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4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41/430

  “看你们以后还敢来杀人!”
  即便张越只是零零碎碎听到了这么些声音,但那股洋溢在所有人中间的喜悦他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时再看看那些疲惫不堪的守城营军士,他发现不少人都挺直了腰,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头尽是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就连脸上被划了深深一刀的秦百户亦是如此,自然,众多人的脸上还能瞧出些许黯然。而张超当初在金乡卫却看多了这幅情形,此时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只是很有一种跑过去和百姓们一块砸石块过瘾的冲动。
  “张千户,张知县来了!”
  直到听见这么个声音,张超方才转过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浮灰。厮见之后,他打量了一番张守约,这才点点头道:“这一次倭寇攻松江府,上海县首当其冲,幸好你这个知县应对得当,力保满城百姓不失。虽说沿海几个村子颇有损伤,但总算是没成大害。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张总兵已经带船巡海捕倭扫荡沿海各岛,倭寇很快就没了立足地。”
  天子终于派人巡海捕倭了!
  这对于张守约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好消息,经过这么一次扫荡,倭寇至少三五年内不会进犯,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当然,他自己的前程性命都保住了。偷眼看了看张越,他毕竟不敢和锦衣卫中人争功,连忙对张超说:“张千户,这次上海县能得保不失,其实下官并没有什么功劳,全亏了这位锦衣卫的大人来得及时,又指挥若定。”
  锦衣卫的大人?张超满脸古怪地瞅了瞅张越,自然不会揭穿他这谎言,少不得满口答应说到时候一并报上去。然而,一旁其他几个军士却看到过这两人当初相见大笑的情形,这会儿看见哥俩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顿时暗自犯了嘀咕。直到张守约陪着张越和张超离开,他们才纷纷议论了起来,最后全都决定此事烂在肚子里。
  他们守城营这一回也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管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干吗?况且,张越已经答应回头立刻善加抚恤和赏赉,他们这一趟拼杀好歹没有白费。
  听说张守约已经让人到吴巷老街的喜来客栈收拾昨天晚上的残局,张越就三言两语将这位上海知县撵回了县衙,本想拉着张超多说几句话,但最后却还是按着老样子在他的肩膀上重重锤了一下:“大哥,你是军令在身,我是君命在身,有什么话只能等回去之后再说了。总而言之,你自己保重,这上战阵的时候可不要冲得太前头!”
  “我一晚上才杀了四五个人,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接下来肯定是一路太平,也就是这一次过个手瘾而已!这次随军的监军乃是都知监太监杨庆杨公公,爹担心我呆在船上被人家说闲话,索性就派了我延岸各卫所巡查,谁知道正好撞上了昨晚上有倭寇。”面对张越的重拳,张超完全没事人似的,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眼下去东门外头清理那些尸体,你也去做你的事,有什么事回去之后再说!”
  兄弟俩素来感情极好,此时两人默契地伸出巴掌,重重一拍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分道扬镳。和胡七以及那个娃娃脸护卫田方会合之后,张越立刻上马朝吴巷老街的方向驰去。这一路上,他不知道遇见了多少拨欢呼雀跃的人群,甚至还有人家拿出为了过年而预备的爆竹,那噼里啪啦的嘈杂声音中流露出无穷无尽的喜悦。
  眼看到了吴巷老街,他却发现这条街上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骑马根本就挤不进去。直到他随便找了个路人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上这里的人都是冲着那些“倭寇”的尸体来的。尽管他知道自己杀的那些人多半不是真正的倭寇,但见着人人都是义愤填膺,他自然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绕道走另一条小巷的后门。
  正在大堂里头忙活的范狗儿瞥见后门有人影晃动,立刻直起腰警惕地望了过去,可一看清人,他那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来。眼见张越大步走了进来,他几次张了张口,但话到嘴边硬是没法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越径直去了小跨院,不一会儿工夫又满面阴霾地从里头出来。
  “我的人呢?”
