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级末日症候(校对)第12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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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现在,他仍旧从情感和理性上不愿意相信岛屿外边的世界已经危在旦夕。他本能地想要找到一些细节线索,去证明桃乐丝为他展现的这些景象,以及这些景象所带来的暗示,都是一种欺骗,是一场压迫己方放弃所有抵抗的阴谋。或者说,他更希望是这样:世界依旧正常,孤岛外的人们虽然仍旧有不少人蒙受各种苦痛的折磨,但是,大部分国家的人民是安康的,那些异常的景象,不安的气息,只在这座病院中上演。潜伏者们试图篡夺病院的主导权,才设下种种阴谋,从各个角度去打击和逼迫病院明面上的管理层,并尝试在这种对撞中减少他们自身的损失。
  然而,这个一厢情愿的念头,刚从安德医生的脑海中浮现,就已经变得错漏百出。他可没有忘记,从外界累计送达病院的LCL总量,达到了让人感到不真实的近千万人份,尤其是最近,几乎是以百万人份为单批数量地输送过来。哪怕是发生了世界大战,也绝对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死掉这么多人吧?
  一千万人LCL化,哪怕分摊到世界上的各个国家地区,也绝对不是一个能够让人忽视的数量,政府绝对不可能完全隐瞒下来。另一方面,既然输送到病院的LCL达到了千万人份,这个数量也不可能是外界已经LCL化的人们的总数。安德医生的内心十分清楚,总数将会是一个比“千万”更加夸张的数字。
  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桃乐丝的暗示:这个可怕的,全球性的灾难,已经发展到了即便是孤悬海外的岛屿病院,在人为隔离情报的情况下,也仍旧可以感受到的程度。
  “世界末日……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吗?”安德医生的额头冷汗淋漓,他掏出手帕,镇定了一下心神。多年的研究生涯和政治斗争,让他的内心不至于脆弱得如同玻璃。然后,他终于提出了一个问题:“现在的技术,已经到了可以做出这种虚拟屏幕的程度了吗?”
  是的,当从虚拟屏幕中,镜头做揭示的可怕景象中回过神来,他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虚拟屏幕就像是科幻作品中才会出现的造物,稍微有那么几分不真实。
  “……不存在什么虚拟屏幕。”桃乐丝的回答让安德医生愕然,他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对方究竟说了何等可怕的事情。
  “你,你说什么?虚拟屏幕不就在眼前……”安德医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那面放映海中可怕景象的虚拟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不可能……不可能!”
  “冷静一下,安德医生。”桃乐丝的声音,在安德医生的耳中就像是让人作呕的怪声,既无法和过去的少女联系起来,也无法和人类联系起来,在他的脑海中,那些看似无关的认知,又在以一个荒谬的关系串联起来,让他分不清,自己之前见到的事物,根据所见之事物而想到的事情,到底又有哪些是真实的。
  安德医生觉得自己的胃袋在抽搐,他不禁张开嘴,呕出大量污垢——在这些呕吐物中,他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个细小的,绝对不是“寄生虫”可以形容的怪东西,正挥舞着肢体试图爬出来。这一切让他不禁联想道: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怪物的巢穴。
  “又发作了吗?怎么会这么快?”在恐惧冲击的恍惚中,安德医生听到了远方的人声,有人突然扯住自己的胳膊,可是,自己却觉得那不像是人手,而像是什么怪物的肢体,像是……那些病人和高川复制体,他忍不住脑海中纷呈的想法:自己要被他们带去某个可怕的地方,他们要对自己做某些可怕的事情。因为——
  “因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在问,可是,声音只是一种古怪的咕噜声。
  因为,自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
  “是的,阴谋……可是,是什么阴谋?”
