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38部分在线阅读
“微臣恳请皇上颁布赦令,洗去那些元祐旧臣的奸佞之名!”
“你……你终究还是忘不了师恩!”赵佶长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这些事急不得,那是皇兄贬斥的臣子,朕只能一步步做,少不得还要请太后出面。不过你放心,苏子瞻一定能够回朝的!”
第二十二章
防微杜渐
由于已经任命章惇为山陵使,将其调开了汴京,因此赵佶在处理一应政务时便渐渐少了掣肘。召见了韩忠彦之后,为了如高俅所愿召回元祐老臣,赵佶采纳了除戒用兵在外的所有建议。果然,韩忠彦稍后便上了将范纯仁等人复宫观以及将苏轼等老臣内徙的折子。尽管这一道折子让众多新党官员惶惶不安,但是,眼看曾布在相位上安之若素,他们也渐渐消了疑虑。
元符三年三月,赵佶下诏召苏轼回京,并复范纯仁等人宫观,一时间激起轩然大波。御史台几个不知好歹的言官立刻上奏,甚至重提乌台诗案。这一愚蠢举动立刻引起了赵佶的怒火,在一连黜落了三个御史之后,朝中大臣终于看出,风向似乎要变了。
和诏书一同南下的还有高俅精心挑选的几个大夫,他依稀记得史书记载,苏轼在奉旨回汴京的路上便撒手西归。联想到岭南之地的潮湿气候,虽然他这些年时时派人暗中照拂,也知道苏轼的身体勉强还好,但还是不敢轻易怠慢,甚至为此求了一道让苏轼慢行的旨意。
在这些大事的遮掩下,赵佶给韩肖胄的一道任命便显得微不足道了,元符三年三月初三,才到汴京一个多月的韩肖胄被授予郑州签判,匆匆离京赴任。
由于梁从政在立嗣一事上多有阻挠,因此赵佶自然而然便厌憎了这个在宫中执事多年的内侍都知,一道旨意将他任命为山陵修奉钤辖,远远打发出了京城。高俅本就不认为这种鼠目寸光的阉宦能成就什么大事,压根没有进言阻拦。谁知诏命只不过下了两天,韩忠彦便和曾布联袂进宫晋见。
其时曾布的官职高过韩忠彦一头,又是拥立有功的臣子,再加上章惇已经因为立新君一事见罪,因此人人皆以为他会占据首相的位置。只有曾布自己知道,韩忠彦此番回京乃是出自向太后的建议,他尽管有功在先,但却比不上太后的情面,因此在赵佶屡番暗示下,他也只得默认了此事,但凡朝堂奏对并不以首相自居,这种态度让赵佶大为满意。
此时,福宁殿中除了寥寥几个心腹内侍外,便只有五个人。出于韩忠彦和曾布所请,向太后也勉为其难地参加了这次小朝议,另一个处身殿中的就是高俅了。然而,不仅曾布不以为忤,就连向太后也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月前,高俅抢在韩忠彦之前上了一道不拘出身惟才是举的折子,其中大意既有抨击新政施行过程中的种种弊病,也有各种改良的法子。那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博古论今旁征博引,其中心意思很大程度上秉承了苏轼当初寒暑论的那一套。至此,再无人异议赵佶任用一个并非科举出身的人入馆阁。
“太后,圣上,章惇于当初定策时,出言便多狂悖,如今让他担任山陵使西行,来回几乎要一个多月,而诸王都必须和他一起西行。如今梁从政又出任山陵修奉钤辖,蓝从熙也要护卫灵柩同行,倘若他们和蔡王来往过密,恐怕会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的人正是曾布,在他看来,既然章惇已经完全招了新君疑忌,那就应当斩草除根将其一撸到底,不能留着作为祸害。若不是蔡王赵似乃是皇弟身份,他恨不得将这个狂妄自大的宗室牢牢看起来。
“太后,圣上,子宣相公所言极是。”韩忠彦微微躬身,眼睛却不经意地朝高俅瞥了一下,“章惇为人轻率冲动,此次独自一人任山陵使,难免他会有什么想头。万一他与蔡王有什么私底下的往来,一旦为朝廷所知,要遮掩恐怕就难了。再者圣上新近登基,倘若要为此事而伤了兄弟感情,或是无法保全蔡王,那便难免有失仁恕之道,不可不虑。”
赵佶对赵似这个弟弟原本就是恶感居多,口中却淡淡地答道,“蔡王乃是朕的兄弟,为人如何朕自然很清楚,卿无需多言。”他离座而起,缓缓在御座前踱了两步,这才冷笑一声道,“蔡王少不更事,做事不徇章法,往日就传有众多污秽事。先帝才去世未久,皇太妃又染疾不起,他居然在这种时候频频出入圣瑞宫宫女房中,实在是太不懂节制了!”
