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缭乱/锦瑟华年(校对)第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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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庭州夹在当中,极有可能……”
  见凌波没有把话说下去,裴愿便苦笑着接过了话头:“极有可能打仗,不过,东突厥如今未必愿意惹上大唐,极有可能直接向突骑施所辖的弓月城等地进兵。这位钦化可汗既然来了,多半是想和外公商谈合力事宜。毕竟,西突厥号称十姓部族,钦化哪怕是朝廷册封的可汗,各部之间却未必遵奉他的号令。”
  哪怕是面对当初长安城中错综复杂的局势,凌波也不曾觉得如现在这般头大。然而,她很快发现,与其去想那还没影的战事纷争,还不如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她万万没有想到,阿史那献忠刚才说选在今天解决裴范的婚事,这竟然不是托辞!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所谓贵客所指的并不是钦化可汗娑葛一人。那座天山脚下属于摄舍提暾部的牧场中,这一天竟是多了不少全副武装的牧族勇士以及衣着华丽的重要人物。当阿史那献忠带着她和裴愿转了一圈一一介绍之后,一向镇定自若的她脸上也是一阵阵发白。
  西突厥左右两厢的十位首领,到场的赫然有六人!
  作为裴伷先的次子,裴范虽说年轻,但由于油滑得紧,因此一直往来于西域各镇之间,认识的人竟是比兄长更齐全,游走于一众手握重兵的大酋中间,他不但不怯场,反而显得绰绰有余。而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裴愿自知今天这婚事无论如何都推不过去,索性也就任由阿史那献忠亲自操办。
  当夜晚的篝火燃起,当丰盛的大宴摆开,当漂亮的牧族少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欢唱高歌,当位高权重的酋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当裴范和紫陌受到众多人的祝福,收进了数之不尽的珍贵礼物的时候,作为兄嫂的裴愿和凌波却坐在那里笑得有些勉强。一个是亲弟弟娶媳妇,一个是嫁了形同嫡亲妹子的侍女,但问题是……今天这个场面实在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果然,当犹在懵懂中的新娘被新郎拉进了一个大帐,当那些寻常牧民男女渐渐散去,阿史那献忠终于笑嘻嘻地招了招手示意裴愿和凌波过去。看到这一对小夫妻在自己身旁坐下,他便用炫耀的口气对周边的其它首领说:“大家应该都听说过了,我把伊娜嫁给了当初那位裴相国的侄儿!现在大唐又换了一位皇帝,我的女婿已经成了大唐太子身边的高官,而我的这个外孙年纪轻轻,也已经进入了大唐的北庭都护府,以后一定会成为在西域呼风唤雨的人物!而我外孙的小妻子更是大唐尊贵的县主!”
  尽管在座的其他人都曾经听说过这些,但此时那传言中的主人公就坐在面前,大家不禁都多看了几眼,更有两个和阿史那献忠交情好的人附和着称赞了几句,但更多的人则是在琢磨阿史那献忠说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意思——这其中就包括浑身不得劲的裴愿和凌波。
  今天能聚在一起的都是往日走得近,共同利益一致的各部首领。当日裴愿和凌波大婚的时候,他们都曾经派人送上了贺礼。于是,用生硬的汉语赞叹过之后,钦化可汗娑葛终于挑明了主题:“我们当然都愿意臣服于至高无上的大唐皇帝,但是,现在东突厥的兵马频频出动骚扰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牧民,掠夺我们的牛羊,而且还即将掀起一场更大的战争。我们西突厥各部都是大唐的臣民,而东突厥却是大唐最凶恶的敌人,如果东突厥侵占我们的土地,那么就是侵占大唐的土地,希望大唐的军队能够出兵帮助我们。”
  这一番话娑葛说得流利无比,和他先前生硬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凌波自然明白对方显然为此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然而,别说她只是一个县主,就是公主也干涉不了这么大的事情。沉默了好半晌,她只得扭头看了看裴愿——不管这么说,她的丈夫好歹是北庭都护府的官员,在这上头比她更有发言权。她倍感欣慰的是,在这种大事上,裴愿的回答显然深得官方辞令的奥妙。
  “钦化可汗,我只是北庭都护府的一个小官,对于这样大的事情,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答复。可汗既然受到我大唐朝廷的册封和赐名,那么就有上书言事的权力,还是直接奏明朝廷的好。”
