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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宁远兵变
  毕自肃确实是非同一般的倒霉。做为一个立场比较中立的非阉党官员,能够鱼跃龙门当上一任巡抚,靠的完全是自己的卓越政绩和公正廉明,还有曾经担任过宁前道参议的经历和宽仁慈厚的性格,所以才被派到辽东来担任巡抚,给熊廷弼和毛文龙这两个狗熊脾气的炮筒子当和事老。只是毕自肃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在上任不到十天情况下,竟然就被兵变逼得自杀身亡。
  毕自肃是在三月二十八这天从前任辽东巡抚手里接过这个职位的,卸任后,前任辽东巡抚立即打马连夜去了山海关,到恩师熊廷弼麾下祈求庇护,根本就没象其他官员一样,按照不成文的规矩给毕自肃介绍同僚,帮助继任者迅速熟悉情况。不过还好,孙承宗担任辽东督师时,毕自肃此前曾经在宁远干过一段时间,对大部分的文武官员还是比较熟悉的,所以毕自肃也没去指责前任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的召开会议,与同僚部下互相熟识,准备迅速融入角色。不曾想四月初一这天召开会议时。宁远诸将刚一到齐,伸手就向毕自肃讨要军饷——四月份的军饷。
  “各位将军,军饷当然发。”毕自肃也没推辞刁难,还很诚恳的说道:“只是本官刚刚到任,对军队情况还不了解,士兵的人数也还没有清点过,等本官确认了各支军队的编制,还有清点了士兵的数字,就马上把军饷发给你们。”
  毕自肃决定统计了士兵准确数字之后再发军饷,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宁远军队的士兵数量,对大明朝廷来说一直都是一个迷,不管是魏忠贤派到这里来搀沙子的宁远监军胡良辅,还是一直看前任辽东巡抚不顺眼的宁前道御史李应荐,都始终没有摸清楚过宁远军营里到底有多少士兵,朝廷给前任辽东巡抚的四万五千编制,到底被吃了多少空额,所以借着这个辽东巡抚换人的机会,不管是魏忠贤还是兵部尚书王永光,都想通过毕自肃摸清楚宁远军队的真实情况。而且毕自肃也不是故意刁难,三月份的军饷已经发了,现在才四月初一,四月份的军饷即便拖到月底发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宁远军队每个月发军饷的时间,也要由毕自肃说了算。
  尽管毕自肃已经做好了苦口婆心对宁远众将解释的准备,可毕自肃绝对没想的是,他的话音未落。在场的宁远将领居然二话不说,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绝大部分文职官员也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只剩下毕自肃和宁远监军胡良辅、宁前道御史李应荐三人,在会场里大眼瞪小眼。面对这样的局面,毕自肃当然是怒不可遏又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毕自肃只得和比较靠得住的胡良辅、李应荐商量,商量怎么对付这些丘八。可是让毕自肃措手不及的是,刚过了午饭时分,宁远城中的军队就发生了哗变!一群接一群如狼似虎的乱兵闯进巡抚衙门,高喊着欠债还钱的口号,在巡抚衙门里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毕自肃也在措手不及下被乱军绑架,捆到了宁远城的城楼上。
  毕自肃被五花大绑捆到城楼的柱子上时,宁远城里已经彻底乱了套,成群结队的乱军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高喊着‘毕自肃故意不发军饷,我们不如反了算了’的口号,到处的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毕自肃从京城带来的仆人和亲随首先遭殃,当街被砍成了肉酱,私人财物被抢劫一空;还有宁远的粮仓钱库也被乱军砸开,官仓里储存的粮食和银钱同样被扫荡一空。