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1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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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初交涉互探底线
  尽管被赋予谈判大权,但是,高俅并不高兴,因为,几乎和赵佶的旨意同时抵达杭州的西北战报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陕西六路齐集了整个大宋最精锐的几十万军队,论实力绝不逊色于西夏的精锐,但是,由于分布相对分散,因此若是以点对点则难以占得优势。进筑之术固然是对西夏的良方,可一旦遭到急袭,那么,一个堡寨千人到两千人的驻军绝对无法抗得住西夏大军的袭击,在骑兵一击远扬的情况下,援救往往不及时,所以说,他对战况并不十分乐观,尤其是在西夏矢志报复的情况下。
  然而,眼下他却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陕西六路名将云集,又有深通军略的严均坐镇,若是再有闪失,那也只能说是天数了。而自己这里还有一个后世号称明主的完颜阿骨打需要对付,一个不好说不定后果更难预料。就算有多了数百年的知识打底,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完全摸透,所以,这第一次的交锋格外重要。
  正因为如此,在接到旨意之后,他足足准备了好几日,计算了所有的可能性,这才轻车简从地前往连家别业,而随从只选了一个高明。一来是因为高明当日曾经去过女真,对一些女真诸部之中的重要人物也有所了解,二来则是因为女真人最重勇士,有一个身手不凡的人随侍在侧,自己至少不用怯场。原本一力要随从他前往的燕青却被他劝住了,这种时候,能隐住的牌面还是藏起来的好。
  在听说终于有朝廷官员肯见之后,已经等候了将近一个月的完颜阿骨打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他的兄长——生女真节度使乌雅束近来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前时一次战阵时甚至不慎摔下马来,因此,他这个头号继承人原本并不应该轻易离开部族。可是,如今辽国元气已经渐渐恢复,一旦朝中主战风气抬头,难免女真不会遭受灭族之祸。这一年中,女真诸部的战力已经发展到了近八千人,可是,虽然前次辽国十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可东京道附近仍然驻扎了军队二十万,他不得不向外寻求机会。
  考虑到来者只有两个人,因此他最后只挑选了完颜娄室和他同去,又劝告其他族人耐心等候。一踏入那间用来会面的书房之后,他的脸色便微微一凝,原因很简单,那个主位上的官员太年轻了,大约和自己年纪相仿。他来宋国之前曾经想方设法地学习了一阵汉语,又恶补了一阵中原礼仪,也知道在宋国武勇之士并不像在女真那样能够得到完全的器重,一般而言,官员年龄越大,则越会受到重用。他当然不知道,能够冲破辽国封锁到达女真的人,大多都是和宋国朝廷有联系的人,他当然更不知道,如今宋国的朝堂上便有一个年纪轻轻便掌握大权的人。
  看来大宋仍然不重视女真!脑际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之后,完颜阿骨打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但是,他半点也没有流露出来,弯腰娴熟地行了一个汉礼:“女真完颜阿骨打,见过大人!”
  早在完颜阿骨打进门的一刹那,高俅的目光就一直锁在了此人身上。史书上对于这位金太祖一直有各式各样的评价,玄一点的说其母生他的时候有五色云气现于东方,至于力大无穷料事如神的评语则比比皆是。一瞬间的震撼过后,他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渐渐恢复了平静。自己是凡夫俗子固然不假,但是,以有心算无心,对方却未必能够未卜先知,仅以胜算计,自己远远在这完颜阿骨打之上。
  他也不报自己的官职,而是直言不讳地问道:“女真乃是辽国辖下,和我朝并未有统属,你此次带着从人私自进入我朝国土,便是犯了律例!若非本官念在尔等远来不易,便可立刻将你押送辽国上京问罪!”
  尽管这威胁说得声色俱厉,但是,在年幼便久经战阵的完颜阿骨打听来,却不过是色厉内荏的笑话而已。当下他傲然挺身,毫不在乎地冷笑一声道:“大人此话太令人寒心了!女真诸部虽然岁岁朝贡辽主,但是并非辽国属地,自然可以自由往来于天下之间!可笑当年贵国太宗北伐失败,不仅未能讨回燕云十六州,后来反而还每年送出大笔贡品给辽国,如此还自恃为上国,岂不是让人笑话?”
