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1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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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如此嘉奖,侯蒙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须知除了明折拜发之外,能够传示天下的一般都是谏臣的得意之作,一旦在士林之中传开,他的声名便会广为人知,原本资历不够而担当御史中丞之职的所有不利因素都会消失无踪。此时此刻,他竟是不知该如何拜谢。
  “侯卿家,朕还有一事想要问你,你须直言回答。”
  听到头顶传来的这一句话,侯蒙连忙镇定心神,冷静地答道:“圣上既然垂询,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朕问你,以你看来,蔡元长此人如何?”
  侯蒙顿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抬头便发觉赵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电光火石之间,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咬咬牙道:“圣上明鉴,倘若元长相公能够不擅权而正心术,那么,古今贤相无一能及!”
  尽管这句话包含了相当的褒扬,但是,赵佶却能听出其中一针见血的指斥。什么叫做不擅权,什么叫做正心术,他这个天子又怎么会不明白?侯蒙此言分明是说,蔡京乃是有才无德之人!若是换作从前,他也许嗤之以鼻,但是此时,他却只能保持沉默,因为,侯蒙说的完全是实话,至少远远比那些弹劾蔡京的奏章更加真实。张康国不是也曾经造膝密陈,说蔡京滥用职权安插私人么?
  但是,他依旧沉下了脸,淡淡地看了侯蒙许久,方才冷笑道:“你这句品评朕倒是第一次听说,看来也应该让元长听听。既然如此,那你且告诉朕,高伯章又如何?”
  赵佶刚刚问起蔡京的时候,侯蒙就知道一定逃不过这个问题。横竖得罪了一个,他也不在乎再得罪一个,将心一横便毫不犹豫地说道:“伯章相公年少而居高位,行事往往不拘章法,过于激进。须知治国当以缓急并济,而伯章相公却过于急于求成,无论是平羌还是伐夏都是如此。臣以为,圣上即便倚重伯章相公,也不应该这么早将其置于高位!”
  “你果然敢言!”赵佶的目光愈发冷冽,他万万没有想到,侯蒙竟然敢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这一点。确实,高俅太年轻了,而且,他在朝堂的每一步晋升,都是他赵佶一手筑就,大多数人都会将目光集中在高俅当初藩邸旧人的身份上而忽略了其他,从这一点来说,他的越级提拔确实成为了一大隐患。可是,事到如今,他又怎能承认这一点?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赵佶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你精忠体国,朕很是欣慰,但是,朕不希望外面有这样的传言,还请侯卿自重!”
  候蒙如蒙大赦地吁了一口气,答应一声后便再次躬身为礼,这才悄然退出了福宁殿。站在正月凛冽的寒风中,他却有一种置身于火炉的感觉。即使蔡高两人各有各的缺点,但是,这两个人在朝堂上互相牵制的效果却是最好的。倘若换了别人执政,未必能够有如今的气象。
  “天意弄人啊!”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彗星,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不相信此乃天公示警,但是,他不相信自有别人相信。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使天子官家再不想换掉两人,恐怕也不得不“从善如流”。
第五章
明升暗降手段高
  由于彗星当空,因此崇宁五年的元宵夜大多数人家都只是草草了事,就连宫中也没有多少喜庆的氛围。尽管王皇后强撑病体带着一群嫔妃称贺,但是,赵佶却意兴阑珊,一连几日都是一个人独宿在福宁殿。而底下指斥时弊,弹劾朝臣的奏折,已经足足堆满了整个案头,再加上政事堂一下子缺席了两个宰相,人手顿时更加入不敷出。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张康国终于指示一干御史尚书弹劾尚书左仆射蔡京,罗列其擅权误国、结党营私等诸般不法事七条,更直指集英殿修撰蔡攸以大臣之子折辱名儒,有失朝廷用人之明,蔡京对其子管束无方,教导有失;弹劾尚书右仆射高俅党附蔡京,交结后宫;弹劾知枢密院蔡卞以病胁君、罔顾圣恩。总而言之,十几封奏折把所有能用上的罪名通通用上了,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时间,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正月二十,赵佶下诏,知枢密院事蔡卞罢知河南府,以尚书左丞张康国知枢密院事。中书侍郎、尚书右丞吴居厚以老避位,下旨照准,罢为资政殿学士,东太一宫使,恩许仍服方团金球文带。紧接着,又进户部尚书刘逵为尚书左丞,进吏部尚书何执中为尚书右丞;以知成都府赵挺之为观文殿大学士,诏其回京。进给事中席旦为显谟阁直学士,知成都府。以安惇去世之故,遥进严均同知枢密院事,节制西北六路军马。
