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143部分在线阅读
出了高府,阮大猷只觉一身轻松,但是,脑海中却反复重现着高俅的最后一句话。从没有抛弃过一个朋友,这句话的潜在含义就是——决不会放过一个敌人。联想到当初章惇的下场,想想只能纵情声色度日的蔡王赵似,再比照深受高俅照应的姚家,还有朝中那些崭露头角的年轻官员,彼此分别不言自明。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关我的事了,作壁上观就好。”他喃喃自语地念叨了一句,随后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两日之后,高俅便收到了消息。在张康国请过阮大猷之后,又再次邀请了吴居厚,只是这一次似乎不太顺利,吴居厚只在张府盘桓了一刻钟多一会便托词离去,而据说,张康国之后为此大发雷霆。从这一点看来,吴居厚比阮大猷更加老奸巨滑,不仅避开了知情太多的麻烦,而且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不掺合的立场。以他年过六十的年纪来看,应该只是想在朝安安稳稳地等到致休而已。
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蔡府那边似乎太安静了。自从赵佶病愈之后,蔡夫人吕氏就以身体不适为由,从来没有见过别家女眷,连蔡卞的夫人王氏都避而不见。除此之外,蔡攸也已经好几日不见踪影,听说已经告了假。而据宫中传来的消息,这种情形是从上次赵佶单独召见蔡攸开始的。若真是如此,这种情形就有些奇怪了。
“元朔,照你看来,若是圣上认为蔡攸和先前诸事有涉,那么,这种局面是不是太诡异了?”
宗汉一手扶着下颌,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结。“相公,话不是这么说。对于圣上来说,蔡攸首先是蔡相的长公子,然后便是当年赏识过的人,最后才是朝廷官员。若蔡攸仅仅是集英殿修撰,那么,圣上自然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加发落,但是,无论从当年的旧情还是从蔡相的角度,他都不可能张扬此事。要知道,先前已经处置过内廷内侍宫人,这就表明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就算真的要发落蔡攸,也只能从另一方面着手。倒是相公,你是否宁可得罪蔡相,也一定要置蔡攸于死地?”
高俅的面色微微一变,事实上,他确实对于蔡攸这么一个上窜下跳的家伙相当不满。若蔡攸仅仅是蔡府大衙内,而没有在昔日给赵佶留下过深刻印象,他自可不必如此忧虑。但是,偏偏蔡攸在相府公子的光环之外,还有一份不同寻常的宠眷,事情就不寻常了。
细细计算下来,从自己回京之前到现在,蔡攸在暗中耍过不少手段,对此自己已经隐忍得太久了。若是这一次再轻轻放过,岂不是留下了一个最难缠的敌人?要知道,蔡攸比他高球还要年轻几岁,若是弄得不好,将来便是最大的政敌。史书上的蔡攸为了权势可以欺父迫弟,那么,此人同样可以为了往上爬而再设计什么卑鄙无耻的勾当!
权衡良久,他终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你说得没错,宁可得罪蔡元长,我也一定要蔡攸不能翻身!”
宗汉呆了一呆,根本没有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要知道,在先前历次冲突之中,为了避免直接和蔡京交锋,高俅都采取了退让的态度,而这一次居然如此决绝?他稍稍定了定神,这才低声提醒道:“那相公上次提到的,和蔡相之间的约定又该如何?”
“你以为蔡元长真的会一心一意维持如今的局面么?”高俅冷笑一声,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讥诮,“从始至终,蔡元长都是希望一人独相的,所以对圣上置右相的举动,他一直心有不满。他一直都希望那个右相是他的应声虫,而不是能够和他分庭抗礼的另一方势力。所以,如果有机会能够拉我下马,他一定会乐见其成。只不过这一次,因为蔡攸的自作主张,他无法独善其身,所以,阻击张康国的事,他会第一个挑起来。而我要做的,就是让张康国彻底把事情闹大,让蔡元长不得不弃卒保车!”
