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校对)第463部分在线阅读
在北方两年,特别是半年多替朝廷运送军需,无有收入,很多大头目都快熬不下去了,王直的钱也消耗了大半,此后应该不会有人在惦记这个老海盗的财富,谁都知道他是破财买平安,剩下的钱也足够他养老便是了。
至于普通的海盗,虽是说不上饥寒交迫,但境况也是相当困难了。
这一次秦王赐下的钱财虽是不多,却是济时救急,很多海盗发出呐喊欢呼时也是相当的动了感情。
至于此后,一年军饷少说了也是几十贯,确实不如当年抢掠来的快,但众人随王直招安也自是将当年之事放下,何况当初也是担心受怕,得了钱也不好过。现在成了堂堂禁军,有钱攒上一两年就足够买房娶妻,告慰祖先,自己也能传宗接代,对很多普通海盗来说,这样的前程也是相当不坏了。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徐子先微微点了点头,这一股海盗王直调教的算是不错,此前约束就比吕宋盗和康天祈严格,内附之后熬了两年,将此前的那些暴戾残忍和贪婪也熬的差不多了,坚持不下去的不是跑了,便是犯了禁被王直砍了脑袋,估计淘汰了一两千人之后,剩下的这些也差不多是能接受管制和拿薪饷过日子的军汉了。
“见过殿下。”
“见过节帅。”
王直的品阶也是从二品的节帅,挂着大将军,节度使的衔头。最近颇有人上书中枢,请赐王直爵位,最少得是允世袭三代的侯爵,否则将士寒心,日后怕是无人肯替朝廷效力。
中枢尚未回应,不过徐子先估计问题应该不大。
爵位之赏在大魏相当慎重,但王直的功绩也是足够,其本身的大将军和节度使也是位比侯爵,再加上去年运送军需粮食和将士的大功,封侯只是最基本的赐与,若朝廷大方一些,给个国公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但王直毕竟不是从禁军体系内部上来的将帅,朝廷也不可能完全信的过这个前任的海盗之王,给个国侯,制敕之时允袭一代,这就是朝廷的底线了,想要再多的东西,除非徐子先能当家。
封公,世袭三代,若徐子先能当家作主,便是这样的赏格。
没有钱粮之赏,官职之升,连爵位名、器也这般小气,怪不得大魏朝廷也真是江河日下。
徐子先记得,在东胡入境和李开明迫近京师之时,中枢和天子已经乱了手脚,迭下诏书,公侯不要钱般的赏赐下去,一个军都指挥都能受赐封侯,简直荒唐,那个时候,朝廷的名爵反而又是不值钱了,封赐下去,也是毫无用处。
该用时不用,不该用时,就毫无用处了。
王直腰背仍然挺直,只是鬓角白发似乎多了一些,但眼神仍然锐利依旧,还藏着徐子先熟悉的狡猾之色。
两人见礼后,王直先感慨道:“当年一别时,可万万没想到再见面时是这样的情形。”
“身份地位虽变,”徐子先道:“我对节帅的观感未变,若无当初的观感,今天咱们也不会在此相聚。”
王直会意,徐子先这样的贵人身份相当特殊,纵使自己当年有地位有实力,若不是徐子先感觉可与相交,两者仍然不会有什么交集,而徐子先现在说的这些,也是叫自己放心,虽然身份地位,包括实力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既然观感未变,实际上是变的更好了,那么王直就大可以放心了。
王直脸上显露出欣慰的神色,叫来一个少年,说道:“见过秦王殿下。”
少年赶紧躬身行礼,态度十分尊敬恭谨。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节帅想带令公子回明州居住,我建议还是再等半年左右。”
王直未料想徐子先说话如此直接,不觉随声应道:“不知殿下何意?”
