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级末日症候(校对)第911部分在线阅读
“我一直都很后悔,当时也许太过着急想要得到成果了。”阮黎医生的眉宇柔和下来,充满了歉意,“从那个时候起,刺激性疗法的效果就一直在下降。在治疗的前阶段,你的表现正常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又回到发病的样子。”
“你是说,产生幻觉?”我追问道。我知道,她一直认为,我的异常举动和异常想法,都是基于幻觉。而我所写的日记,在普通人眼中也必然十分不可思议,无法接触到“神秘”的话,那就只是一个充满了妄想的故事而已,而偏偏阮黎医生至今为止,都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对“神秘”的抗性。
倘若不将阮黎医生视为“神秘抑制力”和“中继器核心”,那么,她的存在无疑比任何神秘都要真实。
正是这种真实,让我愿意听听阮黎医生的说法,哪怕,我觉得这种说法比“病院现实”更加不可思议——对任何无法抵达“病院现实”的人来说,“病院现实”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
“到底是否仅仅是幻觉,无法肯定,但是,幻觉这个词语,的确是目前最通用的说法。”阮黎医生给了一个暧昧的回复。
我正觉得,阮黎医生有些卖关子,她便继续说道:“其实,你失去的记忆,要比你认为的更多。例如,你真的确定,自己写下的日记,只有你看到的那么一些吗?”
“什么意思?”尽管阮黎医生说的话,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但我的心中,还是生出了一种意外的冲动。
“你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就已经开始写日记了。”阮黎医生说:“当你的病情还不是这么严重的时候,你在日记中的记录,和现在的记录,是不一样的。虽然不缺乏关联性,但是,看起来更像是两个世界。你认为,自己是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认知到了一个神秘的世界,知道了末日真理教、白色克劳迪娅和乐园,但实际上,你早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它们了。”
我沉默,有些不敢置信,阮黎医生说的,或许是我抵达这个中继器世界前,就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的“高川”,可是,年龄上的巨大差异,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阮黎医生的话,意味着这个中继器世界保存着至少从八岁开始,就已经存在的“高川”的所有活动和存在记录。
而我自身的活动和存在记录,仅以末日幻境来说的话,早在过去的末日幻境被摧毁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和现在的我比起来,阮黎医生所知道的那个高川,无疑更有一种真实存在的感觉。
“你还记得,自己在接触到那些神秘事件前的过去吗?”阮黎医生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因为,虽然有一点印象,但的确不是每一件事,都是清清楚楚的。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父母和童年伙伴的音容笑貌。我一直觉得,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人在长大之后,所拥有的回忆,大都是一种模糊的轮廓。因此,才会产生“即视感”这样的感受。
“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在成为魔纹使者之前的记忆是那么模糊吗?”阮黎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踩了踩路边的卵石,她正领着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其实,人的记忆,不会总是那么模糊的,总有那么一些偶然的机会,会让人清晰回忆起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事物,尤其是那些自己所在意的人的样子。”
“妈妈,你是想说,我之所以记忆模糊,是因为,那些记忆都是虚假的吗?”我尖锐地反问道。
“是的,你如今的日记中,已经不记录过去,而在更早之前的日记中,所记录下来的,关于自身的情况,都是虚假的。你只是为自己的身份背景,做了一些更符合故事主角的设定而已。虽然在日记里,不乏提起一些大致的背景情况,但总的来说——没有父母约束,有一定的资金,可以将自己的房间随意改造成工房,拥有相关的技术知识等等——不就是为了故事发展后,那些频繁的冒险而准备的吗?你根本就没想过,或者说,根本就不去在意,一个学校的优等生,如何才能不惊动大人们,而实现那些任性的选择。在你认为是真实的故事里,你刚结识左江的时候,那个奇异又充满魅力的女人,就那么轻易地融入了你的生后中,然后,你的生活重心也春秋笔法地,理所当然地,避开了任何生活中实际存在的麻烦,简简单单就从高中学业转移到国外冒险。你不觉得,这真的是很不自然,很不现实的吗?”
