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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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波市舶司盛于元朝,到了明初洪武帝的那会儿却废了市舶司,原本繁华昌盛的地方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下来,直到永乐初年再开市舶司,朝贡使一拨接着一拨,榷场博买吸引了无数商人和民众,这才渐渐恢复了从前欣欣向荣的景象。
  市舶司所在的码头和榷场在城东一个荒僻去处,但随着朝廷为了迎接朝贡使而兴建了不少房屋馆舍,周围的大街小巷也渐渐沾了光。酒楼饭庄和各色店铺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典当行之类的也是开了好几家。每当各国朝贡使抵达的时候,无数店铺就会陡然之间挤得爆满,甚至连无数贫民都会到榷场周围碰运气。然而,如今虽说真腊和满刺加两国的朝贡使刚刚抵达,但人们的话题却在另一件大事上。
  “烧了十一艘船,歼敌三百二十一人,活捉了两百三十二人!”
  “谁能想到,皇上竟是派了巡海捕倭的总兵带兵下来,岸上的几个千户所都出动了!从前只听到过倭寇又杀了多少多少人,可很少听说过这样的大胜!”
  “还大胜呢,要不是那些上海县守城营的弟兄们足足守了一晚上,几乎拼光了一小半的人,那天晚上城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没命!幸好那位张知县临危不惧,捕快差役竟是全都派出去了,这才勉强维持了下来!”
  “你们知道什么!要不是那天晚上正好有一位锦衣卫的大人物在城里,到了县衙发号施令,然后又亲自坐镇东南边截击倭寇,后来援军来得及时,这会儿上海县早就完了!”
  靠近榷场的醉乡楼乃是这附近最好的酒楼之一,此时二楼一桌桌的客人就有好些都在热议着这样一个问题,同时关心着这开海禁是否会无疾而终。就是这么几天,风声就有些变化,说是如今尚未正式开海禁,倭寇便肆虐沿海,若是开海禁则更了不得。这无疑让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忧心忡忡,一想到才露头的财路就会断去,有些人的声音便忍不住大了起来。
  临窗的一张桌子旁此时也正坐着三个客人,瞧上去年纪最小的张越稳稳当当居中而坐,马钦久则是满脸局促,纵使喝酒吃菜也都是小心翼翼。忝陪末座的方青虽然心中有事,但他毕竟和张越打过的交道更多些,面色还算从容。
  虽说王全彬那天天亮苏醒过来之后就气急败坏地带着人走了,但马钦久在思量再三之后还是留了下来。即便他这个商人这年头地位不高,可他还不至于被人骂作狗东西还无动于衷,思来想去就想试着能否在张越身上打开突破口。等到出发时看到杨家的女婿方青也跟了来,他更是感到自己的选择没错。这会儿他说话极其小心,眼睛一直都在瞥看对方脸色。
  “张公子,这宁波府我来过好几回,榷场这边热闹归热闹,却少几分雅致。话说回来,对面那座天香阁比咱们所在的醉乡楼更高一个档次,那里头有一道螺肉做得极其鲜美,我原本还想请您尝尝鲜,只今天居然闭门不做生意,真是奇怪得很。”
  张越此时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心里却想着之前和张超会面之后的情形。由于几十艘海船骤然之间截断了倭寇的退路,利用铳炮和坚实的船体硬生生将那些倭船逼到了沿海浅滩位置,接下来自然便是派人凿船烧船,完全是一边倒的战斗。等到有倭寇从岸上数个卫所千多人的围剿下逃到海边预备上船,看到的却是那一条条船燃起大火葬身大海的情景,恰是给带人烧船的卫所精兵抓了个正着。
  如果没有百姓和守城营军士死伤上百的前提,这勉强能说是一场大胜,但最可虑的却是如今有人借着此事叫嚣倭寇乃是因开海禁而来。须知历史上嘉靖年间几乎关闭所有市舶司实行更加严厉的海禁,就是因为有人提出是市舶司引来了倭寇,结果反而使得那段时间倭寇横行沿海大乱。这不单单是因噎废食,而是因噎绝食以至于全身溃烂了!