  然而,娑葛显然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眉头一挑便冷笑道:“就在去年,大唐曾经以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张仁愿作为统帅,以我作为金山道前军大使征伐东突厥,现在换了一个皇帝,就想弃我西突厥各部不管吗?小裴大人,我所求的很简单,只是在默啜西侵的时候让唐军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果堂堂大唐天朝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我们对于大唐的臣服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他又目光炯炯地瞧着凌波,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说尊贵的县主是因为厌倦了中原的倾轧才来到了庭州定居,那么必定不会希望这一片美好的地方出现战争和死亡。东突厥是最残暴的恶狼,如果他们占据了这美丽的天山,县主就再也看不到这平静的冰山草原和流淌的河流了。用中原的成语来说,那时,这美丽的天山脚下将会尸横遍野。”
  对于这一番不是威胁却胜似威胁的话语,凌波本能地皱起了眉头。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没有一天是安安分分呆在庭州城内,整日里便是在城外闲逛,最喜爱的就是这平静的草原风光。然而,娑葛的话却不是什么大煞风景,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东突厥当初在武后执政的时候就敢扣押武延秀数年,如今趁着大唐政权更迭的时候,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轻轻咬住了嘴唇,忽然感到手被人紧紧握住,情知那是裴愿为了让她安心,她便向娑葛微微笑了笑:“钦化可汗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但是,我只是一个女人,没有权力也没有办法管这样的征战大事。但是,我可以保证会将此事通报大唐朝廷,由英明的皇帝陛下做出决策和判断。”
  尽管只得了这么一句话,但娑葛和各部首领却都是喜上眉梢,阿史那献忠也是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随即盛情挽留外孙和外孙女婿在牧场中住下。当欢宴最终散场,裴愿和凌波弯腰钻进了那个专门腾出来给他们的帐篷之后,阿史那献忠却忽然跟了进来。
  “今天他们所说的事情并不是虚词恐吓,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真正履行自己的承诺。也许我们对于大唐并不如我们说的那样忠诚,但是,我们至少保证了商旅能够通过西边的这条商路,也并没有想要进军中原,但是东突厥却是恶狼!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东突厥默啜已经动员了大军十万,随时可以西进,如果那时候安西大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见死不救,那么,以后西域就不再是大唐的西域了。而庭州乃至于伊州等等地方,都不会再有太平。”
  看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阿史那献忠,凌波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无奈。果然,这天底下没有世外桃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好好搏一搏
  从长安到庭州有数千里之遥,但若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快马来回大约也就是十几二十天而已。因此,半个月后,裴愿送往长安太子东宫的亲笔信就有了回文。因为怕遇到阿史那献忠这个外公再被念叨,这些天裴愿和凌波这对小夫妻都躲在庭州城不敢出去,好容易盼来了这么一封可以代表官方回复的信,两人自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睹为快。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后,两人的心全都是一凉。
  无论凌波还是裴愿都相当了解李隆基这个人的性子,深知他对于功业这两个字的追求绝不逊于当初那位太宗皇帝。想当初还只是区区临淄郡王的时候,李隆基便对大唐在西域的影响日趋微弱而心有不满,如今身为太子,自然应当更加关心这里的局势。然而,在这封信上头,李隆基尽管表示会尽量设法,但却委婉地表示也许会无能为力。
  裴愿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小伙子,看那字里行间的微妙语气,眉头不禁一皱:“长安城的局势有那么险恶么?”