“蔡王顽劣,若是再有人撩拨,做出什么错事来确实有可能。”一直沉默不语的向太后终于开了尊口,“不过此事还须谨慎,派几个可靠的内侍前往梁从政蓝从熙处就近监视,应该也就够了。”
赵佶见一旁的高俅满脸不以为然,立刻扭头问道:“伯章,你可有其他看法?”
高俅见众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自己,连忙解释道:“太后的旨意原来并无不妥,但是,梁从政乃是入内内侍省都知,而蓝从熙又是内侍押班,在内侍中颇有威权。若是单单派几个内侍去监视,又怎能担保可以镇压场面?又有谁敢真的监视检查他们两个?”
“如此确实不济事……”虽然自己的意见被驳,但向太后反而露出了赞赏的神色,“高卿家果然想得周到。”
曾布惊讶地盯着高俅,许久才建议道:“既然如此,可否派几个得力的禁卫或是御药官贴身跟从,以备不时之需?”
“仅仅如此并不够,若要真的防微杜渐,只有一个办法。”高俅见刚刚的意见得到认可,一时也忘了在场众人他最没有发言权,侃侃而谈道,“只需不让蔡王西行便可。”
“不让蔡王西行?”赵佶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没错,只要蔡王不从灵柩西行,那么,无论章惇梁从政等人是否有勾结,都不能掀起大风浪!这真是釜底抽薪之计!”
韩忠彦这个时候也禁不住捋须微笑,尽管赵佶并不是他拥立的,但是,自己被召回京却是出自这位新君的主意,要说他没有一点感恩也是不可能的。“此计确实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过,若是单单不许蔡王一人西行,恐怕朝中官员和天下百姓会在背后有所议论。”
“定王年纪也还太小,只要把蔡王和定王都留在汴京,那就万无一失了。”曾布冷不丁地插话道。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寂静了片刻,随即人人面露喜色。
“就这么办理吧!”向太后重重点头,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只要能够保全蔡王,我也就放心了!”
“朕明日便下诏,以卫王从灵驾西行。”
眼见一场议事有了结果,向太后便借口身体疏懒先行离开,不多时韩忠彦和曾布也退了出来。两人才一出福宁殿,韩忠彦便忧心忡忡地对曾布道:“子宣,你今天也看到了,圣上对高伯章的信任已经有些逾越了。尽管是藩邸旧人,但如此场合居然让他参与,足可见隆宠。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便身登馆阁,若是假以时日,恐怕不到十年就会……”
“韩公过虑了!”曾布却是满脸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你没有和伯章相处过,此人向来率性而为,虽然有城府但并不偏激,有他在官家身边并不是坏事。再说了,御史台对他已经有诸多弹劾,都是圣上给压了下来,因此即便升迁也得慢慢来。韩公啊,我听说令孙破例被授了外官,你是不是认为伯章在其中作梗,对此有些不满?”
“你这是什么话?”虽然装出了勃然怒色,但韩忠彦的心中不无惊骇。他是韩琦长子,深知当初神宗时也曾经因为老人阻了新人入用之道而将一干老臣调出了京城,唯恐自己重蹈乃父覆辙,因此对孙子韩肖胄的外调很有些看法。“你我相交多年,我岂是因私废公的人?”
“我当然知道韩公不是,提醒一句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曾布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心中却早已盘算开了。凭着自己和官家的关系,将来再进一步的机会有的是,不用急于一时。
既然向太后和两位老臣都已经离去,赵佶也就顺势敛去了那种皇帝脸色,兴高采烈地对高俅道:“对了,皇后有孕已经八个多月了,好几个御医诊断下来都说是皇子,你说朕是不是该为此浮一大白?”
“皇子?”高俅闻言不由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点头道,“倘若真是皇子,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臣现在是不是该说预祝圣上喜得贵子?”