  当初他临走前曾经对皇帝提出可派大军沿海捕倭扫除后患,却没想到朱棣居然这么快就派了都督佥事张攸为总兵官,以都督佥事黄宿为副总兵官,带领镇海卫五千人从刘家港巡海捕倭。也幸亏有船队截断倭寇后路,将那几个岛上的补给基地和海盗连根拔起,这却是更让人欣喜的收获了。只是这次扫荡的消息传开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打鼓。
  方锐的提醒张越可以半信半疑,但他从活捉的那个俘虏口中却又问出了不少消息,于是只能马不停蹄赶到了宁波。带上方青是因为这位杨家女婿的身份极其好用,而且他既然敲了杨家一大笔,自然少不得要有些补偿。至于马钦久则仕来过这里多次,地头精熟。而王全彬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着实没有放在心上,走了也就走了。
  “这里的酒菜也还算不错,只是吃顿便饭而已,倒不必拘泥地方。”
  马钦久连忙点头称是,借喝酒定了定神,便在心里打点着接下来该说的正事。随眼一瞥窗外,他忽然瞧见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往这边来,居中的马车挂着金饰银螭绣带,外头套着五彩锦绣车围子,极为富丽堂皇。好容易等到马车停下,那车上下来了人,他定睛细细一瞧,顿时又惊又喜,忙站起身对张越说:“张公子,那就是提督宁波市舶司的汪公公!”
  张越并不想那么早和镇守太监汪大荣碰面,便只是从栏杆缝隙瞥了一眼,看清楚跟在汪大荣后头从马车上又下来的几个人,他一眼就认出了陆丰和程九,顿时暗自皱了皱眉头,而在张越右手边的方青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陆丰。细心的他更瞥见了张越的细微表情变化,不禁在心里思量了起来。毕竟,先头的事情他也是有份参与。
  随马车而来的还有几十名衣衫鲜亮的护卫,此时一大半把守住了路两头不让人通过。很快,对面那家天香阁里头便出来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地将马车上下来的众人迎了进去。待到那饭庄的大门关上,一群护卫方才呼啦啦地守在了门口,一幅防备森严的架势。眼看这般情形,这边二楼的酒客们就议论开了。
  “那是什么人,竟然能和汪公公同车?而且还为了这事特地封了天香阁?”
  “孤陋寡闻了不是?汪公公已经接待这一位好几天了,之前是亲自用马车从一家客栈里头把人接到府里头去住!听市舶司里头那些家伙说,这可是要紧人物!”
  “要紧人物?看那面白无须的模样,别是来抢汪公公位子的小公公吧!”
  话音刚落,酒客们顿时哄笑了一声,但却不敢说什么再深一层的话,各自喝酒吃菜不提。而张越想起之前陆丰提起这汪大荣便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冷冷一笑。果然,陆丰那家伙就是如此的性子,只要别人能够伏低做小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什么仇恨都得往一边站。
  马钦久原本上宁波府就是想看看能否走通这位汪公公的关节,此时看到人近在咫尺,不禁有些心痒,因此便有意对方青说:“方公子,这位汪公公提督宁波市舶司也已经有不少时日了。此次若是开海禁,他这个提督市舶司更是莫大的肥缺。你这次过来想必是代表杨家,可有什么打算么?”
  方青情知张越就是冲着那位提督市舶司来的,那汪公公的提督太监之位坐得稳不稳还未必可知,此时便故作漫不经心地摇摇头说:“我不过是跟来看看热闹,哪有什么打算!”
