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1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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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赵鼎略顿了一顿,突然咬牙切齿地道:“真正让我吃惊的是,据他们所言,镇上的最大富户,竟是靠收了铜钱之后熔铸铜器而起家的!”
  此话一出,高俅不由脸色微变,见李纲依然是原先的模样,他不由暗叹了一声。此中情弊,李纲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又怎会不知,临平镇一地就已经如此,放眼整个江南,这些情况还会少么?
  “我早就知道,朝廷年年铸钱数千万,市面上的铜钱却依旧不够,这都是因为有黑心的商人私下收了去铸造铜器,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朝廷官员的干股!临平镇长安镇都属于盐官县,据他们所说,仅仅是盐官一个县,每年流入临平镇贾家的铜钱就有数百万文之多,而这些人倒手出去便是两三倍的利……”
  “元镇你先不要说了!”高俅摆摆手示意赵鼎暂时止住,这才闭上了眼睛。后世的铁证已经摆在那里,贪官是杀不完的,以朱元璋开国时那样的严刑峻法,尚且不能肃贪,更何况是从不杀士大夫的大宋?和后世任何一个时代比起来,大宋的士大夫的待遇都是最好的,说是高薪养廉也不为过,吏治也还算勉强过得去,所以,他的任务不只是惩治几个贪官,而是要思索一条制度。
  铸钱、盐课、漕运,这本来是国家取利的大道,但是,现如今铸钱是年年亏损年年加铸,而后世雍正朝改变铅铜比例的铸钱法已经证明不可行,而查禁又存在制度上的困难,所以市面上便呈现出大量缺钱的景象。
  他不说话,旁边的李纲却突然开了口:“高相公,自江南福建沿海一带每年流失出去的铜钱都有数亿之巨,既有入高丽日本的,也有到交趾蒲甘真腊等地,我朝的铜钱在那些国家,比他们自己的钱都要好用,商人重利,即便用官员严防,也难以阻挡那些小吏与之勾结,所以是防不胜防。比起铸造铜器的那些钱来,我却认为,运到海外的铜钱更加严重。”
  这些话和自己当初对赵佶说的何等相似?高俅暗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元朝他是不清楚,明清两代也同样缺钱,但是,缺口却不像大宋这么大,原因很简单,明清两代银两的流通性远远大于宋朝,而究其原因却是通过贸易从海外输入的,而那些白银的真正产地不是别处,正是美洲。如今哪怕真的不远万里把商品运到欧洲,恐怕也别想换回什么贵金属。这年头,欧洲连蒙昧的中世纪都没到,那里的贵族连大宋的小地主都不见得能比不上,购买力就更不用提了。
  赵鼎见李纲侃侃而谈,发觉高俅不作声,不禁有些焦躁。思量半晌,他突然咬咬牙道:“恕我直言,其实,当年我们几个好事的士子聚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既然朝廷铸钱年年亏本,为什么还要一再加铸,少铸或不铸不就成了么?”
  “赵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吧?”李纲闻言脸色大变,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如今的铜钱就已经不够用,倘若朝廷不铸,那么,市面上的钱从何而来?若是一再缺钱,再被敌国谍探造谣生事,恐怕天下便要人心惶惶!”
  “虽然只是我们那时的一句戏言,但是,其中关键却有一点。”赵鼎并没有因为李纲的质疑而收回先前的话,反而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高相公,伯纪兄,我朝太祖开国时,年铸钱数百万贯,却是堪堪够天下人使用,而如今每年铸钱五六千万贯,为什么反倒不够了?私造铜器是一桩,流落海外是一桩,百姓私藏作为积蓄是又一桩,只不过,在市面铜钱不够使的情况下,为何物价从未在很大程度上下降过?”
  “没错,若是铜钱真的少了,那么物以稀为贵,一文钱能够买到的东西应该更多,物价应该下降才对,但是,自神宗年间起,物价却是节节攀升,同样一文钱却买不到多少东西,所以说,这不合情理!”李纲一拍旁边的几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异色,“之所以铜钱太少,无非是因为铜贵钱贱,倘若一文钱能够买下的东西和其中的铜价一致,那么,也就不会有这些纷争!朝廷若是能够铸大钱,以一当十……不,哪怕是以一当三,也许便能够解去铜钱不够的窘境!”