听到这里,宗汉终于领会到了高俅的腾腾杀机,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虽然说庙堂之争于国无利,但是,在外边形势莫测的情况下,只有用雷霆万钧之势清理朝中敌对势力,才能腾出手来制定对外政策。长痛不如短痛,这似乎已经成了最好的选择。
“不过,圣上那里……”
“圣上这一病后虽然起了疑忌之心,但是,谁揽权,谁不揽权,圣上应该看得相当清楚。我自忖在安插私人方面和蔡元长完全不在一个级数上,那么,与其信任曾经出身蔡党而又倒戈一击的张康国,还不如相信我这个多年旧人。我想,以圣上的天赋聪颖,决不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才对。元朔,你看着吧,圣上召见的旨意,约摸也就在这几天之内了!”
“相公和圣上多年师友,料准了就必定不会有错!”宗汉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笑道,“我倒是得去安抚一下其他人,他们毕竟时日太短,如今已经被乱七八糟的流言弄得焦头烂额了!”
高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你提醒汉昌长明他们,稍安勿躁,情势自然会明朗。”
第二十六章
度帝心谋倾首相
精心筹备已久,张康国终于决定命党羽弹劾蔡京。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动摇赵佶对蔡京的信任,那么,扳倒蔡京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然而,就在他在府中和几个御史商量的时候,其兄张康伯却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他的府上。
来不及坐下喝一口水,张康伯便撂下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话:“宾老,我刚刚得到消息,蔡元长已经示意御史中丞石豫以及几个和他亲厚的官员上书弹劾你,时间大概就是明天。”
“明天?”张康国勃然色变,再看在座其他人也是面如土色,立刻换上了一幅镇定自若的面孔。“蔡元长的动作倒是快,不过,我是不会束手待毙的!”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却仍然不能安心。毕竟,他们之所以追随张康国,为的也是荣华富贵,如今听到蔡京已经先行察觉,怎能不让他们这些小卒心惊胆战?须知蔡京对待政敌一向是手段狠辣决不容情,张商英的前车之鉴犹在,足以让他们心有余悸。
“各位无需担心,蔡元长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得看看圣上那边的意思!”为了安定人心,张康国不得不甩出杀手锏。“圣上对蔡元长独断专行早有不满,此番圣上龙体抱恙时,蔡元长自恃为首相,丝毫不把他人放在眼里,试问圣上乃圣明之君,如何能够容忍?只要圣心有所决断,我等为臣子的,自然当为圣上分忧。”
原来张康国之所以如此大胆,竟是天子官家的意思!
除了张康伯早已从弟弟那里得知了内情,其他数人顿时面面相觑,但是,更多的却是难言的兴奋。自古以来,在地方干实事的官员即便能够得到再多的好评,仍是难及得上朝中大佬一句推荐,因此,身在中枢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够让人记住你的名字,包括让天子官家记住你的名字。此时此刻,大多数人的心中都在幻想着若是此次成功之后的丰厚回报,至于失败后的结果,竟是无人顾及。
“好了,既然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自然不会眼巴巴地被动挨打。”张康国淡然一笑,朝众人拱了拱手,“各位都回府去吧,先前的计划暂时取消。我等不似蔡元长那样只为谋私利的小人,所以明日的事我自然会一人应付。各位若是害怕,不如看看明日之事的结果再作决断,倘使我被罢斥,那先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各位还可以安心做官;但是,倘使明日我安然无恙,各位不妨考虑考虑,圣心究竟如何!”
见张康国如此说,这些人不由全都低头沉思了起来。要知道,张康国的这番话无疑是最好的保证,这样一来,他们要担的风险便降到了最低。因此临走时,几乎每个人都拍胸脯打了包票,声称一定会为国除权奸。
“宾老,既然知道蔡元长要指使人弹劾你,你又为何让他们偃旗息鼓,反过来弹劾蔡元长一把不就好了么?”直到其他人离去,张康伯关上房门后才朝弟弟埋怨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倘若这一次不能扳倒蔡元长,那将来就没有机会了!”
张康国对兄长的疑问避而不答,反而举重若轻地问道:“大哥,我问你,圣上最痛恨的是什么?”