不过最惨的还是前任辽东巡抚的对头李应荐,他被乱军堵在巡抚衙门的后花园里,当场活活打死,他在宁远的家人也被杀得干干净净,居住的宅院更是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同样和前任辽东巡抚做对的宁远监军胡良辅则在混乱中不知所踪,生死不明。与此同时,毕自肃本人也在城楼上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残酷折磨,数以百计的乱军士兵借口他故意克扣军饷,对他不仅是百般侮辱,拳打脚踢,还丧心病狂的把他的耳朵和鼻子割掉,又拎来马桶,将桶中大便小便浇满他的全身,素有清廉直名的毕自肃遭受如此侮辱,自然是羞愤欲死。
  四月初三,收到消息的熊廷弼率领大军兵临宁远城下,镇压叛变,只可惜此刻的宁远城早已经落到了叛军手中,熊廷弼若要强攻,势必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且毕自肃也在叛军手里,如果强攻,必然危及毕自肃性命。无可奈何之下,熊廷弼只得派遣使者入城谈判。要求叛军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叛军首领杨正朝和张思顺则向熊廷弼提出了三个投降条件,第一,立即下发军饷;第二,保证不追究叛军所有成员的任何责任;第三,要求熊廷弼上书朝廷,严格惩处克扣军饷导致兵变的毕自肃,请袁巡抚回来,继续当辽东巡抚。而熊廷弼当然只能答应第一个条件,还有保证只处理少量手上沾有命案的叛军士兵,叛军同样不答应,结果谈判破裂,熊廷弼也只能下令攻城。
  熊廷弼军动手准备攻城,宁远叛军也毫不犹豫的搬出红夷大炮,瞄准了熊廷弼的军队,眼看大明军队就要自相残杀时,前任辽东巡抚站了出来,请求亲自出城谈判,劝说叛军投降。极不情愿看到明军同室操戈的熊廷弼思量再三,也只好点头同意,而前任辽东巡抚孤身入城许久后,终于带出叛军投降的新条件——要求熊廷弼上书朝廷。赦免叛军所有人的死罪,保证不杀叛军一人,那一切条件都可以商量。否则的话,宁远叛军宁可与熊廷弼拼死一战,也绝不投降。而且辽东巡抚又自告奋勇的提出,以自己为人质,换出被叛军扣押的毕自肃,熊廷弼犹疑再三,迟迟不敢做出决定。
  迫使熊廷弼同意叛军条件的是来自建奴的压力,差不多是在同一天,已经从朝鲜回师的建奴主力兵临海州城下。同样归辽东巡抚直属的海州明军士气崩溃,不战而降,建奴一举夺回当年被辽东巡抚借来的海州,又掉转马头西进,兵锋直指锦州城。而同样归辽东巡抚管辖的锦州军队也蠢蠢欲动,派出代表与锦州守将祖大寿和吴襄交涉,要求熊廷弼答应宁远军队提出条件,否则的话,建奴大军兵至锦州城下时——锦州军队将拒绝作战。面对这样内外交困的局面,熊廷弼也没了办法,只得同意叛军条件,向朝廷请旨赦免叛军赦免,辽东巡抚也再度大义凛然的孤身入城,以自己为人质,换回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毕自肃,只是毕自肃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早已心萌死志,刚一得脱自由,就跳下了宁远城墙,自杀谢罪。
  消息传到京城,大明京城的百姓官民算是全慌了手脚,人人都害怕叛军与建奴勾结,直接兵临山海关下,到时候,建奴还有了宁远城的红夷大炮解决攻坚难题,熊廷弼还能不能守住山海关,也是一个大问题了。惊恐之下,京城的大户富商纷纷搬运财物南下,准备逃到江南去躲避战火,大部分的文武官员则是一边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一边疯狂上表上奏,弹劾已经死了的毕自肃治军无能,辜负圣恩,要求将毕自肃戮尸追罪,株连满门,同时再度启用前任辽东巡抚,稳定辽东局面。只有少数主战官员主张武力镇压。让大明战神张好古率军赶赴山海关,御敌镇叛!
  “皇上,魏公公,不能迟疑了。”主战派的首领朱纯臣直接在金銮殿上大吼道:“马上下旨,让宣大总督张好古率领屠奴军赶赴山海关,协助熊廷弼镇压叛乱,抵御建奴!张好古是我大明的当朝第一名将,他到了山海关,保管建奴不敢南下一步,宁远叛军也不敢再倒行逆施!”
  “臣附议。”已经升任太常寺少卿的余煌也站了出来,拱手说道:“皇上,魏公公,惟今之计,要使辽东局面不致崩溃,只有将张好古调任辽东,方能外挡建奴,内镇叛乱!”