  “公……公子,早……早上这……这儿有……尸……尸体的消息传……传开了……”
  范狗儿越急,说话就越是不利索,索性乍着胆子丢下张越到柜台后头倒了一大碗水一口气喝了,旋即方才一溜小跑奔上来,舌头总算是恢复了功能:“老板担心到时候围观的人太多打扰了那三位姑娘,就派人去通知了杨家。后来杨家三姑爷派了车过来接,您的那三个护卫就护送她们去杨家大院了……噢,那个唯一的活口他们也带走了。那位姓马的商人说是和杨家旧识,也带着人跟了过去,王公子却结帐走了。”
  张越闻言皱了皱眉,可看见门口围着的人确实有些多得不像话,又感到各种嘈杂的声音直往耳朵里灌,他方才释然。毕竟,这时候的杨家大院应当比这里清静安全。得知老板褚云正在门口敷衍那些想要进来瞻仰一下昨夜打斗现场的民众,他随手解下腰中一个满是宝钞和银角子的钱袋,也懒得去数多少,一股脑儿递给了范狗儿。
  “告诉你家老板,就说这回我住在这里险些连累他,替我说声谢谢。”
  范狗儿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直到张越带着人离去方才反应过来,想了想便从里头摸了个银角子揣在腰带里,又一溜烟跑到前头。他也顾不得老板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说着昨天晚上的那场精彩搏杀,凑上前去就把张越那番话说了,旋即把钱袋递了过去。
  即便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褚云,也没想到这回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位讲道理通人情的贵人,接过那钱袋竟是有些双手发抖。众目睽睽之下,他解开袋口往里头瞅了瞅,看到里头好些银角子,还有卷在一起的宝钞,心情更是激荡,索性把刚刚从差役们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又宣扬了出去,把张越这一行人吹嘘得好似天兵天将一般。
  而这些自然不是张越如今在乎的事,虽说许诺了那些赏钱,但官府无疑是拿不出来的,所以他原本就打算上一趟杨家——须知海上私商本就是商盗一体,他如今极其怀疑杨家老二是否与其中有涉。这一场灾难险些波及全城,他怎么也得向杨家讨一个交待。
  一阵风似的来到杨家大宅之后,得知灵犀琥珀和秋痕此时都在竹苑的西厢房,他立刻加紧步伐匆匆赶了过去。打起门帘一进屋子,他就感到一阵香风扑到了怀中,低头一看正是秋痕。还来不及说话,他就感到两团人影一左一右地靠了上来,顿时怔在了当场,旋即便伸出双手,尽全力揽住了三个人。
  守了一夜等了一夜盼了一夜,秋痕的眼睛早已经是肿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咬着嘴唇抬起头,她便一字一句地说:“琥珀一晚上也不知道写了多少个福字,灵犀姐姐许下了吃长斋的愿,我那时候只恨自己不是男人……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见平日沉静稳重的灵犀满面欢喜,见寡言少语的琥珀眼中含泪,再听到秋痕这么一句话,张越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喉头哽咽一句都说不出来,面前的三张容颜渐渐化作了父母亲人,化作了妻子杜绾,化作了无数关心自己的人。那时候平生头一次拿剑杀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害怕,但此时此刻却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惧。
  生死……货真价实只是一瞬间而已。
  半个时辰后,他包扎好了伤口,又把三女都赶去了睡觉,旋即方才轻手轻脚地出了西厢房,却看到方青正和方锐站在寒风中等他。虽说这两个人全都姓方,但却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因此看到这种组合,他不禁皱了皱眉。
  见着张越出来,方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方才微笑道:“果然你是好人有好报福大命大,遇上这种事情也能逢凶化吉,和我这种时刻走霉运的人果然不同。我只想提醒你一声,小心一些,你惹上的人已经太多了,要不是我背后的那位还对你有幻想,我也没法阻止杨家老二那个蠢货派人对付你。他手底下那些人一掺和进来,你这次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这一次的事头出在宁波府,如果我没猜错,就连倭寇只怕也是别人故意引来的。至于以后我那位主人和杨家的生意,只不过是从走私变成名正言顺的贸易,我只管钱,倒不在乎以后是杨家谁出面管,随你怎么清理杨家。我之后就要去宁波,你要是想拿我也容易得很。”
  看着方锐躬身一揖后飘然离去,张越沉默良久,随即方才对方青说道:“这一次虽说算得上大捷,但守城营损失惨重,而且海边那些村子更是伤亡不小。我已经让张知县上书请筑城墙,一个县百多年来没有城墙,这种情形不能继续下去了。杨家既然是松江府大族,除了在抚恤和赏赉上头出力之外,在筑城上头也该做个表率。这不是商量,你应该明白!”