  “谁知道!”
  凌波随手将信笺还给了裴愿,气恼地盘膝坐了下来。自从上官婉儿横死之后,她就尽量避免和李隆基见面,每每想到某人的时候也是尽量咬牙切齿想他的坏处,可即便是那样,恨意竟也渐渐淡了。五年之内三次政变,她唯一希望的就是众望所归的李旦能够将天下治理得太平安乐,然而如今看来,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她那点子思量还真是痴心妄想。
  见妻子不说话,裴愿不禁也沉默了,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他忽然停下转过身,咬咬牙迸出了一句话:“小凌……要不你回长安一趟,看看能不能从中设法?”
  “他这个东宫太子都没有办法,我回去有什么用?”凌波怒瞪了裴愿一眼,赌气似的冷哼道,“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我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再说陛下如今是天子,哪可能像以前还是相王的时候好说话……总之,我就是回去也是白搭!”
  “陛下是念旧情识大体的人,若是知道西域局势不稳,总不会放任不管才是……”
  裴愿起初还说得斩钉截铁,但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又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导的那些话。天子居于深宫垂拱九宸,不能偏听偏信,所以要打动天子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而且,当初是他提出离开长安那个是非圈子,如今再让凌波纵身跳进去,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脱身?而且,如果真的如前一次父亲的信上所说,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明争暗斗不可开交,那可是比昔日韦后当权更复杂的局面。
  因为那处于对峙中的两人,全都是非同一般的角色。
  不多久,朝廷的明发诏令终于传来,命北庭都护府坚守庭州,瀚海军不得随意出兵。来来往往的商队经过庭州时,更是带来了种种不那么好的消息,到了快年底的时候,东突厥的侦骑竟是频频出现,庭州附近的屯田军无不是加强了戒备,就连牧民们在放牧时也无心谈笑,一个个全都是满心提防。
  要打仗了!这样一个念头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那依旧明净的天空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外头战云密布,庭州城内自然也是戒备森严,往日的游商锐减一半,连带着凌波也只能天天闷坐在家里。然而,当罗琦风尘仆仆地从长安城赶来,带来了裴伷先的又一封信以及某个口信之后,原本还勉强算平静的日子终于彻底被打破了。这一次,裴伷先在信上不再像往日那样含糊其辞,而是清清楚楚地指出,如今太平公主步步紧逼,甚至已经明明白白地向某些高官提出了废太子的要求,而天子李旦已经有些意动。
  “这怎么可能!”
  裴愿又惊又怒,差点没把手指头指到罗琦的鼻子上:“陛下和太子父慈子孝,当初又是太子费尽苦心,陛下方才能得天下。如今好容易天下太平,陛下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卸磨杀驴的事!”
  罗琦被裴愿这怒气勃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不禁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凌波,期望这位更强悍的主妇能够出面解释一下。然而,等了老半天不见凌波开腔,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大少爷,以往陛下和太子一为亲王,一为郡王,自然是父慈子孝,可如今毕竟情势不同。陛下和太子虽是父子,可君臣大义尚在,太子太过英果明睿,陛下又是耳根子软的,听多了别人的谗言,这父子之间自然便有了芥蒂。”
  “这……”裴愿只觉得满心无奈,最后只得恨恨地拍了拍脑袋,忍不住迸出来一句很是大逆不道的话,“陛下以前是那样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为什么登上皇位之后反倒父子相疑了!若是这样,那和先帝那会儿的状况有什么不同……”
  “你别说了!”凌波终于站起身来,满心气恼地打断了裴愿的话。直直地盯着罗琦看了半晌,她便沉下脸逼问道,“爹爹让你这么个得力干将大老远地跑来,绝不至于就是信上所说的那些,或许还有某人带了什么话。你不要藏着掖着,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可怕!