  “臣附议!臣附议!臣也附议——!”不得不承认,张大少爷在大明朝廷上的战神之名,确实是如日中天,面对这样的局面,不仅与张大少爷交好的官员群起建议将张大少爷调到辽东,就连张大少爷的对头冯铨、还有一直看张大少爷不顺眼的曹于汴和陈新佳等东林党官员,也都认为只有张大少爷能够逆转现在的局面,恳求明熹宗尽快下旨,把张大少爷这条疯狗从宣大拉回来,放到辽东去咬建奴和叛军去。
  与官员们号召征调张大少爷回京的狂热情绪截然相反的,以前辽东一有战事就念叨张大少爷怎么不在辽东的明熹宗和魏忠贤却默不作声,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倒是兵部尚书王永光站了出来,语气沉重的说道:“各位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将张好古调往辽东,是可以外挡建奴,内镇叛军——可是,张好古现在离不开宣大啊。”
  “宣大也出事了?”张惟贤察言观色,失声惊叫道。王永光摇头,苦笑着说道:“有张中正坐镇,宣大倒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可兵部昨天晚上刚刚收到宣大的告急文书,陕西乱贼高迎祥率贼军十万余自兴县西进,有进犯太原的企图,张好古为了确保汾水防线安全,已经派出了满桂率军南下太原,准备迎击高迎祥乱军!更糟糕的是,除了高迎祥的贼军之外,张好古派到察哈尔草原上的细作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建奴已经派出了使者出使察哈尔草原,面见蒙古汗林丹——张好古怀疑,建奴很可能将要以喀喇沁草原和科尔沁草原为诱饵,诱使蒙古林丹与我大明反目。为了预防万一,张好古一边亲率重兵坐镇宁武,随时准备抵御鞑靼进犯,一边向朝廷请旨,由他派出使者与林丹联系谈判,巩固盟约,以免建奴与林丹达成联盟。”
  “这么说来,张好古现在是绝对不能离开宣大了!”满朝文武一起脸上变色。魏忠贤点头,阴阴的说道:“咱家那个猴崽子不仅不能离开宣大,现在他也需要时间,他的屠奴军刚刚扩军,起码需要半年时间的严格训练,才有可能和屠奴军一样能打。”
  “那现在怎么办?”唯一的指望落空,不少官员都象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怏了下来。魏忠贤的神情更是失落,半晌才无精打采向明熹宗拱手说道:“皇上,奴婢认为毕自肃治军无方,贪污军饷,导致宁远兵变,进而导致海州失守,应该将毕自肃抄家问罪,以抚军心。前任辽东巡抚……,官复原职,仍领辽东巡抚,统率关外诸军。”
  “皇上,魏公公,我弟弟冤啊!”右佥都御史兼天津巡抚、毕自肃的亲哥哥毕自严大喊一声,冲出班列双膝跪下,嘴还没有张开,眼泪就已经滚滚而落,大哭说道:“皇上,我弟弟他冤啊!他上任才三天就发生了兵变,怎么能说是他贪污军饷导致兵变吗?先不说我弟弟家里,穷得连一床没有打过补丁的棉被都没有,就算他想贪,也没时间去贪啊!皇上,魏公公——,你们……,你们要凭良心说话啊!”
  说罢,毕自严拼命磕头,痛哭失声,满朝文武,无不落泪。明熹宗也没有追究毕自严话里的怨上之意,呆坐了半天,明熹宗才哽咽着说道:“准奏,忠贤,你去拟旨吧。毕爱卿,你弟弟的妻子儿女,就拜托你了。”话音未落,明熹宗也已经是泪流满面,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离开金銮宝殿,不忍心再去看毕自严伤心欲绝的痛苦神色……
  毕自肃生前就住在京城里,锦衣卫前去抄家也非常方便,可是等到抄家清单整理出来后,去抄家的锦衣卫却个个哭成了泪人——毕自肃的所有家产,包括房东退还的房租和一顶自购的竹制官轿折价在内,总共只有八两六钱四分银子……
  ……
  辽东巡抚官复原职的圣旨送到了辽东后,宁远城中的混乱顿时消失,成千上万得到赦免的宁远士兵高喊着‘吾皇圣明’的口号,重新回到军营,接受辽东巡抚的调遣指挥,辽东巡抚则借口建奴兵围锦州,一边伸手向朝廷要粮要饷,一边亲自率领大军北上,增援锦州。而建奴闻得辽东巡抚复职,也迅速撤去锦州包围,连仗都不敢和辽东巡抚打,迫在眉睫的辽东危机,也随之完全化解。
  辽东危机倒是顺利化解了,可是辽东巡抚的报捷奏书送到京城后,魏忠贤却气得差点把那份奏书给撕了——老成精的魏忠贤不是毛头小伙朱由检,可不会上这个当。暴怒之下,魏忠贤吼道:“给熊廷弼去一道公文,叫他尽快回京述职!不管他用什么手段,都得尽管把辽东巡抚手下那些嫡系将领调走,他要是不调走,咱家就把他调走!”
