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风记(精校)第32部分在线阅读
“剑光起处白鹤来,太行山顶舞一圈,如花白羽缤纷落,长风一卷上九天。”
“如雷铁骑起悲声,雁翎折翼血染尘,霹雳刀风音喑哑,如虹气势去不还。”
“太行男儿多勇悍,奈何今生不为善,三十六刀敌一剑,山鸡凤凰怎相战。”
唐斗、柯岩、庄少清与随行的十二个唐门弟子手里抱着酒坛,边喝边唱,一人一句吟诵着江湖上歌颂顾天涯的剑歌,大摇大摆地在润州街道上横行。
“最后一句一起来!”唐斗抱住酒坛仰头咕咚咚灌了几口,大声吆喝。
已经有三分醉意的庄少清、柯岩揽着周围醉得东倒西歪的唐门弟子扯开嗓子吼道:“朝雪埋了恶人骨,青衣孤影归天山。”
“就是嘛!天山……天山诶,兄弟们。你们怎么会想到顾天涯是昆仑派的?”唐斗歪歪斜斜地抱着酒坛,大着舌头说道。
“我们以为那只是为了押韵。”柯岩傻笑着说。
“而且,天山、昆仑,离得又不远。”庄少清口齿不清地辩白道。
“哈哈哈!”唐斗仰头大笑道,“痛快痛快。今天定要不醉不归。兄弟们……”他猛然在身前三岔路口站住身子,摇摇摆摆地张开手臂,大声说道:“前头有两条路,一条是去邀月楼,一条是去游仙楼,都是江南一等一的好去处,说吧,我们去哪儿?”
“游仙楼!”
“邀月楼!”
唐门弟子们嘈杂混乱地喊着。
“到底去哪儿?”唐斗用力挠着头,无法作出决定。就在这时,从邀月楼方向缓步走来一个身材高挑、风度雍容的白衣青年。伴随在青年身边的,则是数个衣着雅致大方的秀美女子。
“大少,幸会幸会。”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在唐斗耳畔响起,令他忍不住侧目。在他身后,一众唐门弟子和新入门的柯岩、庄少清已经同时躬下身,恭敬地齐声道:“柳公子。”
“又是他。”唐斗对于这个时候见到柳青原很是不爽,本来开朗的心情顿时阴暗了下来。
“大少,你若是想要选去处,我建议你去邀月楼,那里不但酒水上佳,而且楼中的姑娘,更是可人。”说到这里,柳青原伸手在身侧的女子脸颊上抚了一下,微微一笑。
“是吗?”唐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姑娘,转过头对自己的手下们大声道,“我决定了,去游仙楼,换换口味。老去邀月楼,格调都变俗了。”
见到唐斗没有接受自己的建议,柳青原耸耸肩膀,毫不在意,独自倚红偎翠,迤逦而去。
游仙楼建在润州以北,楼顶凭栏,可以俯瞰长江,遥望扬州,既有山川之秀丽,又有人文之丰盛,堪称天下名楼,和艳名无双的邀月楼相比,虽缺了红袖添香的风情,却胜在登临远眺的雅致。
唐斗带着一行人等浩浩荡荡来到游仙楼前,举目四顾,洋洋得意:“哈,游仙楼的老板是乌程来的酒神,兄弟们,今天我唐斗请你们尝一尝他的若下酒。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柯岩和庄少清大喜,兴致高涨地齐声道:“乌家若下蚁还浮,白玉樽前倒即休。”
“好!好!”唐斗兴奋得连连点头,“正应了咱们不醉不休的兴致。今天就让我们在游仙楼前倒即休,好不好?”