“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说,末日幻境并不是现实。”我反驳道。
“所以,你认为病院现实就是现实?”阮黎医生的提问十分有力,而我只能沉默。
我也同样不觉得病院现实就是现实。
“实际上,即便是近期内,你所写下的日记,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被你自己遗忘了。”阮黎医生转移了话题,说道:“你说写下的内容,比你认为的还要多。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是,你用第三人称的方式,描述过其他高川,包括义体高川和桃乐丝等人,以及病院现实的情况。只是,我想,在你用第一人称写日记的时候,那些内容才是你认为自己真正可以看到的事情,所以,那些‘自己本不看到的事情’才变成了第三人称描述,倘若以第一人称故事的叙写方式来说,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很正规,但问题在于,你确实忘记了自己以第三人称所写下的故事内容。”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忘记了,自己写过的故事?不,应该是要理解为,阮黎医生认为我忘记了,过去她所认识的那个高川所写过的日记内容吗?虽然可以这么想,但阮黎医生的表述,的确是没有问题的。
“我什么时候写下的……”我顿了顿,问道:“有证据吗?”
阮黎医生耸耸肩,打开房门,从行李箱中取出笔记本电脑,一边说:“像是这样的对话,其实我们在过去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了,但是,越到后来,你越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保证,你这次确定了证据之后,又会在什么时候忘记,认为自己从来都没看到过。”
“我会记录下来。写进日记里。”我连忙说。
“你看,你连自己写过什么,都会有选择地忘记。”阮黎医生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保证,其实没有意义,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其实,我们早就知道这种事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我无法控制自己,总会有选择地遗忘一些真实,从而沉浸在幻觉中,乃至于将幻觉当作是现实,所以,哪怕我现在看到证据,之后不是会忘记,就是会绕开这些证据,尽可能附会于幻觉之中。
“视而不见……你是想这么说吗?妈妈。”我看着阮黎医生掀开屏幕,迟疑地说道。在她的眼中,这大概就是对我治疗时,最棘手的情况吧。
第1262章
螺旋的尽头
阮黎医生看着我的目光充满穿透力。我一直都很确定,在她的眼中,我有另一种形象,但是,这种形象上的差异,是因为她缺失了太多的情报,而受到另一部分中继器资讯的补完,这种补完于我而言,是不真实的。然而,就在这个晚上,她让我惊愕地感到,双方的情报差距,绝非是我认为的那样。
阮黎医生似乎要证明,在情报方面,我才是弱势的一方。
“因为视而不见?”我不由得问道,心中觉得荒谬,却又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
简单来说,在阮黎医生的观测中,“高川”在日记中描绘了一个完整的冒险故事,虽然大部分故事是以第一人称视角为主体,但情节上也不缺乏,从全知的第三人称视角而描述的“高川不知道的事情”,正因为是“高川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这部分内容在记录下来后,就被“高川”自己忘记了,剩下的那部分以第一人称视角描述的故事,也有一部分涉及“真相”的内容,被“高川”无视。
在心理学方面的病例中,刻意遗忘和无视某些存在的事物,是相当常见的情况。现在的我,被认为是拥有这方面精神创伤的精神病人——是的,在阮黎医生的报告中,我的精神病态十分复杂,产生了复数的并发症,而让我每一次因为某种缘故,被重新拉回“现实”之后,也会很快复发,而且,再复发的时候,精神幻觉也会一次次变得复杂而完整,以至于越来越难以认知到,什么才是现实。
目前,用“对真相视而不见”这句话来描述我的情况,似乎就是阮黎医生的态度。
“是的,视而不见。明明最真实的情况就摆在眼前,也会认为它不存在。”阮黎医生没有生气,反而意外地平静,“但是,阿川,这不是你的错。你生病了,而病源比你想象的还要奇异。我会一一重新告诉你,哪怕你很快就会忘记,现在,先来看看你的日记吧。这个日记,是你在这个发病周期所记录下来的,而你也一定不记得了,每一个发病周期,你的日记,都会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脉络。而这一次的故事,你也已经整理好了每一卷的标题。”