  罗琦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忽然觉得室内太热浑身冒汗,抬手抹了抹额头方才赔笑道:“大人就是说,他如今是东宫属官,便代表裴氏一门便是太子一边的人。若是太子无道或是昏庸,那么坐看局势恶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太子不但仁孝,而且英果,所以他不能放任这种情势发展下去,少不得千方百计保住太子。而且,长安局势不稳,庭州虽远在西部边陲,也一样会受到波及。陛下数次向大人询问县主和少爷的情形,思念之情溢于言表,这次知道我来庭州,还特意命我送来蜀锦云锦等各色衣料以及亲笔书画一件。”
  说到这里,他又扫了一眼凌波,见这位主儿的脸色愈发阴沉,索性豁出去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大人的意思就是,县主如今留在庭州也未必能过安生日子,不如回长安城好好搏一搏。”
  搏一搏?凌波眉头一挑,面上顿时露出了讥诮之色。都说人走茶凉,李旦固然是重情分的人,但她昔日那点帮衬与其说是重情重义,还不如说是脚踏几只船的政治投机,当初这太平公主不是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语出暗示么?可她手底下的人不是嫁给了李隆基,就是进了李隆基的东宫帮衬,她的公公还是东宫詹事府的第三把手,她已经这么鲜明地表示了立场,如今太平公主和李三郎斗法斗得如火如荼,她一回去还不得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好不容易抽身而退,现如今又要一脚踏进去?
  尽管裴愿当初也曾经想过让凌波回长安一趟,但那纯粹是为了庭州这边的局势,如今父亲捎来了这样的口信,他不免有些急了。他也顾不得有罗琦在场,上前一步抓住凌波的手,随即低声道:“小凌,爹爹也不过是一句话,一个建议而已。李三哥麾下人才济济,你纵使回去了又有什么用?而且,那里是你的伤心地,你还是别回去了,不如我向都护大人去告假一声,回长安看看究竟,顺便设法向陛下进言。”
  “你回去?”凌波死死盯着裴愿,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切都不同于从前了,你若是回去,我在庭州只怕要日日坐立不安。再说了,难道你能看着公公在长安独立打拼?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在庭州呆了一年多,也该回去看看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眼睁睁看着凌波出门,裴愿只觉心里翻腾得厉害,最后竟是迁怒到了罗琦的身上。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某人许久,他方才气咻咻地甩门出去,心里却纠结得很。一面是敬爱的父亲,一面是挚爱的妻子,他究竟该怎么办?
  人都走了,呆在原地的罗琦忍不住又抬手抹了一把汗,然后又摸了摸袖中的某样物事。那是行前东宫那位武承徽让他捎带来的一块玉佩,还有另一封信——在陈莞这个冒牌的武氏千金成为太子承徽之后,前不久又有一位武氏旁系女子被纳入了东宫封作昭训。据说,东宫那位太子妃对此颇有微词。可怜那位太子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后院似乎也算不上怎样太平,还真是麻烦得紧。
  他沉吟片刻便蹑手蹑脚地闪出了门,忽然想起了他来之前还接到了另一个任务。话说阿史那伊娜在长安城很是吃得开,甚至曾经和太平公主一块打马球,和其他几位公主一起畅谈塞外风光,赫然是长安城中风头最劲的贵妇之一。
  这一位夫人还让他捎带一句话——庭州这一对小夫妻什么时候能让她抱上孙子?