  高俅先是频频点头,最后却几乎忍不住翻了白眼。这不是蔡京的当十钱法么,怎么变相从李纲的嘴里说出来了?他强忍住反问质疑的冲动,伸手朝两个已经很有些激动的年轻人虚虚一按。
  “好了,你们两个少安毋躁,虽然乃是时弊,但是,一时半会要找出主意并不容易,而伯纪的那个法子更不足取。倘若真的以一当十,恐怕到时民间私铸成分,头痛的又是朝廷。此事元长公也曾经提过,圣上也颇为心动,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就是因为有诸多不妥。伯纪既然和元镇对此事上有兴趣,以后不妨再细细深思。现在别跑题了,元镇说的那件事,我会派人再查,总而言之,无论是真是假,总是杀一儆百的好。”
  赵鼎连忙欠身道了一声是,面上却仍旧有犹豫。虽说经过哲宗绍圣元符那七年之后,又有如今赵佶即位这几年,绍述之说已经空前抬头,但是,若是从心底来说,他却对于新政并无多大好感,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坚定不移的旧党人士。念及仕途刚刚起步,他也不好一开头便谏劝这种事,考虑再三便又详细说起了在临平长安两镇的见闻,这一次没有岔到别处,一说便是小半个时辰。从土地天候到人情官吏,竟是面面俱到,也多亏他记性好,这一番说下来竟是没有一处停顿,更是没有明显的错处。
  到了这时,高俅已经认定赵鼎此人可用,当面便连连嘉许。眼见夜色已深,他便唤人送夜宵,不一会儿,两个小童便送来了满满一个木盘的糯米糕,看上去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看到这些,赵鼎方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用,一时更加感到饥肠辘辘,肚子里更是传出了一阵异声。这下子,其他两人的目光顿时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情知失礼,他正想起身告辞,却不料高俅却摇头笑道:“要是早知道元镇你尚未用晚饭,刚才我就该早些叫人送点心的。不过,这些虽然是江南特产,却算不得什么好的东西,况且晚上用糯米的东西不易克化,更不能空着肚子吃!来人,吩咐厨下熬一锅八宝粥送来,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只要不是糯米的就成!”
  尴尬不已的赵鼎不由连忙欠身道谢,不多时,高升便亲自端了一碗面上来。“启禀相爷,这是夫人亲自手擀的面条,说是给相爷宵夜用的。原本因为相爷爱吃糯米糕,所以厨下就备了许多,这会正在赶着熬粥,小人寻思赵大人既然饿了,就先请示了夫人,夫人说让赵大人先用……”
  “好了好了,有面条就好,说这么多废话干吗?”高俅不耐烦地挥手示意高升把面条端到另一边的几子上,这才笑道,“元镇趁热先在那里垫垫饥再说!”
  赵鼎本想推辞一番,但抬头望了高俅一眼便把所有话都吞了下去。他回来之后只匆匆用了早饭,中饭晚饭都没吃,再过一会肯定要饿昏了闹笑话。当下他便谢了一声,连忙起身走到角落那边开始填肚子。
  这一边高俅和李纲一人一块糯米糕细嚼慢咽,那边赵鼎却是如同风卷残云。不过,快则快矣,这赵鼎闷头大吃的时候却仍是吃相颇佳,一碗面下肚,他方才觉得不像刚才那般饿得慌,擦了擦嘴便站起身来。此时,他才发觉高俅已经不在书房。
  见赵鼎脸色有些茫然,李纲便起身招呼道:“高相公刚才吩咐,说若是赵大人用完了,今夜便先歇在这里,明日再回去,高升已经去安排宿处了,厨房待会也会把点心和一应用品送过去!不过,我看左右也是在我住的那个院子!”
  赵鼎终于回过了神,惊讶不已地道:“伯纪兄,原来你竟是住在这里!”
第七章
闻音讯起意游湖
  安排好了赵鼎,高升便一溜小跑地到了正房,见高俅正在菁儿的按摩下闭目养神,他不由犯起了踌躇,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正在犹豫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上面悠悠传来了一句话:“赵元镇安排好了?”
  “是!”高升连忙收摄心神弯腰奏报道,“按照相爷的吩咐,就安排在李公子的那个院落中。”见高俅没有多问,他不禁抬头瞥了一眼主人脸色,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道,“小人看李公子和赵大人的样子,似乎颇为投缘,刚才小人偶尔听到,似乎赵大人邀李公子秉烛夜谈。”
  “哦,这两人兴趣这么好?”高俅闻言不由微微一笑,然后便点点头示意高升退下。虽然这两个人是碰巧撞在一起,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机会。论年纪,两人都只有二十多岁,无论政见还是经历都不成熟,可是,这依旧不能掩盖两人的光芒,而最最重要的是,就目前来看,两人表现出来的品行都相当不错。反正时日还长,现在不用计较这么多。
  享受着那种难得的松乏,他不觉又闭上了眼睛。这年头秦桧还不知道在哪,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让人做出了一批太师椅,成了第一个享受者,当然,听说在外面的销路也颇佳,买的人大多都是官员富商。朦朦胧胧的,他竟渐渐睡着了过去。
  英娘和伊容双双走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高俅颇为不雅的睡相,以及菁儿手足无措的模样。原来,高俅的头正靠在了她的前腰,她是进退两难,直到看见有人进来方才嘘了一口气。
  “他还真是会享福!”伊容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正欲上前拍醒高俅,却见旁边的英娘朝自己摇了摇头。此时,她不禁用手指了指高俅,低声嘟囔道:“不叫醒他,那菁儿岂不是得累死?”
