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4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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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推差不多也该开始了,房中便默契地安静下来,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开口。这时候众人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由谁来当主持者?
  一般情况下,廷推官员是由吏部尚书来主持,或者是吏部侍郎。但现在没有吏部尚书,吏部侍郎是候选人也不适合,一时之间主持者居然缺位了。
  不过有经验的诸公老神在在,并不因此而纠结什么。这种小事情总会解决的,要么是天子另外指派人来主持,要么是对吏部尚书职位没有念想但又资深年高的宿老大臣主动出面主持。
  没过多久,门外一声响,便有人声传了进来:“我来迟了,不曾早早在此迎候诸公!”
  其实这话很没诚意,说是来迟,却连个“恕罪”之类的道歉字眼也没有,简直没把满屋子大员放在眼里。
  但老练的诸公知道,是有反常必为妖,其中必然有缘故。因而众人没有异样,继续老神在在。
  只有方应物听到声音后,猛然睁大了眼睛,扭过头去死死盯着屋门口。看在别人眼里,叹道这方应物终究还是年轻气浮,心性修炼不到家,此时居然沉不住气。
  门帘一闪,被人左右分开,然后有人踏足进了房内,而且与方应物一样年轻,一样俊秀,但身上穿的却是金线大红蟒袍……
  以方应物之镇静功夫,忍不住失声道:“汪……汪太监!”
  某厂督日常比较低调,以行迹诡秘著称,很少在外朝官员面前公开抛头露面。故而房内还真有不认识汪直的,但是听到方应物叫声,又将样貌与传言对照,谁还能不知道来者是谁?
  可是汪直纵然权势赫赫,那也只是东厂提督,确实有权力去三法司之类衙门旁听监视,但哪有来这里旁听的规矩?
  汪直来回扫了几眼,对方应物视若无睹,宛如路人,开口道:“诸君勿有疑虑,皇爷有诏,命我来主持廷推,并将结果直接奏报。”
  众人闻言忍不住小小地哗然,屋内陡然多了嗡嗡的议论声音。如果大臣中没有合适人选,另外派个太监来主持,也算可以理解,还不值得哗然,但这背后的含义却不能不让众人动容。
  按照惯例,与朝臣会面并直接参与政治的事情,一般都是由司礼监太监来执行,内监二十四衙门里,也只有司礼监是专门干这个的。
  比如朝会宣旨、内外集议、对柄机要等等耳熟能详的政治事务,都是由司礼监太监来做。大臣们也习惯于和司礼监太监打交道,也有意识地将司礼监太监与其他太监区别开来。
  而汪直只是钦差东厂提督,并没有挂其他内监官职,今天却能奉旨出现在这个场合,意味着什么?
  稍有政治敏锐性的人都能猜到,这是妥妥的准备进位司礼监太监的节奏啊!今天露面,说不定就是为了提前向朝臣打个招呼。
  方应物后悔了,昨天目光短浅利令智昏,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面对两个邀请,应该舍弃刘棉花,选择汪芷的!
第六百七十八章
唱反调
  方应物暗暗苦笑,昨天若是去见了汪芷,至少可以提前有所准备,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纯被动,连汪芷心中所思所想都不知道。
  不过别人能猜想到的,方应物自然也能想到。对此只能无可奈何,他不知劝了多少次,让汪芷收敛一些,不要在这两年过于进取,没想到汪芷彻底当了耳旁风,还是忍耐不了司礼监太监的诱惑。
  这女人,怎么就不听话呢?想到最后方应物只能轻轻叹口气,如果确实木已成舟,那就只能接受现实,到了宝座换人的时候,肯定还有操不完的心。
  主持者的作用并不是决定什么,只是引导一下程序,既然汪芷已经就位,讲了几句开场白,廷推便开始了。
  在这种时候,首先站出来推荐人选的必然是中层官员,比如科道官。而那些具备候选资格的大佬们是不可能出面的,推荐别人伤士气,毛遂自荐伤人品,干脆就一言不发了。
  所以每当这时候,往往都是中层官员的舞台,当然中层官员背后往往又有大佬的影子。就连方应物本人,昨天不也刚从刘府出来么?