第两百章
巧遇
  凉州武威郡扼守东西交通要道,自古以来便是边塞重镇。大唐在名义上虽拥有西域广袤之地,甚至为此置陇右道,但由于部族太多,只要一点火星就可能造成燎原大火,因此这凉州周边驻军足有四五万人。进出城的商户固然极多,盘查却并不十分严密。毕竟,有远近好些州府互为犄角,金城公主和亲吐蕃西边一片太平,东西突厥就算要打仗,一时半会也烧不到这里,所以士卒们都有些懒洋洋的。
  既然是东西要道,城中客栈酒肆自是不少。遇到旺季,来往的商旅转遍全城都未必能找到一个投宿的地方;遇到淡季,满大街拉客的伙计比投宿的客人还多。现如今算不上兴旺的季节,但也算不上萧条的季节,酒楼饭庄中便都是七八分满的样子,可内中的商旅却是人人佩剑带刀,而且大多是满面风霜带着几分彪悍气息的壮年男子。
  敢在陇右道当商旅的,无不都有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觉悟。虽说各部贵族首领谁都不乐意和商旅过不去,但这些年因为战乱而横死的商队并不少。吐蕃、突骑施、坚昆……总而言之崛起的部落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变的是他们都需要人做生意,不变的是河西走廊这条黄金商路永远都会为各个部落带来应有的价值。于是,这会儿几个把大半辈子都砸在西域的壮汉便在那里吹嘘着自己的成就,试图引起酒肆中几个侍酒胡姬的注意力,但事与愿违,那几个水灵灵的西域女子却都在偷偷瞥看角落里某个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
  要说凉州不缺商旅不缺游侠,甚至不缺漂亮的女人——因为周围的各部落有的是女人——但唯独少见的就是小白脸。在窥视许久之后,酒肆中某个最最讨客人喜欢的艳姬曼雪终于忍不住往那边挪了过去,笑意盈盈地将一壶酒摆上了桌,正想借机斟酒套话,却被旁边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给拦下了。
  别人都是胡姬,曼雪却是半胡半汉的血统,肌肤胜雪,容貌却是犹如中原女子一般精致。她在这酒肆侍酒两三年,积攒下的银钱是别人的好几倍,谁不是好脸色相待?此时眼见那护卫如此生硬,她更是心生不忿,起身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宇退下。”
  曼雪转怒为喜,毫不犹豫地转身坐下,妖娆妩媚地拜手为礼,这才笑吟吟地问道:“这位公子大约是初来凉州吧?无论是西域哪条商道的情形,小女子都廖若指掌。这沿着天山的各大部族,我也能如数家珍。”
  听这艳姬连着说了两个成语,凌波倒是心中诧异。为了避免惊动了别人,她这一路上特意换上了男装,而且还在伪装上做足了功夫,料想也能鱼目混珠。然而,到了凉州,原本闭塞的消息渠道一下子完全打开,数之不尽的真假消息齐齐汇聚到了一起,她倒是有些举棋不定,不知是该继续往长安去,还是该打道回府回庭州继续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西域?”她摩挲了一会下颌上故意贴上去的假胡须,眉头一挑笑了一声,“我就是从西域来的,那里什么情形我不知道?”
  此话一出,那些商旅汉子不由大哗。原以为那是一个世家公子,却原来是打西边来的?尽管看那穿着举止却不像是某些异族贵族,但几个商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还是把端起了满脸笑容——他们跑西域的可以不把世家子弟看在眼里,但若真是西边的重要人物,那可不能流露出一丝半点轻蔑之色。可就在那时候,曼雪却惊咦了一声。
  “公子居然是从西域来的?”她歪着头端详了一阵,继而亲手斟满了一碗酒递了过去,笑得更欢了,竟是凑到凌波耳边低声说道,“那公子对中原的消息必定更感兴趣。我倒是劝公子不要往前走,如今长安城中乱得厉害,太平公主和太子掐得死去活来,眼见是部分胜负不会罢手。不管公子是想要内附,还是想要干其他的事情,最好都等到尘埃落定再说……”
  凌波起初只是随口一说,没抱希望能够从区区一个侍酒艳姬的身上套出什么重要话,等到曼雪滔滔不绝倒出一大堆,她渐渐生出了兴趣。她可以听出来那并不是对方自己总结,而是单纯炫耀消息路子广而已,然而她需要的恰恰是这个。当听到曼雪用艳羡的口气说当今太子性好渔色,后宫美女如云的时候,她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李三郎,你果然是好名声!
