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乱世英雄传)(精校)第18部分在线阅读
“我点头说知道。”
“‘那你知道劫银的是谁?’”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袁老大喜不喜欢听那人的名字,‘好像是叫骆寒。’”
“我见袁老大就面沉似水,然后他问:‘那你可知道那银子被送的目的地?’”
“我摇摇头。然后我就看见袁老大脸上一笑,说:‘淮上!’他的话总是很短,但很肯定,让人相信。他说:‘虽然我不很确定,但我也大致猜出了他要把银子送给谁,那人也正有困难。’嘿嘿,‘零落棲迟一杯酒’,当今天下,也当真只有他才交得下骆寒这样的朋友。嘿嘿——雪函冰铗,青白双璧!就是猜我也可以猜知一二了。所以我不用费力去找骆寒,我只要放出一句话——如果他不出来的话,我就要势迫淮上。凭我这一句,他一定会出来的。”
沈放与杜淮山对望一眼,没错——袁老大果然高明。他一进镇江,就已露出其凶焰之难测。其势如张——原来他真实的目的却在于此。
只听那完颜晟道:“我问:‘那他如果仍旧不出来呢?’”
“袁老大脸色一青,说:‘你总该对一个姓易的印象深刻吧?’”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我们朝廷上下没有对他印象不深刻的。只见他把脸一沉:‘他要不出来,我已知道银子送到哪儿了,我就直接找那姓易的人算账。’”
杜淮山的手不自觉地就一把抓住椅子扶手,一张花梨木的椅子凳时在他手里“咯嘣”一声开裂了。
沈放已知他对袁老大的忌惮,但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忌惮到近于恐惧的程度。他实在猜不出那袁老大究竟有何手段,可令麾下来历混杂、各有背景的三十二尉俯首听命,令杜淮山焦泗隐这类江湖健者也恐惧束手,甚至连那金使完颜晟也满口佩服。
虽然沈放对袁辰龙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他连金人的账都不大买,这一点做派跟朝廷上下可真大相径庭,也让沈放绝对没有想到。听那完颜晟之话,似是以秦丞相之权势谋术,都难撼其主见,足见袁老大此人之不凡。沈放望向杜淮山,也明白了他的担忧——以淮上文弱如易先生者,真挡得住他的倾力逼迫吗?
座中一时也静了静,沈放望向三娘,见三娘正在抚整自己的鬓发。她的鬓发本整齐异常,不需抚理的,但沈放熟知三娘,知她这是心理紧张所致。自己与她相识十年,还从没见过她这样。
他心里深知——袁老大如果过江,缇骑势力北张,他夫妇也必然无幸。但沈放虽是书生,却自有书生的勇气,他伸一只手握住了三娘的手。三娘被他一握,似乎就心定了很多,将指也扣住沈放的手。心想:丈夫虽不解搏击之技,但生性中也自有可以依靠之处的。
连那吴县令也知此事干联重大。那易杯酒虽远在淮上,但正是他在宋与金之间支起了一道缓冲的屏障。这些年淮南平定一大半也有赖于此。这时不由也声音稍紧地问道:“那骆寒到底现身了没有?”
在座人也多想知道这个结果。却听那金使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袁老大不知为何,突然停止北上,就耽搁在了镇江。好像是有人传说,在镇江附近的长江边上,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少年晃了一晃,牵着骆驼饮水。他行踪飘忽,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骆寒了?就算是,别人也不知他意向所指。”
沈放猛地觉得脸上血一冲,似全身的血都冲向了脸上。紧紧握住椅子扶手,同时觉得三娘的手在自己手里也紧了一紧。夫妇两人心意相通,知道对方所思和自己一样:都又一次想起黑夜雨驿中骆寒的那一剑,那无可避让的锋芒与神采,那种逆行倒挫的激扬勇决。
沈放只觉心中一快,暗道:谁说宇内肃杀、江湖寂寞?有那么一个威行海内,势逼淮上的袁老大,就有那么个黑衣少年也在他身莅镇江时出来晃了一晃。虽只一晃,却足以让袁老大停顿下来,不敢北上。
还有谁敢说无人能撄袁老大之锋芒?只这一晃,那人虽锋芒未出,但已让众人看到他无惧无畏的锋镝之所向!
