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级末日症候(校对)第707部分在线阅读
哪怕是有行人擦肩而过,也足以让他下意识避开,明明知道那其实是正常的,也下意识为那丑陋恶心的表象所迷惑,明明知道前方的道路是正常的,也下意识不想踏上那宛如生物般蠕动的血肉。在这个世界里,唯一正常的,就只有前方带路的神父,哪怕明明知道这个男人才是最不正常的,可是人类那可悲的本能和顽固的认知,难以穿透表象去厌恶这唯一正常的东西。
乔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正常的世界观就好似被填入磨盘中,渐渐碾为粉末,那美好而道德的认知,正在被扭曲,而这一切都是在潜移默化之间。乔尼听说过,真正的圣者可以无视表象,永远洞彻最深刻的本质而保持自我的完整,可是,他亲身经历的一切,让他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圣者的,即便洞察本质,也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能无视表象,更何况,他已经清晰认识到,自己的意识堕落,是因为存在一个无法关闭的渠道,那就是他这个身体——能够超越自己的身体对世界的体验,抛开在身体中流淌的生物信号,让人格意识保持孤立,究竟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呀。
爱德华神父通过对“乐园”这种迷幻药的分离重组所制造出来的沙耶病毒,没有直接的杀伤力,但是,乔尼觉得,它比电影中那些会直接制造丧尸的生化病毒更加可怕,因为,它的作用人,让“人”直接目睹自己变成“非人”的过程,迫使人们将自己从整个人类群体中孤立出来,人和人之间不再具备共性,失去交流的方式,美感被扭曲——人类是一个依靠社会组织方式才能成长的生命,而让人类完成社会组织的,正是一个种族的共知和共识,可是,沙耶病毒消灭人类彼此勾连的共性,它不需要直接杀死“人”,因为,中了这种病毒的“人”会直接把自己杀死。
转过一条又一条街巷,明明阳光明媚,可是乔尼只感到浓郁的灰暗如同灰雾一样,弥散到无限远处。可是,突然间,爱德华神父停下脚步,乔尼抬起头,就看到了前方一片让他的内心猛然悸动起来的景象——那是在丑陋作呕的世界中,显得无比正常的区域——那里的道路和建筑没有任何血肉,水泥和玻璃的质感宛如在阳光下冉冉生辉,可是,在那片区域中活动的众多“肉块”却因此显得更加突兀,不自主让人感到憎恶。那些怪物怎么可以占据那美好的地方?这样的想法在乔尼的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后他猛然惊醒,那些丑陋的“肉块”才是正常人,而那正常的区域,恐怕在正常人的眼中,才是邪恶和丑陋的吧。
他想起来了,那一片在自己看来美好的地带,正是昨晚激战的地方。乔尼的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复杂酸涩的情感,他想立刻离开这里。可是爱德华神父定定站在那里,自己的身体也不受自己的想法驱使。单纯的愤怒很快就压倒了那复杂酸涩的情感,他想要大叫:“你是故意的!你这个疯子!”然而,这样的怒吼仅仅在脑海中打转,而无法化作实质的声音。
“看到了吗?那是多么美丽的风景。”爱德华神父说:“末日是无法避免的,但却是可以转化的,当每个人都能欣赏到如此美丽的风景时,就是新的开始。我们推动末日,不是为了让一切都消失,而是为了让大家明白,旧的逝去,并不意味着彻底的毁灭,新的诞生在旧的认知中或许是丑陋的,但是,既然旧的必然失去,那么,为什么不主动拥抱新的诞生呢?乔尼,我知道你很痛恨我,但我一点都不在意,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只是个可怜虫,而是因为,我知道你终将会接受这一切。你所有的抗拒,仅仅是因为被固有的认知禁锢而已,你是个聪明而道德的人,一定可以明白,怎么做才是在必然的末日中,对大家最好的方式。你要看,要听,要想,但不需要述说,语言无法改变什么,正如我所说的一切无法改变你,但是,行动可以,正如我的行动,已经改变了你的人生。你是被选中的使徒,你可以用行动去改变更多的人。”
你这是妄想!乔尼在意识中怒吼,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改变,也下定决心,不会去改变。
似乎可以感觉到乔尼的想法,爱德华神父头也没回地说:“你会的,乔尼。改变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不变或许是一种永恒的证明,但却不一定是正确的。”
随后,两人离开了这里,他们去了更多的地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但实际上,只有两种本质——丑陋可憎的,美丽正常的,泾渭分明,对乔尼来说,这就是最可怕的折磨,因为,他十分清楚,认知和感知,其实是颠倒的,可是,认知难以纠正感知,而感知正在扭曲认知。
人类的灵魂,太过脆弱了。
大本钟响起九声的时候,两人走进红灯区,走进那看似正常,实际面积却无比幽深的店铺中,安静地蛰伏起来。
※※※
“消失了!”常怀恩猛然从回归正常,大口大口地呼吸,“我看不到他了,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在什么地方?”