  咆哮发泄了一阵子后,魏忠贤只能拿着辽东巡抚的报捷疏进宫报喜,借以安慰这些天来为了辽东危机一直愁眉不展的明熹宗,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魏忠贤正打算上轿回府时,早已在皇宫门口等得心焦的宋金赶紧迎上来,低声说道:“老祖宗,奴婢的干儿子,宁远监军胡良辅,从辽东悄悄的逃命回来了。”
  “胡良辅回来了?”魏忠贤一惊,忙问道:“他不是死在宁远城里了吗?怎么逃回来的?”
  “他的运气好。”宋金低声答道:“宁远发生兵变的时候,他正好在辽东巡抚衙门的茅房里,所以乱军没有立即抓到他。后来他发现情况不对,又听到李应荐呼喊示警,就从茅房里翻墙逃了出来,藏进了一个和他相好的暗娼家里,一直躲到宁远兵变被平定,他才化装成乞丐悄悄的逃出宁远城,一路辗转逃回了山海关,找到了张好古的好友马世龙求援。马世龙又悄悄派人,把他送回了京城。”
  “回来就好,他在那里?”魏忠贤大喜问道:“对了,宁远兵变的内幕,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知道得不多,就连兵变的发起人是谁,他都不知道。”宋金低声答道:“倒是被乱军杀害的李应荐李大人,似乎知道些什么——乱军向李大人逼问胡良辅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李大人知道肯定逃不出毒手了,就大喊了两个字,又叫胡良辅快跑,一定要把这两个字带回京城来。”
  “那两个字?”魏忠贤紧张问道。宋金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答道:“山宗!李大人被害的时候,除了报警叫胡良辅快跑以外,至死都在喊这两个字——山宗!”
第二百二十四章
神秘山宗
  李应荐临死时喊的那两个字被胡良辅带回京城后,又很快通过东厂的渠道,直接送到了已经把总督衙门搬到宁武的张大少爷面前,张大少爷不敢怠慢,立即把这两个字写在纸上,对着‘山宗’两个字仔细端详起来。
  以张大少爷的聪明,当然很快就发现,把山宗两个字上下合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崇字——隐含暗指某个巡抚的名字。但这么一来,就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李应荐是打算揭露此人就是宁远兵变的主谋,那么在生死关头,李应荐为什么不直接叫出这个人的名字?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又浪费力气和时间,喊出‘山宗’两个字,让胡良辅一定要把这两个字带回京城?以当时的情况,李应荐如果直接喊出某巡抚的名字,那不就立即证明了某巡抚的罪名,为什么还要喊‘山宗’两个字来让朝廷猜谜?李应荐有这个必要么?
  “莫非和小说里一样。山宗是一个组织或者帮会的名字?”张大少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真的存在山宗这个组织,那一切都可以解释了——李应荐在宁远城里明查暗访,发现宁远军队中存在山宗这么一个组织,但了解得不深,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也在这个组织中间,而宁远兵变的发起人,很可能就是这个山宗组织,所以李应荐在临死时大声叫喊,就是想让朝廷知道这个组织或者帮会的存在。”
  “十有八九是这样。”张大少爷一拍那两个大字,分析道:“说不定杀害李应荐那些乱兵中,就有李应荐知道的山宗成员存在,所以李应荐马上明白,宁远兵变的背后站着山宗这个组织,这才大声叫喊,让有可能逃脱乱军毒手的胡良辅通风报信!”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张大少爷自然要去寻找证据证明,虽然宁远军队已经被某巡抚经营得泼水不漏,针插不进,但很幸运的是,张大少爷的嫡系屠奴军中,就有两个来自辽西将门的赵率伦和吴三桂,另外还有一个曾经在辽东呆过一段时间的吴六奇。不过张大少爷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想打草惊蛇,而是顺便找了一个借口,先让张石头把在辽西将门中没有过深渊源的吴六奇叫来,单独与吴六奇密谈——当然了。也正因为吴六奇并非出自辽西将门,所以张大少爷也梦想能够一举揪出山宗这个埋藏在大明内部的毒瘤,能够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也就差不多了。
  “山宗?没听说过。”和张大少爷预料的一样,吴六奇对这个词语果然是满头的雾水,茫然摇头答道:“末将在辽东的时候,辽东军队里拉帮结派的是不少,可都是以带兵将领为首领,各带着一帮人在军队里生活而已,平时里图个打架的时候有帮手,吃饭喝酒时有个朋友,可从来没听说过那些人象江湖门派一样,在军队里搞门派,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山宗。”
  “那你对宁远军队的了解,又有多少?”张大少爷死心的问道:“我记得你好象是天启五年四月去的辽东吧,在山海关当了半年多的百户,怎么着也得和宁远军队有些接触吧?”