“好!”唐门中人尽皆大悦,纷纷扯着嗓子大喊。
就在这时,一阵妩媚动人的歌声忽然从游仙楼内悠悠传来。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唐斗抬头望去,却见迎面走来七八个奇装异服、娇艳多姿的秀丽女子。这些女子脚踏平头小花履,腰身上系着革带,披着一件仅仅套上衣袖的胡服,身上穿着高腰宽摆的多褶裙装,领口半袒,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锦绣抹胸。一片莹白似雪的肌肤宛若三冬瑞雪在眼前平平铺开,被那晌午精亮的日头一照,只看得人耀目生花,不知人间何世。
在这群少女中间是一个浑身亮紫色的少女。她的身上并没有穿戴胡服,只是穿着一件高腰及胸,长裙飘飘的裙装,裙装上用绣线勾勒出一朵又一朵亮紫色牡丹花冠的图样,煞是雍容夺目。她半袒的胸前披着一层亮银色的半透明轻纱,优雅纤细的胴体若隐若现。她衣袍的双袖之间随意地挂着一条淡青色的帔帛,宛若一抹萦绕在山间的柔媚流云。
这群女子腰间都绑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红色腰鼓,随着她们曼妙迷人的歌声,她们边行边舞,一双玉臂在腰鼓的两侧舞动如飞,应着歌调敲打出轻柔的节拍。歌声、鼓声,伴随着迤逦而来的妖冶美人,让人恍然以为天门大开,九天仙女降落凡尘,霓裳羽衣,游戏人间。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唐斗和一众唐门子弟无人不是青楼酒肆的常客,这首传诵百年的诗篇人人会唱,此刻见到这群女子朝着自己舞来,顿时色与魂授,纷纷拍手唱道。
听到唐门子弟的歌声,这群美女纷纷嬉笑着催动妩媚的舞步,用轻柔的嗓音哼唱着妖艳的曲调,瞬间移近到他们身畔,用她们娇柔的身躯轻蹭着他们的身体。
那位领头的紫衣女子宛若一只紫色的蝴蝶,一连十数个轻灵绝妙的飞旋,围着唐斗连续转了三圈,将双手的长袖一抛,搭在他的肩头,娇声道:“公子,刚才诗中你说的美女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唐斗一个旋身转到紫衣女子的身后,双手搭到她腰间腰鼓的两侧,双手应着众女口中哼唱的节拍连击两下,笑嘻嘻地说,“你诗中的少年说的可不就是我吗?”
“哦,是吗?”那紫衣女子媚眼如丝,朝他抛了一个幽怨的眼神,“我的少年,你的弓箭呢?”
唐斗嘿嘿一笑:“我的美女,你的罗衣呢?”
那紫衣女子笑着一掸衣袖,却惊讶地发现披在肩上的帔帛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唐斗的手中。
“哦——哈哈哈哈!”看到唐斗露了这一手,所有唐门子弟都发了疯一样起哄叫好。
那紫衣女子双手捂住肩膀,露出一副又羞又气的撩人模样,朝唐斗皱了皱鼻子,秀脚轻轻一踏地,转身而去。而那群正围着唐门子弟歌舞为乐的少女们,也跟在她身后转眼在胡同拐角处消失了踪影。
唐斗巍然站在游仙楼的门口,左手高高举着紫衣女子的帔帛,右手从左到右沿着帔帛的边缘,轻盈地划过,接着手一抬拿到眼前,手指间一阵摩挲,笑道:“还是温的。”
看到唐斗得到如此香艳的战利品,庄少清、柯岩以及一众唐门子弟纷纷凑到他身边,无不艳羡。
“大少,好香啊。”庄少清凑趣地说。
“大少,定是绿水桥一战在江湖上传扬开来,姑娘们知道你的英武,纷纷前来亲近。”柯岩面露倾慕,大声说道。
“大少艳福无边啊。”其他弟子也纷纷说道。
唐斗嘿嘿一笑,朗声道:“当年我爹爹常常告诉我,行走江湖,要低调再低调,因此我常常痛恨自己……”说到这里,他双手高高捧起那艳丽的帔帛,放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脸上露出一副意乱神迷的表情,“……孺子不可教也。”
“哈哈哈!大少真是风趣!”听到他的话,唐门子弟无不抚掌大笑。
唐斗得意地举起手中的帔帛仿佛战旗一样在头顶挥了挥,接着将它一层层叠好,向怀中放去。当他的手探入衣襟的时候,他莫名地感到身侧空荡荡得难受,一直交叉横在内衣之前的鹿皮囊带踪影全无。他浑身一颤,一把撇开帔帛,双手摸了摸后脖领,再摸了摸腰间,赫然发现自己装暗器的鹿皮囊和向不离身的钢骨折扇全都不见了。
唐斗猛地抬起头,一张脸变得煞白如纸,脱口吼道:“所有人给我趴下!”