  在他的自问自答继续下去前,他只觉得一根针扎穿了自己的心脏般,痛苦一下子驱散了脑海中的声音,然后,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在黑暗中谢幕。
  与此同时,自己近旁的声音在远去:“可能不行了,病情发作得比预期更快,时间是……十分三十七秒。”
  “再注射一次,我们不能否认安德医生的能力……虽然他现在病了。”
  安德医生再次行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那熟悉的窒息感出来时,他又发现自己躺在灌满液体的容器中。上次他躺进来一次,这一次应该是第二次吧。他立刻认知到,自己的情况也许比自己所估计的还要糟糕。安德医生用力推开容器的盖子,突然间,他觉得这个盖子和上一次的盖子不是同一个。
  但是,安德医生没有继续思考下去,他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开始回忆,自己在昏迷之前的错乱,就像是一种事不关己的纯粹的记忆数据,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即便是现在看待这份记忆,安德医生也不清楚,记忆中的哪一段是幻觉。
  他只是肯定,自己的确已经变成了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而且病情正在恶化,那些潜伏者正在尝试治疗自己,也正在观测自己。
第1837章
LCL逆向工程
  安德医生再一次爬出容器,湿漉漉的身体不禁打着寒颤,他察觉到自己的衣物竟然还穿在身上,上一次从容器里出来时,自己也是这个样子吗?他不记得了,只觉得似乎是这样,但是,这种感觉不是很古怪吗?他不由得产生极为强烈的既视感,就像是在怀疑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亦或者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以及自己此时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安德医生还记得自己上一次从容器中醒来后和桃乐丝的对话,以及自己那无法收束,几乎可以称之为狂乱的思维,甚至到了现在,还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回过头去,仍旧分不清当时的哪里是幻觉,哪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安德医生抱着脑袋,湿冷的身体无法让体内那宛如要沸腾起来般的血液平息下来,那强烈的冲动并非是性生理上的,而就像是脑神经里有上千瓦的电流在奔涌。他一直在喘息,一边喘气,一边寻找那怪物一般的桃乐丝。
  一如他所期望的那样,那个由金属、设备零件、管线、血肉、各种说不清的有机物和无机物混杂在一起,最终构成的半截女性轮廓状的怪物,就垂吊在自己视线的尽头。天花板上的灯光让这个宽敞的密室宛如百老汇的舞台,醒目的光柱分别打在自己、自己身边的容器、以及对面的桃乐丝身上,就像是要点醒一群安德医生无法观测到的“观众”,此时正在上演的剧目中,这三个存在就是最核心的演员。
  安德医生在强烈的灯光中迷了眼,他看不清发光的设备,只觉得光源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就像是穿透了那高阔的天花板,从语言无法述说的更遥远处投来。这光是如此强烈刺眼,让他下意识用手掌遮挡。名为桃乐丝的怪物在他的眼中,既像是雕塑,又充满了上帝般的神圣,那个女性轮廓的一半被光照得冉冉生辉,另一半则深陷在黑暗的泥淖中。正是那黑暗的一半,让他感到恐惧,就像是那里的仿人的形体上,有着某种不定形态的蠕动,像是从活跃的血肉中,睁开了一只只眼睛。
  当安德医生的脑海中浮现那些眼睛的具体模样时,他陡然感觉到了,在天花板更上方,更开阔的某个地方,在光源所在的地方,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向下俯瞰。自己所在的密室就像是一个火柴盒,这个拥有巨大的身躯的,无可名状的俯瞰者,正在窥视火柴盒里的微型人偶们。
  自己,以及眼前的怪物,就是它眼中的人偶。
  安德医生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实际看到这些东西,那可怕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象,就像是将自己带入到恐怖故事中的人们,在停止阅读后,走在漆黑的仅有自己一人的僻静小路上,也会产生各种让自己感到恐怖的东西:或许是想法,或许是错觉,或许是某种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那些驳杂的思绪,从预示着未知的黑暗中而来,哪怕理智知道,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黑暗是不可怕的,或者说,可怕的不是黑暗本身,而是从“黑暗”这个概念中无限延伸出去的,那让人无可奈何的,无法定义的,无法根除的未知。
  安德医生比任何时候,都能够切身体会到,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到底在承受何种痛苦和恐怖,生理上的异常已经不是最大的根源,他们的意识始终处于一个无法衡量自身处境的不安定的状态中,那种从内心中产生的恐惧感,绝对不是服用药物就能解决的。那已经是和一个生物的生理因素没有太大关系的折磨,而是一个拥有思考能力的智慧生命,必然要承受的,那超越自身思考能力的未知所带来的折磨。
  对大多数希望成为科学家,或者已经成为科学家的人来说,对“未知”的好奇是必然的,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也抱有一种骄傲,认为对真理的追逐,对好奇的满足,将会击溃未知给他们带来的恐惧。而从生物学上去理解“恐惧”的根源和传播,也让人觉得,这是可以割除某个腺体,某几条神经,就能制止的物性存在。然后,物理学上去认知,也可以认为,“恐惧”不过是某一种波动形式在“人”这个物质结构上的体现。安德医生也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可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些认知是多么的傲慢和肤浅。
  哪怕是刚刚经历一次“治疗”的现在,也无法从根本上,隔绝这种从“思考”中所得出的恐怖——因为,从未知中而来的恐惧,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打败它,亦或者在遥远的未来的一刻,拥有理解它的能力”就能够抗拒的,因为,它的性质是“一种在现在就会摧毁自己的,而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未知”。