张康伯微微一愣,随后犹豫不决地说:“最痛恨的……难道不是擅权误国么?”
“不,大哥你错了。说实话,你之所以止步于翰林学士,正是因为看得不够透彻。”张康国脸露傲色,起身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走了几步,这才肯定地说道,“圣上最痛恨的便是大臣之间因为私利而互相攻击,最恨的便是御史逮着由头便胡乱弹劾!正因为如此,圣上才会打破惯例,促成了蔡家和高家的联姻,这也在一段时间内让朝局稳定,政令顺畅,首相次相之间能够和平共处。即便如今圣上似乎有点偏向于我,但若是我和蔡京拉开战幕,圣上必定会双方一起发落,届时,我先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张康伯在朝中时间和张康国差不多,但是,这官职上始终被弟弟压过一头,此时再听到这句话未免有些不痛快。不过,他终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细细一思量便品出了真正的滋味。“这么说,宾老你是准备不和蔡元长正面冲突?可明天他就要指使人弹劾了,你又准备如何应对?”
“大哥,我倒想先问你一件事。蔡元长准备指使人弹劾我,这样的消息何等重要,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噢,是阮大猷派人告诉我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张康伯颇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万分地问道,“你不是派人告诉我说,阮大猷大约能帮得上忙,那么,他送来这么一个要紧的消息,应该是为了卖好吧?”
“单单只是卖好?”张康国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接受了兄长的这一说辞,“总而言之,我不准备和蔡元长打嘴仗,这并不意味着我就真的会坐以待毙。我手头正好有两件事要请圣上决断,前时圣上正好允我可以随时奏事,我现在就进宫去。”
然而,就在福宁殿外请见之前,张康国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刚刚忽略的问题。要知道,阮大猷是高俅的人,高俅如今和蔡京似有嫌隙,那么,阮大猷暗地里告知张康伯这个消息,会不会是出自高俅的授意?他越想越觉得有所可能,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阮大猷是坐定了骑墙的角色,准备看好了情形再作选择,不过这样也好,他倒可以放心了,至少,在全力应付蔡京的时候,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捣鬼!
对于张康国,赵佶始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模糊,有时希望能够借他来钳制蔡京高俅,有的时候却觉得此人太会钻营。但是,几番奏对下来,他也渐渐信了张康国的说辞,因为,对方拿出来的都是一桩桩一件件的真正证据。
这些证据中,有的是底下百姓的抱怨,有的是各部官员的人员情况以及和蔡氏的关系,还有的则是蔡党官员利用权势横行无忌的种种不法行为。真正看到这些时,赵佶却是失望大于愤怒,要知道,他起用蔡京的最大原因,便是因为蔡京确实是一个难得的能臣,而如今却有这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情况,这便大大伤了他的识人之明。
“宾老请见,可是有什么急事?”
“圣上,臣这里有来自西南的几封奏报。”张康国行过礼后便呈上了几封奏疏,待到赵佶一份份展开来看之后,他便开口说道,“西南蛮夷和汉族杂居,历来都免不了发生争斗,而自伯章相公安抚西南,然后又换了赵正夫之后,先是严办了数十个中饱私囊的小吏,然后又将一些压榨西南夷的官员或降职或请旨他调,如今,西南的情形已经比当年有了很大的好转。就连泸州附近最是桀骜的几个部族也安分了不少,由此看来,伯章相公当初固然是打下了基础,安抚有功,赵正夫同样是功不可没。”
乍然听张康国说起赵挺之的功绩,赵佶不由又想起了其在朝时的情景。遥想当年赵挺之之所以外放,似乎和蔡京脱不开干系,想到这一点,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当初他为了蔡京主政而排除了那些障碍,如今看来,这擅权之忧终究不是小事。御史台和一干谏官之中,已经找不到几个不攀附宰执的正直之辈。长此以往,就算真的北定燕云西出灵州,安知不会有权臣误国的故事?
