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1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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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御座上不止只有赵佶一人,旁边还有一个孩子,观那衣着,似乎是一个皇子。见到如此场景,他的心中陡地一突,要知道,外间曾经传言赵佶最宠爱王淑妃所生的高密郡王以及郑贵妃新出的七皇子,莫非,如今正当盛年的赵佶便已经有了立储之意么?
  来不及细想,他便跪倒在地大礼参拜:“拜见圣上!”
  “叶卿平身吧!”赵佶轻轻点了点头,又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指着旁边的孩子道,“这是京兆郡王,朕的长子,如今已经到了应该学习一点政务的时节,所以这几日朕便让他在这里。”
  尽管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叶梦得却听得心中惊惧。尽管听说赵佶在前次病愈之后似乎对王皇后颇为礼待,但是,这却并不能掩盖郑贵妃和王淑妃同样宠冠后宫的事实。如今,赵佶只字不提只小京兆郡王赵桓一岁的高密郡王,岂不是代表着心中已经有所决断?
  尽管心中有千万个想法,但他还是依足了礼数拜见这位年幼的郡王。谁料,他才刚刚弯下腰,便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我只是奉父皇旨意旁听,叶大人不必多礼。”尽管只有六岁,但赵桓的应对却有板有眼,“父皇,叶大人奉诏而来应对国事,是否需要赐座?”
  赵佶闻言一愕,随后便大笑了起来。唐时重臣面君皆有座位,到了宋太祖时却撤了宰相座位,因此群臣只能站着应答。但是,后几代君王渐渐也有君前赐座的特例,并不似明清时的折辱大臣。
  “桓儿的建议虽然不错,不过,君前赐座乃是宰相才有的,叶卿还是年轻官员,若是有这样的殊荣,传扬出去恐怕便要惹人非议了!”赵佶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也不去看叶梦得的脸色,而是耐心对赵桓解释道,“你虽然知道礼敬大臣,但是还需记住,凡事都有分寸两个字,倘若逾越了分寸,那么,非但无益反而有害,你懂了么?”
  这父子间的对答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全部落在了叶梦得耳中,先前赵桓建议赵佶给他赐座时,他已经是吓了一跳,但是,赵佶的回答却更加令他惊讶。此时,见赵桓似乎有些茫然,他连忙顺势谢道:“京兆郡王的厚爱,臣铭感于心,只是臣官职卑微,万万不敢有所逾越!”见赵桓面有所悟,他这才对赵佶深深一躬身,“不知圣上召见有何要事?”
  “要事却是没有,朕只是有几句话需要听听叶卿的意见。”见叶梦得还要谦逊,赵佶便摆了摆手,沉思片刻却悠悠叹道,“自熙丰以来,朝廷政令朝令夕改,百姓往往无所适从,便是官员也往往因此而结成朋党,不以忠心国事为己任,每每想起这些,朕便不免扼腕痛惜。不过,以结党之名诬蔑别人的也时常有之,是以不能一概而论。”
  “圣上所言极是。”听到今日的议题乃是朋党二字,叶梦得依旧是神态自若。“施行或是废止政令,任命或是贬斥官员,这都是圣上所为之事,宰辅不得自专,自周朝以来便是如此。政令不过是利国损国两种而已,若是圣上认为政令可行,则不应轻废;而倘若圣上认为不可行,而且又并非圣上认可,自然不可追复。如今群臣大多以宰辅之意判断进退,臣认为已经失去了朝议的本意。”
  听了这段话,赵佶的脸色倏然一变,最后竟情不自禁地击节赞赏道:“朕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中肯的评语,历来官员入朝之后,都喜欢攀附党羽,从而得以步步进身,能够说出你这种话的百里无一。不错,天下之事俱出自于朕意,怎可决之于他人之手?”