杜淮山长长吁了一口气,连那边的吴县令也神色一松。三娘子不觉心头略一轻松,见沈放与杜淮山一心两耳都注意着对面,不知怎么忽然有了一种自己重新是个女人的感觉——这话说来似好笑,从荆三娘出道至今,一开始就独掌蓬门,钗令所至,寻仇报恨,一向是没有机会觉得自己是个女人过。她一向也痛恨身边的男人,因为,几乎没觉得身边的男人像个男人过。直到嫁给沈放,虽暂获平静,但沈放一向有志难舒,心情悒郁,她也就要不时将之安慰,同样很少觉得自己仅只是个女子。这时,见身边两个男人为家国之事,势力消长全神贯注,三娘不知怎么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个女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好,是锋芒卸下,静满全身的感觉。
她不由望向楼下,门口的日影忽然一短,她一定睛,原来是有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抱琴的少年。三娘看着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口一静。那少年穿着一身旧衣,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只是没见有什么人一身旧衣在身时会像他那样让人看上去那么舒适,把一身旧衣穿出那样一种舒白,那样一种轻软。他抱着一张琴,步履从容,毫不出声地走到楼下左首窗边的木地板上坐了,把琴横在膝上。
三娘刚才还想到“男人”这两个字,这时看到这个少年却不知该再怎样评价,心里忽忽地想起了丈夫书房里她见到的静躺在书桌上的唐诗集中的一句:
怅卧新春白袷衣。
然后才想到,现在的时令可不是春天呀……
对面楼头仍是渲沸不止。却听完颜晟笑道:“吴大人,你该不会只是请我们喝这清酒吧。你们南人好像有一句诗:‘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拔花枝作酒筹’。对酒岂可无花,又岂可不花。花呢?花来!”
那吴县令“嘿”然一笑,垂首沉吟道:“舒城地小,虽有营妓,都不过是土女憨娃,比不上江南佳丽,只怕没的有辱完颜晟大人尊目。这样吧——”他一拍手,上来一位家人,只见他低声对那家人嘱咐了几句,又道:“速去速回,挑几个像样的传来。”
营妓制度在有宋一代可算是一种十分残忍的制度了。凡是犯官家属,其妻其女,除了进宫为婢为奴外,就是发放到营里为妓,从此承欢卖笑,做起皮肉生涯来。最残忍的是每年一定的时候,她们还要到军营中轮值。所以一般士大夫的诗酒风流,流传坊里的蕴藉佳话,无不是她们血泪写成的。三娘子虽说来自社会底层,出身女伎,但怎么说还有一点起码的尊严在。若身为营妓,那等于身在最黑最黑的地狱,而且,永世无可超拔了。
所以沈放听说时,不由就废然一叹。那边众人却传杯换盏,没有谁在意。当时金人在宋地一向予取予求,子女金帛都不例外,何况几个营妓。过了一时,只听马车在门外停住的声音,众人久经欢场,也不在意。只一个金使问吴县令的师爷道:“一共叫来了几个?”
