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精校)第410部分在线阅读
甚至一万份还隐隐有些不够,但出于成本考虑,李佑果断将发行量上限定在了一万份不动了。现在的一万份覆盖面已经很广了,若继续多印,那印的越多成本越高,但实际影响力却没法上涨多少,就有点不划算了。
若不是碍于“官员不得经商”的政治正确要求,他都想收费了,他相信如果即使收费,只要价格足够低,订阅数量也不会下降的。
哪怕每一份象征性地收取一文钱,每期也能回收一万个铜板。而这些铜板又可以以钱生钱,全部存到自己银号里,开展银子与铜钱之间的兑换业务来盈利……可惜了,这商机只能眼看着却暂时不能赚。
冰火两重天,另一边国子监真理报的处境就不那么妙了。如果没有明理报,真理报也许算个新鲜物事,但与明理报一比,真理报就索然无味了。
三月十七日,国子监办报厅中,真理报总裁官石祭酒、副总裁官尤少卿、副总裁官孙御史各自坐定沉默不语。在他们中间的地面上,是堆积起来的几期报纸。
真理报办报厅虽然限于户部下拨开销,也出于被弹劾“靡费公帑”的担忧,所以束手束脚的不像李佑的明理报那样敢于砸钱,但在创刊起初两期,平均每期也赠送出去了两千份。
不过真理报是不可能一直免费赠送,至少要将本钱赚回来,不然如果被李佑这样的有心人攻击为亏空国库,那就说不清楚了。
涉及到用公费经营,还赔了钱,能说清也有可能被人攻击成说不清。这绝非他们几个清水官员能承受住的,搞不好要成履历上的污点和疑点。
所以预热了两期后,真理报从第三期开始收费了。每天报人将报纸送到各处时,顺便就收了钱,每份报纸暂定价格是五文钱。这样每期也能收回十贯铜钱,一个月一百多贯,应该可以勉强维持住开销。
可以说,三位总裁大人的设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却很残酷。前两期赠送的两千份真理报,确实都被收下了,从第三期开始要收费时,却大都不想要了。
有免费的、更好看的明理报在前,大部分人实在没兴趣掏钱去订阅真理报。京官不比地方官,穷得很,更何况每天为了订阅一份报纸准备几个铜板也是个麻烦事情。
最后每期订阅数量包括国子监自己在内只有区区一百来份,基本还是靠着各人关系拿下的友情订阅。剩余的报纸没人要只能退回来,并堆积在三人眼前的地板上了。
副总裁官尤少卿打破了屋中的沉寂氛围,无奈道:“两千份,一百份,二十比一的收订比,实在扑街了!吾辈奉朝廷之命办报,被内外目睹为官报,如今却有何面目去见朝堂诸公?那李佑果断利落地脱身而去,定然早就预料到此情此景,所以等着看我辈的笑话!”
另一个副总裁官孙御史恨恨道:“若非有那什么明理报捣乱,我们真理报焉会如此惨淡!李佑不要钱的大肆赠送明理报,我们报纸怎么可能比得过?不过我倒要看那明理报能送到什么时候,他李佑家里是不是金山银海花不完!”
石祭酒长叹一声,“争论无益!当务之急是下面怎么办?每期印数为多少?难道从此每期就印一百份?”
这数目太可怜了,说出去让人笑话。朝廷大张旗鼓的派了一正两副三个官员督办,不惜动用了数十监生、数十工匠的人力,就是为了印一百张报纸?两个副总裁官面面相觑,谁也不答话。
石祭酒考量片刻,又下决心道:“从下期开始,先继续免费赠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百份的笑话继续下去!”