  叶梦得心中长长吁了一口气,顺口就加了一句:“臣只是偶有所感,不敢当圣上如此赞赏,但有些话却不吐不快!”见赵佶鼓励似的颔首点头,他的胆子不由更大了,“古人云,亲贤臣,远小人,因此用人必先辨贤能。一旦真正任用,则必先重德,然后选才,盖因有才无德者往往会败坏社稷的缘故。我朝历代先王用人,便一直用的这一点。而自崇宁以来,在内则取那些政见与朝廷同者作为纯正,在外则取能够快速推行法令的为干敏之才,却忽视了官员的器量品德,见识深浅。所以,臣请陛下能够在今后用人之时,仍以德为先!”
  “叶卿居然能够看到这一点,怪不得元长如此爱重!”赵佶一边点头一边端详着面前的叶梦得,见其年纪轻轻而又一表人才,不禁更生好感,“朕如今正在为京兆郡王挑选教授,你可愿意……”
  “臣万万不敢当!”叶梦得闻言心中大恐,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口拒绝,“历来皇子教授都是选博学之士,臣万万不敢当!”急切之间,他也编不出什么更好的言辞,只能见好就收,心中暗自祈祷赵佶千万不要一意孤行。
  尽管被叶梦得打断了话,但是,赵佶并没有露出别的颜色,而是低头向赵桓问道:“桓儿,你是否愿意让叶卿教授你?”
  “父皇,儿臣刚刚听叶大人奏对,觉得他别有大才,不敢屈其教授儿臣!”赵桓认认真真地说道,小眼睛看上去亮闪闪的,“不过,父皇既然爱重,叶大人的才学想必是好的,倘若父皇真的委任叶大人,儿臣必定会时刻勤学!”
  “好!”赵佶见底下的叶梦得似乎有些惶恐,不由又发出了一阵大笑,“既然先前说过凡事不能逾越,朕也得守着这分寸两个字。朕记得前一次授了叶卿祠部郎官,如今就先改宝文阁待制吧!”
  一路出了禁中,叶梦得方才发觉周身上下出了一身大汗,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声。他一向自忖镇定,但这都是九月的天了还弄得如此结果,不可不说今次所受的震撼实在太大了。君前一次奏对便直擢宝文阁待制,一举而入文学侍从,这便意味着,他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政坛的中心,只要能够应对得当,将来的前途必定会更光明。然而,当他想到适才京兆郡王赵桓的表现,脸上又露出了一丝阴霾。
  哲宗赵煦是忧患无嗣,而如今赵佶偏偏是子嗣太多,仅仅现在在世的皇子便有六人,按照赵佶的年纪,将来只怕是更多,一个不好便会不可收拾。想到当初神宗皇帝去世时的层层风波,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上天保佑,千万别让大宋再起什么风浪了!”
  崇政殿中,赵佶让人带走了赵桓,这才闭目沉思了起来。这几天,他一一测验了几个皇子,最终发觉以往一向冷落的赵桓很有天赋,尽管不见得超过人称聪明伶俐的高密郡王赵楷,但是,沉稳却有过之,而今日第一次把他带在身边接见大臣便有所心得。即便叶梦得回去之后不说,想必这一举动也会在旬日之间传遍京城。只是,一个才六岁多的孩子,若是骤然超乎其他诸子之上,是否会有所不妥?正沉思间,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圣上。”曲风一溜烟似的奔进了大殿,手中还捧着两个匣子,“高相公杭州急报!严大人延安府急报!”
  赵佶猛地一惊,取出两份折子便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看到最后竟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最后,终究还是帝王城府占了上风,他沉着地合上了折子,沉声下令道:“传赵挺之、刘逵、何执中、阮大猷、张康国!”
第三十一章
提罢兵君臣离心
  尽管严均和高俅的奏折都是越过政事堂直奏,但是,政事堂毕竟乃是中枢要地,大事仍旧难以瞒过。在赵佶得到消息的同时,赵挺之几人也同时得到了西夏大举进犯的消息。然而,让他们左思右想仍然难以想通的是,夏主李乾顺既然要进犯,又何必一定要让羌人作为死士炮灰,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劫掠不就行了么?毕竟,以多罗巴为首的羌人虽然早已是无土的浮萍,但毕竟还是一支强大的战力,断然没有如此使用的道理。
  因此,在御前奏对的时候,赵挺之便当先直陈了这一疑问,然后方才说道:“自从西北驻扎大军以来,每年耗费钱粮千万,虽然屡有战果,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同样是耗费惨重。此番灭了青唐叛羌余孽大部,我军又折损军马七千余人,倘若再战李察哥,恐怕还会有更大的损失。圣上,横山之地既然已经落入我朝之手,对西夏便不可威凌过甚,否则李乾顺恼羞成怒之下以倾国之力南犯,怕是陕西六路都会有不测之祸!”