在阮黎医生打开的文件夹中,我看到了充满即视感,但又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写下来的故事名字:
《厕所怪谈》
《笼中鸟》
《日常分裂》
《厄夜怪客》
《邪恶力量》
《幕间死亡》——这一卷,做了一个星号标记,显得和其他卷集的故事区分不太一样。
《混沌头》
《末日代理》
《燃烧城市》
《十字军》
《超凡双生》——这一卷标记了“待续”,按照我的理解,应该就是我如今正在写下的日记的备份。
一共十一卷,我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竟然写得这么细致,甚至不由得怀疑,是阮黎医生自己整理过了。
阮黎医生打开文档,在她标记的选段中,的确出现了大量第三人称视角的内容。这些内容有许多是我有着模糊印象,但却根本没有记忆的事情,里面对自己之外的其他高川的描述,以及对桃乐丝和系色等人的描述,超乎想象的详尽——包括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中,从“我”这个第一人称角度,无法看到的,那些“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事情,全都跃于纸上。
问题在于,虽然我不记得这些故事中,那些用第三人称角度去描述的故事内容,然而,从我还记得的细节中去推导,却赫然有一种感觉:这些第三人称的故事内容,可以很好地解释或补完我所知道的,我隐约猜测到的,有一种模糊感觉的那些情况。
以当事人的身份,去看待故事中,涉及到自己的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时,我实在无法表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我觉得,自己就如同从这庞大又复杂晦涩的故事中走出来的一个人物角色。
而这个故事,似乎就真的,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很难想象,自己既是故事主角,又是故事作者的情况——
不,我努力去思考着,利用高维理论,或许可以解释。但是,为什么自己非得去证明这种情况不可呢?
因为实在太过震撼,所以,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你就如同上帝一样无所不知。不,应该说,你在充当了上帝,填补了设定后,又将这事儿忘记,重新回到一个故事角色的身份中。”阮黎医生说,“我分析过里面的角色,我的出场看似很少,但是,不客气地说,你不觉得,你最在意的江,其实是以我为模板塑造的吗?”
我的脑子飞快转动,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然而,发热的大脑中,却什么内容都没有。反而,有这么一个想法掠过脑海:自己该不会是被这些情况震撼了吧。
不,应该说,明明经受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冒险,遭遇过不同的人,了解过从不同角度去观测世界所产生的认知,应该震撼的东西,本就已经够多了。如今阮黎医生所说的一切,论到不可思议,的确也是如此,但程度不应该到震撼自己的地步。
是的,我想,阮黎医生对我的认知,对“真实”的表述,内容虽然新奇,但也不应该是让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程度。
尽管这么想着,但是,脑子里,除了这个想法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我不由得沉默。
我应该沉默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表现怎样的态度,激烈地去反对阮黎医生的说法?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阮黎医生不会因为我说这是错误的,就认为这是错误的,而我自己也并没有证明她的错误的证据,在这个笔记本电脑中存档的高川日记,记录下来的信息,先不提对错,从量上已经完全超越了我的个人视角所获得的一切。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都已经在其中表述得相当详尽,就算要强行认为这部分“我不知道的事情”是虚构,阮黎医生基于这些虚构内容而产生的认知,也是错误的,但是,要如何证明,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是错误的呢?
