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校对)第472部分在线阅读
徐子先自失一笑,摇了摇头。
真的是什么事也瞒不过枕边人,怪不得再厉害的帝王,对结发妻子也是有完全不同的感情。
“我看到的多,听到的也多……这一次北上也更是确定了我此前的想法,若是不挺身而出,东胡人会破关而入,不仅我大魏北方保不住,南方也保不住。我,还有你们,还有我们的亲人好友,普通的百姓,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徐子先没有说太多,包括自己几世为人的事,哪怕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不好和盘托出,他只能含糊以应,接着说道:“我时常有这些隐忧,甚至经常梦到大魏忘国,宗庙不保,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所以我这几年来行事特别,殚精竭虑,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富贵已级,却还是穿粗衣,吃陋食,似乎在觊觎帝位……确实,天子之位我想要,也势在必得。但其实就是天子德不足配位,才能亦不足配位。当此危局,如果我不挺身而出,谨守臣子本份,那就只能看着天子把大魏拖入悬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内。毁掉的不仅是我大魏的家国,也毁掉了华夏天下……这个责任天子背不起,我大魏宗室全体也背负不起。到现在这种时候,我终于不必再担心了,水师到如此之强,灭掉蒲行风掌握南洋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就算几年后东胡入境,我也有几十万府军精锐可以与他们抗衡,有最少几千万贯的收益,包括南方的赋税,征收的船只贸易赋税,还有对海外贸易的收益,足够我养兵和北伐。退一万步说,就算保不住北方,只要有水师在,虏骑便不得过江,保我华夏半壁,夺取南洋诸国,将南洋大海化为我华夏内胡,等国力更强,兵力更足时再北伐驱胡……我能做的到,也必须要做到……”
徐子先最后长舒口气,在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河边练箭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他更是每天晚上都在恶梦中惊醒,现在,他终于做到了。当年蓄积力气,练弓箭,练刀,收罗武将,奋发图强,所求的便是现在这一刻。
而左右顾盼,看到陈文珺,秀娘,还有即将诞生的孩子,还有那万千忠勇将士和将到手的南洋和整个大魏南方,夫复何求?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徐子先脸上浮现激动之色,似乎要站起来手舞足蹈,秀娘和陈文珺一左一右,按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
“你做到了。”陈文珺柔声道:“你真的做到了。”
“是的,夫君。”秀娘略有些紧张的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做恶梦了。”
徐子先镇静下来,接着在脸上露出微笑,是的,他真的做到了,无论前途还有什么崎岖坎坷,已经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登凌绝顶的脚步了!
……
“刘家兄弟打下汴州了?”秦东阳穿着茧绸所制的武袍,头顶戴着扁平的铁盔,头盔没有任何装饰,黑漆漆的,和大将们喜欢的那种凤翅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他说话时,诸多将领在四周肃立,地方官员和有名望的士绅则站在他的对面,这里是广州,在接到了最新的塘报之后,众人一起在安抚使司衙门的正堂议事。
新的崇德十七年式军服已经列装完全军,黑铁盔是全军上下一致,但到了管军大将级别,还是会在头盔上加上银星,这样在战场上很远就能发觉将军们的身影,方便于临阵指挥。
除了黑铁盔外,灰军袍没有改变,只是下摆又短了些,牛皮制的腰带杀紧腰身,马裤和长靴,还有肩膀上的军衔标识,这都是秦王府军相当鲜明的特点。