  尽管赵挺之拜相以来渐渐露出了罢西北战事的苗头,但是,如此正式地提出还是第一次,因此不单单是赵佶勃然色变,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不禁变了颜色,尤其是和高俅交好的阮大猷更是心情激荡。然而,此时刘逵也突然站了出来。
  “圣上,赵相公所言臣也曾经忧心忡忡!”刘逵躬身一礼,朗声奏道,“西北战事经年,陕西六路苦不堪言,而河东河西河北诸路也同样负担沉重。为求开边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是为舍本逐末,如今西夏之所以毁和约而大举进犯,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故地为我朝所占,因此方才不顾一切。西北新取各城无不需要大军钱粮维持,还要面对敌国大军,长此以往,非我国之幸!臣祈陛下体谅民生疾苦,尽快罢西北之兵,则百姓必定感恩戴德,西夏也必定因此恩德而罢兵纳贡!”
  “臣附议!”
  这一回站出来的却是张康国,由政事堂转入枢府,张康国心中早已憋了一口恶气。然而,他和赵挺之没有多少交情,更愤恨其人横空夺了他的相位,所以平日两府并不相睦,但是,此时听赵挺之刘逵将矛头指向了西北战事,他立刻知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君臣相得固然是旁人无法破坏的,但是,重压之下,即使是君王也不得不“从善如流”,当初的神宗便是最好的例子。
  “臣位在枢府,对于西北战事也多有了解。这几年战事不断,累计阵亡的军士已经有数万之巨,耗费的钱粮更是多达千万,若是以这些钱用在各地,则天下百姓的负担至少可以减轻一半!圣上,西北战事打到现在,除了取得几个不毛之地的城池之外,对于我朝又有什么好处?百姓看重的不过是丰衣足食,如今他们欲求温饱而不可得,还要为西征缴纳重税,长此以往,恐怕民心思变!”
  一连三个重臣站出来要求罢兵西北,赵佶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片。想起适才召见叶梦得的经过,他愈发觉得这些臣子口不对心,然而,宰相和枢密使同时提出反对,若不能有更好的支持意见,那么,恐怕他这个皇帝也难以独断专行,现在又该如何?想到这里,他只能把目光落在了何执中和阮大猷脸上。
  早在赵挺之站出来大谈西征之弊的时候,何执中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妙,及至刘逵张康国先后提议罢兵,他更是浑身冷汗。已经有三个人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意见,他就算能够说出一些道理,也难以辩过,可是,若就这么当一个哑巴,蔡京知道之后必定会生出芥蒂,更不用说始终力主西征的高俅和严均了。此时,见赵佶似乎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由暗自叫苦,但最后干脆硬着头皮上前。
  “圣上,三位相公所言臣不敢苟同!”撂下第一句硬梆梆的话,他的胆子也就渐渐大了,“当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辽主,致使我朝自立国起便失去了天然的马场,以至于在骑兵上无法抗衡辽国铁骑。而自从夏国崛起于西面,便时时不事臣服,劫掠陕西各路,成为我朝的心腹大患。若不是当日养虎为患,又怎会使夏国一再坐大?如今严大人坐镇延安府,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夏军,又重取横山之地,大扬我朝军威,迫使夏国入贡,怎么到了三位相公口中,这些功绩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微劳?这又置圣上的决策于何地?”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何执中自忖将三人得罪得狠了,索性直言不讳地道:“西征是圣上的主意,伐夏也是圣上的主意,圣上为了伐夏甚至大出内库之钱,哪有不体恤百姓?后宫妃嫔为了西征不佩金饰消减花费,哪里不是和百姓同甘共苦?西夏,虎狼之国也,其主毫无信义,倘若只是为了他们出兵劫掠便有所退缩,甚至还要抛弃前时的战果,那么,上千万的钱粮才是白费了,前线将士的血汗才是白费了!