  而在和张越等人相隔较远的角落处,赫然摆着一具屏风。屏风后头的一张桌子上,一男一女正相对而坐,男的频频从屏风的缝隙注视着临窗的张越,那女的却是一门心思观察面前的男人,两人谁也没注意桌上丰盛的酒菜。良久,男子方才收回了目光,随即哂然笑道:“范姑娘一味盯着我瞧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打算在这个地方大开杀戒,毕竟那一位可算得上是你的仇人。只不过,我似乎听说岳公子你已经叛出了白莲教,就是江南这儿也有针对你的格杀令。”
  “仇人……我的仇人多了。”岳长天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随即抬眼看了看面前巧笑嫣然的女人,“虽说白莲教本就是我的踏板,但无缘无故被人坏了好事,心中总是不那么舒服,但我这个人做事向来有分寸。范姑娘,既然如今咱们都是公主的人,你也不用试我。我想,对于当年我背后的人,你也心中有数,是不是?”
  范兮妍闻言一滞,也不敢再耍嘴皮子功夫。那一次岳长天不曾明说,范通亦是讳莫如深,但她仍是隐隐之中猜了出来。由于担心自己在这边的任务完成了之后,永平公主不放过她,她便把这一点隐了下来。谁曾料想,时隔两年,岳长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特使!
  莫非,永平公主和汉王原本就是一线?
  岳长天见范兮妍脸色数变,当下就正色道:“公主觉得范通此人如今控制起来越来越难了,所以让你用个法子,让张越除掉他,公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接替的人选。如今汪大荣已经和陆丰勾搭上了,范通必定是忧心如焚。你眼下回去告诉他张越来了,他必定会赶来这里相见。你赶紧回去,我会在这儿帮忙看着,若是他们走,我也会拖延一下。”
  尽管岳长天说得郑重,但范兮妍仍有些不信。直到对方递过了一张字条,她往上头扫了一眼,这才信了八分,当下就站起身来。临走之前,她却仍是看了岳长天一眼,似笑非笑地撂下了一句话:“不论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使命,我都想说一句,凡事且留一条后路。”
  汪大荣如今根本顾不上别人怎么想,他的全副心思都在陆丰身上。他并不是当初的燕王府旧人,能得到提督宁波市舶司这么一个肥缺,全都靠的是攀上了司礼监太监黄俨这棵大树,每年市舶司出息的三成他都是孝敬了这一头,其他的上下打点一番,最后到了手中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若是长长久久坐着这个位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殷勤地劝了几杯酒,想起这几日始终不曾磨一个准信下来,趁着酒酣之际,他少不得再次磨动嘴皮子:“陆公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如今在宫里信得过的人只怕不多吧,否则别的人不带,干什么非得带程九这么个身家清白的小猴儿出来,而且还大张旗鼓在外头招人手?黄公公他们几个都老了,今后就看您的了,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收人心?”
  这几天该试探的该扯皮的他都已经说够了,此时他索性把心一横,也不看陆丰那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直截了当地说:“咱家知道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过您,您以后就是大红大紫的人,若是肯抬抬手,别人必定都说陆公公您心胸宽广,这投奔您的人可不是得更多?再说,市舶司这个地方,新官到任至少有大半年不得上手,也没什么收益。咱家是干惯的人,别的不说,每年就能孝敬您这个数!”
  一连数日收钱收得手软,好话听得耳软,陆丰原本已经打算设法撤了汪大荣的差,留人家一条活路,但听了这赤裸裸的表态,再看看那一个巴掌翻了两番的手势,他原本坚定的心思渐渐有些动摇了。就在他皱眉沉吟的时候,就只见汪大荣又忽然将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陆公公,咱家知道您到宁波府之后就和本地大族严家当家的见过面。这严家乃是江南世家,一向想往北扩张,若是有了公公帮助自然是如虎添翼。听说他们还立了契约,送给公公所有产业的一成?咱家设法把留在严家手中的那张纸取了个摹本……啧啧,您可知道这是上了贼船?严家最大的产业不是田地也不是铺子,而是海上的船。他们可是本地最大的走私头头,而且背后的那位恰恰是富阳侯!”