常怀恩正坐在一张宛如禁锢精神病人的巨大金属椅子上,大量的贴片、导线和针头固定在他的身上,他的四肢、身躯和头部都被用金属条固定起来,更有巨大的铆钉好似直接钉入了他的身体中。拘束他整个人的这台椅子般的仪器,充满了一种粗暴厚重的感觉,就好似蒸汽时代的设备,历经时光还在使用,而环绕在他四周的其它仪器则显得更加高科技化。大量的示波器在屏幕上显示不同的曲线,又有其它屏幕不断组合这些曲线,仿佛在筛选一个更正确的画面,制冷设备的响动,比人们活动时发出的声响更加狂躁,机械臂在电脑的驱动下,于巨大的图纸上勾勒出一张又一张在正常人看来无比凌乱的图案。
唯一可以清晰认知的东西,就只有一个位置和体积都拥有一种“核心”感的屏幕,上面是整个伦敦城的地图,各种颜色的斑点不断在地图中游弋着。有人站在地图前,专注地凝视着这张地图,听到常怀恩的问话,这才回头平静的回答道:“莫克街三十五号。”
“不,那绝对不是他最后去的地方。你们没有捕捉到我最后的信息。”常怀恩说道,并不是责备的语气,有的只是惋惜,身旁的护士正小心翼翼地将他周身的束缚解除,痛楚让他不由得一阵皱眉。
“这已经是最好的设备了。”站在地图前的人仍旧平静地说,他知道常怀恩在惋惜什么,可是闹情绪是无济于事的,而如今的结果也完全在预料当中。他明白自己等人正在追踪的敌人有多危险,昨晚双方的交战,直接把一个小区摧毁了——并不是建筑意义上的,邪恶的神秘彻底改变了那个区域的面貌,已经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了,更糟糕的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那里的情况恢复正常,丑陋的血肉已经彻底融入那里的无机物中,目前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彻底摧毁挖走那些无机物——包括水泥、玻璃、钢铁、塑料等等——就如同用刀子割掉一大块腐肉,然后用高温灼烧消毒,是最粗陋也最痛苦的根治方法。
不过,如今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做这种事情,政府方面还在犹豫,也对网络球充满了怀疑,网络球的收缩虽然只是昨晚的决定,但是,不列颠政府仍旧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前各方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投入了一个将会改变世界局势的会议当中,比起修复那不正常的区域,维持正常区域,保证会议的召开和结束才是重中之重。那个可怕的敌人,爱德华神父,末日真理教的异端,已经不再是第一目标,哪怕他肯定还在预谋什么,也有可能会带来可怕的灾难,但是,既然已经无法锁定他的位置了,也就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几点了?”常怀恩舒展了一下得到解放的身体,一边喝着弥补滋养身体的药物,一边问道,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九点刚过,已经开始入场了,还有二十分钟就会封场。”那人将显示屏画面调整到会议场所,那并不是一个显眼的建筑,更不是什么礼堂,仅仅是一个伦敦随处可见的普通会所,而此时,门前和紧邻的道路上,显得无比冷清。无关的人都被神秘的力量排斥了,而与会者的进入,却不是普通的监视可以观测到的,当然,如果网络球加大监视等级,可以用神秘观测到更多的东西,但这个时候这么做,有可能会引起集体性的反感。就执行力度来说,网络球在这个会所周边布置的警备力量反而是最薄弱的,可是,就安全程度来说,那里却绝对是当前伦敦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是末日真理教和纳粹突然间夹攻那里,也只会碰个头破血流,毕竟,那里汇聚着世界统一战线的神秘组织的目光。
网络球的治安维护,更多是用于稳定城市其它区域的安定。
“走火呢?”常怀恩将目光从冷清的会所门前转开。
“一分钟前已经抵达了,同行的还有黑巢的席森神父、火炬之光的雅克和耳语者的高川先生。”那人回答道。
“高川先生?耳语者的其他人呢?”常怀恩说。
“咲夜女士和格雷格娅女士已经分批离开伦敦了。”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咲夜女士在一个小时前带走了耳语者和近江的合作产品,不过,具体的资料,近江还没有传过来。”
“近江那边的问题?”常怀恩皱了皱眉头。