第一部
第二十三章
惊现离台剑
“大少,出什么……”唐门中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发生何事,满空响起的剑啸声已经将他们的声音全部吞没。
没有人看见有几个人出手,没有人看清任何一个刺客的模样,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片青灿灿的剑华掠过,五个唐门弟子的头颅宛若五枚绣球高高抛入空中,颈血狂喷,溅落一地。
“保护大少!”醒悟过来的唐门弟子挣扎着想要护到唐斗身前,却被一轮更加凶猛的剑光卷走,东倒西歪地横躺在地上,每人身上都多了一处致命的伤口。
“你们走,我挡住他们……”庄少清一把抓起身畔的桌子,高高举起,挡在身前。一道剑光宛若初生的朝阳烈烈升起,将庄少清手中的圆桌从中剖开。庄少清的躯体被这股剑光一卷,整个人好像一段干枯的朽木,向后一仰,轰的一声倒在唐斗的身前,面门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大少快走!”柯岩抡起手中兀自抱着的酒坛,朝身前横扫而去,意图为唐斗杀出一条血路。就在这时,唐斗忽然双手一伸,从背后抓住柯岩的衣服,大吼一声,双臂一贯力,将他高高举起。
“大少!”柯岩惊恐地吼道,“你干什么?”
在唐斗举起柯岩的时候,两股青蓝色的剑芒已经宛若毒蛇一般蹿到唐斗的胸前,对准他的左胸和右胸狠狠刺来。唐斗身子一旋,间不容发地让开了这两剑的攒刺,剑芒贴着他的身子划过,分别在他的胸口和背后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沟。
唐斗双臂一发力,吐气开声,大吼道:“走啊!”柯岩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高高抛起,他身不由己地一头撞开了游仙楼一层的天花板。墙粉断木横飞之中,柯岩余势不衰,再一头撞开二楼的窗户,整个身子忽悠悠跃出了整座游仙楼,顺着猎猎的江风,咕咚一声,落入江中。
唐斗抛出柯岩之后,因为用力过猛,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向后连退两步。彻骨冰寒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他抬眼望去,只看到满目跳动的剑光,直到此刻他仍然无法看清来袭的杀手到底是何模样。
一道犀利的剑影宛若蝎子的毒尾,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点向他天容穴,意图割断他颈部动脉。唐斗抬手一挡一推,冰冷的剑锋毫无阻滞地穿过他的手掌,只差一毫就要钻入他的脖子。唐斗刚要抓紧机会,拼着毁掉一只手掌,也要夺下这把短剑,插在他手上的短剑突然向后一缩,消失不见,随着一阵哗啦啦的衣袂破风之声,唐斗隐约看到一条腿突然而至,重重踏入他的怀中。他只感到五脏六腑仿佛被一枚巨石碾得粉碎,整个身子横飞而起。在他的身子还没落下的时候,一股至寒之气从背后升起。他咬紧牙关,在千钧一发之际,艰难地扭了扭身子。冰凉的剑锋从他的背后透体而入,从他的左肋穿出,一飙鲜血从身前喷薄而出。
他惨呼一声,抬起右手,往后一捞,想要攥住身后袭击他的这把长剑,却被人在臀部上狠踢一脚,整个人直掼出去,摔了个五体投地。
令人窒息的杀气犹如巍巍群山一般压迫着唐斗,他的眼前不断闪现着青蓝色的星光,持续的失血已经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知道此刻如果停下来,只会落得乱刃分尸的下场。他咬紧牙关,身子仿佛一只浸了油的泥鳅,朝着桌子底下钻去。
急促的脚步在三面响起,袭击他的杀手毫不留情地用长剑扫荡着,无数的酒桌被乱剑斩成碎片,客椅被踢得七零八落。唐斗爬遍了整座酒楼,终于被逼到了酒楼西北的一个角落,陷入了杀手们的重重包围。
“一……二……三……四……五……”唐斗缩在墙角,静静地数着杀手的人数,艰难地咧嘴一笑,暗自想道,“至少临死之前,知道有几个人来杀我。”