赵相公,刘相公,张相公,我不妨直白地问一句,尔等直陈罢兵,究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着想,还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这样一顶重重的帽子扣下来,赵挺之刘逵和张康国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何执中平日在政事堂始终都是和稀泥的角色,一举一动无不契合中庸之道,别说对政令提出异议,就连稍有创造性的建议也没有。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在这种君臣奏对的时候直斥他们三人,言语中更是隐隐影射三人为奸佞!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剑拔弩张的情势显然无法避免,当下三人便先后跪倒在地,神情激动地自诉刚才所言皆是出自公心。刘逵更是连连叩首,直指何执中乃是京党,借题发挥的缘故乃是为了维护蔡京,说到最后,话语愈发激烈。
  “圣上,臣并非是说西征不好,但西征也应该量力而行,而并非是好大喜功!蔡元长高伯章当年一力鼓动圣上西征北伐,便是居心不良,欲图借军功稳固自己的位子,因此而不惜蒙蔽圣上!臣蒙圣上简拔,决不敢有只言片语瞒骗,西北确实应该罢兵了!如今辽国元气已复,一旦西北再有兵戈,则辽国必定会出面干涉,待到那时,我朝同样不得不罢兵。与其到了那时落得一个被人威逼的名声,不如现在就自行罢兵休养生息。待到国力富足之后再行伐夏之举,则百姓朝官必定称颂圣上是明君!臣等只愿圣上能够亲贤臣远小人,则社稷清明天下归一指日可待……”
  “好了,今日便议到这里!”赵佶再也不耐烦听下去,霍地站了起来,撂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原本还想把高俅的奏折传示众人,他现在却再也没了兴趣。不消说,这些人肯定又会提议将完颜阿骨打等人送交辽国,以结辽宋两国同好。他就想不明白了,当日蔡京高俅在朝的时候,人人皆道西征乃是弘大宋之威,很少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如今两人一旦罢相,就会跳出这么多的反对者。
  “杨戬!”
  分辨出赵佶的语气中满含着森然怒气,杨戬不由心中一颤,立刻上前跪下等候吩咐。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散散心!”
  杨戬只觉脑际轰然巨震,一时间怔在了当场。曲风将御前伺候的事情渐渐交给他的时候,就曾经提过这位天子官家最喜欢微服出游,甚至还会借着机会到各家大臣府邸转上一圈,可是,这毕竟是有碍干例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抬头觑了一下赵佶的脸色,既不敢一口答应也不敢拒绝,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圣上,早间陈王府有人来报,说是陈王的病似乎又犯了,如今在大相国寺养歇,圣上是不是准备去大相国寺?”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赵佶原本并没有什么决定,听说兄长的病情又有反复,他立刻紧紧皱起了眉头,略一思忖便大手一挥道:“就去大相国寺,你去挑一些禁卫班直,人不要太多,免得招摇过市!还有,事情办得隐秘一些!”
  “小人遵旨!”杨戬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无事出宫他固然要有担待,但是,探陈王的病就名正言顺了,即使他日两府的宰相得知了此事,他也好有话搪塞,不会陷入两难的窘境。
  见杨戬一溜烟地奔了出去,赵佶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挥手招来了一个内侍:“去把曲风叫来,朕有话要吩咐他!”
  不多时,曲风便匆匆入见。当他听清楚赵佶的吩咐之后,不由惊喜交加。他虽然是入内内侍省押班,但是,毕竟人还年轻,不可能压过几个资历更老的前辈,所以职司一向含糊。他万万没有想到,此番赵佶居然让他勾当皇城司,监察文武百官!