秦东阳已经是厢都指挥使,与他同级别的还有金抱一,吴畏三,张虎臣,刘益,葛存忠,葛存壮,林存信,董瑞祥,李星五等等跟随秦王很久的大将。
到崇德十七年初,府军数量已经是陆师二百六十个军,骑兵十二个军,加上工兵辎重部队已经超过一百三十万人,骡子和挽马加起来超过十万匹,运输车辆超过三万辆的庞然大物。
就算这样,秦王徐子先也不是太满意,骡马的数量还可以增加一倍,他已经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泰西,荷兰人动员三万人左右的部队,骡马数量比军队数量还多,车辆超过三万辆,在西欧平原地区,道路良好的情况下,一天超过百里以上的机动相当正常,甚至可以走的更远。
当然,西欧的骡马普遍比东亚这边要健壮的多,那种耕地用的大马比成人还高,中国境内的蒙古马和河唐马,西南马都找不出那种大马。
质量不行,数量也还不够,但这已经是两三年来竭力购买的成果了,战马的购买则是多元化,不光是对西羌买,北虏也走私出售战马给东藩,此外就是往南洋各国,甚至倭国都出售了少量战马给秦王幕府充实骑兵。
到十六年底十七年初,总算是编成了十二个军的骑兵,这些骑兵在追剿李开明的战事中也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由于幕府故意放任,加上荆南确实是个火药桶子,李开明在荆南获得了极大成功,到十六年夏天时李开明已经裹挟了超过五十万丁壮,再加上家属随军,号称是百万大军,整个东南都为之震怖。
十六年秋,徐子先授命秦东阳为荆广诸路行军总管,统领骑兵左右两厢都,加上陆师十厢都,三十万大军分别从荆北,荆南,江西诸路出发,征剿已经被全国瞩目的李开明部。
李开明此时又是志得意满,盘踞荆南和广南东路北部,以韶州为都,建号称荆王。
三十万府军至,其以五十万部出战,秦东阳以骑兵兜其两翼,近五万骑兵奔策冲击时万马奔腾,声若奔雷,贼众虽多精壮,但不管是训练还是装备,还有意志均不足与府军相比,更何况是府军中最为强大的骑兵精锐。
骑兵冲击之后,溃散的贼众漫山遍野奔逃,此役算是第二次打断了李开明的脊梁,令得这个贼首明白,不光是席卷天下的梦做不得了,就算是占地割据一方静待时局变化也只是在做梦。此前李开明搞出来的声势不过是秦王需要他做到如此规模,使得府军能顺利进入浙南和荆北,现在幕府已经掌握诸路,李开明已经是弃子,再也不需要他的存在了。
另外有一层不宜宣诸于众的理由,便是荆南难治。
到处是山匪强盗,白天耕地,晚上拿着短刀锄头就去抢掠,山谷里到处都是农民和土匪难分的荆南百姓,李开明在荆南声势浩大使得无数当地匪盗或是自愿,或是被迫追随,此时一役之中剿灭,荆南的匪患也算是顺道被解决,此后留几个军的步兵,在当地厢军的协助下不停的剿灭残余的土匪,一两年内,荆南的治安问题差不多也就能解决了。
其实就是地方穷困,容纳不了太多的丁壮,十几二十万人的丁壮跟着流寇走了,地方上的生存压力一下子也减轻了很多,当然容易治理。
善后的另外办法就是在当地招兵,不光是府军,还有防御用的厢军,工程兵,辎重兵,还有治安警备士,吏员,以幕府的财力,在荆南这样民风彪悍的地方负担十来万丁壮也是绰绰有余,一面可以解决民生,二来可以杜绝再出匪盗,三来幕府也能趁机吸呐当地丁壮和精英,巩固在荆南的统治,一举多得。
在荆南,两浙,福建路等地,当然也是一体办理。
李开明溃败,五十万大军被杀十余万,尸积如山,剩下的三十几万人以从贼附逆分为若干等级,普通附逆者判苦役一年到三年不等,分别押解到各地军州的官府下服役,幕府是打算这些人服役期满后,或是放归,或是招募到海船上当水手,要么劝其到东藩开垦殖民。
这些人亦不是恶人,只是难以存活下去才为匪盗,不过身上沾染恶习,不得不整治一番,否则恶习不改,还是难以管制。
再上一层便是头目级,苦役期便是五年到十年了。然后便是将领级,或是杀戮多人,恶名远扬的残恶之辈,这些便是一律处死。
李开明的老营兵,每一个都手沾鲜血,只要抓获了便是处死,没有一个可以免死。
随军家属,也是跟随到苦役地安置,若是被处死的,便是直接收到东藩先行管制,然后才逐渐安插分化管制,逐渐归化为普通百姓。
流寇主力被歼,三十余万人被分批押走处置,两万多俘虏被处死,塘报奏上,也是给朝廷提了口气。
秦东阳并未停止脚步,借口少量残匪流窜到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大军分别进驻,按其余各路的办法先行军管,逐渐消化地方势力,派驻幕府官吏,这两路也是被拿了下来。
到十七年时,整个南方,除了西南的四川路和云南路,贵州路,还有江南东路还是为朝廷派出的官员管理之外,其余地方已经皆落入幕府之手。