“你说的不错,赵正夫在西南将近三年,诸事处置得相当有条理。”
张康国闻言更是大受鼓舞,趁势便提起了好几个曾经被蔡京明里暗里贬出京城的官员,其中甚至包括邹浩。见赵佶的面上阴霾密布,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把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
“圣上,臣自蒙圣上简拔拜尚书左丞以来,诸多处事皆与元长相公不合,而旁人往往以臣之晋升乃元长相公力荐为由,诋毁臣贵而忘本。然圣上简拔微臣,固然有相公举荐之力,究其根本却在于圣上信任。臣既入政事堂,便当尽心竭力为圣上分忧勤劳国事,又岂可为当初元长相公的举荐而废了国事?无奈他人不知体谅微臣苦衷,反而一意诋毁,长此以往,则有伤朝臣和睦,臣乞圣上允许臣辟位以待。”
“这是什么话?”赵佶听张康国说得诚恳,不由皱紧了眉头,“你乃是朕提拔,又有谁敢暗中诋毁?那都是小人妄言,不足为信,卿不必忧惧。”
张康国却顺势跪了下来,满面忧容地启奏道:“圣上,小人妄言臣自然不怕,但是,倘若元长相公使御史直击,则臣必定心中难安。如今西北正在用兵,诸多政令正在推行,朝中势必不能再起风波,伏乞圣上答应微臣的请求,放微臣外官,则朝中言论必消!”
“此事朕自有决断,卿无需不安!”赵佶脸色数变,最后霍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道,“卿乃朕之臣子,朕绝不会因小人之言而贸然去之!”
第二十七章
君臣再复当年意
就在张康国面圣之后的次日,御史中丞石豫果然在朝堂奏对时弹劾张康国,言辞异常激烈。然而,在早有定计赵佶看来,无疑验证了张康国之前的话,毕竟,人尽皆知石豫属于蔡党,此时跳出来弹劾,无非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并非为国为民。
于是,赵佶当堂怒斥石豫,而后未久,又下诏黜知滁州。如此雷霆处置,顿时让原本准备继续弹劾张康国的蔡党中人勃然色变,就连蔡京本人也有措手不及的感觉。不过一月之内,先是长子见罪,而后又是御史中丞石豫去职,倘若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他的相位都不会牢靠。在这种情况下,他愈发难以自安。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高俅不得不暗暗佩服张康国的反客为主。能够把御史中丞弹劾自己的不利局面彻底扭转,又敏锐地抓住了赵佶的猜忌心理,可以说,张康国审时度势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若是此人认为已经完全博得了天子官家的信任,那就错了。须知张康国进位至今并未有什么大政绩,若只是单单想靠权术得以再进一步,那只是痴心妄想。不过必须承认,张康国此次的反击绝妙非常,自己绝对可以利用。
想想也真是讽刺,西北战局瞬息万变,辽国和女真的战事同样是如火如荼,而自己这边的大后方却仍旧陷于党争中无法自拔。怪不得人道是有宋一代困于积弱,朝廷士大夫动不动就互相攻击,从政见之争到意气之争再到权力之争,根本就是对内斗乐此不疲,哪怕是靖康之变后也仍旧不思进取,难怪后世如此鄙薄。
摇头叹息之时,他颇感心中无奈,随即命家人前去温酒。几口温热的酒下肚,借着酒意,他突然想到了老辛的一阕名词,顿时意兴大发,信手展开一幅宣纸,用镇纸镇了四角,提笔蘸了浓墨便奋笔疾书了起来。须臾,一幅墨迹淋漓的字便一蹴而就。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怔怔地看着纸上狂草,他不由觉得心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老辛这首《破阵子》豪情万丈的外表之内,却蕴藏着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凉。他虽然看似功成名就,动辄却是危若累卵之局,可是,这些都无所谓。倘若苦心经营的好局却仍然会落得一个金兵南下,山河支离破碎,那才叫一招算错满盘皆输。
正当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书房大门冷不防被人推了开来,出现在眼前的是满脸惊慌的高丰景。
“相……相爷,外头……外头……”
“什么事如此慌张?”高俅恼火地抬起了头,见高丰景一幅没出息的样子更是脸色一沉,“我不是早有吩咐,我在书房的时候,若来客没有要事,就先让夫人接待不就行了?”