  方青虽说和张越打过多次交道,深知这位看似温文和煦的少年新贵绝非能够轻易打动的人,但此时面对那双冷冷的眼睛,一时之间竟是颇有些惊悸。刚刚方锐说的那席话他都听在耳中,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足以让他惊惧甚至于惊骇。朝廷对于私商的处置素来极其严酷,若是巡海捕倭的时候抓到走私的船只,满船上下都要处死,更何况他的二舅哥还很有可能通倭?而即便不抓着这种大罪名,要对付地方上的富民也实在是太容易了。
  单单这三年间,为了避免被作为富户而迁移到北京,岳父上下打点花了多少钱?
  想到这里,他连忙收起了最初的那一丝侥幸之心,躬身答应道:“大人只要给一个章程,杨家上下必定照办。”
  “很好。”张越并不意外方青的回答,当下就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杨家组织上海县内的大户,以义助的名义捐助官府银两,抚恤此次杀倭时死伤的将士。守城营中的死难者每人抚恤百两纹银,伤者五十两,若是重伤以后不能为军者,你们为他们安排下半生的营生。第二,杨家之前可以做错事,但之后决不能再错,你那岳父该清理门户了,必须让你那位二妻兄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第三,等朝廷批复之后,捐粟捐钱,立刻筑城。”
第三百三十一章
婆媳温情相依,杜绾善意留人
  “分明都是在南京,整天却照不着面,这孩子也不知道通融一些,只记着公事!”
  坐在炕上,孙氏瞅一眼满地乱走的小女儿,面上满是笑容,口中却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声。尽管如今已经和当年困窘的光景不一样,但她仍是坚持每年入冬都要亲自做儿女身上的衣服。随手将手上那件未完成的绸布衫子放进了身后的小藤箱,她便站起身来走到杜绾身边,见她正在认认真真地缝着袖口,额头上甚至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
  “绾儿,你这针线手艺可是大有长进呢!”她一面说一面挨着杜绾坐下,见她放下手中针线看着自己,她便爱怜地递过了一块帕子,这才嗔道,“虽说别人说作媳妇的得针线好厨艺好管家好,总之竟是要一个全能的人儿,但这些哪比得上你知书达理心思缜密?这些东西略学一学别让人挑出错处就行了,别全副身心都放在这上头。”
  闻听此言,杜绾不禁心中一暖:“我明白了,多谢娘。”
  “就是这话。”孙氏满意地抓住了杜绾的手,又含笑说,“若是在北京那座大宅门里头,什么规矩进退是最要紧的,但只要咱们家人在的时候,你就不必那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可不像二嫂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个性,好容易媳妇熬成婆,自己的媳妇都容不下,还非得让超哥媳妇叫她太太,敢情在外头太太当了不够,在媳妇面前还要摆架子?”
  此时此刻,杜绾忍不住莞尔,却是觉得婆婆年纪虽然老大不小,却还有些年轻时候的脾气。能够有一个能将自己当女儿一样疼的婆婆,那自然是她的福气。
  “越儿那孩子的脾气我明白,公是公,私是私,做事情顶真得很,小小年纪就老成得很,未免少了趣味,你可得多担待他。如今是腊月了,虽说他不能回来,但你不如去送一趟冬衣,见得着最好,若是见不着,至少也知道他眼下怎么样了。”
  面对婆婆拐弯抹角也要赶了自己去看张越的苦心,杜绾怎么也说不出不好两个字——虽说她足不出户,但小五却是收不了心的性子,成天就在南京城乱转,回来的时候常常有一大堆话要说,因此她也听说了两位钦差一位正在养病,一位正在全力督促查账事宜——可那是外人知道的事,按照张越之前那些吩咐,她此时自是能猜到丈夫很可能不在南京。
  可这话怎么能对满心惦记儿子的婆婆明说?
  于是,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孙氏拿出一个松花色绸里秋香色绫面子的包袱,命珍珠往里头包上了两件冬衣,又拿出另一个包袱往里头塞其他各式各样的零碎东西,等到上马车时,两个包袱之外竟然还多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小藤箱,让她着实哭笑不得。
  这天小五不曾出去,自然是陪着出门。此时坐在马车上,她盯着杜绾直瞧,笑得如同一只狡黠的小狸猫:“小姐,先头北京不是来信说英国公夫人中年得子全家欢喜么,虽说你和姑爷成亲就三个月,可我看太太成日里唠叨姑爷在南京却见不着,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肯定是想早些抱个孙子!”
  杜绾正在寻思张越这时候是直接奔了宁波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冷不丁听见小五这么一席话,她顿时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尽知道混说,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成天惦记这些有的没的,要给你找人家却不乐意!虽说老太太的信上说得平淡,但英国公夫人小四十了,这回生产九死一生都是轻的……你难道不记得,老太太还让太太帮忙寻访好大夫?”
