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4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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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朝廷灭不掉叛军了,还得反过来被灭掉!实在打不赢的时候,讲道理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此时薛岩判断:先帝驾崩与圣上无关。
  否则圣上做这件事毫无意义。东宫故吏的嫌疑也不算大,那些官胆子没那么大,何况今上也应该没有与之密谋。
  因此薛岩认为,干下滔天大罪的、应该另有其人……
  一旦真的查出了先皇驾崩的真相,并找到叫人信服的真凭实据、公诸于天下,大义上便有利于圣上了!
  那时候,圣上便没有过错;且以皇太子、嫡长子的身份,名正言顺毫无争议地继位,圣上的皇位简直合法得不能再合法了!除非再往前给建文帝翻案,否则大明皇帝的人选、在法礼上必然该是当今圣上。
  若等事情到了那一步,薛岩给汉王想的法子是“禅让”……毕竟汉王坐上皇位之后、还要想坐稳,那便得讲点大义;才能避免其诏令、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境地。
  “禅让”的道理虽然很勉强,但总是有来历的,至少在诠释汉王的皇位来源之时、多少有点话说。
  所以到了那时候,汉王以武力攻下了大明都城、迫使今上退位,也有可能不敢杀圣上以及圣上的家眷。如果汉王干那些事,天下人都会指责他残暴无情;“禅让”也显得太假!
  薛岩琢磨:即便汉王胆子很大,肆意妄为不讲道理,铲除了今上全家再说。圣上至少不用背上弑君杀父的罪名!
  这种罪名真是太丧心病狂了,当世决不能容忍,圣上以后不知道要被世人侮辱成甚么样子……
  于是薛岩把圣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薛岩最有疑虑的地方,却是考虑他自己!
  之前在东暖阁里,圣上忽然下旨给薛岩这个差事,薛岩便回答不太痛快。他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事儿会得罪汉王。现在这局面,要不是必死不疑的人、谁还愿意轻易去得罪汉王?
  但是圣旨不能违抗,薛岩只能接旨了。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对真相充满着好奇与渴望;又是这么重要的大事,更是让他摇摇欲试。
  先前圣上说的“名垂青史”“千古传诵”的话,薛岩是相信的!青史不可能不记载这样的大事,而查出真相的人是他薛岩,当然会在史书上留名。
  要名,还是要命?这是薛岩沉思了很久、仍在徘徊的事。
  不过他思量许久之后,忽然觉得就算去查这个事,也不一定会死!他觉得自己不死有两个理由。
  其一,他是汉王嫡妃的媒人,到时候国丈郭家的门楣就要升到云霄了,郭家不给薛岩想点办法?
  其二,薛岩忽然想起了夏元吉。这个人从太祖时期就开始当官,建文年间得到重用,站的位置错的不能再错了;而且“靖难之役”结束后,夏元吉起初没有投降!他被人抓到永乐皇帝跟前,才被逼投降的。
  这样的人,居然在腥风血雨的永乐初年毫发无损,官也升了!而与夏元吉一样没有投降的文官,下场多半很惨、没被诛连的人都算是好下场!
  薛岩认为夏元吉这等人能活命,唯一的原因是夏元吉在户部的事务上、有真本事!残忍如先帝的皇帝,也舍不得杀人才。
  如果薛岩能查出真相,得罪了汉王;到时候他再认错,找“圣旨不可违”之类的借口辩解……再加上他证明了自己在刑律上的才干,那是有可能得到容忍宽恕的。薛岩觉得为了千古留名,冒着性命之危是值得的!
  此时海涛送薛岩到乾清宫门了,出了乾清门、便不再是后宫区域。于是海涛站在门楼里,执礼道:“薛寺卿慢走,咱家便送到这里了。”
  薛岩客气地拱手道:“有劳海公公。”
  海涛赶紧抱着拂尘,再次一拜。
  薛岩走出乾清门,见天上的雪越来越大。他站在雪地里,既已坚定了心思,便长身而立、仰头看天;这时他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长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身后的海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薛岩。
  ……皇宫内的坤宁宫,在纷飞的雪花之中,静静地矗立在台基之上。
  张氏端坐在坤宁宫上方的宝座上,她的双臂展开、袍袖放在宽大椅子的两边扶手上,坐姿很是霸气,她冷冷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厚重而华贵的宫殿,隐隐泛光的绫罗帷幔低垂,雕窗精细如画。窗外飘着优雅而洁白的雪花,冬季的宫殿里不仅不冷、更无萧瑟之感,五彩的颜料让一切都不枯燥。
  然而华美的环境,并没有让张氏高兴起来。她的苍色苍白,目光中充斥着戾气。
  因为无论大明朝的皇宫有多好,很快这些东西就不属于她了!