“我觉得,是的。”那人说:“或许在近江主观上,不认为我们应该知道相关的情况。”
“能不能……”常怀恩犹豫着,不过那人立刻打断了后面的话,说道:“我们没有权利干涉近江的主观意志,这是合作的基础。”
“好吧。”常怀恩无奈地耸耸肩,“我就说说而已。”
“近江是我们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那人强调道。
“桃乐丝计划的进展如何?走火已经完成交涉了吗?”常怀恩继续提问。
“关键的物品已经拿到了,但是效果还不得而知,近江正在研究,不过中继器的建造已经进入最终阶段,在会议结束后,就可以进行管理核心的迁移。现在瓦尔普吉斯之夜已经进入调整阶段,不过为了保证安全,所以进度不得不放慢。你在深潜的时候,注意到什么变化吗?”
“之前还很沸腾,不过,现在已经开始沉寂下来了,我探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浮上来。”常怀恩摇摇头,“我们距离它们还是太遥远了,我根本就无法判断它们的深度是否一致,只能肯定,它们的深度都在一个人类根本无法抵达的距离之下。”
“你去休息一下吧,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那人说。
常怀恩点点头,在护士的搀扶下离开房间,而房间中紧张有序的工作,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有任何变化。
※※※
两个小时前,义体高川和咲夜在猫女的带领下再次进入网络球于伦敦的核心基地,近江在原来的办公室接待了三人,很快,猫女就告辞离开了,而双方的谈话这才进入正题。近江取出密封的金属盒,里面封装的正是已经处理好的人格保存装置。义体高川对近江的研究情况没有任何疑问,因为,他知道即便对方详细地描述其中的过程,他也很难去理解,去判断,因为,过去一直都是这样,近江的研究完全可以被描述为一种“神秘”。近江的“神秘”,就是“对神秘的研究”。义体高川从没有发现过第二个人,可以像近江这样,用看似正常的研究去复制“神秘”,用带有神秘性的产品去描述原本的“神秘”。尽管世界线已经改变,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但是,义体高川坚信,近江的本质,不会有任何改变,而自己的信任,也基于对这种不变本质的认知。
第953章
只有自己知道的世界
把人格保存装置交托给对方后,义体高川对近江的研究情况没有任何疑问。他知道,即便对方详细地描述其中的过程,他也很难去理解,去判断,因为,过去一直都是这样,近江的研究完全可以被描述为一种“神秘”。近江的“神秘”,就是“对神秘的研究”。义体高川从没有发现过第二个人,可以像近江这样,用看似正常的研究去复制“神秘”,用带有神秘性的产品去描述原本的“神秘”。尽管世界线已经改变,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但是,义体高川坚信,近江的本质,不会有任何改变,而自己的信任,也基于对这种不变本质的认知。
关于人格保存装置的事情,近江没有提起更多,从她的手中接过存放箱时,她十分扼要地说明了使用方法:“取出之后在十秒钟内和植入者的身体接触,因为你们没有给足够的时间,所以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她若有深意地看向咲夜,说:“我有些疑惑,你明明已经使用过类似的产品,显然你们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员,为什么你们还要让我进行处理?”然后将目光转向义体高川,又说:“她使用的产品,在风格上和我十分相似,我几乎以为那就是我制作的,但我确信,在这三天之前,我的确没有和你们进行过接触。许多问题,以及我所观测到的现象产生了微妙的关联。之前你说过,你亲身经历了世界线跳跃,那么,这位咲夜小姐体内被植入的人格保存装置,是源于另一个世界线的我?那么,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你所在的世界线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产生了分歧,让她得以保留这枚人格保存装置?你必须知道,在世界线理论中,当世界线产生分歧的之后,就不会再彼此产生交叉,虽然两个不同的世界线可能拥有同一个根系,但是,如果在这个根系中发生的事情,就会在两条世界线中以‘共有历史’的状态存在。”