  小五只跟着杜绾见过一次王夫人,那时候只觉得端庄典雅,并没有多深刻的印象,但听到杜绾提及她这九死一生的生产,那脸色渐渐就白了,忍不住就拉了拉杜绾的袖子。
  “既然这么凶险,那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别生孩子!”
  面对这个时而精灵古怪时而迷迷糊糊的小家伙,杜绾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轻轻伸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由于户部街到马府街距离颇长,马车这一路少不得颠簸,心里有事的她也懒得多说话,等到觉察到的时候,却发现小五的脑袋已经搁在了自己的肩头,竟是睡得正香。情知如今天冷,她不由得暗自摇头,只得拿起旁边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了小五的身上。
  约摸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在那钦差行辕前头停下。小五被停车的声音陡然惊醒,这会儿正半梦半醒地揉着眼睛,而杜绾则是吩咐车夫上前去交涉。不多时,那车夫便转了回来,站在车辕旁边说道:“少奶奶,门前卫士进去通报了。”
  刚刚来的一路上,杜绾一直都在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瞧,发现这里虽说远不是南京城的繁华处所,各条小巷中却都有些各式各样的小贩,心里忍不住有所思量。此时听见那车夫的禀报,她便安之若素地坐在车内等候,同时思量着这其中的关节。
  很快,她就听到车外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可是弟妹来了么?我是房陵,和元节乃是至交好友。这几日因为正在查帐,他忙得脚不沾地,火气大得很,那模样也不好来见你。若是弟妹信得过我,有什么东西就让我转交吧。”
  虽说杜绾记得张越下江南时确实带着房陵,也知道两人交情深厚,房陵甚至还在昔日上杜家迎亲的几个人中,但她仍是觉着按照张越的形容,此人不该如眼下这般张扬,更不会咋呼呼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须知那大门前头可还有外人。
  “房大哥说笑了,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你且稍等,我让人把东西送下来。”
  因此,笑着应了一句,她便嘱咐身旁的小五将包袱东西一起拿下去,少不得又是一番客套。等房陵告辞往回走,小五上了车,她又细细思量了一番,心中已然完全断定。果然,张越并不如外界流传那样正呆在这座钦差行辕之中查帐,否则也不用房陵出来装样子。而小五看见杜绾在那里自顾自地皱眉,索性挑开了窗帘往外头瞧,心中颇有些气闷。
  那个家伙,做什么事情偏还装模作样卖什么关子!
  想到杜绾这些天一直都闷在家里,她索性把头探出去对车夫吩咐了一声,于是,马车便改道往几条热闹繁华的大街走。趁着杜绾一回神,她便拉着自家小姐对临街的铺面说说笑笑插科打诨,那叽叽喳喳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冲淡了车厢中凝重的味道。
  “那是澄心堂,专卖笔墨纸砚的,小姐不如买些回去练练字?”
  “那是千味斋,卖的糕点果子是有名的,带上一盒子回去给太太吧?”
  “我知道小姐不爱那些胭脂水粉,可这里头的干花之类倒是不错。小姐,等开春了咱们也到花园里头,自己摘了新鲜的花淘制些好用的东西如何,以后也好送人呢!”
  “咦,小姐你看,那个老头……那个老头不是冯大夫么?”
  杜绾被小五东一句西一句拉扯得应接不暇,但也只是在千味斋前停车让车夫去买了一盒点心。然而,当听到那句异常突兀的话时,她却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也顾不得这是大街上,她立时把头探出车帘,顺着小五的手指望了过去。
  那儿恰恰是一处药堂,门口簇拥了好些人,中间两三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正围着一个老者,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看上去仿佛起了冲突。这大冬天里,那老者穿着一身宽大的灰布衣裳,脸上的皱纹竟是比从前看到的更多更深,只有那招牌式的死硬脾气一模一样。
  “哼,拿十年山参冒充三十年,拿猪皮阿胶冒充驴皮阿胶,竟是连燕窝也是假的,这还算哪门子药堂,干脆当坑人堂得了!”
  “死老头,你再敢胡说八道,咱们就送你去官府!咱们的药得送去好些达官显贵的府上,人人都说一个好字,偏你满口胡言!什么大夫,我看你就是讹诈的!”
