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教大明(校对)第206部分在线阅读
临行之时,惟功最后奠酒,终是落泪。
他还年轻,两世为人都很年轻,一心要做一些事,感觉自己根基也够了,实力也强了,不论人脉还是受信任的程度,还是财力,都足以做一番事业出来,此时此刻,当着一具冰冷的尸首时,想着数日之前,对方还在与自己言笑欢然,惟功不禁潸然泪下。
“此仇我替汝临兄记着,我会查清楚。”
说完最后一句话说,惟功匆忙离开,他的清理工程虽然开展顺利,还是牵扯了他大量的精力。
至于承诺,在他来这里之前,情报局已经全面开展了。
黄道瞻被刺之后,王国峰被惟功骂得狗血淋头。
无论如何,这是情报工作的巨大失败,当然,惟功知道,这种会被诛连九族的谋刺一定是慎之又慎,不论是谁主持此事,想必都只有最亲近心腹的人才会知道,事前不能得到风声,也不能完全怪情报局。
但理解不等于可以不鞭策,如果只做能力范围内的事,不寻求突破,情报局的作用就会十分有限。
惟功没有教导王国峰他们具体的办法,他相信情报局的部下们能自我突破。
“英少国公真是有情有义。”
“情义是一回事,有始有终有担当,这是我所佩服的地方。”
“国朝勋贵自此有人矣。”
“于我朝以文驭武之道如何?”
“少国公说过,以文驭武并非祖制,太祖和永乐到仁宣年间,都是文武并重。”
“虽然感觉少国公十分亲切,亦想追随他做一番事业,但听到这样的话,心底里还真不是滋味啊。”
在惟功离去之后,在场的文官们议论纷纷,他们的心底里感觉很复杂,一边感觉到了惟功的有担当和情义,还有充沛的财力及决心,加上少国公的身份和皇帝倚重,这样的人将来肯定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哪怕他们是文官,但现在都是主事和给事中,御史一类的小官,若想出头,并非那么容易,攀上一颗大树,将来仕途可能一帆丰顺。
但惟功勋贵武官的身份,还是使得他们心存顾忌,议论之时,这就是最大的阻碍。
“我辈但秉承直道而行,所为皆济国利民,又何论文武?”梅国桢自己就是文武双全,对这些好友知交们的顾虑,十分不以为然,他大声道:“少国公是心存丘壑,一心报国的人,他是勋臣,武将,我等读书至今,胸怀抱负反而不如,这种时候,还抱着文武之见不放,东华门外唱名而出的骄傲,就是如此么?”
所谓东华门唱名而出才是值得骄傲,才是好汉,这是宋朝宰相韩琦的名言,韩琦要杀大将狄青的部下,狄青求情,说道此人是杀西夏人的好汉子,韩琦则以梅国桢的话回应,直言进士才称得上是好汉,普通军汉,哪怕杀敌再多,地位再高,在文官眼中,不过是一条狗一般看待。
自藩镇祸乱后,宋人拨乱反正太过,过于压制武人地位,韩琦的论调十分偏激,偏压的狄青无话可说,后来狄青成为武将身份的枢密使,更被朝野所有的文官所攻,最后心力交瘁,郁郁而终。
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文武并重的格局产生了变化,京营的衰弱,一方面是勋臣和武将损公肥私,罔顾法纪,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文官抱残守缺,将武将死死压住。
在场的人,都是与黄道瞻交好,年纪也不大,被梅国桢这么一激,吕坤第一个道:“好,克生说的对,只要有利于国,何分文武?出将入相,才是真正的本事。”
“大话你可说出来了。”梅国桢笑道:“教你们骑射,可别推三阻四。”
卢洪春道:“十几年寒窗苦读的苦都能经受,何惧一点骑射小道?”