近江顿了顿,专注的凝视着义体高川的眼睛,说:“如果,咲夜小姐体内的人格保存装置是另一个世界线的我为你们制作的,而这个世界线和过去的世界线拥有某个分歧点,那么,这个分歧点必然在咲夜被植入人格保存装置之后,才能将‘我为咲夜植入人格保存装置’这个历史,作为一个确定的存在,延续到当前的世界线中。而那个历史,也必然存在于我和咲夜小姐的记忆中。可是现在……”她摊开手,说:“那个本应我们共有的过去,并不存在,咲夜小姐似乎根本就不清楚自己体内已经被植入人格保存装置,而我也没有和你们共事的记忆。这已经足以证明,即便在某个世界线中,我们是感情深厚的伙伴,但是,那个世界线和如今这个世界线,很大程度上没有交集点。如此一来,咲夜小姐和我的情况,并不符合世界线理论。高川先生,你说自己是世界线理论的认同者、见证者,是某个世界线中的我的助手,那么,现在的一切,究竟是要证明我的正确,还是证明我的错误呢?”
近江尝试将情况说明地通俗一些,但是,在多数人听来,还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即时在脑海中勾勒她所描述的一切吧,不过,义体高川的确听明白了,而她的疑问,也早已经存在于他的思考中。但是,义体高川自己思考后,所得到的最标准,也最让自己认可的答案是:不知道。如今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和之前自己所存在的世界,到底拥有何种本质关系,根本就是自己的认知无法得到答案的难题。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的经历唯一可以证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两个世界并非完全平行,也并非完全没有干系,并不是相似的人演绎出的不同的两个世界那么简单”。如果说,要找到一个彼此之间的连接点,那么,义体高川此时此刻就可以清楚告诉近江。
于是,他这么说了,没有证明回答近江的问题,仅仅是阐明自己唯一想清楚的事情:“近江,我无法证明世界线理论的对错,我也没有欺骗你,我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对你而言,也许只是一种不曾存在的过去,但是,对我来说,那却是唯一的真实。而如今的真实,和过去的真实,也并非是截断的,即便跨越不同的世界,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仍旧是一条完整的直线,那就像是,将两根不同的线掐断后,再将两条断线彼此连接起来。或许,从你们的角度来说,很难认知到这一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在说谎。”
义体高川顿了顿,他知道情况到底有多复杂,自己根本不可能将事情阐述清楚,因为,就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这种世界变动所蕴藏的那复杂而庞大的机理,那已经不是用正常通俗的语言去解释的情况。但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仍旧是可以的,因为,此时此刻,就存在一个证明自己的东西:“我们现在所存在的世界,和只有我知道的那个世界,拥有一个已经得到证明的连接点——”义体高川的目光落在存放人格保存装置的箱子上:“正如你所观测到的那样,阿夜体内的人格保存装置,并非是在这个世界完成的。它和我一样,跨越了世界线,以既成事实和阿夜融为一体。你说,阿夜和她体内的人格保存装置,不符合世界线理论,但是,对我来说,两者正是只有我知道的那个世界,和当前这个世界存在关联的证明。”
近江皱起眉头,似乎在尝试从义体高川的角度,去思考这种说法的正确性,以及假设这种正确会带来怎样的理论和现象延伸。当然,她到底在想什么,这里没有人知道,义体高川也只是本能猜测而已,即便在上一个世界线里,两人是亲密的夫妻关系,也没有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足以理解这个女人。
近江是莫测的,不仅仅是在于她的能力,更在于她的思维方式。更何况,单从义体高川的角度去看,两者相处的时间实际极短。两人彼此之间的关系,其实延续自上一个高川,即便算上上一个高川的时间,两人从结识到分开,也不到一年的时间,甚至于,两人的相遇、结婚、共事,整个过程除了戏剧性之外,再没有别的更深刻的属性。那种相处方式,叫做爱情吗?还是叫做疯狂?义体高川即便拿回了感性之后,也无法确定。