  一番眼花缭乱的诏令一下,傻眼的就不止是一两个人而已。张康国满心打算奏章一上,以群臣之力足可让蔡京高俅罢相,谁知只罢斥了一个蔡卞,而自己非但没有更进一步,相反反而却只得枢府,内心的苦涩就别提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赵佶居然以此为契机召回了赵挺之,须知赵挺之的资历更在他之上,一旦回京,可以想见宰相之位更是没有他的份。
  同一时间,得知了诏书内容的高俅却禁不住哈哈大笑。若非在病中浑身无力,他倒是很想上朝去看一看张康国等人的嘴脸。什么叫做千辛万苦反为他人做嫁衣裳,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便知道赵佶不见得能保住自己,但是,只看如今的局势,他仍旧觉得很是有趣。
  吴居厚是超级老滑头,一大把年纪正好趁着星变的机会告老求去,反而能保住老来后福;阮大猷最善于观风色,此次本着缄默的宗旨,反而岿然不动;何执中乃是京党中坚,这一次借着弹劾的机会一举进尚书右丞,不得不让人赞叹赵佶此举的巧妙;刘逵原本也是京党,星变之后听说多有活动,基本上又是一个张商英或张康国;至于赵挺之,在西南那块地方呆了好几年,论资历论功绩也该回中枢了。而新调去成都府的乃是宗泽的好友席旦,可想而知便是赵佶对他高俅的弥补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张康国这一次估计是有苦说不出了!”高俅舒服地靠在枕头上,笑吟吟地对旁边的宗汉等人道,“你看看他都弹劾了我一些什么,党附蔡京,交结后宫,这不是老生常谈么?我和蔡元长之间的关系圣上最清楚,至于后宫,那些御史也不想想,我当年为端王府翊善,夫人和王皇后交情深厚是很自然的事,至于伊容和郑贵妃王淑妃的感情,更不是旁人一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找不到别的就拿这几条开刀,怪不得人家说,御史若是一旦无耻起来,便如同疯狗一般乱咬人!”
  见高俅一边带着笑脸,一边说着如此尖酸刻薄的话,在座的四个幕僚全都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位当朝宰相心中很不痛快,换作任何人,在所有事情都顺顺当当的时候突然来一个彗星示警,恐怕都会有同样的情绪。只是,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又有谁能够管得了天象运行?
  “其实,若是真的要弹劾相公,应该抓住西征的事大做文章,只不过,平羌和伐夏都是连场大捷,况且又是圣上一力主张的,张宾老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宗汉在高府的时间最长,此时翘着二郎腿悠然而坐,狡黠地一笑道,“他一心想取宰相的位子,此次圣上却突然将他调到了枢府,这一招实在是妙!”
  吴广元情不自禁地捋起了胡须,这几天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圣上对相公还是存着相当的保全之心,否则,恐怕张康国这一次就要得逞了。不过,发落了蔡元度,却留下了元长相公,看来圣上还在犹豫。”由于有旧日之谊,因此他对于蔡京的称呼仍是相当礼敬,但对于张康国就毫不客气了。“不过,赵正夫这一次回来,局势就有些变数了。”
  高俅不禁想到了历史上蔡京和赵挺之针锋相对的情景,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想不到最终还是回到了老路。如此一来,只怕是赵挺之的结局恐怕也不太妙。此次若真的罢斥两位宰相,赵佶也不过是因为星变的压力,等到这彗星一消失,如果朝中政局不如意,赵佶肯定会重新起用他和蔡京。只不过,白白浪费了宝贵时间,还真的是可惜了!
  “何止是变数,赵正夫这一次回来,应该是圣上要用他了!”金坚一拍大腿,异常肯定地道,“圣上的心意很清楚,如今京中的大臣互相争斗,他已经看得烦了,所以希望从外面调一个人来收拾残局。”
  高俅微微点头,心中却思索起了赵挺之这个人。当初将赵挺之调去西南,是担心蔡京把这家伙彻彻底底地收拾了,再加上那时自己没有可用之人能够镇住西南的局面,所以才力荐了赵挺之。可以说,如今赵挺之能够回朝,也是占了安抚西南有功的光。只是,在如今自己似乎要失势的时刻,赵挺之是会雪中送炭,还是会落井下石?