不,我想,自己有些混乱了,我根本就不需要证明那是错误的。因为,阮黎医生的观点是,至今为止我所认为的真相,所参与的神秘,全都只是自己的幻想故事,并且,我自己已经将故事完整地记录下来了。这些日记文档,要证明的,只有这一点:
我所依仗的情报,全都是虚构的,根本就不具备说服他人的基础,也根本不具备让自己看透真相的基础,因为,精神病态下的我总会下意识忽略和忘记,那些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虚构的细节,所以,无论它多么荒谬,我都无法从精神意识上,认知到这种荒谬的不该存在,反而,会以思考和幻想的方式弥补这些荒谬。
这就是愚者思考的笑话吗?太过冰冷,也太过残酷了。我不想相信,想去反驳,可偏偏因为思绪太多,太过杂乱,而无法整理清楚自己想要表述的事情。
我虽然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但是,要接受这种程度的精神病态是自己所要面对的事实,仍旧感到无比苦难。即便如此,我内心深处的感觉……似乎在告诉我,事实就是如此,我所经历的那一切,其实只是我自己的“创作”而已。而且,这个创作还不是原创的,而是基于阮黎医生对我述说过的事情,进行的二次创作。
等一等,基于阮黎医生的故事?我的思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从那一片空白般的混乱中脱离出来。我不再去想,自己该如何反驳阮黎医生的说法,可以找到哪些证据,去证明自己的正确。
我记起来了,阮黎医生在静静凝视我之前,最后说的那句话:你日记里的“江”,难道不是以我为模板创作的角色吗?
让我整理一下:
首先,我一直都认为,这个中继器世界是依附于末日幻境而存在的一个庞大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而它之所以可以存在,是因为有“精神统合装置”的支撑。而这个世界之所以是当前这个样子,和阮黎医生的存在有着很深的联系,而阮黎医生有可能就是“中继器核心”。
其次,阮黎医生在之外的末日幻境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而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病院现实”中的她也感染了末日症候群,但是,“病院现实”中的阮黎医生和眼前的阮黎医生,不能完全等同起来。后者仅仅是感染了“病毒”后,所产生的一种类似于“精神人格投影”的存在。而假设她是“中继器核心”,那么,这个极为特殊的身份,也让人很难去联想她此时于“病院现实”中的情况,到底和普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有什么不同。是否还保持着人形,通过系色中枢接入末日幻境中等等问题,如果不亲自回到“病院现实”,是难以确定的。
然后,在以上的前提下,阮黎医生和“江”并不存在直接的关系,反而,其在中继器世界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因为由“病毒”确定的。
是的,这就是我对眼前这个阮黎医生的认知。
然而,如果按照阮黎医生的表述去看待当前的情况,之前的那些情况,却几乎反转过来:
首先,眼前的阮黎医生所说的一切,都是以“这个中继器世界其实是现实世界”为基础展开的。倘若,这个经由纳粹改造的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不是真实的现实世界,那么,她所说的那些论断,全都不需要太过在意。那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个中继器世界是依附于末日幻境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而不是真实世界吗?之前我以为有,但是,却被笔记本电脑中的日记文档打破了,因为,我的证据,我的认知,是在那些日记是“真实经历”,而非是“幻想经历”的基础上才成立的。而阮黎医生的做法,并没有去证明这个中继器世界是不是“真实”,而是去证明,“高川”根据自己的遭遇和认知所写下的日记,以及其中记载的“真相”,全都是幻觉。
我无法就这么承认,阮黎医生做到了这一点,但是,哪怕不去思考,而仅仅用感觉体会,我也无法否认,她所说的情况,并非是“绝对荒谬”,并非是“无稽之谈”,抛开我的认知,仅仅从“精神病人”的角度去思考,理论上是存在可能的。相反,我的思维走向,正如她所说,正在试图去证明她的说辞的荒谬,似乎反而证明了,这其中必然存在真相。
其次,阮黎医生说过,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和思维走向,一旦进行思考,一定会是从避开真相和弥补破绽的角度进行。而这种说法偏偏有着让人信服的基础——正因为病人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有效地治疗自己,所以才需要更加专业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