“切,伯章你还是自己好好努力,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家娘子有孕!”这句调笑之语一出,赵佶便见高俅脸色一黯,不由自悔失言,但还是建议道,“朕知道你和英娘伉俪情深,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是想想纳妾的事吧。唉,伊容的事朕虽然勉强解决了,但是你们两个……”
沉默了好一阵子,高俅才词锋一转道:“圣上,待朝中诸事和顺之后,微臣想奏请皇上考虑将臣派往地方。”
“什么?”赵佶还是第一次听到高俅说这种话,闻言不由大惊失色。
第二十三章
人才基础
计划已久的大事成功之后,高俅便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尽管他算是赵佶在藩邸之中最信任的臣子,更有诸多大功,但是,大多数朝臣们并不知道。这些人看到的只有他高俅因为是藩邸旧人而步步高升,那些弹劾之中就差没有指斥他不学无术了。而他先前那道奏疏虽然也传遍京城,但人们仍是将此归结于苏轼的教导,对自己这个苏门弃徒并没有多少敬仰。
宋朝历代皇帝用人,除了讲究资历之外,所谓的名声也相当重要。当初王安石之所以能在神宗即位不久之后即由翰林学士逐步拜相,其原因固然有他提出的新政合乎神宗脾胃,更因为他有负天下三十年的显赫声名。如果自己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往上升迁,即便哪一日真的出将入相,恐怕也不见得有多大好评,还不如先选一个地方经营一番。神宗以前,凡拜相的大臣都必须有在地方上为官的经历,如今虽然不再拘泥于这一条,但毕竟人们心里都记着。
“伯章,虽说历朝历代首重边功,但你是圣上亲信不假,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并不见得能够如臂使指,那些龌龊官员若是阳奉阴违,你不见得能够做出什么实绩来。你贸贸然请求外放是不是太莽撞了?”宗汉尽管早就知道高俅的打算,但听说了他真的向赵佶提了之后,仍旧不免忧心忡忡,“我大宋不比前朝,文臣从馆阁一步步荣登宰辅之位的还是有的,就算你担心御史台那帮迂腐文人,大不了学曾相公他们在其中逐步安置新人也就行了,又何必搅入外官那趟浑水?”
“你放心,我并没有说立刻就外放,而是待汴京中局面大定之后才走。”高俅亲自为宗汉倒了一杯茶,这才解释道,“就算有那一天也很可能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章惇他们尚未处理干净,就是蔡卞几个还不是仍旧处于宰辅之位?不把这些人拔除干净,政令就无法有效地推行,一旦上通下达出现问题,那纵使再下功夫也是白费。”
“你……”宗汉知道再规劝也是白搭,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是不听劝的,那究竟去哪里你想好了吗,是去西北对付西夏还是……”
“去西南!”高俅见宗汉大吃一惊,不由微微一笑道,“我朝虽然一直把目光放在西北,但是如今西夏已经日暮西山,屡次交战虽然各占上风,但有时他们已经不得不借助辽国之力。再者用兵西夏乃是国家大事,文臣武将中摩拳擦掌的多了,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所以我才不去趟那浑水,被人当作捡现成便宜或是争功反而不美。”
“可西南只有那些南蛮部族,历来朝廷虽然屡次安抚,但收效甚微。伯章,不是我态度悲观,西南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泥足深陷,你还是……”
“元朔,我意已决,你就不用再劝了!”尽管和宗汉相交多年,但高俅并未告知其有关唐门诸人的隐情。要知道,泸州离大理国不远,他为此还特意去问过客省的一些官员,这才得知自己在《天龙八部》中耳熟能详的大理国并不是大宋属国,而且至今未曾进贡,这不由让他大吃一惊。尽管比起西北来,这西南的局面很可能更不好收拾,但他相信,只要设法收伏了唐门那些地头蛇,一步步理清头绪未必困难,让大理入贡称臣未必困难。虽说唐代当初就是因为对南诏一役受挫而导致灭亡,但是,他相信不动刀兵的话,大理仍然是一个可以倚靠的盟友。
“好了好了,我不劝就是!”宗汉唉声叹气了两声,陡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我都差点忘了,你那个弟弟已经到了及冠的年龄,才学虽然算不上第一流,但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先是过了州试,今年又已经通过了礼部省试,虽然因为先帝大行,集英殿的殿试已经被取消了,但以他的成绩,一个进士出身应该跑不掉了。高太公说你已经很久没去看过这位三公子了,所以我来和你提一声。”
“高傑?”高俅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弟弟,心头不由有几分内疚。当初他曾经打算将这个弟弟荐入端王府作伴读,后来怕引人注目也就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让其和自己收留的一群孤儿一起读书,久而久之竟忘了里头还有自己的弟弟。虽说他和哥哥高伸早已划清了界限,但对老爹高敦复好歹也是照拂有加,可却老是疏忽了这个弟弟。
“多谢元朔你提醒,我倒是忙得把这茬全都忘了,他居然已经二十岁了……”高俅感慨一声,随后自失地一笑,“我抽空会去看看,如果他能凭自己的能力考中进士,那也是一段佳话。”