  “大胆!”这一次高俅是真的怒了,这完颜阿骨打纯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于大宋而言,宋太宗赵光义的北伐失败无疑是最令人难以启齿的一点,而对于他来说,这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倘若不是赵光义北伐失败,以后的历代君王也不会畏辽国如蛇蝎,甚至在真宗时期占据较大优势的情况下定下澶渊之盟这样的条约。
  “我女真诸部一战败辽军二十万,虽然之后依旧向辽主称臣,但是,辽东之地大部都已经落入了我女真之手!据我所知,大宋一直有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打算,对于辽国骑兵打草谷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既然大宋和我女真有相同的敌人,为何不能携手共同谋敌?”这番话都是完颜阿骨打事先就背好的,说起来自然是万分流利,“我此次代表女真南下,怀着十万分诚意想要面会大宋天子,所以即使逾月未曾有消息,我等也没有半点怨言。但是,倘若大人的认为我女真可轻,那么,我将立刻乘船返回,但是,由此造成的后果便要由大人承担了!”他言罢一拱手,竟是转身就走。
  乘船返回?根本就是屁话!高俅闻言心中好笑,原本的戒惧顿时减去了不少。后世史书典籍上的金太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但是,真实的完颜阿骨打却只是一个人而不是神。否则,对方也不会认为自己就不懂的海上季风的特点。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船能够北上辽东,还谈什么乘船返回?不止如此,对方仅仅以刚刚那一通色厉内荏的威胁来衡量自己这个人,看来假装无能的举措是有效了。
  “且慢!”他适时喊出了两个字,见完颜阿骨打的步子一下子缓慢了下来,便顺势用一种犹豫不决的语气说道,“你先前的狂妄之罪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你倒是说说看,辽国坐拥数千里之地,雄踞北方百余年,区区女真真可与其抗衡?”
  “当然可以!”见对方心有所动,完颜阿骨打倏然转身,斩钉截铁地道,“其一,辽国虽然已经立国两百年,但是,如今却从根子上腐朽了,当年的契丹铁骑早已名不副实,否则也不会十万兵马尽败于我女真之手!其二,辽主每每自恃力强,威逼我辽东各部,灭渤海欺女真,早已种下了败因!其三,辽国朝堂上的官员只知道争权夺利,高官中没有人能够看到外部危机,只把目光盯在那个皇帝的位子上!大人,若是真的要说,我能够数出十个甚至百个理由,不知道大人是否愿意听?”
  “好了好了!”高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道完颜阿骨打果然狡猾,这绕了大半天却始终只说几个宋国了解的消息,其他的半点不露。“你要拜见吾国天子是不可能的,若是有什么话不妨先对本官说,本官可以视情形代奏圣上!”
  见对方丝毫不松口,完颜阿骨打不禁有些失望,但是,一想到自己临行前在族人面前放出的风声,他便立刻收回了患得患失的心情。“既然如此,那便请大人回奏大宋天子。先前我女真和大宋的贸易货物太少,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增加商船的数量。可以的话,请大宋能够提供给我们技艺高深的工匠。另外,为了表示女真的诚意,我们也邀请大宋官员前往女真,同时派女真贵胄子弟前来大宋……最最重要的是,希望将来我女真攻辽的时候,大宋也能够出兵!”
  果然来了!高俅心中咯噔一下,原本懒散的神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女真先前是缺军器,但是,在一战击败辽军十万人之后,想必无论是军器战马,女真都一样不缺,而他们缺少的,恰恰是手艺高深的匠人。有了海船,将来女真便能够沿大海南下,而由此制造出各式各样的精巧利器也会有可能。而大宋官员派驻女真看似能够回报其中虚实,但是,其实质作用却远远大于表面。辽国和女真交战的时候,倘若女真放出消息说大宋官员就在他们女真领地,那么,大宋立刻就会面对一道必选题——稳定了多年的辽宋关系转眼便会交恶。
  见面前的年轻官员突然变脸,完颜阿骨打本能地感到一阵不对劲。恰在此时,他终于看清那个站在旁边一声不吭随从模样的人。尽管已经隔了好几年,但是,他仍然把高明认了出来。正是这个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女真方才会得到来自宋国的军器供应,方才会得到抗辽的第一笔资本。
  看来,自己刚才恐怕是小看了这个年轻官员!