  “当然有过接触,而且我还去过一次宁远城。”吴六奇点头承认,介绍道:“宁远军队的情况,和其他地方的大明军队情况都差不多,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张大哥你说的炮灰部队。干苦役修城墙,种田耕地收粮食,待遇极差,打仗时也就是躲在后面运运粮草,派不上大用场。真正的军队主力,十成里只占一两成,这样军队的待遇和伙食都很好,上好的武器也是优先装备给他们,打仗的时候也就是靠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他们要是跨了,整只军队也就完了。”说到这里,吴六奇忽然想到一点什么,忙补充道:“对了,宁远军队对主力精锐挑选,和其他军队有一点不同。”
  “那点不同?”张大少爷来了精神。吴六奇颇有些害羞的答道:“这话说了,张兄弟你可别笑我。当时你举荐我去孙阁老麾下效力的时候,孙阁老把我留在了山海关当百户,打不上仗,一直没有机会升官,我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想要调到立功机会多一些的宁远军队里去。所以那次我随着山海关军队护送粮草辎重运到宁远的时候,我抓着机会,冒昧求见了宁远参将谢尚政谢将军,恳请他把我留在宁远城的精锐军队里效力,为他冲锋陷阵,杀敌立功,为了说服谢将军,我还当着他的面,耍了一趟刀法。”
  “谢尚政?袁崇焕到辽东上任后举荐的第一个亲信。同时也是袁崇焕的同乡,万历四十六年武举人。”张大少爷心中回忆谢尚政的履历,又问道:“谢尚政是武举人,你是武术高手,你的刀法,一定很受他的赏识吧?”
  “谢将军确实很赞赏末将的武艺,还说可以考虑我的请求。”吴六奇点头承认,又垂头丧气的说道:“可是到了第二天,谢将军又对我说,我是辽东督师孙阁老亲自任命的百户,算是孙阁老的嫡系,所以他不方便把我留在宁远,我如果一定要留在宁远,让我先征得孙阁老的同意,我没办法,只好谢过了他的好意,随着军队回山海关了。”说到这,吴六奇又回忆着说道:“不过很奇怪的是,我从谢尚政面前告辞的时候,依稀听到谢尚政背后的宁远精锐军队有人嘲笑嘀咕。意思好象是——我一个没有关系的外乡人,也想当辽西家奴?”
  “张兄弟,你学问大,你说这辽西家奴。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回换吴六奇向张大少爷询问了。张大少爷随口答道:“这个说法起源于万历年间,当时是李成梁李将军坐镇辽东,抵御鞑靼和女真贱奴,李将军用兵如神,功勋卓著,但有个缺点就是喜欢任用私人,麾下将领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他侄子,宁可用他府里的奴仆带兵打仗,也不愿意用外来的将领,所以李将军麾下的将领,即便是祖承训这样的总兵。也常常被人称为辽东家奴。我还听人说,他们在李成梁父子面前,自己也是自称为奴。”
  “等等!”说到这里,张大少爷忽然被自己的话提醒,脱口叫道:“辽西家奴?宁远!宁远的主力军队是辽西家奴,那辽西家奴的主人又是谁?难道就是山宗?!”