高府后院一向是最热闹的地方,这里不仅聚集着诸多孩童,而且连那些粗通文墨的仆役也时常来这里旁听。教书的几个先生更是拿着一个月二十贯钱的收入,早已把什么贵贱之分丢在了脑后。由于高傑乃是东家的弟弟,他们好歹也多多看顾两分,平时的小灶也开得不少。当然,除了他们之外,学生中无一人知道高傑的身份。
由于从正月开始就忙于诸多大事,因此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高俅这一年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间院子。他离着老远便听到了那一阵阵的琅琅书声,心中不由倍感激动。这些人中,有的自很早开始便在这里读书,有的则是从各家义塾转到了这里,多年书香的熏陶足以让这些孤儿褪去粗鲁不文的外衣,只要再等几年,这些人便有望踏入朝堂,成为自己坚实的根底。
他摆手示意身边的两个随从退下,这才静静地站在了学堂的窗外,目光很快落在了一个长相肖似自己的年轻人身上。尽管他和高傑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好歹这个弟弟还是认得出来的。
一段冗长枯燥的讲解过后,一堂课终于告一段落,一个个学生站起来恭送老师之后,这才看到了窗外的高俅,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对于这个提供他们衣食住宿外加读书机会的“高大善人”,他们尽管并未见过多少次,但仍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一会儿,一大群人便公推了三个人出来,其中就有高傑。
三个年轻人走到高俅身前深深一揖,居中的那个年轻人便神情恭敬地说道:“高大人,学生等人这些年来一直承蒙您的照拂,心中着实感激。只是您一直都很少上这里来,我们想要当面道谢也找不到机会。听说大人已经荣登馆阁,我们便趁今日机会向大人道喜了!”
“向大人道喜了!”
眼见一大帮子人齐刷刷地弯下了腰,高俅顿觉心潮澎湃。他并不是那种奢望靠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时代的人,因此在培养这批学生时,用的甚至仍旧是老一套的教育方式,平时也并没有十分尽心竭力。可是,看到这些人目光中流露出的深深感激,他却突然有一丝悸动。
“无须如此,你们快起来!”
他亲自扶起了那个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笑道:“我能帮的人终究有限,倘若你们他日也能学业有成入朝为官,只要也能够如此资助贫寒学子也就够了!”见那年轻人连连点头,他便含笑问道,“看你这般受拥戴的样子,想必在学生之中有些威信。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那年轻人被高俅拉起时,脸上却有些惶恐,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学生宋斌,自幼父母双亡,虽然读过一点书,但只能靠给一个远房表叔打零工度日。那次看见义塾便进去碰碰运气,谁知道能遇见大人这样的善心人。”提到旧日的经历,他不免有些脸色黯淡。
“宋明昌是所有学生中最有天赋的,不但能过目不忘,而且做起策论来也是下笔如飞很有见地。”旁边的高傑见兄长面露赞赏之色,连忙又夸奖了宋斌几句。
“噢?”高俅这才转向了弟弟,见其坦然直视自己的目光,不由暗叹自己当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舒舒服服地养着老父亲自然是应该的,但是,如果让年幼的弟弟也养成了纨绔习气,那还不如干脆让其在一种平等的环境下生存。“那你说说,你的这些同学中还有谁在某一方面相当突出?”
“刘文中博闻强记,李嘉元善于诗词歌赋,张文远对经义理解极深……”高傑知道兄长是在考自己,他自忖早有准备,连忙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几乎把所有同窗都点了一个遍。这个时候,其他学生在欣喜之余才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伯年,你……”最最惊讶的就是宋斌了,他始终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平日相处最好的朋友,直到高傑说完还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好,很好!”高俅重重地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高傑肩膀上拍了拍,语带双关地道,“孺子可教!”他深深地看了这些神态各异的学生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们想必也知道,每年都有新人进入这里,也有旧人被淘汰出去,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人。今年我准备送你们去各地参加州试,然后就是省试。一旦跨过省试那一关,你们将来就能参加殿试,也可以直接设法授官。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做好准备!”