  那不可解的,无可名状的,从黑暗深处的未知中注视自己的“某种东西”,正在从“时间”上压迫着自己,让自己没有躲避之处,也没有成长的时间和空间。每当自己越是思考,它就越会逼近,越是思考得周全,就越会是从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漏洞中钻出来,无论如何思考,都无法停止它靠近自己的步伐,也无法将它彻底隔绝在外。
  自己完美的逻辑和知识所构成的屏障,自以为是一个完美的球体,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网络,无数碎片拼凑而成,却有着无法弥补的,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缝隙。于是,那未知的恐惧,就从网眼中,从缝隙中,在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亦或者在自己察觉了却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陡然钻了进来,钻进自己的脑海,钻入自己的思维,钻入自己的情感,钻入自己的逻辑,钻入自认为“智慧生命”最自傲的地方。
  安德医生恍然一瞬,回过神来时,已经大汗淋漓。他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长时间,从容器里出来,并没有让他变得多好受,但是,似乎自己的心理和生理还能维持下去。
  “桃乐丝!桃乐丝!”他大声向那个半截女体的怪物叫喊。
  “你的情况很不好。安德医生。”桃乐丝那熟悉的,宛如粘稠液体,又如同浑浊低语般的声音,在安德医生的耳边响起,“最近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都出现了反复的迹象,在统计数据中也显示,发作的频率比过去更高。”
  “阮黎医生的药已经没用了吗?”安德医生问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具体是什么样子,要说焦躁也谈不上,但也绝对称不上冷静,那强烈的紧迫感和恐惧感,就好似一只无形的手,紧抓着自己的心脏。
  “阮黎医生留下的大方向,让我们研究出多种特效药——但实际效果上,根本无法进行临床验证。”桃乐丝说:“因为,每一种药物在病人身上只能使用一次,并且,只要在其中一个病人生效了,就会在其他病人身上失去效果。一个巨大的抗性网络存在于病人和病人之中,就像是我和你,在如今的联系,比你所想的更加紧密。”
  “你知道我的来意,我想要合作,但是,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安德医生终于将自己既抗拒又想要明确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他的心中就像是一颗用细丝吊起的巨大而沉重的石头,解脱般落在了地上,“我希望其他人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虽然,我不觉得你们真的可以做到什么,但是,正因为我们都是坐在同一条泥船里,所以,搁置争议,携手合作才是最后可能的出路,没有人会为我们的失败买单,我这边是这样,你们那边也是一样。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其实并不重要,我们连自己都顾不上了,不是吗?”
  “不,我们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桃乐丝如此说道:“我们需要你继续完成人类补完计划的最后阶段,安德医生。我们已经锁定了高川人格的位置和状态,也已经完成了新身体的准备工作。”
  “高川复制体?”安德医生恍然大悟,高川复制体也许并不是完美的,也无法取代的高川的意义,但是,他们的出现,却意味着这些潜伏者在LCL逆行变化上的准备。而这些工作,在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中,也是存在的,而且,是最后的阶段所必然进行的步骤——从一开始,安德医生准许高川复制体计划的进行,也正是为了进一步推动人类补完计划的进展。
  他的“人类补完计划”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末日幻境这个意识环境反复执行“剧本”,通过“剧本”去针对性地塑造人格,就像是为一个人物编写其一生遭遇的故事,从他出生开始,从吃饭睡觉等等生活细节开始,从他遭遇了什么人和事开始,从他在这些遭遇中的选择和结局开始,去调整他的思想和秉性——诚然,在一个个需要选择的关卡中,他也许并不会做出让人满意的处理方式和思维方式,但是,只要重复无数次,通过对那些影响其人格塑造的细节因素的修改,总能可以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
  将这个人物角色的一生所必然经历的选择和成长,细分成无数个桥段,将每一次满意的短期结果拼接起来,自然可以构成一个从头到尾都令人满意的长期结果。然后,将这个最满意的结果,通过逆向工程的处理,置入一个在生物学上呈现不安定状态的身体中,在这个过程中,那让人满意的人格和精神会促使不安定状态向着安定的状态变化,而这个安定的状态也必然是契合这个让人满意的人格和精神的状态。
  最终,“人类补完计划”将会在理论上产生一个从生理到心理,都趋向于“人所能认知到的完美完整状态”的人。
  这个想法最先是因为安德医生目睹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变成“LCL”这种安定液态物质的过程所产生的,也并不存在一个完美的理论体系,在其他科学研究者眼中,或许就是一种狂想吧。但是,在久久无法攻破“病毒”的同时,安德医生产生了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践的想法。LCL的存在,大量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特殊的末日幻境,以及对这一切的研究中,让安德医生意识到,人格精神对物质身体的影响力比他预想的,比过去的科学所预测的,还要来得强烈。两者就像是纠缠统一的螺旋,在物质科学中,人们天性默认物质身体是非物质心理的基础,所以,从物质身体去影响非物质心理,才是征途和捷径。但是,既然生理和心理是交错的螺旋,而非物质心理对物质身体的影响要超乎预期,末日症候群患者和LCL化过程,又是最好的观察样本,又为什么不反向试试呢?