“半年左右,我幕府府军将会至明州驻扎,或是以舰队水师驻于明州,庇护明州安全。那时候节帅带旧部,公子返回明州,安全上就不必多加考虑担心了。朝廷方面,拖沓成性,但再拖延也不会超过半年,到时候节帅以侯爵身份返乡,祭奠先祖,荣归故里,家族上下欢迎,风光较现在回去,大有不同。”
“多谢,多谢。”王直眼角有明显的泪痕,平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拱手道:“费心了,老夫一切都随殿下安排。”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光明
王直又看看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接着道:“老夫的这些部下,俱不是吕宋盗和蒲行风部下那些丧心病狂之徒,殿下尽可用之,此后也是拜托殿下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这事也是无需多说,王直将舰队和部下交出,自己给他荣耀和安全,后半生的保障,还有眼前少年的未来,也尽可抵的过了。
“北伐大军的消息如何?”
说起正事,众人神色都是郑重起来,邓文俊上前道:“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咱们的人一直在诸岛至海边间活动,小船派了过百艘,人员过千,到处搜寻,目前只有从松,塔,杏等诸堡间溃败逃窜的京营禁军和将领,咱们收容了不少,大约有三四千人,更多的人是逃到了宁远城中躲避,现在大军有数万人在宁远,李健和李恩茂等赶到宁远,此城应该是能守的住了。”
徐子先冷哼一声,说道:“守住宁远毫无意义,宁远又不能使虏骑绕道,费数千万贯钱,无数粮草军需,动员百万民夫数十万大军,就是为了往榆关外修二百里外一城,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王直也道:“便是失宁远,只要有榆关就无碍,要紧的还是那二十万大军!”
在场的人都是神色阴沉,海盗们原本不知道北方的压力和北虏东胡的威胁,到北方驻扎之后,才是深切感觉到了北方强敌的压力,他们也曾与北伐大军朝夕相处,提供各种帮助,也曾见无数忠勇将士在黑土之上与胡骑做殊死的搏杀,看到那一寸山河一寸血,也深知东胡人的残暴和野心。
若叫胡骑入关,先是北方被残害,接下来也就是轮到南方,也就是这些海盗们的故乡,不管是江南,江西,还是浙江,福建,广东,没有任何一处地方会幸免,那些胡人的残忍暴戾,视汉人为仇敌和奴隶,一旦他们得了天下,整个文明会被毁灭,所有人都逃不掉,这并不是亡国,是亡天下。
海盗们到北方之后,特别是与北伐大军合作之后,才深知北方的士民百姓受到的深重威胁,感受到了北方的苦难和血泪。王直掏钱出来支应军需,也是王直所部上下齐心,最少其部头目们都愿出力,否则以王直一人的财富,也断然无法支持一万多人的庞大舰队,无偿的支应大军半年之久的时间。
每个人都有付出,所有人都不想看到大军失败。
徐子先愿意接受王直所部,几乎没怎么犹豫,主要原因也是在此,这些海盗首领和头目,还有普通的海盗,内附归顺只是稍减其罪,并不算赎罪,提防和限制是必然之事。倒是在海上奔波半年,与北伐大军合作无间,付出极多,这才是洗清了其一半的罪恶,剩下的罪恶,靠着成为府军水师将士,参加国战,也可以洗清了。
历来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当然不是件合理的事情,徐子先也并非没有原则的人,这些人能受容忍和接纳,不光是徐子先一个人的态度,还得考虑到整个幕府官吏和将士们的态度观感。闽人最厌恶仇恨海盗,特别是漳州系的官吏将领,便是徐子先也得考虑到官吏将士们的观感。王直所部能纳,康天祈所部就只能要船不要人,至于吕宋盗和蒲行风所部,当然是剿杀干净,一个也不留。
吕宋岛上又吊起两千余人,消息一传回来,想必更令福建路上下欢欣鼓舞,徐子先的声望也是会再上一层,会成功消化掉招纳王直所部的不良影响。
谈起大战,众人也是相顾无言。
论起海战,海上各方势力,南洋各国情形,甚至包括泰西和天方各国的情形,王直和在
场的大头目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这个年头的汉人海盗也是华夏国内最早开眼看世界的人群,其对海外异域的了解,怕是远远超过常人,就算是官员士大夫这样的智识精英阶层,在这上头也是远远不如。
但眼前的这一场战事,绝非王直等人能够料想,规模之大,血战厮杀之惨,后果之严重,都远远超过了这一群海盗的能力。
在他们眼中,眼前这残酷的黑土地打灭了他们的骄傲,也使得他们深切的明白,眼前的局面不可能长久,东胡一旦获得全胜,大魏是否能保的住北方全境,殊难预料,若东胡得到北境,王直所部当然无可能在北方存身,到时候只能狼狈南返,局面会更加的艰难险恶。
“有个熟人,咱们搜索葫芦岛海边时发现的。”王直转了话题,对徐子先道:“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徐子威?”