  “张大哥,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吴六奇被张大少爷的一惊一乍弄得更是糊涂。张大少爷挥手制止吴六奇打断自己思路,低头盘算许久后,张大少爷终于露出些微笑,忙吩咐道:“吴兄弟,你可以回去了。但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一个字都别对外吐露,明白不?”见吴六奇点头答应,张大少爷又补充一句,“对了,你和赵率伦、吴三桂接触的时候,可以找机会向他们打听一下山宗,试探一下他们知不知道这个山宗。但一定要装出是无意中问的,最好是在酒桌上,等他们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你再向他们打听。”
  “张大哥,你怀疑他们是山宗的人?”吴六奇吓了一跳。张大少爷迟疑了一下,答道:“他们肯定不是,但他们的亲朋好友里面,肯定有山宗的人,我不想打草惊蛇。”吴六奇想起赵率伦的哥哥赵率教,还有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和舅舅祖大寿,心头也是一震,忙也抱拳答应。
  吴六奇走了以后,张大少爷又把东厂派来的联络人陈剑煌叫来,向他吩咐道:“陈二哥,你马上回京城去给我办两件事,第一件,给东厂副提督宋金宋公公去一封书信,让他派出东厂的精锐好手到三屯营去,秘密监视现在担任蓟门巡按的前任宁前道御史刘昭,弄清楚他的一举一动。第二件事。让宋公公想个办法,秘密逮捕到前任宁远监军刘应坤,从他嘴里拷问山宗的内情!但逮捕刘应坤只能秘密进行,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最好是弄一个替死鬼,制造刘应坤已死的假象,然后再慢慢的拷问他的口供。”
  “逮捕刘公公?”陈剑煌大吃一惊,胆战心惊的说道:“张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公公在辽东监军有功,现在已经升为都知监的掌印太监了,宋公公胆子再大,也不敢秘密逮捕他吧?”
  “那我再给九千岁写一封信,让父亲替我头疼这个问题去。”张大少爷猖狂的一挥手,冷哼道:“我就不信了,父亲他会坐视十二监中也出现山宗成员?!”
  ……
  魏忠贤的态度被张大少爷料中,当陈剑煌把张大少爷的亲笔书信带回京城后,魏忠贤听杨六奇念完张大少爷在书信中的推论,仅盘算了片刻,便不动声色的吩咐道:“陈剑煌,你去给宋金传令,让他依计行事,秘密逮捕刘应坤,将他关到城外的司马监中秘密审问,一定要从刘应坤嘴里掏出山宗的情况。”
  有了魏忠贤的点头,宋金和肖传等人也可以放心的放开手脚去干了,经过一番紧张而又周密的布置之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座落在华裁缝胡同的一个小院子中忽然燃起冲天大火,待到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和顺天府衙役闻讯赶来,好不容易扑灭大火时,却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个小院子的主人,竟然是大内十二监之一的都知监掌印太监刘应坤刘公公!而且因为刘公公昨天恰巧到这里过夜,已经不幸葬生火海,尸体还被烧得乌焦漆黑,不成人形,一同被烧死的,还有两个仆人和一个被刘公公包养的戏子!
  十二掌印太监之一的刘公公被烧死在京城的小胡同里,顺天府尹刘泽深可傻了眼睛,不过还好,当刘泽深战战兢兢的到司礼监去向魏忠贤禀报此事时,魏忠贤并没有象刘泽深想象中那么大发雷霆,而是不动声色的仔细追问失火原因,还有追问刘应坤是否真的死于意外。刘泽深赶紧答道:“回九千岁,卑职已经亲自率领仵作仔细查验过了,火是从厨房烧起,可能是刘公公的家人用火疏忽,没有熄灭火源才酿成大祸。还有刘公公的咽喉也已经切开,气管里充满器物燃烧后的黑色灰烬,可以证明刘公公的死因确实是出自意外,而非死于谋杀。”
  “唉,可怜!”魏忠贤颇为悲天悯人的长叹一声,挥手说道:“算了,天有不测风云,这事也不能怪你,你赶快写一道详细的奏章,咱家替你去呈报给皇上。刘公公的家眷那边,你也亲自去解释一下,多劝劝他们节哀顺变。”
  “卑职遵命。”刘泽深没想到魏忠贤这么好说话,赶紧拱手答应,欢天喜地的跑去按令而行。只是刘泽深更没想到的是,那位已经被烧死的刘应坤刘公公本人,此刻已经被秘密转移到了城外一处由东厂直接控制的偏僻马房之中,四个从东厂精挑细选出来的刑讯好手,也早已在马房中等候良久,这四个由宋金亲自挑选出来的刑讯好手还有一个共同的喜好——让死人开口说话!
  “山宗!银牌……,银牌上有这两个字……,拿着这种银牌的,就是山宗……”第六次昏死之前,刘应坤终于吐露出了第一句有价值的情报。四个东厂的好手则不慌不忙的拎来加冰冷水,兜头浇在刘应坤的头上,又将十根钢针蘸上浓盐水,一一插到刘应坤十指的指甲缝中,其中一个东厂喝道:“说,山宗的领头人是谁?都有那些成员?!”