那师爷含笑道:“舒城地小,没有出色的,就传了六个。还有一个,却是外面流寓在此的,听说这一个还算出色,爷台就只看这一个好了。”
那金使没听清,一愣道:“一个?”他自到南朝,还从未碰到这么“小气”的主人,然后就向楼下看去。
众人果就看见楼下进来了几个女人,是没有什么出色人才。一个个面敷浓粉,强颜欢笑,走上楼来。她们身边自不乏弦索等物。那完颜晟几人也是多次出使南朝了——就算在北地,他们劫掠的汉人妇女也不在少数,看了不由就眉头一皱。除留下一个勉强像样的佐酒外,其余之辈全赶下楼去奏乐去了。偏偏舒城果然是偏僻之乡,那几个营妓一曲《迎仙客》也奏得不成模样,连吴县令听了也皱眉。完颜晟听着不奈,一个酒杯就掼在楼下,“啪”的一声,把正在演奏的乐声打断,脸上涨得通红。吴县令似早猜到会有这一景,口里只喃喃着:“朱妍怎么还不来?”
却听完颜晟“嘿嘿”道:“吴县尊,你是看不起我们呀还是心疼你那几个营妓?为什么专挑这几个陈芝麻烂谷子送来!我可是听说你们这里有个有名的女子,名叫朱妍。她在哪里,她怎么不见?”
吴县令急得一头是汗,只听他赔笑道:“我已叫底下人传她去了,大人息怒,再等等,且再等等。”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营妓居然也敢拿款儿。等了半天,却还是没到。不等那完颜晟发怒,吴县令已发起怒来。他那么一个斯文人,一巴掌就抽在前来回话的家人脸上,打出五条指痕,怒叱道:“你说我说的话,就是抬也要把她抬来!”
那家人不敢吭声,只有退下。完颜晟在一旁看着连连冷笑,吴县令也自觉没有面子。只听完颜晟“嘿嘿”道:“吴大人,回头我可要和你们安徽按察使卢大人说一下,你接待下官接待得好啊!可要给你好好升两级官!”
座上气氛登时变得严肃,吴县令已不敢答话,只是连连拭汗。要知当时宋庭对北来使节一向以承顺为主,任谁也不敢怠。——也是,在秦丞相威势之下,谁又敢当轻启战乱之责呢?
却见完颜晟已面沉似水,冷声道:“吴大人,我再数三声,朱妍若还不来,咱们这席酒不吃也罢。”
说着,就开始数了起来:“一、……”
“二、……”
“三、……”
吴县令的头上只见冷汗直冒,看着真是又卑怯又可怜。那完颜晟已数罢三声,他也真说得出做得到,毫不给那吴县令面子,起身就要走。
吴县令知道他只要一走,自己这官儿只怕就丢定了,从前的十年苦读都白化为泡影,不由哀声求道:“完颜晟大人,你息息火,再等上一等,我一定给您传来。”
却听楼下响起一声轻叹。那叹息虽轻,声音却悦耳,只听一个好听已极的声音道:“玉琢,不用求他了。完颜晟大人,朱妍已来。”
众人往楼下看去,却没见到什么美女,说话的却是适才随几个营妓进来,给她们提包打杂的一个小厮。
他刚才并没跟上楼来,这时开口,众人见他身材袅娜,才知是个女子。
完颜晟也一愣,向楼下望去,问道:“谁是朱妍?”
