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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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扭来扭去要嫂嫂的张菁一看到杜绾,立刻便爬下了炕,等到张越杜绾行过礼后,便紧赶着上去拽住了杜绾的手,死活把人拉到了一边,却是拿小眼睛气鼓鼓地瞪着张越。面对这种情形,张越自是莫名其妙,等依着母亲的话在炕上坐下,这才得知是怎么回事,不禁哭笑不得——自己的妹妹偏爱黏着自己的妻子,这算是怎么回事?
  虽说名义上是奉旨在南京过年,但张越自然不可能真的闭门不出,成国公府得去拜访,杨士奇那里也得抽空去拜见,皇太孙妃胡氏甚至也召见了杜绾一回……夫妻俩轮流转了这么一圈,再加上要应付登门拜访的其他客人,竟是一直忙到除夕。
  当然,忙碌却也有忙碌的价值,成国公朱勇和几家勋贵合计在一起,挑选了一个精干家人预备办货下海,而之前送去的白糖更是让这位年轻的国公为之大喜,于是,远从福建送来的两车白糖竟是一扫而空。虽说全都是送人,但两车白糖换来的好处却难以计数。
  眼看着杜绾正按照厚厚一摞礼单分类入库,张越不禁感到这年头的当家主妇也不是好当的。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杜绾却信手递过来一份礼单子,他拿过来瞧了瞧,却不甚明白。
  “这是之前陈留郡主特意派了应妈妈从开封送的礼,东西不过是寻常土产,但却说起了祖宅那儿留守家人的事。以前老太太在的时候还能约束族人,如今少了约束,渐渐就有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单单这些也就罢了,据说有好几个还和周王的几位郡王交往甚密。郡主说如今周王的病是忧惧而生,唯恐皇上容不下,这当口若是张家有人不检点,只怕会麻烦不小。”
  朱棣这个皇帝是趁着削藩举旗造反的,但登基之后却是大刀阔斧地削藩,张越自然知道周王忧惧何在——毕竟,地位尊荣隆宠不衰未必是真心实意,也可能是做给别人看——正因为如此,对于陈留郡主朱宁的这番好意,他不能不领情。
  “回头若是见着郡主,真是要好好谢谢她,否则等闯了大祸就来不及了。不过,依照此前几位亲王的旧例,倘若周王交还三护卫应该就能保全,郡主冰雪聪明,怎得不劝周王?”
  “周王殿下在建文年间被远迁云南,受了不少苦,如今一直患得患失,唯恐交了兵权翌日再无抗拒之力,所以一直在犹豫。再者,郡主也说了,要交三护卫也得有时机,贸然提出若是皇上坚拒,更认为周王殿下是别有用心,那就弄巧成拙了。”
  想起朱宁身为金枝玉叶却无法自主自己的命运,杜绾不禁有些黯然。而张越亦想到了这一层,不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旋即便对上了她略有些迷离的目光。
  “少爷,少奶奶,英国公夫人派了荣管家过来送节礼呢!”
  就在这时候,秋痕忽然撞进了门,这嚷嚷完了方才发现这幅光景,顿时瞪大了眼睛,尴尬地后退了两步就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我去吩咐他们好好招待荣管家,少爷您迟一会也不要紧!”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刹那烟花
  要想舒适,从北京到南京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坐船,但若是要快,就只能选择从北京、涿州、德州、徐州再到南京的驿道。尽管是南下,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策马狂奔却是异常遭罪的勾当,即便是荣善一直打熬得好筋骨,赶到南京的时候也是浑身犹如散了架子。这会儿随行的四个家仆安置下了,他由人服侍着洗脸换了衣裳,就坐在东耳房暖烘烘的炕上。一碗滚烫的姜茶下肚,他已经冻僵的身子总算是活络了过来,只有一双脚仍是硬梆梆的。
  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个年轻小厮端了铜盆进门,在他脚底下放好了,便半跪着要扒他的鞋袜。见此情形,不敢托大的他连忙推辞,待听得是张越的吩咐,只得又坐了下来。