减赋,编里甲,整肃地方,靖安剿匪,这一些事幕府中人都做熟了,包括先期军管和后期官吏跟上,架空地方官员这些事,都是相当熟练了。
在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地方官员的反弹,但在秦王府军的武力威胁之下,还有秦王的巨大威望压制,地方官员也只能接受现实,赋税减免,他们为官的兴趣就减低了很多,有秦王幕府派出的中低层官员和大量吏员辅助,这些官员也乐得袖手不理。
对徐子先来说,暂且先忍耐,待中枢失位,天子崩逝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罢免大批量的官员,换上幕府的主官上任,到时候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使用地方上的力量。
秦东阳抵达广州之后,立刻便是宣布军管,安抚使司和诸司官员当然有不满,但地方士绅,生员,百姓,俱是支持秦王与府军,各司的官员和州县主官,也只能默然接受现实。
府军分驻广州和各州县已经十余日,骑兵接连剿匪,另外追剿逃窜的流寇主帅李开明。
在李开明被抓获送往广州之后,秦东阳召集地方官吏,士绅,一并会审李开明之时,却是传来了刘安乐兄弟终于攻克汴州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不安之感。
汴州的重要性不光是河南路的首府,同时也是中原的咽喉,得汴州这样的形胜之地,才可以真正的控制河南路,然后对山东和西北诸路形成威胁,流寇起自河南,得汴州前已经占据洛阳滑州等诸多军州,此后便可再得山东,失北方两路不是最为致命的,而是河南紧邻河北,禁军空虚,朝廷调的二十多个军被刘家兄弟击败,说明精锐丧失之后,禁军战力急剧下滑,若以往这二十多个军的禁军完全能击败十倍以上的流寇,这一次却是在援助河南路的战事中多次战败,朝廷不得不再调更多禁军南下,使得北方防线更进一步的空虚。
“流寇已经在两年内三围汴州。”金抱一接过塘报,略看一看,便道:“意料之中的事了,来援禁军不过二十个军四万余人,添油战法,抠抠索索,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是好。”
这个府军老将还是不改当年脾性,话话毫无遮拦,有什么便是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很。
在场的官员们不免尴尬,四周的士绅生员们却是面露赞同之色。
眼下的事就是这样,朝廷既担心东胡人的入侵,不敢将边镇将士集中使用,又被流寇弄的焦头烂额,只能四处搜罗兵马,凑成一两万人三四万人慢慢的往河南路的战场上填,这两年来陆续填进去几十个军,战果却是相当有限,不仅未能剿灭流寇,却是将禁军将士打疲打残了,既未能巩固边防,又不能剿灭流寇,真是两边交战,两边失败。
第五百七十三章
枭雄
东胡在去年曾入侵,攻势却没有想象中的犀利,可能是在北伐战事中损失也极为惨重的原故。
东胡人未寻求与禁军主力交战,也没有攻克燕京的打算,而是在河东河北诸路大肆抢掠,此前东胡进兵,总有战略目标,这一次的目标却仿佛就是来抢掠。
其撤走之后大魏君臣才恍然大悟,在北伐战事中东胡人也是受创颇重,此次入境就是来恢复元气,他们抢走了几百万贯的钱财物品和牛羊牧畜,同时掠走了三十万人以上的丁口,抢走这些东西和丁口,却是使大魏承受了十倍以上的损失,原本就残败的北方经此一役后更是虚弱不已,这也是朝廷没有办法征剿河南路流寇的原因所在……实在是人力财力物力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实在是无能为力。
其实南方诸路,虽然在徐子先的引领下或多或少的减免了最少三成的赋税,但其余赋税还是如数上缴给中枢,朝廷用这些钱却是用来制造兵器铠甲,募集新兵,试图在短时间内补上二十万精锐禁军的缺口。
除了铜钱之外,各路也会上缴给中枢实物赋税,包括粮食,绢,丝,茶,草束等各种实用的物资,这些物资也是没有用到刀刃之上。
这也是徐子先要减赋税的原因,虽然朝廷负担着北方防线,压力沉重,但实在也是缺点太多,执行力,战略眼光,韩钟就很平常,韩钟走后,天子亲自操盘,这位的处理军政事务的能力,比起韩钟来差的更远。
天子管的越多,越努力,大魏就越是加速失血,离死亡越近。