第三十四章
观全局谋定后动
  第一次的交涉最终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中不了了之,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完颜阿骨打见一群部属全部围了上来,便沉重地摇摇头。见此情景,便有性急的忍不住了,愤愤不平地叫道:“既然这宋国人根本不在乎我们,把我们当作囚犯,大家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趁早回去算了!”
  “是啊,如今我女真诸部已经强大了,即使没有宋朝的军器,我们也能够打败辽人!我们回去吧!”
  “没错,用不着在这里看宋人的脸色!”
  见众人全都愤愤不平地建议要回去,完颜娄室不禁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他便对完颜阿骨打说道:“今日的那个宋朝官员绝不是寻常人,更不是一个小官!他旁边的那个人便是当年到我女真领地的两个宋人之一,当年我叔父回来的时候,曾经说过那两个人一路出手阔绰,所以说,他们必定是宋国朝廷的人。既然是这样,那么,今天前来的那个官员就很可疑了。”
  完颜阿骨打一向认同完颜娄室的智慧,听对方也这么说,心中的疑窦顿时更深了。他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这才若有所思地道:“斡里衍说得不错,尽管我们在领地中学习了一些中原的风俗礼仪,但是,毕竟宋国太遥远了,我们又难以找到真正信得过的人,现在看来,那些教授我们汉话礼仪的人很有可能是宋廷派来的,所以,我们得到的只是宋国想让我们知道的消息!”
  听了这番话,除了完颜娄室心中有数,其他人不禁都有些意外。要知道,正因为有那些中原商人的帮助,部族的医术和农耕等才会快速发展起来,因此一下子要接受这些人都是心怀叵测不免有些困难。
  “今天在那个宋国官员先是用一通威胁让我们小看了他,然后又一味让我们挑起话头,按照这种情形来看,他在宋国应该是高官,而且是具有决定权的高官,甚至很可能得到了宋国皇帝的旨意。我们在这里已经等候了将近一个月,如果不是如此,就不能解释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来见我们!”
  完颜娄室毫无保留地将所思所想全都倒了出来,见周围不少人都露出了沉思的神情,便趁热打铁地说:“经过先前和辽国的战事,辽国的有识之士应该已经认识到了女真的威胁,所以,他们不可能永远忍气吞声。快则一年之内,慢则两三年之间,他们必定会兴大军来攻。与其被动应战,还不如主动出击攻其不备。据先前的情报来看,黄龙府等地虽然加强了戒备,但是我们的内应仍然留在了里面,要攻城并不困难!”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来宋国?凭什么要让他们分去我们的战果?”
  这一次完颜阿骨打却摆手示意完颜娄室不用开口,他缓步走到了房间中央,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突然爆发出慑人的神采:“一旦宋国牵制了辽国的注意力,辽军还能全力对付我们吗?在辽人的眼中,我们女真人不过是小小的蝼蚁,而大宋则是最大的威胁。为了牵制大宋,他们可以扶持夏国,所以,一旦大宋真的答应和我们合兵出击,那么,我们便有足够的把握取辽而代之。一旦扑灭强辽,那么,懦弱的南朝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边女真诸人在商量对策,那边高俅也正在和几个幕僚说着今日的经过。当听说完颜阿骨打竟然语出讥讽时,吴广元不禁勃然色变。
  “高相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朝廷行驱狼吞虎之计固然是好的,但是,女真蛮夷乃虎狼之人,万不可松了对其的戒备。如今他们被辽国欺压,所以不得已在外寻找外援,一旦他们强盛,恐怕就会换上另一幅嘴脸!”他本就是阅尽世事的人,见高俅微微点头,旁边的金坚和高明也听得专注,咬咬牙又建议道,“既然相公也提防着他们,那么,干脆把这个完颜阿骨打扣下来!此人看着像是个枭雄,一旦成了无水之鱼,那么,将来便可消除一个心腹大患!”