  ……
  尽管张大少爷和魏忠贤行事已经非常小心,为了掩盖秘密逮捕刘应坤的真相,但刘应坤因为火灾意外身亡的消息传到辽东后,还是引起了一部分辽东将领的警觉,一个接一个的暗探细作也被派到了京城,秘密调查刘应坤的真正死因。在一无所获之后,这些辽东将领又召开绝密会议,开始讨论预防万一的万全之策。
  “宁远兵变,虽然成功除掉了毕自肃和李应荐,可也暴露了我们一部分的实力。”一个参加会议的山宗成员语气沉重的说道:“以魏老太监的奸诈,不可能不会玩花招,用尽各种手段把我们调散分开,然后逐个击破。熊廷弼老东西那边,恐怕也对我们是疑心重重,再想玩老花招怕是行不通了。所以没办法,只得对建奴让步了,提前进行备用计划。”
  “可是建奴已经说过,要想他们配合我们的计划,就得把红夷大炮交出去!”另一个参加会议的山宗成员脸色苍白,胆战心惊的说道:“先不说把红夷大炮给了建奴容易被发现,就算我们利用兵变的机会,借口乱军损毁红夷大炮,让几门红夷大炮从编制中失踪,可建奴有了红夷大炮,我们也没把握守得住锦州和宁远了。”
  “命都快没了,还来得及管什么宁远和锦州?”开始说话那山宗成员语气凝重,阴阴的说道:“你们以为魏老太监真那么蠢,真认为宁远兵变是毕自肃治军无能导致的?老阉狗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聪明,他之所以把罪名栽赃到毕自肃头上,是因为他倚仗的干儿子张小阉狗正在好被鞑靼林丹和陕西乱贼牵制着,腾不出手来,还有建奴的大军也在威胁着山海关,为了暂时稳住辽东局面确保京畿,老阉狗才不得不拿毕自肃来当替罪羊,用毕自肃的脑袋来争取时间!等到张小阉狗腾出手来,或者等到他用手段把我们分开,我们个个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明不明白?”
  “没错,我们如果再不动手,争取建奴对我们的支持,等到张好古小疯狗腾出手来,我们又有谁敢去与他正面为敌?”第三个山宗成员语气更加冰冷的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和魏老阉狗去抢时间,抢在他动手之前,把建奴的军队请到距离锦州只有九十里处的义州屯田驻扎,让建奴的军队随时随地威胁着锦州和宁远,逼着魏老阉狗不敢动我们。然后我们再借建奴军队的手,除掉熊廷弼那个老糊涂,彻底控制辽东内外,到那时候,只要我们点头,建奴的军队就可以随时杀到北京城下,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也只有这样了。”大部分山宗成员都点头赞成。其中一个还建议道:“要不把狗薯也送一些给建奴吧,建奴有了狗薯,就可以在义州(今义县)长期驻扎,间接保护我们的安全。”
  “这是一个好主意,建奴有了狗薯,我们也可以少打几个败仗,少受一些压力。”主持会议的山宗头目点头,又阴笑说道:“不过大家也别担心,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努儿哈赤采纳了四贝勒的建议,已经派出使者去向鞑靼林丹汗求和,许以重利鼓动林丹攻打宣大,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张好古小疯狗两面作战,只要稍有疏忽,就会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合纵连横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先不去说魏忠贤与辽东巡抚之间那些蝇营狗苟的奸情,单来说说咱们的张大少爷是怎么被老仇人建奴朝思暮想单相思的。(张大少爷:某狼,咱和你有仇吗?)
  时间倒流,回到天启八年的三月初,当张大少爷还在为了熊廷弼和毛文龙之间的冲突而头疼的时候,建奴的主力已经成功完成了闪击朝鲜并迫使朝鲜举国投降的计划,带着难以计数的战利品回到辽阳,暂时缓解了熊廷弼严密封锁导致的粮食危机,也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建奴伪政权,还极大的削弱了毛文龙的东江镇军队力量,迫使朝鲜断绝对毛文龙军队的支持,消除了不少后方隐患,可谓一举两得,战果丰厚。班师归城之日,建奴新伪都东京城中欢声震天,建奴军民百姓个个欣喜若狂,在迎接建奴主力入城的道路两旁欢呼雀跃,几如群魔乱舞,亲手制订并亲手指挥这个闪击计划的皇太极也重新获得努儿哈赤信任。在建奴内部重新获得话语权。
  欢喜的同时还有晴天霹雳,几乎是在同时,建奴最好的盟友、最忠诚的伙伴之一的张家口蝗商集团被张大少爷一网打尽,还有宁完我被张大少爷生擒,押送大明京城后又被凌迟三千六百刀处死的消息,也随之送到了辽东。听到这消息,已经完全是靠着复仇意志和芙蓉膏吊命的努儿哈赤,竟然惊得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脸色惨白的大叫道:“什么?范永斗他们八个完了?!以后我们的武器辎重和粮草盐茶怎么办?这些蠢货,还有宁完我那个蠢货,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让张好古小蛮子抓住他们?”