徐子先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并非不想出力,也不是想坐视北方败亡,不分南北俱是华夏,徐子先没有这么冷血。可是他亦毫无办法,现在他北上,原本的好名声会荡然无存,各地的官员会视他为野心家,安稳平静的南方都可能会反复,北方的官绅和禁军也会拼力抵抗……这便是人心大义。
天子虽然无能,也是近二十年天子,南安侯府与天子一脉的争斗已经传遍天下,人们可以视徐子先为东南柱石,也感激他在南方所做的一切,甚至处死徐子威,然后赵王愤而上吊自杀,赵王府一脉等于覆灭,这些事天下人都能谅解,宗室内争的残酷便是如此,老南安侯和老赵王还是亲兄弟又能如何,不一样是手足相残?徐子先为父祖复仇,做的过份些也没什么,何况秦王行事也不算太过份,此事并无什么人不满。
但若徐子先现在就想取代天子之位,悍然北上,那么天下人心就会反感,大义名份不足,到时候会事倍功半。
所以徐子先只能隐忍旁观,这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接下来山东危险,河北也难说。”金抱一将塘报递给旁人,唏嘘道:“可惜咱们现在没有办法出力。”
“等刘兄聚集百万以上的兵马,以河北,河东,河南,山东的北方子弟组成百万大军,你们这些南方佬儿的府军,谅想也不是对手!”
李开明被击败后,军纪一塌糊涂,因此在南方名气极坏,也被很多人恨之入骨。
在琼州被捕之后,被痛殴多次,此时面目青肿,却仍然昂首挺胸,不失枭雄风姿。
“你这样出声嘲讽,无非出一口心胸中的怨气,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我们堂堂正正击败你两次,两次机会你都没有抓住,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李开明身后的邓茂七亦是一并被抓,其余十余人俱是贼寇中的大将
,此时各人都面色迷茫,甚至是麻木。
邓茂七被反绑着,脚上还吊着铁镣,他扬声道:“李哥,秦东阳说的有道理,咱们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字号,临死了也没必要叫人说三道四!”
邓茂七武力惊人,擒捕他时府军将士折损了十几人,众人原本极恨他,铁镣都是砸的很紧,将其脚部的皮肤都麻破了,走路时想必痛苦难当,这人却是最多皱一皱眉,走动之时脚步还是很轻快,连哼都没哼一声,到此时虽然众人还是恨他悍勇,杀害众多府军将士,却也不得不暗暗点头,这人虽是贼寇,却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李开明先是面色狰狞,听了邓茂七的话后,先是挣扎片刻,接着面色扭动,却又是逐渐变得平和下来。
良久之后,他叹一口气,对秦东阳道:“请代为上禀秦王殿下,刘家兄弟不足惧,不必急着北上,先安顿好南方,静待时局再变化,以我估算,两三年内,刘家兄弟还是在河南路,山东路打转转。”
“哦,为何这样说?”
“这兄弟俩,还有跟着他们混的那群都没甚远见,也没有太大野心。若我估料不错,再过一阵子刘家兄弟会请天子赐封为王爵,割河南路给他们,这样他们就满足了。朝廷若不允,他们才会考虑打下山东路,进窥河北路。”李开明傲然道:“若换了我,此时已经准备分别入关中,河东,山东,兵分多路,趁着朝廷兵力吃紧,防备北方之际,迅速将诸路拿到手,若朝廷派兵来,以精兵强将在河南路与朝廷主力会战,一战功成便不再耽搁,直接北上拿下燕京,这样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得大魏天下。”
金抱一冷哼一声,说道:“得大魏天下,你将咱们秦王放在眼里了?”
李开明点一点头,沉声道:“这是我此前的想法,现在有了秦王,我终是不得南方,就算下了京师,得全部北方,也是终不能南下,我,不是秦王殿下的对手。”
这个枭雄,纵横大魏十余年,天子亦不能叫其畏惧,甚至其是流寇中最为沉毅,野心最大的一个,在其被徐子先击败之前,其每天读书,讲武,练兵,通晓天下大势,军纪最为严格,在流寇中也是最被重视和提防。这样的流寇,比那些有了钱财兵马就享乐无度的流寇头目要令人警惕的多。
到了此时此刻,这个流寇中的枭雄终于也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坦承自己远不及秦王徐子先,这也令得在场的诸多府军大将面露笑容,脸上也显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