  果然是老而弥坚!高俅心中暗赞吴广元狠辣,但是,他却知道这一条策略是行不通的。辽国已经腐朽了不假,但是,并不是随便出来一个人便能倾覆强辽的,没有了完颜阿骨打的女真诸部只是一团散沙,即便将来起兵也不可能取得那样的战果,所以,他不能留下这个人。可是,倘若错过了这样一次机会,他着实没有把握将来就一定能够让辽国和女真恰好两败俱伤。作鹬蚌相争的渔翁是要有实力有眼光的,而他现在需要的恰恰就是时机。
  他正在发愁该怎么开口说明,那边高明便突然插话道:“老吴,你虽然说得句句在理,但是,此时留下这个人并不妥当。我去过女真领地,他们虽然有首领有国相,但是,中间的联系却相对松散,每个部族首领都还有相应的权力。如今的生女真节度使是乌雅束,一旦乌雅束死了,继任的就一定是这个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在女真诸部中的威望很高,没有了他,不要说发兵功辽,恐怕要抗住辽国的进击也不容易。如果不能忍一时,那么,先前的所有谋划就都落空了!”
  吴广元惋惜地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我担心的也只是养虎为患而已。”
  “你们担心得都很有道理。”高俅终于接过了话头,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太祖立国之前,辽国便已经崛起于北方,而后西北又有夏国为患,可以说,中原历代王朝,从无哪一朝处于我朝这样的境地!如今夏国渐弱,辽国隐患重重,但是,以我一国之力要同时对战两国并不容易,所以先前才会定下鼎立扶持女真以牵制辽国的策略。但是,新生之虎远远比没了牙齿的虎王更可怕,这一点是不可置疑的事实!圣上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我,你们大可畅所欲言,不管是对是错,我也好有所决断!大家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既然高俅这么说,吴广元和金坚便全都点头答应,然后便先后退出,而高明却留了下来。见室内再无外人,他便起身走到高俅身边,低声道:“上次你让小七去查那桩邪教的事,已经有一点端倪了。源头是从福建那里传来的,但是到这里却被人利用改了教义,专门在底层百姓之中传播。每个入会的百姓都会拿出家里暂时用不着的东西,然后交由教中的几个长老另行分配。总而言之,只要是入会的人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皈依那个所谓明尊,所以消息很难打听,为此,小七已经乔装打扮混进去了!”
  高俅起先还微微颔首,待到听说燕青竟不惜以身犯险亲自上阵,脸上的神情便很难看了。一想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当初在京城和西南做出的勾当,他便不免一阵心惊肉跳,最后不禁恶狠狠地问道:“这小子不会连这等邪教也看上了吧?”
  “被好人利用的便不是邪教,被奸人利用的就必定是邪教,这种道理相公怎么会不明白?”高明跟了高俅十几年,当然知道高俅在担忧些什么,“小七做事都是用脑子的,相公便不必操心了,只等到瓜熟蒂落便可作那个摘瓜人,他什么时候给你真正惹过麻烦了?”
  高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头等狡猾的人,只能挥挥手示意他走人。左右思量了一阵,他仍然觉得心中堵得慌,只得起身出了书房。才到中庭,他便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出现在不远处的门洞,不由出口唤道:“伯纪!”
  李纲也看见了高俅,连忙三两步上前施礼见过。他虽然不是高府的人,但如今内外都知道他很得高俅器重,因此从来都是不经通报而畅通无阻。
  “高相公,我刚刚得到消息,听说西北战事有变?”