  瞧见那几个伙计就要伸手打人,杜绾担心冯远茗那单薄的身子,一面命车夫把车赶上前去,一面急中生智地对小五吩咐了几句。小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连忙纵身一跃跳下马车,疾步上前高声嚷嚷道:“冯大夫,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和小姐好一阵找!您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夫,偏老爱穿着那一身衣裳四处乱逛,成心寻人开心么?国公府派来接您的人都已经在家里等了,赶紧随我回去吧!”
  此时四周围观的人已经不少,小五犹如泥鳅一般从人群中钻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冯远茗那脏兮兮的袖子,随即怒声对那两个伙计喝道:“你不是要去官府么?要打官司,成,咱们国公府接着!要是你动了冯大夫一根手指,以后看应天府哪家贵人还上你这里买药!”
  无论是围观的人还是那几个伙计,听到小五一口一个国公府,他们顿时都愣住了。说是说大话骗人,偏生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女身穿玉色丝绢对襟袄,下头是密合色挑线裙子,外头还罩着一件半旧不新的鸦青酡绒披风,显然是出自富贵人家。偏生这样还自称上头有小姐,看热闹的众人担心惹祸,很快一哄而散。而那几个伙计尽管深有不忿,但仍是被国公府这三个字所慑,只得丢下冯远茗悻悻地回到了药堂继续做生意。
  冯远茗愣愣地由着小五扶着自己胳膊往前走,想起她刚才空口说白话亦是理直气壮,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初住在孟家时小丫头亦是如此随性子。等到转过接口来到一辆青幔云头马车前,看到杜绾亲自跳下车来为他挑开车帘,他更是百感交集,却摇了摇头不肯上车。
  “杜姑娘,多谢你替我解围,但我本就是该死的人,以后也不会行医了,你不用管我。”
  见冯远茗脸上暮气沉沉,和昔日那种精神大相径庭,杜绾不禁有些黯然。见冯远茗甩了甩手想要挣脱开来,小五却丝毫不松手,她便真心诚意地说:“冯大夫,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之前并不是你不够尽心竭力,也不是你医术高明,吴夫人能够见孟大人最后一面,难道不是你的功劳?就是敏妹妹,也必定一直对您感激不尽。刚刚不过是随便编了一个借口,我只是想接你过去,换一身衣服吃一顿饭,以后你要上哪里去都随你,如何?”
  尽管从来就是死硬执拗的性子,但人家都说了这样的话,冯远茗只好深深叹了一口气,由着小五将自己扶上了马车,随即再也没有吭声。小五当仁不让地扶着他坐在了那个铺了锦褥的位子上,瞧见他身上衣裳穿得单薄,索性又解下身上披风盖在了他的膝盖上,这才下了车。不多时,雇的另外一辆马车也来了,杜绾便带小五坐了上去。
  一路回到了户部街的张家大院,杜绾吩咐了两个妥当小厮将冯远茗安置在国公府的西院,又让人去预备衣服换洗,自己则是带着小五去见孙氏,原原本本地将今天这一趟去马府街钦差行辕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提到了冯远茗,说是预备留他几日。
  “等等,你说这是个大夫,还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孙氏眼睛大亮,连忙拉住杜绾的手笑道,“这不是巧了么?英国公夫人如今愁的就是小哥儿身体孱弱,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名医瞧一瞧开方子调养,那岂不是正好?先头孟家太太的病毕竟怪不得他,他的医术那么高明,浪费了岂不是可惜?再说了,诊金上头英国公府自然不会吝啬。”
  杜绾一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但那时便觉得不妥,此刻也是直摇头。见孙氏满脸纳闷,她这才低声解释说:“娘,冯大夫的脾气古怪得很,当初也只是一时赌气方才答应了救治孟家太太。因着敏妹妹对他犹如家里长辈似的,他方才更加尽力,所以如今才会这个样子。他离开时,孟家人必然有重金赠他,可他如今不但落魄,还说今后不再行医,我觉着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我多留他几日只是想让小五给排解排解,她一向活泼爱说话,兴许能开了他的心结。他那一身医术,若真的从此搁置就可惜了。英国公府的事不如缓一缓,再看看机缘。”
  孙氏乃是直爽性子,细细一琢磨也就撂开了手,只吩咐一切让杜绾看着办。但等到媳妇退下,她仍然叹了一口气。英国公夫妇对张越和他们照顾良多,这件事若是能帮上忙,她心里的歉疚也能少些。但媳妇的言下之意也没错,总不能不顾别人的心情,硬逼着人给自己还人情不是?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各逞心机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41/43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