  眼见陆丰那脸色陡然之间僵住了,汪大荣这才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遂嘿嘿笑道:“富阳侯李茂芳乃是永平公主嫡子,这身份自然尊贵。只不过据我所知,这一位可不是皇太子殿下的人,而仿佛是和那位殿下有所牵连。若是让人知道陆公公您和这一位支持的严家勾勾搭搭……”
  听到这儿,陆丰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见程九根本掩不住惊惧的表情,而那个仿佛木头一般的小个子梁铭依旧纹丝不动,眼神却仿佛有些冷,他不禁生出了让这个武艺高强的家伙杀人灭口的主意,直到看见汪大荣面露狡黠方才警醒了过来——这个该死的家伙这些天一直都在麻痹自己,想必还有后手!
  想到这里,他便故作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原来老汪你是有了这样的准备,难怪前些天和咱家兜来转去,倒是真真好算计!咱家虽说收了严家那字据,转手送了奉承别人也未必可知,哪怕是交给了皇上,皇上也想必能体谅咱家深入虎穴微服私访的心思,即便怪罪也只是轻的。你不要以为咱家这些天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比如说松江府的倭寇是怎么来的,咱家的心里可是有数!”
  汪大荣本以为已经拿凭据挤兑住了陆丰,听到前头那席话,他心中不由一紧,到末了方才轻松了下来:“陆公公想必知道咱家是司礼监黄公公的人,黄公公最交好的乃是赵王殿下,咱家每年孝敬殿下的东西也不计其数,所以这倭寇哪里来的可是和我无关,倒是富阳侯兴许知道一二。要是陆公公想要将此事一查到底建一个大功勋,咱家一定鞍前马后效力!”
  “你……”
  陆丰一下子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心中恼恨交加。他哪里知道这倭寇究竟是为何而来,不过是想拿话套一套。若是按照汪大荣的意思去找那位富阳侯的麻烦,他就算能招架得住永平公主,又怎么惹得起那位不要命的主儿?
第三百三十三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宁波市舶司设提举、副提举以及吏目等官,所有官员平日打交道的都是些朝贡的番人,虽要解决各式各样的争端,稍有不慎便是杀头的大罪过,但论好处油水却也是一等一的。提举范通官居从五品,自打永乐元年复市舶司开始就在这儿任职,一步一个脚印稳步上升,其实原本的出身不过是一介监生。他原本应当是整个市舶司的土皇帝,但自从那位奉旨提督市舶司的汪公公来临,他就失去了说一不二的权力。
  好在范通毕竟不是饭桶,在最初的饱受压制之后,他还是琢磨出了一些法子。既然天子最信任的是宦官,然后是勋贵,再接着方才是文官,那么他惹不起那阉宦,设法通通路子结交几个贵人总可以吧?于是,原本已经靠边站的范通范大人渐渐地夺回了自己的半边天,在这市舶司中虽说不能和镇守太监汪大荣分庭抗礼,但小日子也渐渐滋润了起来。
  然而范通这几天却很烦,说不出的烦,那张脸简直就如同是暴雨前的天空,黑压压的仿佛随时就能电闪雷鸣。从下属到小吏再到杂役管事等等,哪怕是在那些外国番使面前,他那张脸也丝毫没有解冻过。这天气咻咻地回到家里,他一屁股在正房的太师椅上坐下,等了老半天没见人,顿时气急败坏地喝斥了一句。
  “人都死哪里去了,兮妍那个丫头人呢!”
  好半晌,门外才传来了一个惊慌的声音:“老爷,兮妍姑娘出去了!”
  “出去……这个死丫头,成天就知道往外头跑,怎么就脱不了那种乡下脾气!我还指望她给我帮忙,可她除了花我的钱,还知道干什么!快去几个人,赶紧把人给我找回来,半个时辰内要是见不着人,全部家法伺候!”