在义体高川看来,近江曾经自称疯狂科学家,还是十分贴切的,而自己,虽然也可以用“疯狂”来描述,但是,却完全没有半点科学家的成份。对于一个“疯狂”程度犹在自己之上,职业更充满了理论深度的女人,义体高川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可以彻底了解对方,假设对方是“江”的一个投影的话,就更是如此。
如今这个世界的近江,和只有自己知道的世界中的那个近江,到底有怎样的差别,基于如上的认知,义体高川就更加无法确定了。揣测对方的想法,仅仅是一种习惯,义体高川本人也从来都不抱有“准确”的希望。
义体高川一直都觉得,自己所知道的,很可能都没有近江所知道的那么多。他如今描述自己的存在,勾连两个世界,只是为一个明确的目的——证明自己、耳语者和对方,并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自己等人可以站在这里说话,本就是一种命运般的邂逅。而这种邂逅,并不是为了证明近江的研究是否正确,而仅仅是为了证明,彼此之间的连系,是如此的根深蒂固,并不会因为时间、空间乃至于历史的改变而消失,也不会因为主观的肯定和反对而断裂。
义体高川不会说什么美好的话语,也无法让他人完全相信自己,但是,对他来说,近江也好、咲夜也好、八景也好,耳语者的其他人,乃至于更广阔意义上的熟人等等,无论他们因为世界的不同而产生了哪些变化,自己对他们的情感,根本就无法从新开始,也不可能从新开始。如果这一切被刷新,那么,只会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已经死亡。
如此感性的认知,义体高川也觉得,自己可能无法准确进行描述,他努力地去勾勒这些,但是,结果到底如何,从近江的沉默中,他看不出任何东西。
“我相信阿川,无论他说的是什么。”咲夜十分坚定地开口了,“我很笨,完全不知道阿川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我明白他在表达什么。”她的笑容充满了一种由心而发的愉悦,“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生存还是死亡,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无论我们彼此如何改变,我们的心始终都是连系在一起的,这就足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世界线什么的,那个我和这个我有什么区别,我知道的阿川和只有阿川知道的自己存在怎样的偏差,我的憧憬和爱是否蒙蔽了我的双眼,这些全都不重要。当心和心之间的连系,不会因为任何情况动摇时,肉体和思维的差别,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连心都改变了,但是,只要彼此之间的连系没有中断,那么,一切就都不会结束。”
近江有些失神,她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咲夜,似乎在想: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但是,看向义体高川的时候,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虽然我还是很难理解。在我看来,所有巩固的关系,都需要一个彼此认可的开始和一段足够理解对方的时间,‘只有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东西,是无法成为开始的,也无法充当彼此理解的过去。但是,我愿意相信你,并非是为了成为我的敌人而来。”近江认真地说:“如果我们真有过去一段我所不知道的美好,那么,我愿意尝试,将那份美好迁移到现在。在今天以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人根本无所谓,不,我大概是,从来都没考虑过有这么一个男人会闯入我的生命中。但是,现在,你让我觉得,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如果是以你为对象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排斥的。高川先生,只要你和我结婚,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愿望,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思想上的,无论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无论是科学上的,还是哲学上的。”
