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校对)第4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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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府诏书亦是中规中矩,待众人听到:“许王自置官吏,任黜罢免皆便宜行事”的文字时,连陈笃敬等人在内,场中诸人,俱是发出了感慨之声。
倒是林斗耀在微微摇头……原本以为徐子先的开府不光是福建路,附近的江西,荆南,荆北三路,匪盗遍地,乱象频生,地方官员缺乏钱粮,当然无从强军,剿抚两道都无从着手,此次朝廷为了稳定东南计,很该将两湖和江西这三路也纳入徐子先的开府制置范围之内。不过诏书之上,军政方向的便宜行事却是包括诸路,但开府置官遣将的权力,便只局限于福建一路。
这和开国之时,开府重臣节制诸路的情形,相差就甚远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国势衰落,今上也非国初太祖的威望,也没有太祖大权在握,口出成宪的权柄,若诸路皆给徐子先开府,朝廷自是担心会俨然成国中之国……福建一路还不大要紧,这一次给徐子先开府,朝廷也是咬牙切齿了,了不起算是福建路给徐子先当藩国,但江南西路,荆南,荆北诸路都不可能交托出去,两湖是产粮地,江西文运昌盛,也是人杰地灵之处,在大魏地位也相当要紧……此时的江西可不是几百年后逐渐衰落的江西啊。
至于两浙路,江南东路,江陵府,这些要紧地方,那就更加不可能交给徐子先来染指了。
徐子先面露微笑……朝廷也真的是抠抠索索小气到家了,不过,天子和两府不给,难道自己不能自取吗?只是这个步调尚不能急,等李开明跑到江西,起了声势再说。
想一想,这李天明真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宝物,可以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以之为前驱兼并诸路,真是妙极。
诏书之后,是赐给徐子先黄钺,专征伐,再赐兵车,乐户,虎贲,弓矢等等,不过数量只有六样,朝廷当然不可能赐九锡,自王莽篡汉之后,九锡已经不复上古之意,而是野心家篡位之前的前兆,哪怕是亲王开府,亦不可能赐九锡了。
宣读之后,却是徐夏商这个相国大儒,主动向徐子先行礼了。
亲王不开府是从一品,地位在宰相之下,加开府之后,地位则是在任何官职之上,仅下于天子一人。
“请殿下换上袍服,持朱弓黑矢,令甲士持黄钺立于车之一侧,以警不法,以征不义。”
赐虎贲,黄钺,朱弓,黑矢,就是令王者专征伐,讨伐不义之用,是以徐夏商颁诏之后,乃有此请。
徐子先也并不推辞,接过象征性的一柄漆成朱红色的长弓,此类颜色不经赐与任何人不得擅用,箭壶的普通弓矢也换成黑矢,再有百余从骑充当虎贲,近卫指挥林绍宗持天子颁赐的黄色长斧,这便是专征伐的斧钺了。
再以王纛为前导,徐子先换上衮冕登车,漆成朱红色的兵车亦是从京师船运而来,可能年代久远了,有不少木制的部件都有明显的裂纹,似乎有不少地方都有被砍削后修补的痕迹。越是如此,越是感觉此车不凡,徐子先登车之后,也是感觉心潮澎湃,一时难以平静。
待他举弓矢,立于兵车上巡行福州之时,数十万福州百姓沿途围观,长拜行礼,欢呼之声不绝,待到傍晚时分,有人燃放烟花爆竹,整个福州,有如在年节之时一般欢喜热闹。
第四百八十七章
如何展布
“如此说,李开明应该是跑到江西路去了。”天黑后徐子先就在旧府摆宴庆贺,徐夏商和林斗耀,陈笃敬等武大吏都不顾疲惫前来赴宴,众人此时对徐子先的礼节已经是执臣下之礼了,方桌之上,只有徐子先一人面南而坐,林斗耀,陈笃敬,郑里奇等人相陪,老相国徐夏商则坐在徐子先的左手,算是地位最尊崇的一位。
听了徐子先介绍的战事经过,各人都是听的胆战心惊,林斗耀说了一句之后,赶紧道:“王上与府军将士两日夜不眠不休,终破悍贼,奏报上去,当可耀我福建路之武威,亦令天子和武大臣知王上讨贼之难。”
郑里奇也道:“此番交战,是顶着石臼做戏,委实是困难之至,李开明等贼事前就有准备,事机不妙便攀山而走,其沿途还有守备,粮站,大军仓促之间无可奈何,此非人力能挽回,虽有遗憾,也不能不盛赞府军讨贼之功,老实说,下官光是旁听已经听的胆战心惊,两日夜不眠不休,矢石于其上,刀矢加其身,悍贼血勇,府军将士更是虎狼之师,居然以仰攻之姿直趋其上,壮哉,壮哉!”