  安德医生意识到,再没有比这个孤岛病院更合适的地点,也没有比末日症候群发作这个更合适的时机了。
  于是,他真的试了一试,便从此没能停止。
  安德医生凝视着名为桃乐丝的怪物,潜伏者显然拿到了他的“人类补完计划”的第一手资料,并一直在关注他的研究,并同时根据这个计划,展开了自己的研究。如今再说什么“对自己的计划被盗窃充满了愤慨”之类的话,已经不合适了。毋宁说,如果对方没有关注这个计划,没有对这个计划抱有强烈的想法,自己也无法站在这里,得到帮助。
  安德医生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既然这些潜伏者肯定了人类补完计划,并切实地付诸行动,完成了计划后期的一部分任务。这样的行径自然也是一种对自己的认可。
  而获得彼此的认可,在合作中正是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
  那么,在这里还是不要追究太深比较好。
  “你们的意思是,要将高川的人格重置到高川复制体的大脑中吗?”安德医生确认道,这个方法其实并不理想,但是,从成功率和效率却比另一种理想的方式更高。
  “不,高川复制体只是为了积累数据和经验。”桃乐丝说:“我们要完成逆向LCL工程。将现存的LCL重新转化为每一个人的原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仅仅针对高川一个人,却应该可以做到,他是特殊的。”
第1838章
角色定位
  高川是特殊的,从他身上不仅可以收集到大多数病人都有的数据,也可以收集到只有少数病人才具备的数据,亦或者仅仅在高川身上才会出现的数据。高川复制体无法全面体现高川的特殊性,却能从某几个细节上接近高川的数据。对“病毒”的研究一开始就是以“高川”这个特殊实验体为突破口,一直持续到高川病情恶化,崩解为LCL为止,乃至于即便变成了LCL,和其他LCL溶液混为一体,再也无法从物质结构上将他的这部分LCL分离出来,但是,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却依旧从末日幻境的角度关注着他的人格变化。
  安德医生十分清楚,系色中枢为高川复制体的作成提供了多大的数据量,如今他更是明白,那庞大的数据也有超级桃乐丝参与其中。高川复制体是得到自己的许可才进行的计划,并一直在研究团体的观测中,但是,这个计划并不仅仅是由病院明面上的研究团队推动的,只是,这些潜伏者的干涉一直没有被他们察觉到。
  到了眼下的局面,当初这些潜伏者是如何避开占据主体地位的研究团队的耳目的,已经不再重要了。安德医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追究任何人事的时间,桃乐丝的口风中所透露出来的事情,足以证明潜伏者们早已经准备妥当,仅仅缺少某个环节中最有威望和能力的人选,对他而言,也同样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安德医生无法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病情数据的统计,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从病发到死亡的时间,也难以找出病情相关时序的线索和逻辑。在凌乱的数据背后所体现出来的,仿佛就是一种随机的命运。有些感染的研究员根据自己掌握的资料,意图判断自己的死亡时间,但他真正死去的时间点,不是更早就是更晚。特效药也不是万能的,就算潜伏者们制造药物的能力,已经相当于高川和霍克医生还在世时,病院所达到的水准,也不可能让病患者的生命延续下去。
  末日症候群是一种并发性的绝症,是从心理到生理上的绝症,是无法预测也无法真正控制的绝症。所有的治疗,都只是在病情的表面打转,在无法捕捉“病毒”的现在,除了碰运气,就再也没有存活的办法。
  将这样残酷的事实悬挂在自己的头顶,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这就是安德医生对自己的病情发展唯一可以保持的态度。
  安德医生也终于可以切身理解,为什么那些因为感染而死去的研究员,总是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研究资料保存并公开出来,而不是封存给某个指定的人——他们已经不需要再竞争了,他们所面对的威胁,仿佛已经超越人类社会携手共进所能企及的天花板,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算病院里的所有人齐心协力去对抗这个可怕的灾难,成功率也是极低。个人的天资和能力,在如此恶性的敌人面前,变得为不足道。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期望着,也许会有这么一天,病院里的幸存者们,亦或者世界上的某些人,能够得到自己遗留下来的这些资料的启发,揪出导致这个灾难的真凶,破解“病毒”的威胁。
