,你丧偶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再寻一门亲事,也好有个伴当?”
  彭十三原本是坐得笔直轩昂,这会儿听到杜绾提这个,他顿时愣在了当场。他面相粗豪,心思却细腻,寻思杜绾不是喜欢管闲事的性子,这事情还真有可能是张越亲自过问的。于是,他讪讪地笑了笑,旋即便摇了摇头。
  “我当初那媳妇就是因为我随老爷征战交阯,后来又常常在外,她在家苦苦等着守着,最后一病不起才撒手去了。我如今也是东奔西跑没个准,不想耽误了人。老爷和夫人倒是说过好几回,夫人当初还想把碧落许给我,可我总想着好端端的姑娘,不会乐意做人填房,更何况我这头犟驴子不比其他同伴有出息,就没答应。如今碧落许给了荣管家的儿子,夫妻和睦得很。强扭的瓜不甜,我都四十老几了,这辈子天知道还能活几年,何必又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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