  “阿玛,这点怪不得宁完我,也怪不得范永斗他们八个。”皇太极脸色阴沉的说道:“关键还是张好古那条小疯狗,简直太阴险也太疯狂了,竟然利用他的婚事做诱饵,诱使范永斗他们在他拜堂成亲那天出货,这掉进了张好古小疯狗的陷阱!而且儿臣还听说,张好古小蛮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范永斗他们的破绽,却故意不做声张,他的内线,也在范永斗他们身边潜伏了两年之久才出手发难,配合张好古小疯狗一举除掉范永斗他们八家,还顺手牵羊拿下了宁完我!说来也是运气,范文程那个奴才当时正好不在张家口,否则的话。只怕他也跑不掉!”
  “张好古小疯狗?”努儿哈赤还是第一次听说张大少爷这个新外号,稍一盘算后,努儿哈赤咬牙切齿的点头说道:“不错,这个小蛮子确实是个疯子,也是一条疯狗——连他自己的拜堂成亲,都能布置陷阱,不是精神不正常,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念到这里,努儿哈赤忽然又大吼一声,“此贼不死!我大金永无宁日——!”
  “蛮子国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条疯狗呢?”代善也是懊恼得直拍桌子,铁青着脸吼道:“这么一来,我们打下朝鲜,基本上也就是白打了!从朝鲜抢回来的粮食,最多也只能弥补张家口这边的损失,我们还是得受粮荒的困扰!”
  “从长远来看,没有了张家口,危害更大。”皇太极阴阴的说道:“朝鲜国小民贫,粮食产量不高,朝鲜国王归顺我国也是被迫而行,如果强行向朝鲜勒索大量粮食。只怕会把他们逼回蛮子那边。而且朝鲜那边物产稀缺,工艺低下,根本就没法象张家口一样,为我们提供上好的武器和盔甲,就更别说朝鲜产量更小的棉花、茶叶和布匹这些物资了。所以获得了朝鲜,只是暂时缓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失去了张家口,却是砍断了我们大金战车的一根车轴啊。”
  在场的努儿哈赤父子个个沉默,默认皇太极言之有理,半晌后,努儿哈赤才咬牙说道:“老八,范文程那个狗奴才,还在蛮子境内吧?派人去和他联系,让他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得在张家口重新联系一些蛮子商人,让他们顶替范永斗这八家,重新恢复对我们大金的辎重供应!张家口的蛮子商人,只要和我们做生意,银子,官职,女人,要什么有什么!”
  “阿玛,请恕儿臣之言,这一点恐怕一时半会是绝对办不到了。”皇太极一摊手,无可奈何的说道:“张家口边市归蛮子的宣大总督管,现在蛮子的宣大总督又是张好古那条小疯狗,有他在宣大坐镇,张家口的蛮子商人还有谁敢和我们做生意?范永斗他们八家虽然还没有定刑,但是向宁完我一样。铁定跑不了一个凌迟处死,有他们的前车之鉴,还有那个张家口的商人敢去摸张好古的疯狗屁股?”
  “那其他边市呢?”努儿哈赤不死心的问道。皇太极一耸肩膀,答道:“回阿玛,其他边市也别指望了,先不说蛮子朝廷已经加大了对边市走私的打击力度,就算蛮子朝廷管得松点,其他边市的规模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张家口的一半。只有袁崇焕手里的高台堡边市,我们还有一点指望,可高台堡边市距离山海关太近,有熊廷弼老蛮子盯着,袁崇焕也不敢太过放肆。”
  “张好古,小蛮子,小疯狗!”努儿哈赤无可奈何的咆哮起来,“老夫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奸了你妹妹?你怎么就这么事事处处和我们大金做对呢?在辽东,你毁了我们大金的国都盛京!在蓟门,你灭掉了我们大金的盟友科尔沁!在宣大,你又杀掉了我们大金的忠臣,切断了我们大金的辎重来源!走到那里祸害到那里,你真是我们大金国的瘟神?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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