第三十二章
探陈王兄弟交心
  大相国寺的禅房之内,陈王赵佖正闭着眼睛盘腿坐在那里,四周尽是浓重的檀香味。在他的身后跪坐着两个神情紧张的仆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赵佖瘦弱的身躯,唯恐他会倒下来。毕竟,陈王赵佖的身体原本就不好,虽然已经医官尽心竭力地医治,但是,是否能好仍然是未知数,而天子官家偏偏就最敬重这位兄长,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见赵佖没有反应,两个仆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其中一人便匆匆上前开门。大门一开,他就愣住了,只见门外不是平日在这里伺候的小沙弥,赫然是当今天子赵佶。这位官家只穿着一身常服,看上去和寻常士子没什么两样,只是身后扈从的一群护卫看上去煞气腾腾,显然有别于寻常豪门护佐。倒是那平日神情宝重的主持智光站在赵佶身侧,口中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来不及细思,那仆人便连忙跪倒在地,口称万岁不迭。赵佶却只微微点头,示意其他任不必跟从,独自一人踏进了禅房大门。
  内间的仆人也认出了赵佶,慌忙跪倒在地见礼。这一次终于惊动了陈王赵佖,他微微睁开眼睛,见是赵佶,面色不由微微一变,挣扎着便欲起身见礼。
  “八哥身体不好,还是坐着吧!”赵佶一把按住了赵佖,又朝一旁的仆人丢了一个眼色。等到那仆人退出禅房又关上了大门,他这才说道,“早先听说八哥的病犯了,朕还真的吓了一跳,如今见八哥情况还好,朕就放心了!”
  赵佖闻言却只是苦笑,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愁绪:“我这都已经是多年的病了,一时半刻也要不了命,不过要好转也是难上加难,圣上不用时刻记挂。”他抬头打量了一下赵佶的衣着,不由哑然失笑,“瞧官家这样子,似乎没有知会几位相公就出来了?”
  听到相公两个字,赵佶的脸色遽然一变,最后便依样画葫芦地在赵佖身边坐了下来。“八哥,到现在朕方才明白,这天子两个字绝不是容易的。只是政事堂便有那么多不同的声音,更何况朝堂?当初西征连连大捷的时候,他们个个歌功颂德,如今一见有变便劝朕罢兵,你说说看,这些个口口声声圣贤之言的相公哪里值得朕托以腹心?”
  赵佖越听越觉得心中震动,看这情形,今日恐怕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而且必定和西北战事有关。只是,居然会有宰相提议罢西北兵,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莫说朝廷在西北事上花费了多少钱粮,只看赵佶对于此事的态度,便应当知道这犹如龙身上的逆鳞,触之即死,谁又会这样不领颜色?
  “官家,恕我冒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佶长叹一声,把今日两份奏疏的大概情况复述了一遍,末了才冷笑了一声:“夏国原本就是强弩之末,之所以会甘冒奇险进犯陕西,不过是为了横山之仇,当然,也有辽国撑腰的缘故。当日趁着辽国新败于女真,我朝和西夏的盟约多为有利于我国的条款,这对于党项人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如今他们实力稍复,卷土重来也在朕的意料之中。陕西六路有严均达支撑,只要不是贪功冒进,西夏骑兵绝对占不到便宜,可是,这个时候偏偏有人劝朕罢兵安抚!若是他们知道女真使节如今就在杭州,怕是还要让朕把这些人绑缚了送往上京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佖顿时觉得一阵头昏脑涨,连忙用食指中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好一阵子才勉强振奋了精神。若是让那些大臣听到赵佶这样的言辞,恐怕只有请辞这一条路。没想到赵挺之这样聪明的人,仍旧免不了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都只怪那个位子太过炙手可热了,坐稳的人就再也不想挪出位子给别人,只是,选择了如此时机未免太不明智。
  左右权衡良久,他便开口询问道:“那么,官家究竟是怎么想的?”
  赵佶犹豫片刻,然后方才下定了决心:“朕想复了蔡元长的相位……”
  赵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劝阻道:“眼下万万不可!”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逾越了本分,见赵佶目光有异,他只能一咬牙解释道,“官家,论才能,当世恐怕无人能及蔡元长,但是,要驾驭此人却绝不容易。臣曾经听官家说过,御史中丞侯蒙评论蔡元长心术不正,并且认为倘若蔡元长能够正心术,则古今明相无人能出于其右,这也正是臣所认为的。若蔡元长重掌权柄,则目前的政事堂无一人能够对其构成威胁,久而久之,则其党羽必定会重新遍布朝野!”