  话音刚落,那门帘就被人高高挑起,随即便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顶多不过二八年华,面若圆月唇似丹蔻眼如晨星,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精明妖媚的气息来。尽管生得好,但她打扮得却也是富贵喜气,头戴珍珠簪,上着玉色纬罗滚金边对襟小袄,下穿紫销翠纹裙,耳垂上两只小巧玲珑的红宝石坠子熠熠生辉。
  “爹你可好生没道理,人家出门去办正事,你却还编排这么一通话来,还说当人家是嫡亲女儿,嫡亲女儿你会这么编排?”她一上来便嗔了一句,旋即便盈盈在范通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因笑道,“这一次皇上悄无声息地派了大军巡海捕倭,听说海上哀鸿遍野呢!那些个平日凶狠绝伦的角色,如今都成了丧家之犬,好些人连视若生命的船都不要了,都溜上了岸来躲避风头……”
  “你说够了没有!”
  范通原本因为这事而心烦,此时更是觉得那张姣好的脸蛋看着令人生厌,本能地扬起了右手,却最终还是放了下来。说是养女,但这个女子却不是他那些任打任骂的姬妾,他这一巴掌打下去,到头来还是他倒霉。想到这里,只得勉强按捺下了火气。
  “汪太监这些天忙着趋奉一个客人,忙得脚不沾地连捞油水都忘了,我估摸着这事情不寻常,所以让人去打听了一下,竟然是那个应该在南京的钦差陆丰,这会儿人家大约正在天香阁宴客。一个太监就已经应付得我手忙脚乱,这下子还来一个更惹不起的。我刚刚是一时气急,但阿妍,哪怕是看在你好歹当了我几年名义上的女儿,别在这当口再添乱了!”
  范兮妍嘲弄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嘴角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旋即柔声说:“这当口我知道爹爹心乱,自然不会无缘无故上外头乱跑。好教爹爹得知,这会儿不单单是来了一个你惹不起的,而是来了两个。”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手势,面上的笑意更深了,“陆公公既然是和那位小张大人一同到的南京,他都来了宁波,那一位怎么可能不来?”
  尽管范通早就习惯了范兮妍说话半真半假的习惯,但这会儿闻言仍是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紧张地问道:“他真的来了?”
  “我亲眼看见的……唔,你别皱眉头,我可不认识小张大人,但自然有别人认识。可别说我不告诉你消息,这会儿那位汪公公正在天香阁宴客,他可正巧在对面的醉乡楼吃饭,你若是这时候赶过去,兴许还能碰到。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位陆公公也没对汪太监怎么样,小张大人初来乍到总得要一个熟悉内情的人帮着,这可不是爹爹你的机会?对了,他身上穿一件石青色的盘领袍子,年轻得很,爹爹你可别认错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范通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赶,竟是直接撞开了门帘到了外头。听到那大呼小叫吩咐备马车的声音,她不禁哂然一笑,心想自己这个便宜父亲待会定然是死磨硬泡把人带回家里。毕竟,开海禁乃是从宁波市舶司开始试行,一年税银也许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用提其他的进项,如今市舶司的一个位子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少觊觎的目光。
  从袖中取出了那张字条,范兮妍再次细细看了一遍琢磨了一遍,便苦笑着将其揉成一团塞进了嘴中,面色如常地吞了下去。比起还能剩下灰烬的烧毁,这自然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法子。
  只不过,岳长天口口声声说永平公主觉着范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要借张越的手除掉他,但范通一向是严家和富阳侯——也就是永平公主之间的跳板,他知道的事情不在少数。若是张越真的将其拿下,岂不是一切全都泡汤?还有,若是范通死了,她岂能独活?
  想到这里,范兮妍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左思右想,她终于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就算不到这里来干这个危险勾当,她也不过是永平公主府的一个寻常奴婢,最好的结果亦不过是被富阳侯李茂芳收房。与其等范通倒了之后别人取了她的性命,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若是能在这位钦差大人面前建功,她至少可以逃得性命!