“殿下果然是第一等的聪明人。”
“我在北伐军中,若能扯上恩怨的旧识极少,屈指可数。”徐子先摇头一叹,说道:“也就是这个没出息的堂兄在北伐军中,且无出息,节帅提起旧识时,我便知道是他了。”
“此人就交给殿下了?”王直眼中有探询之意,徐子威的身份确实有些麻烦,王直在部下报上来的时候也颇感头疼。
此人一再丧师辱国,在福州赵王父子弃十万大军而逃,以致南方局面差点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和地步……若不是有徐子先在福建力挽狂澜,现在估计李开明已经得了江西,浙江,福建和荆北,荆南这五路大半地方,这五路是大魏最为富裕的地方,不仅承担了一半以上的赋税,还有大量的粮食和各种物资产出,一旦陷入贼手,现在的大魏已经是待死之人了。
这也是徐子先崛起之后,朝廷中枢颇为隐忍扶持的原因所在,若无秦王,南方不保,北方又能好到哪去?
天子不顾宗法成例,擅自将徐子威的两个儿子抱入宫中,这人已经算是有未来天子生父的身份,最少也得是亲王,加上天子刻意扶持,现在还有期门左令这样的管军大将的官身,稍加进步,便是到厢都以上,位至太尉,以亲王,太尉身份执禁军,郎卫。这样的人,王直当然不能擅自处置,送到京师,必下诏狱,但也是必然死不了,天子不会杀自己的亲生兄长,只会免官,下狱,就算判了死罪也不会动手,关上几年,过几年风头过去,逮着册立皇太子的机会,也就赦免放出来了,还照样是重臣,亲王。
这也是徐子威敢在阵前再次逃跑的底气所在!
“我不见他了,见之无益。”徐子先想了一想,说道:“节帅派人告诉他,要送他去京师,从海路走,直抵津海。”
王直深深看了徐子先一眼,徐子先却是十分平静和坦然,赵王府和老南安侯府的恩怨,一言难尽,于公于私,现在的秦王府都没有必要庇护和赦免徐子威。
“给他安排一顿好酒菜,我叫人亲自送他……毕竟是我亲堂哥。”徐子先漠然道:“以亲情来说,我该见他,让他随船南下,送回江宁。但我怎么对困在渝水侧的二十万大军交代,怎么对朝官交代,对天下人交代?我徐氏太祖提三尺剑立国,国初之时,宗室子弟就在太祖之命下从军效力,血战厮杀,正因太祖和当年宗室之功,我徐氏才能享国,才成为贵人。贵人,贵不在血脉,在传承,在自律,在责任,在担当。此人不配成为我徐氏子弟,不要说是我堂哥,便是我的亲生兄长,今次也就是如此了。”
王直,邓文俊,
卢四海等人俱是肃容听着,此时才算真正见着眼前这位尊贵亲王的真颜色,此前只是觉得徐子先敢行险,有担当,到此时此刻,又知道其内心中自有纲纪,自有格局,绝非寻常之辈。
徐子先转向身边按着横刀侍立的林绍宗,说道:“你带几个人,亲自送我那兄长。”
林绍宗深施一礼,面无表情的道:“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做的干脆利落,不叫徐子威多受罪便是。”
“甚好。”
徐子先不欲在此事上多耽搁精力,在眼前的大局来看,这只是一件小事。
王直设的宴席也是极为简单,用海货备办的席面,酒亦普通寻常,众人都无心在此事上。
到徐子先站在海岛一侧,观看鸭绿江口和层层叠叠的密林之时,王直对身边的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道:“秦王殿下今日的表态,令人刮目相看。”
卢四海道:“不过是弄死一个无职无权的远房堂哥,似乎没甚了不起。”
“不同的,不同。”邓文俊倒是能理解,当下摇头道:“若秦王晓得利害,就会真的把徐子威送到京师。这样弥补了赵王一系一南安侯一系的嫌隙,天子此后会真心支持……不管怎样,朝廷大义尚在燕京,尚在天子之手,秦王此后行事会更顺畅,如果是从利害角度出发,这个时候这样做最为妥当。”
卢四海道:“或许是秦王殿下想叫自己的儿子入京,和徐子威的儿子争一争?”