  方才质疑过方应物入场资格的张大人,也就是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再次站了出来,沉声道:“在下以为,大宗伯周大人可为天官人选。”
  大宗伯周大人指的就是礼部尚书周洪谟,众人心里品了一品,这确实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六部之中也有逼格高下之分,礼部显然属于逼格比较高的。刑部工部直接进位吏部似乎有点匪夷所思,但礼部周尚书进位吏部就被视为正常现象。
  而且周尚书也是老资格大员,侍郎尚书加起来也做了十几年,资历上足够。更何况周尚书人缘不错,轻易不得罪人,学术方面也颇有成就。综合起来看,周洪谟的分数很高,一时间很难找到能比上他的人选。
  方应物瞥了一眼张善吉,此人这个提议,八成是万安的指使罢?周洪谟生性懦弱,几乎就是唯首辅马首是瞻,但同时又能让别人接受,应该就是万首辅心中的理想人选了。
  方应物还想道,这万首辅也不傻,知道举荐派系色彩过于强烈的人选,八成要遭到围攻否定,还不如推举周洪谟这样的人。
  方应物今天既然站在这里,那么就不是看热闹来的,他不但背负了刘棉花的指使,而且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
  趁着众人忙着议论周洪谟,还没人出来讲话的时候,方应物清了清嗓门,出列与张善吉面对面,朗声道:“在下也有几句话要说。”
  张善吉突然抢先问道:“如果在下所记不错,方大人方才说过,今日只是代替掌科刘大人到此随便看看?为何还要发言?”
  方应物早有准备,淡定地答道:“在下还是代替刘大人说话,推举的人选是刘大人所属意的,然后由诸公议论,等散去后会全盘禀告给刘大人。”
  众人闻言,险些集体发出嘘声,方应物这话实在太欲盖弥彰了。什么叫代替刘大人说话?分明就是借了个壳胡编。
  方应物解释了自己得到合法授权的由来,然后开口道:“我们户科刘大人觉得,南京兵部的王老大人极为合适。”
  这很明显指的就是已经担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王恕,方应物的便宜外祖父。众人心里琢磨了一下,居然发现王恕的资格也非常厉害,比周洪谟还要高出一线。
  论级别,王恕一样是二品尚书,进位吏部天官的资格是够了;论资历,王恕是为官三四十年的老人了,从朝廷到州府,从巡抚到部院都做过,资深得不能再资深;
  论名望,只需用一句顺口溜表示,“两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此时房中诸公还真没有能压得住王恕的;
  论声誉,王恕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多少年来一直以公正无私天下闻名。综合各方面条件,王恕正合适当吏部天官,比起周洪谟强得多了。
  可是众人心知肚明,王恕千好万好,但就一点不好,他是上了天子黑名单的人。他多年来始终被压制在外地,几乎把江浙地带转遍了,但还不能回京一步。
  将著名刺头王恕呈报给天子为吏部候选,这不是挑起天子的怒火吗?不过这样事情向来是常见,遇到了就认倒霉。
  方应物说完王恕,脸上似笑非笑,静静等待别人的反应,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很好。
  正在此时,低调沉默半晌的汪太监突然插话道:“如果未有异议,就将王恕上报给天子。”
  你不要跳出来捣乱!方应物愕然地盯着汪芷,这汪太监是故意为之,还是又好心帮倒忙?
  话说昨天汪芷来召唤方应物,纯属喜不自胜得需要向人显摆,同时还需要发泄兴奋。除了方应物,没人能承担这些功能。
  不过汪芷却被方应物拒了,顿时满心欢喜被泼了一盆冷水,放在平常当然不算什么,但在昨天就很令汪太监不爽。
  特别是方应物居然去了刘府,更让汪太监有一点儿被背叛的感觉。前一阵子方应物几乎要被刘府抛弃时,可是天天往自己这里跑,为的就是掌握刘府的动静……
  总而言之,眼下的汪太监看方应物很有点不顺眼,憋着气要报复一下,所以顺水推舟地插嘴,要把王恕作为人选奏报上去。
  为什么说这样做是报复方应物?因为汪芷看得出来,方应物绝对不可能真心举荐自家便宜外祖父王恕。
  汪芷的理由很简单,方应物对未来一两年内的官职毫无追求心。例子很多,比如劝她汪芷不要着急进司礼监;又比如方清之被贬谪后,方应物丝毫没有阻止的举动,默认自家父亲被发配边远,半点营救行动都没有。
  就连方应物本人,对自己当前的官职完全不上心。这样的人依照他自己的逻辑,又怎么可能真心推荐自己外祖父上位?