  见李纲迎头就是这句话,高俅不由心中暗笑。大宋崇文抑武是国策,但是,这并不是说士大夫就完全不重武事。这些人也许不屑于去习练战阵厮杀之道,但是,对于诸国的情势还是相当肯花功夫的。由此看来,说李纲有大抱负至少不为过。
  “不错,西北战事确实有些变化,怎么,伯纪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我担心的不是西夏,而是辽国的反应。”李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但是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坦然,“要知道,我朝夺西夏横山之地,不仅西夏对此耿耿于怀,恐怕辽国也是有些戒惧的。要不是那时辽国兵败辽东,恐怕就不仅仅是派使节让我国罢兵,而是会陈兵于边境恐吓才是。如果此次西北战事拖得太久,恐怕辽国会配合西夏有所策应,到了那时……”
  尽管李纲再也没有往下说,但是,高俅却知道最后一句话代表着什么。不得不说,这些女真人正撞在了一个最好的时候,到时候为了全局考虑,少不得要有所取舍了。
第三十五章
沆瀣一气共进退
  继余杭钱如益自动将田产造册上呈之后,整个余杭的厘定田亩进程便渐渐加快了起来。先是钱如益的密友柳入道采取了相同的措施,然后又是两家的姻亲继而跟上,到了十月末,余杭的过半大户全都咬咬牙跟进。当然,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至于这收获的来源,自然便是来自刚开张的钱庄了。
  在筹备了近三个月之后,杭州和其下辖七县内一下子开出了七家大观钱庄,每一处都是开在州县之中最显眼的位置。开业的那一日,杭州城内是高俅亲自去捧的场,至于其他各县则是那几个县尉出席,场面异常隆重。
  早在开宝三年,宋朝便设了便钱务,商人入钱者至便钱务陈牒,即日辇至左藏库,给以券,令诸州在商人凭券至的当日给付,不得拖延,违者科罚。至道末,商人便钱一百七十余万贯;天禧末,增一百一十三万贯,达到了近三百万贯,那时朝廷的信用相当高。而自从蜀中用交子之后,大宋几代君王为了填补国库的巨额缺口,交子的发行量一届比一届大,而政府信用则一日比一日低,最后到了人们谈交子而色变的程度。
  因此,钱庄虽然也设汇兑业务,却并非完全将它当作业务的最中心,而是以放贷和存取为主。按照一向的惯例,汇兑者每贯钱付息钱三十文,而高俅则把息钱降低到了二十五文,虽然只是五文的差额,却已经吸引了不少商人。而放贷则全凭抵押物估价,例如田产房产等按照五等估价,金银首饰等按照实际价值估价,一旦逾日不还,则收回抵押物。其他诸如为借贷人设置额度的做法,则大多数由高俅按照现代信用制度,再由几个经商数十年的老手一一裁定,其中甚至还设置了青苗钱!
  在宋朝的这个时候,除了放贷之外,钱款不管存在哪里,都是不可能变出新钱的,正因为如此,当得知存入一贯钱一年能够有一百文的利息时,不少人都大为惊叹,但是,去存钱的大多都是家境中等的人家。这些人的钱不够放高利贷,放在家里又没什么用,一听说有这样生钱的去处,全都把钱存了进来。而大观钱庄所定的借贷每贯钱每年二百文的利率,又让不少人心动不已。当年王安石变法所定的青苗钱利率也是百分之二十,若不是因为各地官府为了放青苗钱而硬性摊派,这样一条良法也不会那么快被废。
  然而,在八家钱庄生意红红火火的时候,却也有人在背地里咬牙切齿,其中最最恼火的就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富民。高俅下江南之后,各色人等都受了不小的好处,唯有他们所受冲击最大。原因很简单,厘定田亩的时候,他们中间那些因进纳补官又从中操作的人全都被挑了出来,而且名字全部上了各处招贴的榜文;在此次钱庄开张之后,他们的高利贷又丧失了大部分市场。既然有利息更低的贷款可以考虑,谁会没事去借高利贷?除了那些穷得没法的赌徒,就连农户也会想方设法到钱庄去贷上几贯钱。
  这一日晚间,一群肥头大耳的人便聚到了杭州城外的一个小庄园,愤恨不平地议论起了这些天的窘况。牢骚发多了,场面很快便激烈了起来,甚至有人直言不讳地叫嚣要报复。他们不是什么读书人,大多是家里有一两个余钱,又不会经营之道,因此平日除了放高利贷,再买上几十亩余田收收租子,没有更好的生钱之法,谁知如今都被人堵得严严实实,因此自然是怨声载道。
  “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得全家跳钱塘江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狠狠地把酒杯扔在了地上,那清脆的咣当声顿时让满屋子的嘈杂消失得一干二净。“我们本想正正当当地过活,谁知别人连这条活路都不让,现在看来,我们除了造他娘的反,还能干些什么!”