  这份不带任何功利性,而仅仅想要让后代得以生存下来的使命感,让即将死亡的研究员真正以一个公平而透明的心态,去对待自己的遗产。
  曾经的他们在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在切身体会到“病毒”的感染有多么可怕的时候,做了他们生命中唯一可以去做的事情。如今的安德医生也同样如此。
  哪怕,他根本不确定,这些潜伏者是否真的如桃乐丝所说,已经做好了准备,是不是真的,只要完成最后的LCL逆行工程,将高川的人格重新录入新躯体中,就能找到出路。
  将这些质疑抛开后,将自己的研究被盗窃的愤怒抛开后,安德医生所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在自己的生命余晖中,必须完成人类补完计划的最后环节。不是为了潜伏者,不是为了自己,而仅仅是因为,这是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而抛开所有政治斗争和阴谋论,专注于这件事,才能确保这项研究能够赶上时间——不,即便是全心全意去做这件事,也不一定能够赶上,仅仅是,自己希望能够赶上罢了。
  说到底,“人类补完计划”中有太多未成型的理论,有的甚至还没有抓住头绪,而仅止于遐想。要将自己认为可能正确的过程,变成切实会这么发生的过程,需要聪慧的头脑,渊博的知识,充分的时间,理想的环境和大量的好运。可是,即便是最先发起这个研究计划的安德医生本人,也无法全部达标。
  安德医生自己也很清楚,放在平时,“人类补完计划”只会被人当作异想天开,不切实际,说出来只会平添笑话,降低自己的威望,所以,安德医生虽然借用了病院的公共资源,却没有大规模公开自己的研究。甚至于,他觉得自己或许根本就没有期望过,能够在病院的日子里就完成这样的研究。
  然而,过去所有阻止他竭尽全力的理由,在如今都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明白了。”安德医生沉声说:“我会协助你们。但是,我希望可以将剩余的幸存者送出这个岛屿……我们已经失败了,不需要再增加受害者。给他们一条船,也许外面已经变得很糟糕,但是,相比起岛上或许会更安全一些吧。”
  “……‘病毒’到处都是,每当我们呼吸,和外界交换物质,它就会大量进入我们的身体。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感染者,离开这座岛也不会让他们的发病率下降。”桃乐丝提醒道。
  “只是给他们一点心理安慰罢了。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是,的确有一部分人认为,病院就是这一切的元凶,离开病院可以让他们在内心上好受一些……他们毫无根据地认为,离开这里,回到外面的世界,自己被感染的几率就会下降,我觉得,至少在最后的时间里,满足他们的这一点渺小的妄想。”安德医生顿了顿,回答道:“而且,计划只是针对高川,在你们已经完成了高川复制体的现在,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做实验体——还是说,其实你们也无力离开岛屿,亦或者,在高川复制体方面所积累的技术和经验还不足够,需要将更多的人变成高川复制体?”
  “你是在试探,还是在讽刺?算了,虽然其他人认为应该隐瞒,但我觉得,到了这个份上,多少也要给我们的合作者一点尊重。”桃乐丝的口吻让安德医生觉得,潜伏者内部并不存在一言堂,但是,桃乐丝的话语份量也许不重,但其行为却会切实影响到潜伏者的总体计划,并且,桃乐丝并不是那种会听令行事的棋子。
  眼前这个怪物一样的桃乐丝,不仅仅拥有智慧,更拥有使用智慧的能力——不管这种智慧有多少,但它具备极强的主观能动性,足以让它成为潜伏者中影响力最大的一个环节。以安德医生的经验来看,桃乐丝也许无法控制言论走向,却在这个潜伏者集团中具备了很强的,哪怕不是首屈一指,也渐渐趋向于这个程度的主导权和决定权。
  和谁合作,给出怎样的待遇,在研究上倾向于哪个方向,眼前的怪物大概足以一言而决了。
  这样很好。安德医生真心这么认为。和一个怪物打交道,总要比和一群人打交道扯嘴皮子容易,尽管这个怪物也许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但只要它还在一个人类构成团体中做事,无论是不是占据主体地位,都需要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人类社会工程的规律,以便于更灵活更有效率地驱动这个人类社会性的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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