第二十四章
浮出水面
元符三年四月,在曾布和韩忠彦的默许下,御史台的新任言官开始把矛头指向了纷纷上书弹劾尚书右丞蔡卞。其中以殿中侍御史龚夬的奏疏最为措辞严厉,其文曰:“昔日丁谓当国,号为恣睢,然不过陷一寇准而已。及至章惇,而故老、元辅、侍从、台省之臣,凡天下之所谓贤者,一日之间,布满岭海,自有宋以来,未之闻也。蔡卞事上不忠,怀奸深阻,凡惇所为,皆卞发之。望采之至公,昭示谴黜。”
在这种带动下,御史台的其他言官也纷纷上书附和,雪片一般的弹劾在福宁殿案头堆起了老高。高俅本就对蔡卞没有什么好感,而且又深深忌惮蔡卞的哥哥——那个后世赫赫有名的权相蔡京,所以不免在后头撺掇了两句。然而,就在赵佶准备遵从众意罢免蔡卞,顺便一并处置蔡京时,向太后却突然驾临了福宁殿。
“听说朝中御史纷纷弹劾蔡氏兄弟党附章惇,不知官家准备如何处置?”一番照例的闲话过后,向太后便神情一肃,沉声问道。
由于先前向太后并没有过多的干预国事,因此高俅对她的突然到来并没有多大准备。然而此时听这一问,他顿感心中一突,原来便徘徊脑际久久不去的那股不安顿时更强烈了。难道,这蔡氏兄弟竟能够神通广大到走通了太后的门路?
“母后,坊间向有民谣‘大惇小惇,入地无门。大蔡小蔡,还他命债’。章惇蔡卞等人阴为表里,在朝只知陷害刚直,于国于民并没有什么惠利,此等小人,若是长留朝中,必定使得人人自危!”赵佶这些天看了那么多指斥蔡卞兄弟的折子,自然而然地引用起其中的陈述来。“欲除章惇,便自当拔除其羽翼,否则朝局难以稳便。”
向太后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官家,御史台向来是蜂拥而上,其言未必可听。要知道,先帝当年黜落元祐老臣时,他们还不是出言附和么?蔡氏兄弟都是有才之辈,招人忌恨也是有的,但决不至于如此罪恶昭彰。依我看来,蔡元长留在汴京修国史还是称职的,不用都打发出去,把蔡元度一人外放平息舆论也就够了。”
“这……”赵佶不由犹豫了,他尽管对章惇恨之入骨,但对于事事都躲在后头的蔡氏兄弟并无太大恶感,只不过是顺从百官心意罢了。如今听向太后这么一说,他不由想起了几分往事,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向太后见赵佶沉默不语,又把目光转向了高俅,思忖片刻便说出了实话。“外头的事情我并不想过多插手,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对官家分说明白。先前我召宰辅于福宁殿议事,蔡卞并未出言襄助章惇,所以立嗣之事才能够顺利地进行。除此之外,尚有蔡氏中人将不少隐情一一奏报了我,我才能掌握朝局动向,否则,恐怕……”她长叹一声,隐去了后面的关节,“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高卿家,你是聪明人,你就劝劝官家好好想想吧!”
直到向太后一行离开,高俅也没缓过神来。联想到端王府莫名其妙出现的数次通风报信,再想到在诸多大事上向太后的杀伐决断,他若是再猜不出那点隐情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傻瓜了。蔡京,一定是蔡京!若不是蔡京在背后操纵指点,向太后如今又怎么会亲自出面为蔡氏兄弟说话?
“伯章,你怎么看?”赵佶许久才低声问道,不待高俅找到说辞,他便自顾自地摇头叹道,“蔡氏兄弟在民间风评不好,这一点朕也知道。不过,朕当年还是亲王的时候,他们对朕好歹是礼敬有加,这一点和章惇的狂妄大不相同。朕那时退朝,蔡元长长子蔡攸只要路遇便必定下马行礼,从来不曾怠慢……唉!”
高俅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背后甚至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蔡氏兄弟居然在时局尚未水落石出的时候就进行政治投机,要知道,那时候他们可还是章惇一党的中坚,这是何等算计,何等决断!
怪不得史书记载,蔡京能在和章惇过从极密的情况下,没几年就登上了相位,而后执掌大宋朝政数十年荣宠不衰,原来竟是从此处埋下的伏笔!可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坚持贬斥蔡氏兄弟便必定得罪向太后,况且,在赵佶对蔡氏还抱有一点好感的情况下,恐怕再坚持便会产生相反的效果。看来恶人还得由别人来做,韩忠彦和曾布不是深恨蔡氏兄弟么,那就由他们打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