  故而汪太监准确把握住了一点,今天就是要与方应物的真实想法唱反调!方应物往东,她就偏要西,让方应物吃一点小小的教训。
第六百七十九章
难堪
  此时方应物与汪芷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双方眼神进行了无形的交锋。两人毕竟是深深彼此了解,顿时都懂了对方的心思。
  不过不说,汪太监把握得很准确,方应物今天确实没有举荐王恕上位的意思。他之所以此时推出王恕,只是帮着便宜外祖父刷存在感而已。
  方应物所着眼的并不是现在,而是为两年后提前做准备,有机会就把关于王恕的舆论造起来。那么等到天翻地覆之后,当今天子这个最大的障碍去除,王恕回归朝廷就是顺理成章了。
  汪芷确定了方应物是虚晃一枪,而方应物这边也能判断出来,汪芷肯定是故意的,绝不是什么好心办坏事。
  对此方应物只能长叹一声,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不其然!更何况是女子和小人的合体,千万不要弄假成真,真把王恕搬回来才好。这是两年后的牌面,不适合眼下打出来。
  方应物不急有人急,先前荐举周洪谟的张善吉站在旁边,听到汪直居然打算将王恕当成廷推结果,忍不住发了急,便对汪直道:“汪太监何其急也!
  按理应当是廷推出了公论,然后才可奏报天子。如今诸君还在议论,尚未有公论,若就此奏报未免有武断之嫌!”
  方应物立刻跟上,貌似不甘于人后地说:“张大人所言极是!汪太监虽然苟同本官,但本官却不敢苟同汪太监!道之所在,不可不察也!”
  本来还有人犯嘀咕,这汪太监怎么一来就支持方应物……但听到方应物义正词严地责问汪太监,才把疑问消除了。
  假撇清!汪芷又瞥了一眼方应物,不屑地轻哼一声,然后便继续冷眼旁观。没有别人出来说话,还是方应物和张善吉两人争论,一时间成了两人对台戏。
  经过汪芷一打岔,张善吉便缓了过来,想好了应对措辞,便对方应物道:“王老大人诚然为海内名臣,但久在南方偏于一隅,不熟天下总要,骤然入吏部秉持铨政,只怕会择人不得其法!”
  方应物反驳道:“难道吏部也有非翰林不入的规矩么?再说治理天下难道只需诸公坐而论道?终究要靠地方官吏。王老大人熟悉地方事务,知道如何选择贤良官吏,出任天官恰得其所!”
  张善吉再次喋喋不休地驳了方应物几句,但方应物却懒得和张善吉纠缠了。他突然转向礼部尚书周洪谟,直接问道:“张前辈推举周老大人,不知周老大人觉得自己如何?”
  周洪谟愕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说什么?只能谦逊道:“老夫何德何能可以为冢宰?”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方应物便对张善吉道:“大宗伯自己都在此亲口谦辞,张大人勿复多言了罢?”
  先人板板!张善吉被方应物这诡辩小伎俩气得七窍生烟,谁被这样问话时不谦逊几句?
  别说周洪谟,就是王恕如果被问到,一样也会谦逊地推辞!但问题是……王恕远在南京,难道还能飞过去问王恕?
  张善吉看出来了,众人也看出来了,方应物就是个捣乱的。张善吉便毫不客气地直接指责道:“方大人你今日前来,难道就是故意搅局不成?
  众所周知,王老大人根本不可能入主吏部,天子必定不会恩准,到那时候还是吾辈为难。你却仍然死力推举王老大人,到底意欲何为?”
  张善吉要坏了!旁边众人听到这里,心里齐齐惊呼。果然看到方应物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对着张善吉喝道:“张善吉,本来我还敬你为前辈,但没想到你居然枉为台垣科道官!
  你方才说天子可能不恩准,就不要举荐?莫非国家大事,皆以揣摩圣意、谄媚君上为准则?我同为给事中,简直要因你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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