  一听到造反两个字,在座的众人全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宋律法一向是官轻民重,当官的贪污个几万贯几十万贯也不过是流配沙门岛,而小民百姓偷上几贯钱就要处死,更不用提什么造反了。当日蜀中乱起的时候何等声势,最后还不是被镇压了下去?他们这些好事的都是看过杀人的,那咔嚓一刀下去,红的白的满地都是,要是落到自己身上,谁敢想象那后果?
  “这种疯话就不要再说了!”墙角一个中年人终于站了起来,向四周伸手按了按,示意大家少安毋躁,“大家要记住,我们要的只不过是一条活路,所以万万不可太张狂!如今那些富商大贾都拿了好处,当官的人家也一样没遭到多少波及,像我们这样的人在朝廷没有势力,便只能自己设法自救!但自救也该有个章程,绝不能自己往刀口上撞!有些事情我们自己不能做,难道不能让别人做么?只要出了大事,朝廷恐怕不得不对这个姓高的有所发落,到了时候,任凭他的什么政令都只有一个废字!”
  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全都连连点头,刚才那个开口骂娘的汉子甚至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高声叫好道:“何二哥的这个法子好!杀人不用血的软刀子,正好用来对付那些个当官的!何二哥你吩咐吧,只要是能做的我们绝不含糊!”
  “绝不含糊!”
  “何二哥你发话吧!”
  见四周闹哄哄的,那个中年人不由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大家都是兄弟,说不上什么吩咐不吩咐,只不过是我给大伙出一个主意罢了。大家应该知道,如今东南盛行明尊教,至少十户人家里,就有一个供着明尊。但凡信奉这个的,大多是赤贫的百姓,他们也不可能去那大观钱庄借钱,所以根本受不到那些政令的好处。只要煽动了他们,还愁这东南乱不起来么?”
  那中年人虽然说得简单,但还是有人心存疑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泥腿子都是不要命的,万一真的闹腾起来,恐怕难免会牵连到我们。再说,他们这些人齐心得很,煽动起来恐怕不容易?他们可是把明尊看得比什么都重。”
  “煽动不起来?”中年人冷笑一声,脸上闪过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阴狠,“如果有谣言说官府要查禁明尊教,所有信教者一律枭首示众呢?如果官府派人砸了他们的祠堂呢?”
  “这……”
  此时,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以预见,若是那些光脚的汉子听说要查禁明尊教,信教的还要处死,那么,一定会爆发出一场大乱。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是那个姓高的有十万分本事也无法展开。可是,这主意也太过阴毒了,只要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泄露出去,那么,其他人肯定都会不得好死。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一片死寂,谁都不敢先说话。
  那中年人一眼就猜透了这些人的意思,立刻轻轻拍了拍巴掌:“大家是担心被人出卖吧?其实我也担心这一点,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要是这一次还生出二心,那么,就洗干净了脖子等那一刀吧!”他信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意态自如地建议道,“这是一张誓约,大家所有人都往上头盖一个手印,只要有这份东西在,恐怕谁也不敢生出首告的心。这样一来,我们都好有个保障。要么全都可以活命,要么就全都去死!”他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盒印泥,一幅笑容可掬的样子。
  听到这里,众人的脸色全都变了,有兴奋的,有害怕的,有担忧的,有释然的,人生百态尽在这一刻全数流露了出来。刚刚那个说话的汉子霍地站了起来,三两步上前把大拇指在印泥里一蹭,然后看也不看那文书一眼,狠狠地按了下去,嘴里还大声嚷嚷着:“我吴三就当第一个,反正没了活路,这一条命也不值钱,就赌上了!”
  有了一个起头的,其他人自然也一个个跟在了后头,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神态畏缩的小老头。他不安地看了众人一眼,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还是算了吧,我还有几亩地,实在不行就硬捱下去也行。这风险太大了,我……我还是……”
  “老刘头,你这说什么呢?”吴三一个转身逼了上去,满脸都是狞笑,“大伙儿都按了手印,唯独你推三阻四,怎么,准备出去了就出首告我们一把么?你可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要是你不加入,到时候她怎么样可没有人能保得准!”
  最后那句赤裸裸的威胁顿时让小老头吓得浑身发抖,他死命地点点头,一骨碌爬起来把大拇指放在那印泥中,然后哆嗦着按在了文书上。此时,屋子里方才响起了一阵如释重负的吁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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