  “只可惜,圣上怕是看错赵正夫这个人了!”吴广元摇了摇头,语出惊人地道,“我当年在蔡相幕府时,见过赵正夫多次,曾经听过蔡相对赵正夫此人的评语。赵正夫有雄心,却无与之相配的才干,只知道因循守旧的那一套。不过其人多智,行事往往会令他人在前,自己在后,因此能够独占好评而使他人分谤。”
  “元长的话果然精辟!”高俅顿觉精神一振,重重点了点头,“圣上召赵正夫回来,是为了息党争,所以,倘若他一心改先头的崇宁之政,怕是会很快失了圣心,位子也就坐不长了!”他说着便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含笑看着身前的四个人,“现在既然有空,不妨大家分摊一下差事。既然知道结局,我也没必要留在京城招人嫌,索性出去散散心,你们谁愿意跟我南下,谁愿意留在京城?”
  见高俅一下子心情大好,宗汉吴广元等人也顿时轻松了下来。四人对视了一眼,宗汉便笑道:“我和范长明留下吧,横竖我是在后方呆惯了,正好让吴老和成夫兄跟着相公出去一览山水。”
  四人之中原本就是隐隐以宗汉为首,听到他这么说,其他三人都无异议。范明哲心里还有高俅曾经交待的事,所以压根就没心思游山玩水。反倒是吴广元和金坚已经当了多年幕僚,少有松乏的时候,自然满意于宗汉的安排。
  这边宗汉等人刚刚起身辞出,那边英娘伊容白玲便推门走了进来。英娘先是扶着高俅坐正了,然后便从伊容的手中接过了一碗药汤,竟是亲自给高俅灌了下去。只可怜高俅一向最讨厌苦涩的中药,到了大宋之后也几乎没有生过病,这一次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勉强喝下去。一碗下肚,他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结。
  “你呀,堂堂宰相却怕喝药,传出去可真要成了笑话!”伊容接过了碗,没好气地数落道,“若不是你病了,谁耐烦给你熬药呢,我也最怕闻着那药味了!那些大夫全都是开一些中庸的方子,若不是阿玲别辟蹊径找了一些罕见的玩意熬药,你哪会这么快恢复精神?”
  “什么,这是阿玲开的方子?”高俅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见白玲露出了促狭的神情,心中不由连连叫苦。白玲出身乌蛮族,又曾经推荐过巫医给那位胡家小姐治病,倘若这一次是她开的方子,保不准有什么蜥蜴蜘蛛之类的东西。一时间,他只觉得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一边,脸色着实难看。
  白玲似乎看出了高俅的心思,挤了挤眼睛道:“你放心好了,我那偏方治好过不少人,不会害了你的。至于配料就不告诉你了,免得你睡不安心。你好好养病,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说罢她一把拉起英娘和伊容,嫣然一笑便出了房间。
  高俅一愣神便发觉大门紧闭,顿时气急败坏。天哪,自己这病为什么偏偏就来的不是时候!
第六章
见党羽试探腹心
  虽然称病在家,但是蔡京并未卧床静养。此时,书房中烧着炭火,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暖意,他便躺在一张铺了厚厚褥子的藤椅上,身上还盖着一袭裘皮披风,显得格外惬意。在他身前,吴居厚、刘逵和何执中面色各异地坐在那里,似乎都有些局促不安。
  蔡京含笑朝着吴居厚点了点头,面色颇为从容:“敦老兄从熙丰为官,历经三朝,功劳苦劳不计其数,这一次已经是循例补了孙子入官,实在叫人羡慕啊!哪像我,空养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此次竟叫人逮着由头参奏了。这天底下父亲儿子同时叫人弹劾的,似乎尚不多见!”
  蔡京说得悠然,但听在吴居厚三人耳中却多有不同的意味。吴居厚自忖没有狠狠得罪蔡京,此次又抽身得快,因此只是无所谓地谦逊并安慰了两句,而刘逵和何执中便不同了。两人此番官拜尚书左右丞,除了心中欢喜之外还各有各的盘算,然而,蔡京意味深长的语气却让他们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危机。难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蔡京依旧留有后手不成?
  “相公执政这四年来,开疆拓土天下升平,那些弹劾不过小人之言,何必放在心上?”刘逵心念一转便决定先说好话糊弄,偷眼觑了一下蔡京神情方才笑道,“张宾老此次只得了枢府,早已是折了锐气,一旦相公病愈出来主政,那些闲话自然便消了!”