  英娘没好气地瞪了伊容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上前轻轻推了推丈夫。此时,高俅方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英娘和伊容站在身前,他不由歉然一笑道:“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么?”
  “你在外头谈事情,我们哪里睡得着?”伊容朝菁儿扔了个眼色,示意其先退开这才在高俅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还说呢,当初说是到江南来游山玩水,结果就一天天都泡在了一大堆事情里。你虽然还年轻,可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怎么能够日复一日地那么折腾?不说别的,晚上接见别人的时候,不要那么晚不成么?”
  “好好好,我听你的!”高俅最怕的就是和伊容斗嘴,此时自然是举双手投降。见一旁的英娘只是抿嘴偷笑,他不由摇了摇头。“我那是没法子,你们也不用跟着我打熬,累了就先睡么?也该学着点阿玲,该歇着的时候就歇着……”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学着我什么?”
  见白玲轻手轻脚地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高俅不由大吃一惊:“你怎么没睡?”
  “你这个一家之主都还在忙着,谁敢去睡?”白玲噗嗤一笑,便把那个木盘搁在了茶几上,“看你这些天累得慌,刚才我们都在厨下想帮你做些点心,结果,英娘姐姐的面条给别人吃了,就连伊容姐姐的玫瑰豆沙酥也送到那里给他们吃了,只剩下我这碗大补汤。喏,现在还是热的,你赶紧喝了它!”
  大补汤!高俅一向对白玲炮制出来的东西有一种恐惧,此时见那汤黑乎乎的看不见佐料,他顿时往后缩了缩,心中万分后悔把其他宵夜都送给赵鼎李纲了,自己连推说饱都不成。“阿玲,这里头都有些什么?”
  “放心,没有蟾蜍,也没有什么蜥蜴蜈蚣!”白玲笑吟吟地看着高俅,催促似的捧起了汤,“你放心,这是按照英娘姐姐从京城名医刘克勘那边得到的方子熬制的,绝没有其他的东西,这下可以喝了吧?”
  听到白玲这么说,高俅方才勉强举起了碗,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汤水,闭起眼睛一饮而尽。这却不像寻常的药汤,既不苦也不涩,回味反而很有些鲜美,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放下碗之后,他才听到耳边传来了伊容的一声嘟囔:“阿玲说的你也敢信……”
  又上当了?高俅苦笑一声,却再也懒得问里头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伸了个懒腰便站了起来。“你们也别埋怨,船上也休息够了,再说我刚到的那几日也不是闲散了一阵子么?要是老坐着不干事情,恐怕你们也要嘀咕的!好了好了,明日大家一起去游西湖,这总成了吧?”
  此话一出,三个女人顿时全都露出了笑颜。江南最有名的便是水乡风情,而杭州自然是以西湖为最,不说别的,光是那苏堤白堤,便是本地人挂在口头的。当下四人又闲聊了一阵,伊容和白玲便起身离去,单单留下了英娘。
  “怎么,你有事对我说?”见两女走得突然,高俅知道一定有事,不觉心中一沉,“是京城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
  “是刘大夫那边传过来的话。”英娘踌躇片刻,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实原委,最后才解释道,“当年你推荐刘大夫给老师治病,所以他和我们家的关系并不一般,所以此次他便派了个学徒到京中高府报讯。唉,想不到清照会遇到这种事,不管是谁,恐怕都得消沉一阵子,我真怕她……”
  怔忡了好一阵子,高俅终于晃过了神。世事无常,即便李清照和赵明诚的婚事告吹,谁又能说这位一代才女就真的找不到一桩好姻缘?他略略定了定神,这才问道:“那李府那边呢,有消息没有?”