这一桌四周,俱是府城和整个福建路有名望的官员和士绅,听着郑里奇的话,四周陆续都传来一阵叫好声。
陈笃敬道:“郑大人这一番话,倒是象一篇好章的开篇”
徐子先知道郑里奇曾经差一点入选翰林学士,章水准自不必提,当下便是接话道:“此次战事,府军陆续战死的将士是六百七十余人,重伤将士三百余人,其余将士轻伤者不下两千人。我自领兵以来,战殁将士以此役为最多,委实心痛。为了显耀将士讨贼的武功,也纪念在战场上殒命的将士,我打算在府城外闽江附近,择一高地建祠堂,祭奠阵亡将士英灵,一年四季香火不绝。”
对此议众人当然不会反对,杨世伟颔首道:“祭奠英烈是好事,太祖当年也是这般做的,秦王不愧太祖苗裔。鼓山山脉自城北绕城过城南,山清水秀,人杰物灵,择一善地建祠堂不是难事,此事易为。”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战乱之后,首要是平乱定人心,尔后抚恤善后,再下来查察不法,靖安地方,最后才能恢复商贸,鼓励农事生产。如此,地方平靖无事,方有钱粮供给军需,足粮足饷,兵马自强,地方也更加无事。这些事,还要配合置官,清吏来进行,否则一个贪污的地方官,配一群贪婪的胥吏,不足成事,足以坏事。既然朝廷授我以开府,首要当在福建路摸索一条路子,对官员,吏员,多加约束,奉公,守法,勤政,这样诸多举措,才能事半功倍。”
诸官都是凝神细听,徐夏商纵然是致仕老臣,此时也是微张双目,目不转睛的看着徐子先,后生可畏啊,徐子先虽然是长于武事的亲王,似乎未谙民政,此时说起来却是层次分明,鞭辟入里,令人赞叹敬服。
林斗耀道:“不管大王如何展布,如今开府福建,军务民政,俱与大王相关,但有王命,下官无不遵从。”
此番开读诏书,其实还有对林斗耀的处置,不出所料,朝廷知林斗耀罪责不重,加上福建已经无事,若徐子先容不下林斗耀,必定会以开府亲王的身份上疏弹劾,朝廷不必提前做恶人。是以就是严词训斥,并且散官和勋阶都降一等,另外罚俸半年,对俸禄优厚的大魏官员来说,罚俸半年已经是相当严厉的惩罚,加上勋阶被贬,除了免官或是逮问京师问罪之外,这已经是最重的处罚了。
由于徐子先没有表态,徐夏商也是成全了林斗耀的体面,未有当众开读。
其实杨世伟,赵德邦,郑里奇,或是被降勋阶,或是被罚俸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所有福建路的官员都是面上无关,若是真的当众开读,对整个福建路的大局也是不利,徐夏商为官四十年,这点分寸岂能没有?
倒是此时此刻,听得徐子先的展布,仿佛眼前有一幕巨大的画作即将揭开,徐夏商为官四十年,其实早就古井不波,那些擅长吹嘘的官员,做事之前说的天花乱坠,似乎任何事都可手到擒来,结果做事的时候就是错漏百出,往往事与愿违,老相国用饶有兴致的眼光看向徐子先,以眼前这亲王的经历来说,真的是无有错失,难道其所要做的一切,都能徐徐展开,毫无错失吗?