  蔡京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又含糊了几句之后,他便露出了困倦的神态。见此情景,吴居厚和刘逵趁势告退,何执中本也想一起告辞,但思忖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相公……”何执中见蔡京闭目养神,顿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但随即咬咬牙道,“我担心,此番圣上召赵正夫归来,恐怕是有别的意思。”
  蔡京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问道:“何以见得?”
  “赵正夫在外多年,虽然也有不少政绩,但是,他毕竟离开中枢已久。圣上的旨意虽未言明让其入政事堂,但是,没有安排职司无疑就给出了很大的余地。”何执中越说越激动,最后索性站了起来,“当初赵正夫罢了执政,肯定会对相公怀有怨望之心,倘若他复起之后暗中作祟,恐怕……”
  “恐怕我讨不了好,是么?”蔡京倏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哪里还有刚才的疲倦,分明是炯炯有神,“你说的没错,圣上这一次召赵正夫回来,肯定是要拜相的。伯通,你此次官拜右丞,可有什么想法么?”
  何执中没料到蔡京会把话题突然绕到了他的身上,顿时有些措手不及,呆了片刻方才赶紧答道:“圣上即位这六年来,我屡次得升迁,自然是满心为国,断然不敢存别的心思。只是若真的如相公所言,我即便得执政之位,恐怕也是人微言轻,不足抵抗。”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蔡京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敦老年纪大了,萌生退意原也是应当,不过,我却没有想到刘公路居然会有二心。若非有我为他庇佑,他有何德何能,能越级连擢户部尚书?我自诩目光如炬,用的却都是如此之人,先有张商英张康国,如今又有刘逵,伯通,朝中之事,我便须拜托你了!”
  何执中已经是听得心中狂跳,此时见蔡京的目光转向自己,他来不及细想便连忙点头道:“相公放心,我既得执政之位,无论如何也会以相公马首是瞻。”
  “你无需做别的,只要看好别人的动静即可。”蔡京摆了摆手,斜睨了何执中一眼便吩咐道,“我既然不在朝中,不想费心通过别人插手政事。好了,伯通你刚刚备位执政,不可在我这里留太久,也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何执中听出了这话中的逐客之意,连忙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他的脚下突然有些迟疑,但是最终仍是离开了。
  他前脚才走不久,蔡京便开口唤道:“少蕴,你出来吧!”
  只见一旁书橱中的帘子一掀,下一刻,叶梦得便走到蔡京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脸色却很有些阴沉。“恩相,看来除了吴居厚之外,其他两人都似乎有别样的心思。”
  蔡京随手掀开了裘皮,缓缓起身负手而立。“你说的不错,吴居厚老迈不足惧,而刘逵和何执中都是正当盛年,想要借机再进一步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只是笑自己看错了人心,他们往日依附我求官的时候是一幅嘴脸,现在看我位子不稳又是另一番嘴脸。总而言之,患难见人心,一点不假!”
  见蔡京话语如刀句句切中要害,叶梦得不由也是沉默。古往今来,官员往往都是借着这隔山拜佛的手段加官进爵,即使蔡京不同于寻常把持朝政的宰相,但在任用私人这一点上,仍旧未能免俗。而他叶梦得自己,不也是希望借蔡京的这棵大树得以生根发芽么?
  “何执中如今尚在犹豫,我听他刚刚说话的语气神态,应该还准备观望一阵子。”
  “少蕴这就错了。”蔡京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在叶梦得脸上扫了好一阵子,这才笑道,“只要有我在一日,何执中便不敢三心二意!何执中并没有什么大本事,更不用提什么政见。他性子谨慎,畏惧的就是因错失而去位,因此一味迎顺上意,最善于做的一件事便是揣摸圣上的心思。如今的局势已经很清楚,圣上显然只是迫于公议而准备罢我的相位,那么,他就必定会做好我将来复出的准备,所以,无论此次谁得位宰相,他都会唯唯诺诺,以保地位不失!”
  叶梦得先是愕然,然后便是从心底的佩服,最后竟是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深重的寒意。他不过是从其言其情分析,而蔡京则是早就看穿了何执中其人,可是,若蔡京自始至终都能够看得这样透彻,又为何会错看了先头的张商英张康国,乃至又错看了刘逵?
  “少蕴在想什么?”