“怎么,朕也算是没什么要紧的客人么?”
随着这句戏语,赵佶笑吟吟地跨进了门槛。只见他一身便服,大病初愈的脸上仍然有些苍白,但精神奕奕之处却和先前无异。
“圣上!”高俅只觉心头巨震,愣了好一会方才搁下笔,慌忙上前下拜行礼。虽然知道这几日赵佶必会单独召见,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天子官家竟会在这个时候微服驾临。要知道,赵佶已经很久没有显露出如此亲密的行迹了。
“好了,朕这是微服,若是你仍旧摆出朝堂上那幅宰辅的模样,朕可受不了!”笑语了一句后,赵佶便缓步踱到书桌前,见上头一幅字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刚书就,不由来了兴致,细看之下立刻抚掌赞叹。
“想不到伯章竟然能够为此佳词!”赵佶眼睛大亮,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阵更是频频点头。“朕当初只知道你的楷书行书造诣不凡,想不到如今竟连草书也写得如此飘逸。只不过这醉意之道仍旧落了下乘,否则若是再深入几分心境,那就真的是足以名扬天下的珍品了!”
在赵佶品评的时候,高俅便朝身后的高丰景丢了个眼色。见其人退出书房掩上大门,他又向旁边的曲风投过了一个征询的眼神,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点头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见赵佶赞不绝口,他只得在心中苦笑一声,但这话却是不得不说的。
“圣上谬赞了,臣刚才只是觉得心中有些郁闷,喝了一点酒后便有了兴头,意之所至,不过聊作抒发心境而已!”
赵佶精通书画诗词,至于品评更是不凡,此时反复念着那词句,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转头直视着高俅的眼睛,许久才悠悠叹道:“朕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伯章品评书画了!”
高俅闻言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会才附和着叹息了一声,却干脆不说话了。
“朕自一介亲王登基为君,先天上已经有所不足,所以不得不倚靠能臣,却没有想到别人却会错了意。”突然发出了这么一句感慨后,赵佶便开口问道,“伯章,御史中丞之位如今空缺,他们提出了好几个人选,朕都不甚满意,你可有什么建议么?”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高俅却没有太多的犹豫,只是略一沉吟便坦然直陈道:“以臣看来,给事中侯蒙可当此重任。”
“侯蒙?”赵佶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立刻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份奏疏,洋洋洒洒数千言,处处露出忠直。他知道高俅和侯蒙毫无交情可言,此时着实感到欣慰。“唔,此人不偏不倚,确实是御史中丞的最好人选。”
高俅却仍然加了一句:“这只是臣的一己之见,圣上不若听听别人的意见再作决断。须知御史中丞统管御史台,乃是言官的最高职位,非有上佳的品行才能不足以服众,圣上仍需谨慎。”
“你荐的人,朕信得过!”
此话入耳,高俅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君王的信任往往看似牢不可破,其实却如坚固的冰层一般,只需烈日照耀便会消融无踪。这几个月来的心思沉重,其实只是为了这一句话而已。来不及多想,他便深深一揖道:“圣上的信任,臣感激不尽!”
还不等高俅弯腰,赵佶却亲自扶起了他,目光中颇有意味深长。“伯章,朕在病中的这些时日,听了很多,也看了很多,所以不免有些糊涂。但是,惟有一点,朕看得相当清楚。朕任用官员,往往重才能而轻品行,于是往往为小人所趁。如今看来,你在宰执之位多年,至少从未为了揽权而排挤他人,朕便嘉许你这一点!”
看来赵佶是真的动了疑心!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高俅颇有些不得滋味,但是,无论蔡京还是张康国,既然挑起了事端便要担负责任,这一点和自己毫无关系。然而,不知怎的,一句话却突然脱口而出。
“圣上,恕臣直言,我朝向来有明例,宰辅不得推荐台谏,但是,自从熙丰年间开始,御史台和谏官便几乎成了宰执的传声筒,成了攻击同僚的工具。长此以往,则太祖皇帝当初置台谏的初衷便完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