  “李大人没有提出退婚,但是,听说清照离京去散心了!”英娘伸手整理了一下两鬓的乱发,也在高俅身边坐了下来,“虽说没有其他消息,但是照我推断,清照若是要散心,很可能是下江南。一来江南风光甚好,二来也是因为嘉儿。”
  高俅微微颔首,但是,他却知道妻子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自己是李格非,那么,在外头谣言沸沸扬扬的时候,先退婚还不如先让李清照到外面散心,而自己带来的这一拨进士当中,竟有一多半是未曾婚配的。只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怎么自己也会心有所动?
  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驱出脑海,他顺势站了起来,一把揽住了妻子的腰。“好了,不说别人的事,春宵苦短,娘子也请早点歇息吧!”
  骤然听到丈夫的这句调笑,耳边又传来阵阵热气,英娘不由觉得浑身发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竟是由得丈夫揽住腰身进了旁边的正房。是夜,夫妻恩爱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既然说定了要游湖,第二日众人自然是早早装束停当。而高俅在派人出去打听,得知一群进士只有赵鼎先回来之后,他也打消了叫他们同行的主意,只叫上了李纲和赵鼎。而这一次出门是家眷齐齐出动,带的随从家人也就有浩浩荡荡一大批,得知消息的胡嘉良更是早早地命人去准备好了两艘大船。
  尽管来的时候就是坐船沿运河而下,但是,高嘉仍然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致,一直缠着英娘说个不停。而由于有李纲和赵鼎随行,高俅自然不好和女眷们坐一条船,便和几个杭州官员坐在前面一艘船上。虽然这和他印象中的西湖有很大区别,但是,盛夏之日泛舟湖上,别有一番凉爽,让这些天一直困于暑热的他感到精神一振。
  面对这水天佳景,李纲和赵鼎当即意兴大发赋词一首。见到这幅情景,高俅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李纲和赵鼎都是史上名臣不错,但是,这两人还都是水准相当不凡的词人。不过,宋朝有名气的官员中,一多半都有诗词流传于世。像范仲淹欧阳修苏轼等人,哪个不曾是朝中名声卓著的官员?真正享有文名的文人全都在朝堂上占据要职,或许也只有在北宋一代方才有此风光,也只有到了后世,才会有那么多的御用文人!
  “若非当年李公引西湖水作六井,白公又浚西湖水入漕河,恐怕杭州仍然是一片萧条景象!”遥望远处满布芙蓉杨柳的长堤,李纲不由感慨道,“这西湖乃是杭州百姓的富足之源,只是每岁都必先清淤,花费不可谓不大。本朝以来,民众患于三年一淘的辛苦,几乎令西湖水干涸,而六井更是荒废,倘若没有当年苏学士疏浚两河,又造了堰闸以为畜泄。自这条苏公堤造成之后,百姓得利无数,仅仅是这一条,杭州百姓便感恩戴德。”
  赵鼎出自北地,少有看见这样的湖光山色,自然是连连点头。而高俅听到有人赞苏轼,心中当然也颇为高兴。因此,当看到水中丛生的几株叶片后,他便令船夫拎起一根,指着下头的菱角道:“元镇,你初到江南,大概还没有尝过此物,待会回去之后,我便令人去准备菱粉粥。听说此物补五脏,除百病,很有功效!”
  赵鼎确实是第一次看见菱角,伸手掰下一个后颇喜其精巧,正欲开口说话时,突然听见一阵歌声,不由怔住了。
第八章
游西湖各得其所
  人说吴侬软调,这歌声一入耳,高俅也不由一怔。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种曲调了,第一次是在胡嘉良等官员给他接风的宴席上。只不过,在这西湖之上听到这样的歌声却很有些奇怪,他不由转头看了胡嘉良等人一眼,见他们个个脸上带笑,他哪里还不知道是这些人刻意准备好的,自然是心中暗笑。
  “胡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他此时已经看到了远处的画舫,不由抬手一指道,“莫非你们也要给我准备什么惊喜么?”
  “下官自然不敢造次!”胡嘉良连忙欠了欠身,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那是本地的一位名士,坐拥家产万贯,平素就是喜欢泛舟西湖饮酒作乐,下面养着歌伎数百,往日官员上任也常常来此地欣赏,便是当年苏学士也曾在西湖上赞不绝口,所以今日闻听相公游湖,所以……”
  “所以你便请来了这江南第一女乐?”高俅刻意加重了这江南第一四个字,话音刚落,只听耳边的乐声突然有了变化。
  一阵仿佛是前奏的曲调过后,乐声突然倏然一变,从缓慢悠扬变成了急促激烈,此时歌声并未停歇,反而有越来越高亢的态势。曲调到了最高处,却又是硬生生地两个转折,竟是在无可转圜的情况下又是数次拔高,听在耳中和刚才的软调全然不同,别有几分金戈铁马的意思。就连最初漫不经心的李纲,也不由露出了专注的神情,更不用说一旁的赵鼎了。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歌声终于嘎然而止,而那画舫也没有驶近,反而是渐行渐远,最后完全消失在了湖面上。看到这番情景,高俅不由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难道,这特意献上的一曲,真的只是为了娱人娱己?