说到这里,近江扫了一眼咲夜,她觉得这个女孩很可能会产生逆反的情绪,因为,她对高川的感情是如此真切,如此热烈,犹如飞蛾扑火,但是,对方沉默的微笑,那毫不作伪的无动于衷,都超出了她对同性心理的理解。她觉得,咲夜是十分古怪的家伙,不过,咲夜那边,大概也是这么看自己的吧。只是,对各自而言,这些表象和内在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
近江虽然觉得自己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理所当然,顺其自然,也十分合理的,但是,能够平静以对的反而只有咲夜一人。义体高川的表情,明显表露出惊诧和愕然。虽然义体高川早就从上一个高川和近江的结识和发展中,认识到这个女人到底是多么古怪,但是,当亲口听到她那直白得犹如利益交换般的结婚宣言时,仍旧不免产生一种即视感,就好似在这一刻,上一个高川所经历的一切,在此时此刻复刻到了自己身上。
两个世界,两个高川,本应不同的近江,却好似有一条又一条的丝线,将彼此贯穿,让彼此重合。
义体高川的沉默,并没有让近江说更多的话,主动打破了半晌的无言寂静的,是义体高川自己,面对近江的宣言,他直说了一个字:“好。”
近江又不由得看向咲夜,可是女孩的表情,仍旧是那么的温和,没有半点动摇,仿佛正如她所说的,只要心和心贯穿了时空和变化,一直都连系在一起,那么形式上的任何改变,都无法动摇她的心情和认知。对她来说,无论近江和高川是怎样的关系,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她所需要的,仅仅是自己和高川的连系是一种毫无疑问的,不会改变的存在,那就足够了——虽然可以这么理解,但是,近江却一点都不相信,这就是咲夜的真实。她想起咲夜变身为灰烬使者后的形象——无论是灰色的一体式紧身装束,还是不断变幻着罗夏墨迹图案的面具,无不让人感到一种莫测的、深邃的、宛如灰雾般不知道于深处隐藏了何种危险——尽管几率不是百分之百,但是,在统计学中,无论神秘持有者的神秘是依靠何种方式得来的,这些神秘的特性和表现方式,往往会反映出持有者的某些本质。
可以变身为灰烬使者的咲夜,灰烬使者的直观形象,似乎从侧面支持了近江对这个女孩的某些负面猜测。而她之前所认为的,义体高川和咲夜之间的关系,此时看来,其实并不准确。相比起咲夜,义体高川给她的感觉,其实更淳朴,更加赤裸,她并不觉得,这个高川先生在说“好”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自己和咲夜的关系,他之所以答应得干脆,必然是因为,他和咲夜之间的关系,在常识中并不是一种障碍或负担。
只是,看起来同样处变不惊的咲夜,对彼此关系的认知,真的和这位高川先生的认知是相似的吗?近江平静地观测着两人,说实话,她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我不需要婚礼,结婚登记的话,随便找个时间完成就行了,不过,咲夜小姐马上就要离开了吧?不能请你做见证人,真是太遗憾了。”近江平白直叙地说,听不出有任何情感,就像是在说某个陌生人的事情。
“是的,我该走了。”咲夜只是应了这么一句,然后关切地看向义体高川:“阿川……”
义体高川抱住她,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万事小心,保护好八景她们。”
咲夜轻轻环住义体高川的腰际,相拥的两人之间,充斥着一种温暖的气息。三秒后,两人分开了。咲夜没有再多说什么,毫不犹豫地提起存放人格保存装置的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从门外传来的人声,是猫女留下的助手跟了上去,他会一直护送咲夜抵达机场,搭乘计划中的航班。还有一个小时,就是伦敦会议的开始时间,已经内定常任理事席位的耳语者,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代表在场,为了避免卷入更危险的漩涡而送走了格雷格娅和咲夜后,义体高川就算当一个不说话的木偶,也必须出现在会议中。
第954章
偏差
咲夜离开后,义体高川坐直了身体,对近江说:“我的脑袋里有一些资料,或许对你的研究有用。我之前说过,在另一个世界线中,我是你的助手。我虽然不清楚你的研究到底进展如何,具体的理论也无法理解,但是,你对我说的那些资料和理论,让我看过的研究数据,全都存储在这里。”他点了点太阳穴,“除了正常的大脑之外,这里还有一个如同电脑硬件般的东西,我称呼它为脑硬体,它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让我获得了比正常人更高速、更逻辑的判断能力,以及可以随意应用的大存储容量。”