  那曼雪说到兴头上,竟是伸出手去拉凌波的袖子,不动声色地将柔荑塞进了对方的手中,入手觉得又滑又腻,她不觉一奇,却没继续往深处想,而是自顾自地说:“要说太平公主还不愧是那位女皇陛下的女儿,门下笼络了好些人才,宰相几乎都是出自她的门下。先头被贬的崔湜和窦怀贞……也就是窦从一都被她召回来重用,太子愣是不敢说一个不字。咳,要说狡兔死走狗烹,那位太子费尽心思把当今陛下推上皇位,那时候真是父子情深,现如今却免不了还得父子相疑。”
  凌波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向一旁的武宇丢了个眼色。武宇巴不得这个浑身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女人离自家主人远些,便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钱囊扔在了曼雪面前。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曼雪不禁面色一变,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
  “我可不稀罕那点子钱!”
  看到曼雪气鼓鼓地走过来给自己这边几桌斟酒,一群商旅汉子顿时眉开眼笑,都在心里暗叹那来自西域的年轻人不解风情。而凌波却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浅尝辄止填饱了肚子便打算回房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之后再继续赶路。才站起身,她便看到门口走进来几个人。前头的大约是一对母女,身上衣裳还算华丽,但母亲的眉宇间纠结着一种浓浓的忧色。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光景,生得明眸皓齿楚楚动人,一进来就眼睛骨碌碌地四处瞧看,不多时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眼神一下子大亮。
  瞧见那少女不管不顾地噔噔噔跑过来,然后竟是一下子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凌波不禁吃了一惊,本能地把人推开了一些,她这才认出了这小丫头是谁。想当初还不过是一个尚未长成的黄毛丫头,这一年多不见非但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别显妩媚妖娆。
  “十九娘……”
  “十七哥!”那少女却是叫得异常干脆,旋即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和娘亲正打算去找你呢,可可儿竟在这里撞上了!”
  说话间,那面色忧虑的中年妇人已是急急忙忙走了过来,见凌波起立相迎,她脸上的笑容便有几分尴尬:“十七……郎,十九娘嚷嚷着长安城呆腻了,所以我只能带着她出来转转。其他的地方不好去,也只有想着你……”
  “婶子你就不用说了,都是一家人,犯不着那么见外。”
  凌波微微颔首,见少女微微撅嘴满脸不快,便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她当然知道什么呆腻了肯定是假话,如今武家宗族中,老一辈的只剩下武攸绪和武攸暨两人,年轻一辈的也一样凤毛麟角,恨不得抱成一团好度过严冬。除非是局势险恶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否则是这一对没了当家人的母女怎会在这个当口离开长安城?
  随着这一对母女进入酒肆,紧跟着就有二三十个护卫拥了进来。瞧见这光景,刚刚还在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的商旅汉子们知道不对劲,一个个脚底抹油会了账便溜之大吉,就连几个侍酒的胡姬也蹑手蹑脚一一退了。曼雪冷眼瞧着腻在年轻公子怀中的那个少女,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这才不甘心地甩手退去了后头。
  直到护卫把守住了各处,杨氏方才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忧心忡忡,竟是朝凌波裣衽深深行了一礼,被托了一把之后方才抹起了眼泪:“十七娘,不是我老脸厚,实在是在长安城被人挤兑得没了办法。十九娘的爹爹早就去世了,我们母女俩素来便是没人注意的,可不久前不知道是谁传出了乱七八糟的话,说是太子看中了十九娘,要纳为良媛……我这又惊又怕,索性找了个借口带她出来,希望你能收留我们一阵子。”
  “十七姐,你就收留了我好不好?”武明秀扬着头抱着凌波的胳膊,娇声说道,“十七姐,我听说庭州那里漂亮得很,你带我去那里好好看看好不好?我也要看雪山,听羌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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