“做任何事之前,首要还是得钱粮。”徐子先并不着急说自己的全部计划,只是用沉着冷静的语气道:“北伐是要紧大事,但福建遭遇兵火大劫,地方已经仿佛是重病缠身沉疴在身,如何还能如健壮人那般跑步行走?摊派绝不可行,便是正赋,也最少要减免三成,以叫地方有喘息之机。”
眼前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其实以福建路现在的情形,估计两府也不会再强行叫福建路摊派了,地方钱粮用在战事上极多,建州残破急待恢复,再行摊派,就是逼民造反,当不至如此了。
不过当北伐事急之时,各路均被摊派,福建路不仅不行摊派加赋,还要减免正赋,一下子削去三成,不仅转运使郑裕民不会答应,两府和天子也绝不会应允。
“这事当然是我和中枢打擂台。”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我受封秦王,甫行开府,就先和天子,两府对着干,实在是有些惭愧,然而福建情形,如新植幼苗,委实也是经不住摧折了,这是我们的苦衷,非得叫中枢知道不可。”
杨世伟闻言大喜,抱拳道:“秦王殿下有此心,我福建路百姓幸何如之,此事当行。”
赵德邦也道:“王上此举,惠及万民,真仁德之举也。”
郑裕民和陈笃敬等人没有出声,林斗耀却道:“下官以为先上奏战报,观察李开明下一步的举措,将斩首数字等详细情报奏报上去,再言建州残败之事,最后再谈减赋之事,这样较为稳妥。”
这是隐隐并不太赞同徐子先现在就上奏的意思,不过林斗耀说的相当委婉,是以也并未使在场官绅感觉不适。
就算有人泼了冷水,在座诸人都是相当兴奋。
福建路相当发达,若不是赋税过于沉重,地方的士绅商人会获得更多的利润,百姓的生活质量也会大有提升。
在座之人,有的是想自身或家族,也有的确实心怀百姓,毕竟士绅也是人,也未必都是心怀不轨毫无仁德之心的奸邪之辈。
一旦减赋,则众人和福建路百姓无不受惠,在座之人,当然是对倡议的秦王徐子先感佩至深,当下满座俱欢,赞颂之语,不绝于耳。
“天子对赵王如何决断?”
徐子先待各处安静一些之后,也是悄声问徐夏商对赵王的处断。
处断赵王的诏书,徐夏商当然更是不可能当众宣诏,这是打天子和赵王这一对父子的脸,老相国当不至如此。
“明早老夫去传诏。”徐夏商脸上露出苦笑,摇了摇头,轻声道:“降封为赵国公,赵王世子并诸公子的官职俱免。”
“应不止如此吧?”
“嗯,还有就是免去福建路大都督一职,右迁到江陵任副大都督。”
“坏我福建路大局,战场上先逃,致八万大军惨败,十不存一,就这么轻飘飘的算了?”
听了徐子先的话,徐夏商也微觉尴尬。
以律法来算,赵王这等行径,就算是普通的亲王最少也是黜落为庶民,或是圈禁高墙,甚至若遇到严酷一些的官家或是宰相,赐自尽也不是不可以。
赵王是身份太过特殊的原故,其是天子生父,万万不可能圈禁或赐自尽,按韩钟的意思,不妨先贬为庶民,待朝廷有什么喜事,借着由头再封国公,亦可以对天下人交代。
但天子执意不肯
天子的坚持,从公来说算是枉法,从私来说却是孝道无亏,大魏也是以孝治国,太祖雄才大略,儒学为治国的根基这一层却是没有改变,既然以孝治国,天子的枉法也算是有强行辩解自洽的理由,是以两府也没有办法坚持,总不能坚持要人子严罚生父,从孝道礼义上来说是说不过去。
将亲王降为国公,大都督降为副都督,在天子看来也算是严厉的惩罚,可以对天下人交代过去了。
“这却是不成。”徐子先对徐夏商道:“此事我自有区处。”
徐夏商心中猛然一惊,赶紧看向徐子先。
徐子先知道对方的意思,摇头道:“我此时不会害他性命。”
这就算底线了,徐夏商松了口气,至于徐子先接下来要怎么做,那自然是随他,旁人不必多管了。
宴会过半之后,徐夏商老迈不堪久坐,先行告辞,然后各官员,士绅,名士都纷纷告辞。众人对徐子先都是执礼甚恭,除了徐夏商和徐子先勉强算是对等之外,林斗耀等高官显贵,此时对徐子先已经是执人臣之礼了。
陈笃敬却是故意拖延,迟迟未走,待宾客走的差不多了,才对徐子先略作示意,两人找了一间静室说话。
陈笃敬劈头便问道:“明达今晚说的杜绝摊派,且要降低赋税之说,是不是认真的?”