近江神色不变,说道:“走火的脑袋里也有类似的东西,在统治局遗址里得到的,不过听起来,你的脑硬体在性能上比他的更强。”说罢,站起身来,一边带路,一边说道:“走这边,我很好奇,另一个世界线的我到底研究出了什么。据我所知,仅仅就研究基础而言,你们耳语者比网络球要差了一大截。”
“的确如此。”义体高川不以为意地说:“不过,我觉得耳语者和网络球的差距,无法影响你的研究。到底可以研究出什么,并不是耳语者和网络球可以决定的,而在于你自身。我相信如今的你,一如相信只有我知道的,过去的那个你。”
“是吗?”近江的脚步顿了顿,说:“我和你所知道的那个我,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也并不是接续的,过去的差异,在时间的调整下,会导致未来在一些细微层面上的巨大区别,这种区别往往会是本质上的。如果你喜欢的是你所知道的那个我,那么,现在的我或许会让你感到失望。我并不在意你是如何看待我的,将我当作你心中的那个我的替身也没关系,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当你发现,我和你所知道的那个我不一样时,无论如何失望懊悔,也没有回头路了。”近江转过头,脸上浮现一种阴森的诡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而我不想让你做的事情,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请你务必相信,阿川,我的丈夫。”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我有理由相信,只要你不想让我失望懊悔,我也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情绪,对吗?”义体高川用一种连近江都有些惊讶的冷静态度,说出这样的话来。
“真令人惊讶,没想到阿川是这样的人,和我看到的资料并不相符。”近江的目光扫过义体高川的额头:“我原以为……是脑硬体的关系吗?算了,过去的了解有偏差也无所谓,现在的你就在我的面前,我可以慢慢地了解你。”她的目光让义体高川觉得,似乎有一种冰冷的东西,正渐渐渗透到自己的大脑和脑硬体中,试图以最直观的方式剖析自己的灵魂。脑硬体的防火墙没有发出警报,仿佛这让人极度不自在,甚至于诞生出恐惧的感觉,只是自己在吓唬自己,或者干脆就是一种错觉。
不过,在度过最初那种被浸泡在冰冷水银中的压力后,义体高川确信了这种直觉——这其实就是近江的“神秘”的体现,过去自己和近江相处时,没有察觉到,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个近江并没有让这种力量显现化,或许那时的近江也并没有意识到,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如今这个和网络球有着更紧密合作的近江,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比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近江更强。因为,她显然是知道,自己拥有何种力量,并主动地去使用这种力量。
只有在孩童时代,人类才不介意赤身裸体,对于成人来说,仅仅是肌肤上的裸露就足以带来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抗拒,除非这种赤裸是由自己主观发起的,更别提这种深入灵魂,又无法抵抗的渗透感了。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解剖课堂上的青蛙,在活生生的情况下,被冷静又习以为常的研究者,用最精密的刀法割开皮肤,切断脊椎,挑拨神经,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的变动。
那种感觉绝对不是“不快”和“恐惧”就可以形容的,混沌而负面的情绪好似翻滚的岩浆一般,随时会突破理智的地壳。然而,无论主观情绪如何紧张,脑硬体仍旧毫无所觉地,我行我素地正常运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