出现在游仙楼的五个刺客,人人戴着面无表情的人皮面具,虽然面具上的人脸各不相同,但是其死气沉沉的神态如出一辙,令人无法注意其中的区别。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市井小民的日常衣着。一个刺客半裸着上身,肩披棕麻衣,一副樵夫的打扮;一个刺客青衣小帽,腰系白巾,俨然是个店小二;一个刺客头上包着头巾,胸前系着围裙,看起来活脱是一个厨娘;一个刺客身穿灰色道袍,脚踏青麻云履,竟是个云游的道士;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刺客,一身粉底白花的下人服,打着两个朝天髻,一副丫环打扮,看起来还不足十五岁。
唐斗隐约记得当他来到游仙楼的时候,似乎有一个道士曾经向他化缘。而游仙楼的店小二身上的打扮和其中的一个刺客完全一样。那个樵夫当时似乎也在楼内喝茶。厨娘应该是躲在厨房之中,所以他并没有看见。那个丫环……他终于记起来了,当他们走在通向游仙楼的路上之时,有一个丫环打扮的小姑娘似乎放起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风筝。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人的存在就仿佛空气、流水、灰尘,让人完全觉察不到,也不会有任何戒心。
“杀人、断手,快!”五人之中,年纪略长的道士似乎是众人的首领,他看到唐斗已无抵抗之力,立刻朝左右发令道。店小二和樵夫同时一摆手中青蓝色的利剑,朝着唐斗健步走来。就在他们脚步刚刚抬起的时候,一道炸雷一般的利剑出鞘之声突然在半空响起,强大气浪一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耳膜,每个人的神经都被这气势如虹的剑啸声震得麻酥酥发疼。
五名刺客同时回头,却赫然发现一团明亮雪白如正午骄阳的剑光从半空中倒卷而来,幻化为成千上万道瑰丽不可方物的白色匹练,同时将他们淹没。游仙楼中因五人身上冰寒杀气而骤降的温度此刻突然上升,剑光如火,热浪如潮,令人口干舌燥,宛若盛夏忽至。
猝不及防之下,那五个刺客齐刷刷举起手中利剑,五把剑交织成一片青芒交剪的死亡之网,合力迎向这突如其来的剑光。
激如爆豆的金刃交击之声四面响起,利剑碰撞之时摩擦出的雪白火花闪成一片连绵不绝的光幕,一浪又一浪地刺激着人们的眼球,令人睁目如盲。
唐斗软绵绵地靠在墙角,拼命睁大眼睛,试图从这一片晶莹夺目的剑华之中辨认着来人的走向,却只被强光刺激得泪流满面。
来人使的是江湖中罕见罕闻的快剑,每一剑都是一往无回的攻势剑法,配合着炙烈如火的六阳真气,逼迫着敌手不是和他抢攻,就是被迫防守。如果和他抢攻,两位剑客必须同时比拼剑速、剑准、闪避、走位的功力,所有的比拼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稍有差池,就会有人尸横倒地。而防守虽然暂时可以苟延残喘,但是防多必失,总会给来人以可乘之机,想要扭转战局,实属不易。
因为来人出场的声势太强,五位刺客被他精绝奇幻的快剑所震慑,一时之间,没人有和他对攻的勇气,同时采取了守势。
就在他们这片刻迟疑的时间里,来人手中的剑光一涌,仿佛袭岸江潮最上端那一条雪白水线,势如破竹地朝着五名刺客连刺一百零八剑。这一百零八剑在数息之间刺出,伴随着他半刻不停的移形换位,变幻出十数条舞剑而攻的灰色影像,仿佛一瞬间冒出了十几个快剑高手,同时发动进攻,其锋芒之犀利、气势之恢宏,放眼江湖,一时无两。
五位刺客仓促间形成的剑阵被这出神入化的攻势撞成一片错落的剑花。只见那来人长剑一卷,身子一个轻盈的前空翻,撞破剑网,冲到唐斗身侧,把剑一横,挡在他面前。
“好剑!来者何人?”道士打扮的刺客长剑一立,阴声道。
“岭南风洛阳。”来人沉声道。
“老风……”听到风洛阳三个字,已经双眼发花的唐斗咧嘴笑了笑,心中一阵温暖。
说出自己心头往事的鱼韶身心说不出的轻松释然,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撤下。她闭上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用手抚了抚脸颊:“这些陈年旧事本该让它在我心头烂掉就好。但是,菁儿,我一看到你就发现你的精神气质全然仿佛当年的我,于是对你一见如故,不由自主地便愿意与你交心。希望你不要把今天这些话告诉别人,特别是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