  拖了鞋袜之后,那小厮却是用双手替他揉搓活络了血脉,搓到脚背发红,这才将双脚浸没在热水中,继续揉搓按捏,又一连兑了三次热水。等擦干之后,他在几处冻伤上小心翼翼地涂了油膏,旋即拿来了新袜子和新鞋子给他换上,又解释道:“太太说,这鞋子未必合脚,请荣管家先暂时将就一下。那棉靴却是暂时不能穿了,回头得晒过了才行。”
  尽管在英国公府也素来炙手可热,但被人如此经心地服侍了一回,荣善自是感到心里头滚烫妥贴。不多时,他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又见张越挑帘进了屋子。这时候,他连忙站起身来,极其恭敬地弯下腰去。
  “荣管家不用多礼。”
  张越大步上前,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旋即就将其按着坐下。见其眼中血丝密布面容憔悴,又想起刚刚那小厮说他脚上冻伤了好几处,他便真心实意地说:“你这大冷天的匆匆赶路,从北京到南京才走了五天,实在是辛苦了。明天就是正月,索性在这里过完春节,和我一起回京,也好将养几日。”
  “多谢越少爷的体恤,但留下却不成,夫人那儿还等着我回话。”
  因见张越在炕上对面坐了,荣善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下,见屋子里别无外人,他便拿起了身后的包袱,郑而重之地双手递了过去。“夫人说,不想事情会闹得如此地步,仔细想想都是她当初一时大意疏于管教所致。夫人曾经秘密寻过善于织补的能工巧匠,先是找了几件同样用刀戳破的狐狸皮银鼠皮衣裳让人去补,结果那巧匠手艺倒不错,但却一定得要有皮子方才能完全补好,可紫貂皮难找,夫人只好死了心,如今只能寻了一件差不多的。”
  英国公府就是真让人送节礼,也不必荣善这个管外事的管家亲自出马,因此张越早料到就是为了那桩紫貂皮大氅的公案。接过那个包袱,他却不忙着打开,因问道:“紫貂皮向来都是贡品,所制皮裘也几乎都是宫中物件,大伯娘这件大氅是从哪里来的?”
  见张越眼神炯炯的,原本想推说不知的荣善只得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这是皇上先头赐给老爷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老爷这等物件多,此物没穿上身几遭。夫人说,尽管样式有些差别,但一时半会蒙混过去应该不要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
  “大伯娘虽然是一片好意,但这事情莽撞不得,否则一旦被人识破,反而连累了英国公府。”张越摆了摆手示意荣善不用劝说,却是看也不看就将那包袱递了回去,“你一路奔波紧赶慢赶送来了这件东西,我很感激,但别人既然有意勾起了皇上想起这件事,自然会死死盯着英国公府,到头来若是让皇上以为英国公府也是蓄意欺君,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可是……”
  “此事我自然会写信向大伯娘说明,她绝不会怪罪你的。”
  当日的事情荣善也听说过一丝风声,虽说只是杖毙了一个丫头,庾死了一个妾,但对于一向宽和的王夫人来说却是头一遭,给内院的震慑极大。这次奉命出来,他心中实有些担忧——这固然是英国公府出的事,但若是按照王夫人这样的布置,万一有事牵累更大——然而,他更知道如果英国公张辅在北京,说不定会径直入宫请罪,因此也没敢开口劝王夫人,却不想年纪轻轻的张越竟然看得这么透彻,毫不犹豫地推却了这件可以暂时救命的东西。
  思来想去,五味杂陈的他便又抬起头来:“夫人先头悄悄地打探过,那一年关外建州女真总共贡了三百余块紫貂皮,皇上命御用工匠一共做了四件,一件自己服用,赐了皇太孙和赵王一人一件,剩下的那件便一直放在库中,直到上回听说了越少爷的事情之后,一时心血来潮,这才赏赐了出来。之前几年虽然也有关外贡紫貂制成大氅的,但除了赏赐秦王晋王齐王等等亲王,就只有英国公和成国公,其余勋戚几乎没得过这种赏赐。”
  张倬先前只告诉张越这相同的三件大氅如今在谁身上,并没有说这竟然是王公专有,即便如此,这也没多大区别。哪怕内库中有,难道他还能指使谁将其偷出来不成?皇帝和其它亲王是不用指望了,即便是朱瞻基,这种事也是万万不能去求的。否则那位年轻聪颖的皇太孙必定会想,今日你能蒙骗天子,翌日难道不会骗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满心叹息的荣善摇了摇头,手无意间碰到旁边一个包袱,连忙将其拿上了炕桌,又动手解开了那蓝绫包袱皮,将里头那件衣裳给抖开了:“这件破损的夫人也让我一起带出来了,上次遭了人惦记,所以夫人一直都压在自己的箱子里,唯恐再被人给做了手脚。”