“你们走着瞧吧。”梅国桢是真正下过工夫练武,知道并非易事,但眼前这些人,个个眼高于顶,只以为读书才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他现在也不多话,只等带他们去学习时,这些家伙就知道厉害了。
……
“皇上又下条子来了。”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张学颜,他也是张居正的死党心腹之一,在张居正的内书房中,以部堂的身份与张居正对坐,侃侃而言,十分从容。
张居正任用的人,除了少数是只知逢迎毫无本事的马屁精之外,多半都是一时干才,张学颜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度支平衡,说起来容易,在大明为户部尚书大司农,却是十分为难的事情。
因为大明的财政制度是赶走蒙元后匆忙草创,十分芜杂混乱,加上太祖水平不行,很多制度就是想当然,户部根本没有统筹统支的功能,远不如唐宋的三司度支使能统一财权的权威,在全国层面上来说,户部与其说是国家财税部门,不如说是一个具有一定财税统计和收取功能的国家层级的仓储调配中心,对国家层面的财政收入和支出,户部没有办法做统筹和计划,仓储功能倒是基本上能完成,并且还完成的不错。
有明一代,哪怕是明亡之际的京城和各大城市都没有出现粮荒在内的物资严重匮乏的情形,这就是户部的功劳了。
此时太仓存银有四百余万,而张学颜递给张居正的手诏上,是万历皇帝吩咐从户部存银之中,拨取十万两白银,送入大内支用。
“上次拨银是何时?”
“是万历七年三月,七月,九月,每次均十万,一次由太仆寺,两次由光禄寺拨取。因为与户部不相关,所以我不曾与闻,亦不曾说什么。”
张居正微微点头,以他的身份,皇帝在外朝取用银子,他当然是十分清楚。
去年至今,皇帝在外取银三十万两,以内廷用度正常供给来说,这频率确实是有点过份了。不过张居正也知道,历次取银,并非是皇帝一人独用,也可能是供给太后所用……太后喜欢礼佛敬佛,所用开支十分巨大,而且太后喜欢贴补给外家,武清伯李伟贪婪无比,经常索要宫中财物,太后也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件事,皇帝不止向一个人述过苦,叫过委屈,所以,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此次取银十万,最少有一半是用在潞王府的装修上,这是潞王向皇太后请求的。
“这件事,我会处理。”
第280章
上奏
“财赋有限,费用无穷。积贮空虚,民膏竭尽。不幸有四方水旱之灾,疆场意外之变,可为寒心!此后,望我皇上凡百般费用,痛加樽节!若再有取用,臣等绝不敢奉诏矣……”
张居正的奏疏不是用小本私奏,而是用题本形式,并且是在这一日的常朝朝会之时,公然宣读而出。
今日朝会,在皇极门,内阁并勋臣武臣,在京常朝官员数百人,并仪卫人员有超过两千人聚集在一处,当按惯例各衙门上前奏事时,由张居正亲自朗读这一份他亲手拟成的题本奏折,声音朗朗,回荡在皇极门的高大陛阶和廊檐四周。
在场的人,均有惊呆了的感觉,而内阁诸臣的表情,尤其精采。
张四维瞠目结舌,申时行则深为皱眉!
张居正的举措,就是申时行最不赞同的地方,请皇帝樽节费用,这当然是首辅儒臣应该有的行为,无可指摘,但当着百官同僚的面,如此当众宣读出来,这是忤逆犯上,实实在在的大不敬行为!
可是以他现在的权力地位,想阻止这件事,实在也是绝无可能之事……申时行和许国等皇帝的心腹,也只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御座之上,太监环卫之中,脸色铁青的青年皇帝。
万历皇帝的手,也是紧紧抓在御座的两边扶手之上。
今日之事,他万万没有想到。
前几次往光禄寺或是户部提取现银时,外朝都没有什么话可说,这些银子,说来说去并不是皇帝一人用掉的,而是太后和潞王加上内廷的很多开销在一起,皇帝自然也是要用一部份,可绝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这些事,皇帝以为外朝应该清楚,并且有足够的默契,在此之前,虽然颇有人非议自万历二年以来,取用银子太多了一些,而且大婚费用一花数百万金银也太靡费,但这些议论都是被张居正等重臣压了下去,现在大明俨然有中兴气象,花费一些银子又能如何?皇帝自己,也是这般地想法。
既然说张先生是百年难得的能臣,天下太平无事,国用日足,自己身为天子取用银两,又有何过?天子乃天下人之主,天下之茅土亦是天子之产,取之供奉天子,有何不可?
有时候,皇帝恨不得根本没有内朝外朝之分才好。
这些想法,在张居正的朗朗读奏声中,被彻底粉碎了。
万历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今日大朝,这样的情形等于就是当众被辱,而他身为已经亲政的天子,不仅不能对上奏的张居正有所处置乃至表示一点不满,一会儿之后,还得改颜谢罪,否则的话,在张居正身后的冯保和太后必然会和张居正联起手来,给他一个更大的难堪!