徐子先道:“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陈笃敬适才没有表态,此时却叹息着道:“本朝的赋税负担之重,远超汉唐了。”
徐子先笑道:“也不尽然啊,汉武弄到天下户口减半,不得不下罪已诏,本朝似乎还没有到汉武时的光景。”
第四百八十八章
谋万世
“明达装糊涂试探老夫吗?”陈笃敬道:“汉唐之时仿佛是华夏的上古,中古,工商贸易哪得本朝这般发达?汉时纯以农耕立国,商贸只是对内的流通,西域商道,获利的只是极少数人。唐时的贸易,只有东南一带少数地方获利。本朝的海贸发达,光是数的着的海贸州县就是由广南至山东至津海,除了生丝瓷器之类,尚有纸张,茶叶,绢,布,铁器,漆器,各种货物数不胜数,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万人投身其中。以江南东路平江府来说,其府数县,为贸易准备的棉田就有百万亩以上,丝厂,纺织厂过千家,每家最多用工人过千人。还有我福建路的建州,王越未祸乱建州之前铁场过百家,用工超二十万人,惠及的百姓何止百万。旁人迂腐不知,老夫却是清楚。有一铁场,除矿工铁工之外,尚有帐房,车夫,马夫,骡夫,又有修理,送货,经济,再有相关的酒楼,饭店,供应时蔬的菜农也是受惠……”
徐子先对眼前的丈人倒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陈笃敬又接着道:“我大魏固然是工商海贸发达,这是承太祖之遗泽,太祖以南统北,是以对商贸之事极为上心,国初之时就定下对南开拓进取,与诸国贸易之事由此而定。就算如此,赋税仍然是太过沉重了。这几十年来,内地多灾害,而海贸受海盗骚扰至深,比如广南东路,海贸规模在颜奇等诸盗肆虐时减少了七成以上,此外荆南荆北,俱有多如牛毛的匪盗,而西北诸路,承西羌,北虏肆虐,河北河东诸路又被东胡所扰,多少村寨城镇被夷为平地。饶是如此,赋税也未减分毫……明达,你是好意,不过今日所言,必遭大忌。”
大魏的工商贸易确实发达,撑起的赋税收入也远超极盛的汉唐,若非有极高的收入,谈何养的起几十万精锐的禁军和百万以上的厢军?再加上十余万人的庞大的文官臣子,此外还有百万以上的吏员,这些官吏和军队花费了七成以上的国赋收入,一旦有兵兴,花费就更是无底洞了。
朝廷盛时,还可以有水利工程等花钱之处,近三十年来,对官吏,军队的恩赏都少了,因为实在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再支撑起额外的开销,而为了维持眼下的格局,正赋之外的杂税多如牛毛,为了使地方官员效力收税,文宗后又纵容地方官员贪污中饱,地方上的压力和怨气当然与日俱增,这已经成了无可调和的矛盾,积重已久,积弊难返……
陈笃敬意犹未尽,尚有话要说:“今日支持你的,多半是绅士,因为官员可借收税中饱,对减赋减税的兴致不大。也就是杨大府一清如水,所以第一个出声赞同。而林帅臣虽然并不赞同,其反而是一番好意……动作太大,官吏绅士会彼此对立,因为减赋是士绅占着好处,越是家大业大,减的赋税数量就越是惊人,官吏们反会因此受损,是以明达你刚刚开府就要力主减赋,不光是要应对朝廷,也得面对福建路上下人等,委实是有些过于操切了啊。”
眼前尊长也是苦口波心,劝告不止,不过徐子先内心早就有所打算,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徐徐道:“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果然是老成谋国的周到见解。然而我以为,大魏这般举措,这等行事,无非就是拖延亡国的时日,若不釜底抽薪,从根本解决,亡国只是时间问题……岳父勿急,待我说完。我蒙天子信重得以开府,地方军政可以明正言顺的插手其中,加上挟建州大胜之余的余威,此时正是好时机,若不趁此时多黜落一些不合作的官员吏员,涮新吏治,又待何时呢?”
陈笃敬这时才明白过来,减赋是徐子先必为之事,顺道着也要把涮新吏治的事给做了。
徐子先此前表态,安定地方,纠拿不法,鼓励商贸,恢复生产,这些事都是循序而行,众人倒是把不太起眼的涮新吏治给忘了,盖因当时徐子先提起要减赋之事,过于耸人动听,所以众人将心思都用在拒绝摊派和减赋之事上了。
陈笃敬恍然大悟,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子先沉声道:“岳父大人虽然闲居,其实也明白,如今官风,吏风极为败坏。盖因中枢乏力,京师的御史台,地方的巡按使司,从上到下都有监察纠弹之责。然而坐视官吏中饱私囊的正是天子,御史纠弹有何意义?败坏官风吏风士风的,正是源自中枢的天子和两府,当然也包括御史台在内,这样的机制自是不成,因为权柄来自于上,能赐与,也能被侵夺……”
“明达的意思,是要以下制上?”陈笃敬道:“这是太祖当年的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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