  张氏在回想,自己多年的煎熬、熬到现在这个地位的艰辛往事。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切,不料全部都要被人夺走了!她心中的愤怒与不甘,简直无处倾述。
  就在这时,殿门被掀开,便见皇子朱瞻基走进来了。
  瞻基的实岁已经满过十岁、虚岁十二,他已完全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些稚气,却早已熟悉了礼仪,上面便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张氏看着瞻基,戾气稍退,更多的伤心与心痛顿时涌上了心头。她爱怜地伸出手道:“到母后这里来。”
  “是,母后。”瞻基很乖地走了过来,他比以前懂事了不少。
  张氏伸出手,抚摸着瞻基的脸庞,见他生得浓眉大眼、长得与他爷爷还真有几分相似,反而与他父皇的面相不太一样。
  她一边打量着儿子,一边情绪复杂地“唉”叹出了声。
  瞻基仰起头,便愤愤地说道:“是不是二皇叔惹您生气了?等儿臣有了大权,定要给那个可恶的皇叔找一堆罪名,把他活活烧死!儿臣要杀戮他全家与全部党羽,再选朝中那些睁眼说瞎话的文官来修史,多编一些逸闻趣事当史书写,让他遗臭万年!好给母后出气。”
  “谁教你的?”张氏问道。
  瞻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张氏也无心多问了,但明白这些话肯定有人教,不然十来岁的孩儿、想问题没那么缜密。
  她抚摸着儿子的脸,说道:“瞻基有孝心,也不算有错。那个人无关好坏,而是本事太大,活着就是个威胁。你会这么想、也无关好坏,只是为了自家人的地位牢固……”
  说到这里,张氏又回到了现实;她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心中再次充满了无奈与心痛。
  她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贵极人间的亲儿子要丢掉一切了,并担忧着恐惧着瞻基的性命安危,张氏一时间心如刀绞!
  没过一会儿,司礼监太监海涛入内。海涛上前拜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大皇子。”说完便躬身侍立在侧。
  张氏有点不舍地对朱瞻基说道:“你下去罢。母后与海涛说几句话。”
  瞻基恭恭敬敬地拜道:“儿臣谨遵懿旨。”
  海涛上前,俯身在张氏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张氏听罢,一掌按在扶手上,咬牙沉声道:“张辅柳升等人,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圣上没下旨诛他们九族?圣上也太心慈手软了!”
  海涛忙道:“娘娘息怒,这事儿是因为没有人劝皇爷的缘故。大臣们只在背地里恨,却都不出面进言,生怕得罪叛王过甚;只有谭指挥使替大伙儿请旨。皇爷只下旨将犯人逮进诏狱了……而那些人都是勋贵家的,谭指挥使没有皇爷的圣旨,也不敢做甚么哩。”
  张氏眉头紧皱,小声道:“叫谭将军不给他们吃饭,饿死他们在诏狱!”
  海涛道:“奴婢定把娘年的话带到,谭指挥使敢不敢干,可不好说……”
  张氏稍微冷静了一点,说道:“只让谭将军对付柳升的家眷。”
  海涛拜道:“奴婢遵旨。”
  海涛又轻声道:“皇爷下旨,叫大理寺卿薛岩、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奴婢三人,一起暗查先帝驾崩之事。”
  “哦?”张氏点了点头,很快出神了,她沉思着甚么,许久都没有说话。
  等到张氏回过神来,见海涛还在身边,便轻轻挥手道:“圣上叫你办甚么,你便好好去办。”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准高兴
  “她患的是失心疯。”
  凤阳的一座院子里,一个送饭的小宦官瞧着马恩慧,小声嘀咕了一声。
  马恩慧一脸呆滞,像傻子一样坐在桌案前。她的身上很脏,似乎好多天没有沐浴梳洗了,头发也乱糟糟的。
  更怪异的是,她拿起了一只没削皮的橘子,立刻就放到嘴里啃。她把又苦又难咬的橘子皮吃了下去,那橙黄的汁水在她的嘴角和下巴流淌,留得一脖子都是。
  这副模样,看上去与那些生来就是痴呆的人,有何区别?
  小宦官旁边还有个头发苍白的老宦官、以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宫女。老宦官也仔细打量了一番马恩慧,回头道:“这事儿报上去了吗?”
  “小的与上头的人说了。可没人理,也没人说要找郎中瞧。”小宦官道。他接着小声说,“她没有亲人了,听说娘家人被流放辽东之后、也死了。眼下世上没人在意她死活,小的估摸着、她自个也觉得这么活着没啥意思。”
  “就你知道得多!”老宦官白了一眼道。
  小宦官似乎没听出是责备,他又小声道:“这世道呐!她以前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啊,唉……”
  凤阳留守的官员下令,不准人们与马恩慧等身份特殊的人说话。平素宦官宫女来这座院子里,都跟哑巴一样,是不会说一句话的;但眼看马恩慧都疯了,大伙儿便自在了许多。
  老宦官想了想,问道:“她啥时候变成这样的?”
  小宦官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了,在之前吴忠来过。那个吴忠在凤阳有不少熟人,似乎打点了谁,隔一两个月会送点用度过来;上头也是默许的。”
  “哦……”老宦官神情复杂地看了马恩慧一眼。他说道,“走罢,你这小东西,少管点闲事,活得长!”
  三个人收拾了东西,便退出了堂屋。
  马恩慧还是没动弹,不过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到了她的脸上。
  她呆呆地把手里的橘子拿起来,又咬了一口。苦涩的果皮味道再次充斥着在她的口腔里、以及贝齿之间。但是她仍然津津有味地品尝那苦涩的滋味。
  相比她这么多年来过的日子,苦楚真是算好滋味了,至少有滋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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