  赵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因此尽管微微皱眉,却并没有立刻驳斥。沉默片刻,他方才反问道:“那么,八哥的意思是,朕应该采纳赵正夫等人的意见?”
  “官家的两难臣也很清楚。”赵佖稍稍欠了欠身,深深凹陷进去的眸子露出了炯炯神光,“西北罢兵是官家绝不愿意看到的,而若是不采纳赵相公等人的意见,则他们势必不能在政事堂再立足下去。不过,好在今次崇政殿接见不是朝议,除了起居郎记述之外,别无他人在场,不会造成太大的风波。若是赵相公等人回去之后没有纠集言官大肆上书,则官家可以暂且放一放此事,或者让人给赵正夫等人一个警告。”
  “蔡元长……”赵佶喃喃自语了一句,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八哥的意思朕明白了,若是任用蔡元长,则必定予其尚书左仆射之位,进而势必促使其一支独秀,所以目前还不是机缘。只是,八哥你也应该知道,朕刚刚将东南重地交付给了伯章,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他召回朝廷,那么,岂不是伯章一日不回,朕便一日无法用蔡元长?”
  见赵佶如此直接,赵佖也颇为踌躇,但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是高俅在外位高权重,但是,却无法制衡朝堂的发展,所以,只要蔡京一复位,高俅回来必定很难有立锥之地。然而,赵挺之刘逵张康国会失败第一次,那第二次的来势就会更加凶猛,总不可能永远采用这样消极的应对措施。
  终于,他用一种极其不确定的语气建议道:“若是官家实在无法,不妨召回知大名府苏子由!”
  赵佶闻言脸色大变,忍不住站了起来:“你……你莫非要朕……”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赵相公等人最怕的就是旧党中人重归中枢,而苏子由又是最最固执不过的人,到了那时,恐怕赵相公再也没有精力方才其他的事上。只不过,这样一来,官家怕是要背上背弃神宗皇帝和哲宗皇帝的恶名。”
  “算了,到时再看吧!”赵佶深深叹了一口气,脸色一瞬间又灰淡了下去。他的目光在壁上的一幅书法上停留了许久,然后又落在了赵佖的脸上,“八哥,关于女真使节的事,朕不想大作张扬,所以准备就让伯章和他们交涉,你认为可否妥当,会不会为暗中窥伺的人发觉,以至于不可收拾?”
  “既然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把人重新送回去,再者,高相公的为人处事官家总应该信得过才是!”赵佖顿了一顿,突然又笑着补充道,“再说,西夏如今的凭恃不过是辽国的支持,要是有人牵制辽国,他们还能张狂否?当然,养虎为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女真又不是高丽那种向往中原汉化的国家,虽说如今需得倚靠他们,但还是要预作防范才对。”
  “八哥,朕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和伯章串通好的!”听到这里,赵佶已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扔在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出口取笑道,“他打的是驱狼吞虎,作壁上观,关键时刻再落井下石的主意,想不到八哥这个谦谦君子也这么想!你放心,这点分寸朕还是有的。既然如此,朕便立刻予伯章一道手诏,让他和那些女真蛮子好好商谈一下。前次高丽人前来纳贡的时候,就曾经隐约对朕提起过不愿臣服于辽,朕寻思着,倘若女真和辽国两败俱伤,恐怕高丽就应该另外寻一个主子了!”
  “官家英明!”赵佖顺势送上一句俗话,见赵佶丢过一个没好气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只是冷不防一下子笑岔了气,竟是连连咳嗽,末了只能拿着帕子掩口。待到移开帕子时,上头竟是星星点点触目惊心的红色。习以为常的他正欲将帕子藏进袖中,谁知却被赵佶一把抓住了右手。
  赵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脸色自然难看得紧:“八哥!你这咳血之症究竟有多久了?”
  “不碍事,我都习惯了!”赵佖淡淡一笑,轻轻推开了赵佶的手,“官家也不必如此担心,我不求什么福寿双全,老天爷想必也不会这么快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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