邓文俊哈哈一笑,说道:“秦王殿下现在坐拥最少二十万以上的府军,大魏第一的水师,很快掩有南方,征平吕宋,倭国,这样的实力已经不在燕京之下,还把自己儿子送到宫里做什么?很多人一直有这种期盼,想叫殿下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人选,但以秦王的雄才大略和自信,应该是想着天下丧乱之时,逆势而取,为自己和子嗣打下基业,却不是从别人手里顺而承袭吧。”
若徐子先在此,怕是也会大为点头,这邓文俊也不愧是王直心腹,向来是以通晓大势,智谋过人著称,此时也是说出了徐子先真正的想法和思维方式。
昌文侯府,包括陈文珺和秀娘在内,把即将出生的儿子送到宫中,封团练使,成为储君人选之一,怕都是愿意的,徐子先在此前也并未坦露心迹,但事实上他是不愿的。
这一两年内北方大乱,天子信望全失,虽然法统尚在,但人心和实权都慢慢会倾斜到徐子先这个开府亲王的手中。
待燕京陷落,天子殉国,那两个少年团练使下场不问可知,到那时以宗室,实权,声望来算,徐子先皆可自为,何必巴巴的把儿子送到京师,到深宫中为人所控?那不象是去争储君,反而象是把儿子当人质送过去了。
“我夸赞秦王,不是你们说的这些。”王直感叹道:“大丈夫行事,要分的清楚利害,也要明事非,先说事非,再谈利害,这样才是真正的霸主。我此前就是太讲利害,不问事非,这几年渐渐明白过来,也知道自己过往之失……唉,如果我早十来年明白这些,现在的局面也就会大有不同,最少我不会在康老儿之下。”
众人俱是沉默不语,卢四海不太理解老头子的话,也不愿深思,不管王直怎么遗憾,现在的王直部已经是如此了,再想过去的事毫无意义,现在众人都是要跟随眼前的秦王殿下,一切未来之后,就是眼前的这位秦王殿下主宰了。
所幸从眼前诸事看来,殿下当不负众人所托,所有人都感觉前景一片光明。
第五百五十九章
苍茫
徐子先站立在海岛边缘,已经是暮色黄昏,江口处不停的有清碧的江水流入浑黄浅蓝的海水之中,这是一副奇景,大片的绿色和浑浊色形成了明显的不同的水域,头顶处有大片的海鸟盘旋鸣叫,脚下则是成片的鱼群游弋经过,偶尔还会有海豚等大型海鱼发出鸣叫,在他的脚底下游过。
从江水溯流而上,渐渐就看不到江面了,两岸俱是密林,不仅看不到江景,也见不到人迹,这里是完全没有开发之处,据王直等人所言,在对岸偶尔有人踪出没也是渤海国的人,多半是进入深山狩猎的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