  当日这件大氅遭劫之后,张越就没有拿回来,而是一直收在英国公府,此时接过之后展开一看,端详着上头那些难以弥补的破损,他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就算他也能像贾宝玉那样有勇晴雯相助,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皮子的破损就是织补功夫再好也白搭。
  老是纠缠这件糟心的事情自然让人心情不好,因此荣善见张越默然将破烂不堪的大氅叠好放回了包袱里头,只得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夫人这一回中年得子,实在是高兴坏了,先头洗三的时候就极其热闹,这一次满月酒更是连摆了三日,就连皇上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只希望老天爷这回能开眼保佑,让夫人这一双儿女能平平安安。”
  “以大堂伯和大伯娘的为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小堂弟。”
  张越虽说笑着这么说,心底却半点都不相信,要是真有老天开眼这回事,为什么天底下还有这么多恶贯满盈的人,还有好人遭难?然而,尽管自己家里后院就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他一来不好做人家的主,二来知道医术这种勾当没什么保票可打,因此就暂时隐过不提,预备回京之后再作打算。然而,当荣善说起茴香给张超添了个儿子,方水心却不幸小产时,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尽管对于二伯母东方氏和那个方水心都谈不上好感,但二伯父张攸素来豪爽大方,对他也一向不错,他对其倒是比大伯父张信更加亲近。只是,张攸张超父子领兵出征的这当口,家中两个妾侍却是一个喜得贵子一个不幸小产,也不知道父子俩回去之后会是什么滋味。
  得知英国公府派了荣善过来,傍晚从衙门封印回来的张倬少不得亲自见了一趟,见厨房已经将年夜饭送来厢房让荣善和几个随从受用,屋里柴炭俱是充足,他方才放下了心,又站着说了一会话,随即径直回了上房。
  难得全家都聚在了一块,这一晚的年夜饭自然是极其热闹。屋内点着粗大如椽的守岁烛,照耀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主人们全都坐在炕上,底下的圆桌子旁则是坐着一群丫头,这当口哪里还有平素的规矩,欢声笑语不断。即便是孙氏也没计较坐在角落里的红鸾,一面哄着活泼爱笑的女儿,一面顾着难得在身边的儿子,那笑容竟是比平常任何时候都多,一杯杯滚烫的酒喝下了肚,到最后自是脸色酡红煞是娇艳。
  待到一餐热热闹闹的晚饭吃完,一家人便齐齐出去放鞭炮烟花。张越一手拉了杜绾,一手牵了张菁,一来到后门口,几个眼尖的男仆便嚷嚷了起来,一个小厮连忙用纸媒儿点燃了早就在巷子里摆好了鞭炮,那鞭炮顿时噼噼啪啪地炸响了开来。尽管戴着貂皮暖耳,但最怕响声的张菁仍是吓了一跳,想要和往常那样找嫂嫂的时候,却发现张越正揽着杜绾站在一边,才一愣神就被孙氏一把抱了起来。
  “小菁儿,别打扰了你哥哥嫂嫂的好事!”
  相比那热闹的鞭炮,各式各样的烟花更是让人称奇。尽管张家平日向来不讲排场,这一次却在空地上摆开了不少烟火盒子,既有旗花、桶子花,又有地老鼠、盒子火,但只听炸响如轰雷,花卉鱼虫飞禽走兽竞相争艳,夜空中现出无数绚烂多姿的影像,那黑夜竟是仿若白昼。最引人注目的乃是成国公府赠送的一座长明塔,那架子高达五层,每层烟火尽皆不同,有楼阁,有人物。最上一层更是吐出漫天飞花,那晶莹辉耀之处让人目不暇接。恰是丝竹肉声不辨拍煞,光影五色照人无妍。
  张越见杜绾仿佛有些冷,便替她拉紧了身上那件大袖披风,又指着多彩多姿的烟火笑道:“今晚的烟花比咱们在青州放的更漂亮,怪不得人说恨不得日日过年!”
  “若这烟花不是刹那该有多好?”杜绾睁大眼睛望着那绚烂景象,发觉张越的臂膀忽然僵硬了一下,随即转头笑道,“以后能不能年年看烟花,爹娘和我可全都指望你了!”