那小厮道:“我就是。”
她一抬脸,众人只见她的五官生得极好,但是脸色黯淡。完颜晟愣道:“也不见得如何出色。”
那小厮却似不惧于他,淡淡道:“你别难为吴县令,我就还你一个艳光四射的朱妍。”
完颜晟倒要看看她变个什么戏法,点头说:“好。”
那小厮就道:“打水来。”
这醉颜阁想来她颇熟,茶佣果然就打了水来,目光中隐隐还有一分为她担忧之意。只见那朱妍置盆于地,低下头慢慢洗脸。
座中都一静,满楼里只听得到她拨水的声音。她还没抬脸,那声音似已能撩动起人的心意。然后,只听她一声清叹,慢慢向楼上仰起了脸。适才脂粉污颜色,众人看不见她的真面,这时见她微微抬头向上,身影里却透出种说不出的倦——她像已倦于这么给男人相看。
众人这才见她的一张脸真的如晓露芙蓉,在这古楼中,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艳。完颜晟的一张嘴张开就合不上了。只听她一声轻叹道:“我去更衣。”然后人就袅袅婷婷地走向门外。众人望着她的背影都没说话,似这时才明白什么叫做“云想衣裳花想容”,又是什么才叫“名花倾国两相欢”。
那朱妍一去甚久,催了好几道,好一时,她才在众人的期待中走来。众人先只听见她下马车的声音,想来是在车中换的衣,然后是环佩叮咚,那声音极细微,却引得人不由竖起耳朵听去,要听她的到来。朱妍的饰物想来不多,但偏偏叮叮咚咚,若断若续,人没来,声音已响满了整个空间。就是从院门到楼门口这几步,她的玉佩已响成了一段音乐,似是轻轻叩着你的心,说:“我来了,我来了。”
沈放与三娘也随众向门口望去。有一刻朱妍才在门口出现,看到的人都不觉一怔,这一怔与一静不由又感染了别的座客,本喧闹着的口忽然就闭上了,本来闭住的口却不由微微张开。满座的声音有层次地静了下来。只见朱妍停在门口,身姿间有一种迟疑的味道,好像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向何处去。美到了极处原来就有这样一种自身不觉的茫然。只见她穿着一袭绯红色的裙,披着银纱,纱下是一件石青色半臂。立在门口,逆着光,如真如幻。
众人这时却像已看不清她的脸,连杜淮山都惊愕在那里。这时朱妍才抬头向楼上发问:“玉琢,这三个月你都不肯见我,为什么这时你又这么急地传我来?”
她说话的对象似乎是那个吴县令。想来这县令名叫玉琢,只见他面上颇多尴尬。朱妍出面,虽解了他的围,但他这时似乎又不想见到朱妍了。他的目光与那朱妍碰到一起,随即就闪开。朱妍与他却像旧识,见他不答,就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楼来。
只见她盈盈一福道:“小女子朱妍见过各位大人。”
她的声音不能说如珠如玉,因为那是珠玉也发不出的人间所没有的一种清润。这下离得近,众人才看清了她的容颜。只见她果然人如其名,明媚鲜妍。
一般女人看女人会先看她的衣履。但三娘觉得,她让你在来不及看清她的衣履之前已先眩惑了。她的装饰不多,不至繁丽;但饰物也有,不至寡淡。你不能说她有多美貌,只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见了她的话,只怕不由得心头就会有忽忽一失的感觉——原来一个女人可以女人成这样。
三娘子一直微愕地看着那个叫朱妍的女人,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惊艳”。
三娘一向不喜欢一个女人过分耀眼。但原来“明”可以明成这样一种明艳;她也有些瞧不起“媚”,但“媚而不俗”原来也并不是一句空言;她见了朱妍以后,才知道城里的女人原来也可以“鲜”,却绝没有乡下女孩那么鲜得土气;至于“妍”呢,原来胭粉之物竟可以将一个人妆点得如此天然!
满楼中唯一没有惊呆的可能就是沈放,他一望之下就已掉头来看三娘。
却听那吴县令说:“朱校书,咱们的事以后再叙。完颜晟大人是朝中贵客,刚刚感叹于对酒不可以无花,就在等你来。我舒城地小,无人足以当他尊目。幸得有你流寓于此,就请弹上一曲如何?”
那朱妍把一双眼望向他,眼中既有喜意也有疑惑。当此场合,也不好多说。只轻轻颔首,自去栏杆旁要了一张方墩坐了。她随身携带得有琵琶,只见她轻抱于怀,眼里看向吴县令,眸中似有幽怨。
吴县令却并不看她,她微微苦笑了下,拨了拨弦,然后将眼向场中流眄。她本侧坐着,选的位置好,可以看到全席。这一下目光流盼,场中无论贵贱,连沈放三娘那边,都觉得:她看到我了。
年少的忍不住心中便一跳,却更忍不住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那一眼似是她的开场白。只听她拨了拨弦,弦声叮咚,渐成曲调,她口中也轻轻唱道:
你将这言儿语儿,休只管牢牢叨叨地问;有什么方儿法儿,解得俺昏昏沉沉的闷;俺对着衾儿枕儿,怕与那腌腌臜臜的近;谈甚么歌儿舞儿,镇日价荒荒獐獐的混。兀的不恨杀人也么哥,兀的不恨杀人也么哥!俺只愿荆儿布儿,出了这风风流流的阵……
她这边轻轻地唱时,杜淮山在那边却与店伙低声说上了话。只听杜淮山问:“她是谁?”