  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甚至不到酉时二刻,天空就已经完全暗了。百姓家中固然未必舍得点灯,但市舶司附近的酒楼饭庄客栈却都高高挂起了灯笼,迎来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醉乡楼中原本空着的一小半位子此时都已经坐满了人,而张越眼看桌上酒菜所剩无几,那边天香阁仍是大门紧闭,索性站起身来。
  他这一站,方青和马钦久也不敢再坐着,而坐在隔壁一桌的胡七忙起身结账,娃娃脸护卫田文更是一溜烟下楼去牵马。众人一起下了楼梯,刚刚来到大门口,就只见一辆马车堪堪停在了大门口。尽管那马车尚未停稳,一个人影却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使人难以置信那臃肿的身躯能做出那么敏捷的动作。
  那矮胖的中年人正是范通,这一路急赶,他显得颇有些狼狈,此时站定之后便急忙整理了一下前襟。正要入内时,他忽然瞧见了预备出门的张越一行,不禁想起了女儿的那几句描述。尽管吃不准,但本着宁可认错不可错过的原则,他还是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敢问这位可是张公子?”
  张越初来乍到,此时这一声张公子来得突兀,他不禁疑惑地打量了一番来人。潞绸大袄鹿皮靴子,配合那矮胖肥硕的身躯和憨实的笑脸,看上去仿佛只是个寻常人。然而就在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
  “范大人,您怎得有空光临小店,这位是您的客人?咳,您别看这人多,三楼雅座可是一直给您留着,赶紧楼上请,我立刻去吩咐厨房里好好整治一桌酒菜!”
  好好的话头偏给人插出来给截了,范通不禁有些恼火,看到张越略有些明白,他哪有功夫理会那殷勤的掌柜,忙笑说道:“张公子,我这市舶司提举实在是忙得很,若不是小女回来的时候提了一句,我竟是不知道老尚书的公子到了宁波。既然来了,家里已经备办了酒菜,您可得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才行。”
  一听到市舶司提举这五个字,张越自然不会认为对方是失心疯认错了人。虽说对于有人识穿自己的身份颇为恼火,但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因此他也就客套两句点了点头,跟着范通上了马车。其他人对此情形并不奇怪,而马钦久却差点没咬着舌头,跟上的时候更是心不在焉险些摔了一跤,直到马车开始行驶的时候他心里还在犯迷糊。
  那些差役不都说张越是锦衣卫么,这会儿怎么成了老尚书的公子?还有,这位宁波市舶司赫赫有名的饭桶大人居然会跑到这里来接人,消息也太灵通了些吧?
  范家大院在市舶司西头,外头看上去寻常朴素,内中却是五进的院子,越往里走越敞亮大气。范通原以为跟来的人全是随从,等进门之后拐弯抹角开口一问,这才知道中年商人是有名的淮商,另一个年轻人不但是山东方家的族长,还是松江府杨家的女婿。这时候,他愈发摸不清张越这一回到宁波要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往花厅那边领。
  众人快到花厅门口的时候,里边却有一个俊秀小厮高高打起了八仙过海纹样的棉帘子出来,站在门口深深行礼。领头的范通瞧见那小厮眼熟得紧,府中却分明没有这样一个人,顿时纳闷得很,等到懵懵懂懂进门之后彼此让座,他方才猛然之间惊醒了过来。
  那哪里是什么小厮,分明是范兮妍女扮男装!她重新修饰了眉毛鬓角和额角,他刚刚竟是没有认出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天子之后,须看储君
  名义上是参理府事,以佐尹丞,但身为应天府治中,张倬并没有太多事情需要做,因为应天府的属吏可说得上是全天下所有州县中最为完备的,比他当江宁知县的时候更省心。他清楚自己是父以子贵,因此在争权夺利上头也没有多大野心。上任月余,他用心做事谨言慎行,和上司同僚下属相处得也还算融洽,平日公务应酬不多,归家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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