第九卷
群魔舞
  亲王公主,王公贵戚,权阉巨擎,群魔乱舞的背后,不止有一双清醒的眼睛。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正的长辈
  尽管因为迁都在即,官府已经奉命将一拨拨江南富民迁到了北京一带,就连周边的一些城镇也充实了不少户人家,但要和南京比起来仍是相差甚远。在这些邻近北京的州县中,以通州最为热闹,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官员入京第一站,也是官员离京第一站。
  既然是如此要紧的地方,自然少不得驿站。通州驿位于通州西南边,新建的馆舍屋子比寻常府县的驿站大三倍不止,成日里迎来送往的官员无数。由于这是天子脚下,驿丞待人接物少不得分一个三六九等,中间的正房堂屋素来是给大员留着,两旁光鲜敞亮的厢房则是按品秩分给那些进京离京的官员,至于后院一排排犹如鸽子笼一般的屋子,自然就是留给那些受了贬斥凄凄惨惨戚戚去边疆上任的官员,抑或是解送入京的犯官。
  此次正逢天下各布政使三年一朝贺的时候,如今朝中事毕,这些封疆大吏们也顾不上这会儿还是天寒地冻,陆陆续续踏上了回程。眼下这通州驿的馆舍里几乎住的全都是等船的各地布政使,要不就是挂着副都御史衔出去巡查的官员,馆舍里头挤得满满当当,忙得那驿丞脚不沾地,所以,当一个驿丁进来说是有贵人驾到要求腾屋子,他顿时满心气恼。
  “什么贵人,这驿站里头谁不是贵人?他娘的,品级还都是没差别,我能让谁腾?”
  那驿丁见顶头上司骂娘,顿时脸色一紧:“您老低声些,这次来的是司礼监的人,还有锦衣卫!两边为首的都口气大得很,说是腾屋子给钦差留着。我听到那两位的称呼仿佛是黄公公和袁大人,您是不是去迎一迎……”
  “黄公公?袁大人?”那驿丞虽说是不入流的小官,但人在天子脚下对于京中人事却清楚得很,这会儿细细一思量,他顿时面如土色,“司礼监太监黄公公?还有锦衣卫袁指挥使?老天,皇上要办什么事情,居然同时要派出这两拨人?甭说了,你赶紧把他们请入正堂,沏上最好的茶,我眼下就去和那几位大人商量腾屋子!”
  一番张罗之后,两位炙手可热的宠臣便进了驿站。此时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黄俨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发觉这雀舌牙茶根本就是假冒的,皱了皱眉就没有再喝,却是笑着对袁方说:“皇上对于年轻人还真是爱惜,派了咱家一个不够,竟然还使了袁大人过来安排护卫。话说回来,袁大人这锦衣卫指挥使已经上任有三年了吧?这三年皇上最信赖的外臣大约就是你了,不过今年东厂一立,以后你这头上可就得压一座大山了。”
  “黄公公说笑了,我本就是越级提拔,怎敢不尽心竭力?至于设东厂更是皇上旨意,我奉命行事也是应当的。”
  “咱家就欣赏袁大人你这秉性,做什么事情都是不骄不躁从不居功,就连文官那儿爷素来都是说你好话,实在是难得。不过,陆丰那个小猴儿年轻识浅,新官上任若是给你气受,你尽管对咱家说,咱家虽说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却还有法子治他一治。”
  “那就多谢黄公公了。”
  见袁方依旧是那副淡然谨慎的面孔,黄俨顿时撇了撇嘴,也没指望这么两句话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拿下这个油盐不入的人物。不管赵王还是汉王,甚至于南京的皇太子皇太孙,眼睛素来都盯着锦衣卫,但愣是没瞧见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和谁亲近过。当然,也就是因为袁方乃是货真价实的孤臣,皇帝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否则这一位的锦衣卫指挥使早当不下去了。
  在通州码头靠岸时,张越就发觉码头上的排场非同小可。尽管他是钦差,随行还有五百京营卫士,足足用了三条船,但这会儿码头上服色鲜亮的赫然是锦衣卫!他自然不会认为是袁方脑袋发热,只能判定这是皇帝的主意,可这样大张旗鼓简直和把他放在火上烤没区别。尽管心里这么想,他还是只能脸色淡定地下船。
  由于之前朱瞻基上书朱棣,因此房陵就留在了南京,如今这五百军士便只有四个百户统领。对于房陵能够得皇太孙青眼,张越自然是乐见其成,心中对周百龄也颇为感激。这会儿听得那为首的锦衣卫军官传令京营卫士先行回营,他便瞅了个空子和周百龄说了一句话。
  “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机会,我可就直接向安远侯点周千户你的将了。”
  周百龄先前心甘情愿替张越在南京做了一回戏,又把绝好的立功机会让给了房陵,此时得了这么一句话,他哪里不知道张越这是承诺绝不会抹煞了自己这些人的功劳,顿时眉开眼笑,行了军礼便带队先行一步。当初要是他去向朱瞻基禀报粮仓弊案,能够得到的赏赐顶多就是几十锭不值钱的宝钞。如今与人方便自己也得了方便,何乐而不为?