为天子到如此地步,亦是可悲可怜可叹了。
好不容易等张成正将奏疏读完,捋着美髯静静地看向自己,万历强忍着心头的怒气,在御座之中欠一欠身,大声道:“元辅张先生所说极是,朕取用无常,日后应樽节内廷用度,断不可随意取用银两,此奏极是,赐张先生白马一匹,表里两匹,白银五十两,以资嘉奖。”
白银五十两在大明赏外臣的记录里就是重赏,后来万历想换皇太子时,将申时行等阁臣请到内廷西苑坐船钓鱼看戏听曲,最后赏银也是五十,用银子堵大臣的嘴,天子贿赂大臣也就是这种手笔了。
现在张居正一封奏疏就赏这些,实在是叫人虎躯一震的厚赐。
不过元辅老大人对这赏赐兴趣不大,张居正眼中波光闪烁,深不可测,听了万历的话后,深一躬身,朗声答道:“皇上厚赐臣不敢受,臣请皇上樽节,此类赏赐,也当在其中。只要皇上心怀元元,臣纵不受一丝一毫,心中亦是喜悦万分。”
万历小狐狸想当众拿东西堵元辅的嘴,张居正老狐狸焉能上当,立刻便是大义凛然的堵了回去。
万历无奈,只得捏着鼻子应了,接下来各衙门奏事他也无心细听,无非回知道了三个字,待奏事完毕,万历立刻站起转身,大步回内廷去了。
在场群臣,替皇帝尴尬的不在少数,不过舆论的同情,倒也不尽然在皇帝这边。
顾宪成这个新授的户部主事只有这种大朝会才够资格参加,平常的常朝和午后的小型朝会,他这样的资历和官位都没有资格参加,他是今年的新进士,上半年还在观政,秋后授给的户部主事一职,因为与赵南星等人的关系,顾宪成在朝中不是那种两眼一抹黑的新进士,在京城,他俨然也是一个小小的未来的新星,虽然不是翰林庶吉士,亦是被人所看重的青年官员之一。
毕竟,有深厚人脉和根基,又是十分年轻,将来的前途纵不是阁老,也该是部堂寺卿,这样雄厚的背景,值得人交结,交结的人越多,越是显得顾宪成将来必有所成,围着他的人便是越来越多起来。
散朝途中,身着绯袍玉带的大员们很沉稳,这些部曹员外主事,到翰林御史的清流官们多以二三十岁的青年为主,大伙儿一边往午门外朝,一边议论风生,倒也热闹。
顾宪成,赵南星,邹元标,这未来的东林三君因为赵南星的沉稳上升,还有顾宪成的异军突起,已经一扫邹元标被设计陷害后的低迷和晦气,渐渐在身边聚集起不小的势力来,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赵南星,他的吏部任职十分紧要,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和职务调配,基本上就是吏部和赵南星的职司,赵南星在吏部如鱼得水,是这个未来东林党建立雏形和势力渐渐壮大的最根本的保证。
“叔时,今日之事,有什么看法没有?”
一个同是万历八年进士,也位在二甲的同年对顾宪成询问着。
围着顾宪成等人的其余人等,脸上也露出关切的神情来。
顾宪成没有出声,只微微摇了摇头。
众人会意,看到身边张敬修和张懋修兄弟二人,还有张泰征,路云龙等人一起说笑着往翰林院的方向去,当下便先闭了嘴巴,由着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家伙先过去。
这些都是正经的高官子弟,张懋修兄弟两一个是状元,一个也是在二甲,还有张四维的儿子张泰征,也是二甲前列。
上一科万历五年的进士因为这哥几个没考上,张居正一怒之下一个庶吉士也没挑,当时引起众议纷纷。
这一科好,张府的哥俩全成了翰林编修,张懋修还是六品修撰,一般的进士就算是二甲也只是七品官,在地方也是七品的知县,甚至有倒霉蛋被分到王府去当王府官,这一生就甭指望升官了,张家这哥俩已经是金马玉堂的翰林,实在是得意,虽说这兄弟俩家教不坏,待人还算谦和有礼,但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十分恶劣。
由此,除了张泰征这些正经的官宦子弟之外,张家兄弟在朝中实在是没相与到几个同年知交,这也是后来张家出事时,朝野之间无人援救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