  “高相公请不要见怪,这位鲍先生就是这个脾气,当初苏学士也是欲求一面而不可得!如今二十年过去,他的脾气愈发古怪了,其实,对于他今日是否会来,下官等人起先还心中无数!”胡嘉良见高俅面色变幻不定,愈发感到心中忐忑,连忙上前解释道,“这也不是下官刻意安排的,只是这也算是西湖一景,我等不想让高相公错过而已!”
  “好了好了,你们也是一番好意!”高俅随意一摆手,也就把话题带了过去,然后便把目光放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诺大一个西湖,好一派六月风光,入目的却只有渔船,岸上根本看不到几个游人,和后世的熙熙攘攘根本没法比。但是,远远望去,他却生出了几分感慨,也只有这样的西湖,方才会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大约是看到李纲刚才称赞苏轼而得到了彩头,一旁的胡嘉良也耐不住性子,突然凑趣似的插话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细细思量之下,苏学士这句诗真的是一字都动不得!这寥寥十四个字,算是把西湖美景全都概括全了!”
  高俅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却没有出言附和,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也让满心盼望搭讪的胡嘉良有些失望。不多时,船便靠在了长堤旁边的小码头上,只见上头却早已停好了一长溜马车,显然,这又是胡嘉良的手笔。
  “好你个老胡,今日实在是计划得周到!”饶是高俅觉得胡嘉良有故意卖好之嫌,此时也不由得改了称呼,“看来,今日是不承你的情也不行了!”他回头招呼了一声李纲和赵鼎,便在几个家人簇拥中下了船。而听了这句话,胡嘉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
  两艘船上的人合在一起,却也有浩浩荡荡几十人,因此,停在码头上的十辆马车正好派上了用场。这个时候,高俅便和胡嘉良等官员打了个招呼,径直坐在了英娘等人的马车上。一路驶去,但见两岸杨柳成荫,繁花似锦,那景致端得是美不胜收。
  “修水利能够修成了地方一景,这也实在是老师最大的政绩之一!”坐赏两旁风景,高俅情不自禁地叹道,“如若是不晓事的人单单看到这长堤,兴许还以为只是为了好看,却不会想到这道长堤乃是取西湖淤泥所建,这变废为宝的一桩美事,没有一点心思还是想不出来的!”
  “说的是!”英娘附和地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只见一旁的伊容和自己的宝贝女儿满脸不自在,不由奇怪地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这坐在马车上看景,实在太无趣了!”伊容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窗外,不满地撇撇嘴道,“这杨柳再美,光是看也没什么劲,要是能够取一两枝编了花篮,然后再放上几朵花,这才不枉到这里走一遭。唉,要早知道这游玩是这么一个游玩法,我干脆换了男装自己出来的好!”
  英娘正为了伊容层出不穷的鬼点子而感到头痛之际,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高嘉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三姨娘,你要是什么时候出来,可一定要带上我!”
  “你们两个就别闹了!”英娘不满地瞪了这一大一小一眼,见一旁的白玲也是眼珠子乱转不安分得紧,她顿时感到一阵头痛。她当然知道这样游玩不能尽兴,可是,如今她们都是高官内眷,总不成学平民夫妇那样来个安步当车,要是那样的话,就指不定有多少人笑话了。至少,一个家门不谨就会被人挂在嘴边。
  见伊容和高嘉一脸的怏怏不乐,高俅也颇感无奈。伊容的大胆他是领教过的,只不过,这可是杭州不是京城也不是成都,就是想要乔装打扮,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那安抚司衙门。若真是如此,还不如现在就下来让她们好好放松一下。
  想到这里,他便喝令车夫停车,待到后头的高升奔过来询问之后,他便立刻吩咐了几句。高升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便当即让自己这辆坐着几个壮实家人的马车向前疾驰。
  高俅利落地跳下了车,转头便招呼道:“好了,夫人们,都下车吧!我已经让胡大人他们不用再等,这后头都是女眷,没人看着了!”
  听到这句话,伊容欢呼一声当先跳了下来,紧接着便是高嘉白玲英娘,不一会儿,就连后面车上的几个使女仆妇也都下了车,人人都仿佛忘了尊卑,都围着那翠绿的杨柳打转,就连那尚未盛开的芙蓉也在众女衬托下显出了几分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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