  一行人到了通州驿之后,驿丞早就腾出了北院,又带着一群驿丁杂役前后奔走,那架势比伺候亲爹还殷勤。当然,他少不得对张越解说这屋子是他依着那位黄公公的吩咐请山东布政使和浙江布政使让出来的。张越虽说心知不妥,却只能让驿丞去向那两位品秩至少比自己高四等的封疆大吏道谢,然后就和陆丰整理了一下衣冠前去见人。
  甫一见面,黄俨就笑吟吟地说:“原本这通州到北京也就是五十里路,你们又不比外臣,今儿个直接觐见也没什么。但因着皇上实在是厌烦了没完没了的上书,所以才让你们在通州驿住一晚上,明日早上由锦衣卫护送出发,正好赶上暹罗、占城、爪哇、满剌加四国使臣朝觐。你们在江南立了大功,这回好生露一露脸,不但让朝臣闭嘴,那可真的是扬威域外!”
  陆丰先头就知道了张越的天子剑安然无恙,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也安然落地,此时听黄俨一扫往日的轻视态度亲密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他渐渐生出了一丝新贵的得意和矜持。客气了一番之后,见袁方借口安排防卫避开了去,他也懒得在这里说鬼话,索性自回房去休息。
  这碍事的人都没了,黄俨心头大定,很是打量了张越一会方才笑道:“小张大人大约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情,朝中简直闹翻了天。那些新锐的官员都说开海禁之举是利在千秋万代,那些保守的老家伙则是说违反祖制多此一举,总之到现在还没消停下来。可皇上很是嘉许你这回的功劳,咱家天天伺候在身边,还听到皇上对小杨学士和金学士提过,说你此次在上海县力抗倭寇,大显张氏忠勇门风,就是赐爵也不为过。”
  “若非皇上一力支持,我此行只怕一事无成,万不敢当皇上如此赞誉。”
  张越此时在心里少不得嘀咕开了。大明的爵位向来是重军功,哪怕是开国功臣,也只有李善长一个文官获赐国公爵位,其他的顶多不过是个伯,而李善长的爵位也压根没传下来。靖难功臣封爵位的一概武臣,就连道衍和尚的荣国公爵位也是死后追赠,他还不至于认为自己芝麻大小的功劳就值一个爵位,须知这开海禁还没见成效,这一位绝对是信口开河。
  这老太监怎么不说皇帝打算封他国公?要说鬼话别人是否相信!
  黄俨却不管张越如何谦逊,又嘿嘿笑道:“先头听说你不慎折断了天子剑,咱家还吓了一大跳。别人不知道,咱家跟随皇上多年,可是知道那把剑对于皇上的意义。那是太祖皇帝临死前让人送到北京赐给皇上的,皇上奉天靖难的时候佩的是这个,北征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上头每一个缺口每一处磨损都记得清清楚楚,怕是一摸着剑柄就能知道真假,说爱不释手都是轻的。直到后来看了你那奏折,咱家才松了一口气,皇上的心情也才好了。这不,皇上此次派了锦衣卫来,又让你穿上全套御赐行头,也正是要让别人看看我天朝的年轻俊杰。”
  见张越微微色变,黄俨顿时更笃定了。这些天他思来想去,觉得张越敢在奏折上那么说,足可见天子剑确实不曾损伤,也就是说,另一边处心积虑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然而,那紫貂皮大氅张越却肯定是拿不出来的。拿捏准了这一点,他自是底气十足,随手弹了弹袍角站起身来:“咱家和英国公是从燕王府开始的老交情了,也就当你和自个子侄差不多,今儿个咱家也住在这里,你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到东厢房就是。甭管什么事,咱家一定帮忙。”
  对于这么个自说自话以长辈自居的家伙,张越面上带笑,等把人送走,他不由得沉吟了起来。未几,在房中踱步的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上前打开门一看,他恰是看到一位真正的长辈站在外头。自从当日南京大德绸缎庄一晤之后,他尽管一直知道袁方在背后帮了无数忙,但真正能够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却是再也没有过。
  “小张大人,明天的事情我得和你交待一下。”
  见袁方背后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锦衣卫军士,张越连忙将人请进了屋,随即掩上了房门。当他再次转过身时,就看见一向沉着脸的袁方正笑呵呵看着他。此时此刻,他竟是福至心灵地迸出了三个字。
  “袁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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