  突然听到耳边传来的这一句话,叶梦得顿时心中一凛,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见蔡京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他只得照实把刚刚的疑问说了出来,谁知蔡京竟突然沉默了。
  隔了许久,蔡京方才悠悠长叹了一声,脸上也尽是怅惘。“我自熙宁三年登进士第,所以看到的便是王荆公执政的情景。那时看他背负众人之望却依旧步履艰难处处受制,最后为小人所算,我便下定决心,一旦如王荆公一般执掌朝堂,一定要建立只属于我自己的班底,绝不能像王荆公那般错用了吕惠卿!张商英也好,张康国也好,刘逵也好,我提拔他们固然是因为他们趋附于我,但更是为了看看他们的本心。如今看来,他们的本心已露,当然便再也不堪使用!”
  叶梦得虽然知道蔡京每每以王安石自许,但是,听到这种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意味。即使以当初曹太后和高太后反对新法的立场,却仍旧是将新法之错归咎于吕惠卿等人,而王安石则自始至终盛名不坠,自然是因为其为官品行令人无可指摘。然而,王安石一心变法,却用错了人,正是因为小人欺上瞒下,百姓怨声载道,最后才痛失了全盘大局。否则即使元祐年间高太后执掌大权,也不会任司马光等人将新党统统赶出朝廷。
  “少蕴,依我本心来说,其实不止是想让你作为我的腹心,只可惜,你娶妻太早了!”蔡京见叶梦得呆若木鸡,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很奇怪么?似我这样的人,一旦看到英才俊杰,便会想到设法招揽,而像你这样难得一见的人才,我想要招女婿也很正常吧。说起来,攸儿有野心而无远见卓识;絛儿则是别无主见,唯我之命是从;翛儿鞗儿也同样不成大器。将来即使他们能够借助我的羽翼而得高官,也不见得能够斗过别人。”
  叶梦得从呆愣中恍过神来,脸色顿时极其尴尬,一时竟分不出那是调侃还是真心的嘉许。“若无恩相提拔推荐,我如今尚在外蹉跎,如此大恩,即便并非翁婿,我也同样是铭感屋内。再者,几位少兄也绝不似恩相说的这样不堪,居安早已位列朝堂暂且不谈,其他人只需由名师调教,未必不能成大器!”
  “好了好了,你少往他们的脸上贴金,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蔡京说着便突然沉下了脸,“少蕴,此次张康国指使人弹劾我的时候,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把攸儿扯出来?他不过是区区六品官,如此大张旗鼓似乎太过可疑了。”
  见蔡京提到蔡攸,叶梦得顿时有些为难。他和蔡攸曾经结交过一阵子,深知其刚愎自用手段毒辣,若说他因此惹上了张康国也没有什么不可信的。只是,蔡京于此时提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恩相,恕我直言,居安这几年借着恩相的名义做了不少事,他树敌太多了!”
第七章
趁慌乱别有所图
  崇宁五年正月二十五,出没天际二十日的彗星终于消失无踪。但是,三日后朝廷便明发诏令——尚书左仆射蔡京罢为开府仪同三司,中太一宫使!
  当这道旨意传遍京城的时候,朝臣中间顿时起了不小的骚动。原因无它,自从蔡京执政以来,针对其的弹劾不下数百,但是,在赵佶刻意的庇护下,所有弹章都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相反的是那些上书弹劾的臣子反而因此而贬谪各地,蔡京却依旧屹立不倒。此番虽然是借着天象而罢蔡京,但对于不少人来说,依旧是莫大的胜利。
  然而,历来宰相罢职,要么出知外府大郡,就像当年韩忠彦曾布;要么回归原籍养老,比如当年的王安石。可蔡京虽然罢职,却得到了文散官最高阶开府仪同三司,更可以居留京中,这顿时留下了无穷变数。然而,似张康国之流自己都惶惶难安,哪里有空去管此事。因此,蔡府虽然闭门谢客,熟人却依旧可以登堂入室,只是比昔日为宰辅的时候稍稍少了些闲客而已。
  倒是高俅开始计算自己该什么时候递辞表,从陈王赵佖那里,他得知蔡京曾经暗示可以自动请辞,而现如今乃是赵佶下旨罢斥,这其中的文章便有大了。也可以说,赵佶是借机清算旧账,毕竟,即便再认为蔡京能干,那些擅权的弹劾依旧是惹恼了这位天子官家,此番的处置恐怕就是一个警告了。
  不过,相比蔡京的罢相,他更加在意的却是蔡攸,原因无它,他和蔡京勉强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和蔡攸之间的梁子却是大了。蔡攸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老虎头上拔毛,他若是再忍下去,恐怕便有示弱之嫌,所以借着安插在张康国阵营中的钉子,他有意在弹劾中把蔡攸也捎带了上去。
  他正攒眉沉思间,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相爷,姚平仲姚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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