那店伙微笑道:“她就是据说在临安城也大大有名的朱妍呀!客人没听说过?她是流寓于此。是不是漂亮得让人吃惊?可惜一个营妓走到哪儿都还是营妓,脱不了教坊的藉再美也是枉然。”
杜淮山点点头。他心细,轻声问道:“她为什么把你们那县令时不时地看,我觉着,她这歌儿就像是唱给他听的。”
那店伙脸色一变,四顾无人才轻声一叹,却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杜淮山如何肯放她走,一把拉住,笑着追问道:“说来。”
那店伙犹在迟疑,杜淮山已向他手心塞了点硬硬的、凉凉的、银白色的,让黑眼睛看了不能不动心的物事。那店伙不由站住脚,口里含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说起来话可就长了,我也是听我丈人家说的,那朱妍就租住在他家开的个小客店。”
说到此处,那店伙神色颇为黯然:“——说起来远不是红颜薄命!说这朱妍姑娘本也是好人家出身,没想赶上南渡,家败了。为什么流落入平康巷里做此种生涯,她不说,也没人知道。总不是苦命?却偏偏生来明艳。但身在教坊,若长得丑些,就更为吃亏了。也亏得她这份相貌,倒也有好处。我听我们这儿去过临安城的掌柜说,难得的极少有男人占到她便宜的,因为她过于美貌,少有人面对她不觉得自惭形秽的。就这么也过了这些年。她于人无所用心,也没接过什么客人,但在临安城中声价倍高,所谓:朱妍一舞,千金难睹,怕也还不是虚话。上面也自有些贵人照护于她,使她免了那军中轮值之苦。本来她只要不动爱念就还好了。”
说着,他声音忽然放轻:“可惜红颜薄命,美人常伴拙夫眠。那么多王孙公子,她都没看上,看上的偏偏是我们吴县令。我们吴县令当年未中进士时,家境颇为寒窘,不知怎么和朱妍认识了,听说他腹内颇有才华。朱妍也就贵他才华,委身相许,又以金帛助他及第。可惜我家县令朝中并无靠山,终究就外放为这么个小县的县令了。开始时,他们还时时有书信往来。到后来,吴县令这边的信就断了。我听知情人说:吴县尊早就后悔与她交往,为此弄得声名不佳,也不见容于临安城中的公子贵人,才落得这么个外放为官的下场。但只因朱妍还在京中,结交往来俱都不俗,所以还敷衍着她。后来听说自他外放,朱妍就已闭门息客,吴县令更是颇为不悦,就不再回她的信了。没想这朱妍姑娘居然就真的这么一片痴情,竟真的一个人抛尽繁华,寻找了来。这么千里迢迢,到这舒城也快三个月了,吴县令却一直不见。唉,没想——他们今日见面了……”
那店伙似是也不知该怎么评说今日这尴尬局面,望着杜淮山几人面露苦笑,提着壶去了。
那女子唱的曲调名为《叨叨令》,本是北曲,后来流入江南,曲调才变得繁复了许多,这两年在江南极为流行。只见她唱到后来,唱一句不由就看那吴县令一眼,眼中神色就似一叹。似是一个人,本就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可以依恃的,但宁愿轻信一次,倾身相与,却偏偏被负,一眼一眼看出自己正走近深渊时的荒凉与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