“这也不是长久之道,石大人有什么主意么?”尤少卿问道。
石祭酒瞥了眼两个副总裁官,突然产生了没来由的厌恶感,他发现与尤、孙这样的人比起来,那李佑显得顺眼多了。
要不是这两人空降到办报厅,说不定李佑不会被排挤走,李佑不被排挤走,如今也不会出现这等丢人现眼的状况。
石大人心里想着,面上淡然道:“主意么,本官心里倒是有个,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日后再说。”
与此同时,李佑在明理报坊中审看明日的稿件,话说近几天,报坊中士气不错,原本还多多少少带有些不情不愿的监生个个兴致高昂,一扫过往的抑郁颓废之气。
首先,报纸如此红火,明理报坊的众监生与有荣焉,面上有光。监生们都是同窗,国子监办报厅那边的惨淡状况也有所耳闻,还有传言要撤销办报厅。攀比之下,自然这边更幸福。
其次,可以针砭时弊、讨伐大臣,还能引起天子的直接关注。对于被压抑很久普通监生而言,一个字就是爽,这种精神快感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再次投机成功,荣升为四大领班主编之一的白斯文白监生正滔滔不绝地向李佑表决心,“自从见过李大人,晚生体会到了生不用封万户侯,只愿一识韩荆州为何意了,只恨不能早日识荆!如今能在大人门下略尽绵薄之力,此生无悔矣!”
在白主编的马屁声中,李佑点评了几句稿件,忽有人来送帖子。他收下后打开看了,原来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左大人和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朱放鹤先生两位好友联合做东,请他吃酒。
这两人怎的走到了一处?李佑心里念了几遍后就看出来了,无论是传话也好,还是摊牌也罢,这两人必然是受了些托付。
说不定是某些大佬表示服软了,所以委托他这两个好友来充当中间人。
第624章
群雄逐鹿!
这酒宴去还是要去的,不能不给两位好友面子。而且这两人一个是天下第一五品官员文选司当家人,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宗室皇亲、天子的亲信人物。
能请动他们两个来当说客的,地位也不会太低。李佑暗暗猜测,大概不出内阁那几个。
三月中下旬之交天气渐暖,李佑安步当车,按着帖上的时间,在华灯初上时分来到了棋盘街锦绣楼。如今来的次数多了,这里店家小厮都认得他,直接将他引上了二楼某间临窗雅阁。
左邦瑞与朱放鹤却早在里面等候了,正在喝茶闲聊。李佑连忙抬手见礼道:“竟然劳驾两位久候,折煞在下了!”那两人起身还礼道“不妨”,又一起入了座,招呼店家上酒菜。
无论左郎中还是朱放鹤,都和李佑很熟悉,有些话可以直言不讳,不必遮遮掩掩,也不必讲大道理。酒过三巡,左大人就对李佑说:“李贤弟,你如今正行走于悬崖边,稍不小心便要踏空。如此处境,你可觉察得到?”
言外之音,李佑当然听得出来,知道左郎中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仍明知故问道:“左兄是说在下办报的事情?”
左郎中道:“你办了几天报纸,如今惹得人人自危,固然能让你畅快一时。但长此以往,对你未见得是好事情。”
李佑大笑几声,“左兄觉得,这种局面难道能怪在下么?”
左大人奇道:“此话怎讲?”
李佑放下杯中酒,面上做出愤然之色道:“不谦虚地说一句,在下过往种种,足以当得起劳苦功高四个字!但在铲除权阉之后,却被朝廷发去国子监管学生,说的难听些,形同放逐!
即便如此,在下也不敢有所废弛,仍尽心尽力、绞尽脑汁想出了办报的法子,谁知才有开头,某些人又跳出来鸠占鹊巢地抢功,将在下驱逐出国子监办报厅,这又算什么?所以是庙堂诸公有负于我,而不是我有负于朝廷。两位兄长以为然否?”
左大人与朱先生彼此对视一眼,李佑说得没错,他确实是连续两次遭到排挤。不过此乃宦海常态,没能本事的只能先忍着,有本事的自然就有各种“不甘寂寞”的表演,从而衍生出很多笑话和趣闻。
想至此,二人皆点头道:“不错,贤弟受了亏待。”
李佑言辞有些激烈地说:“想必是有人委托你们与在下面谈的罢,具体是谁也不问了!但我的丑话就放在这里,有的人做得了初一,那就休怪我做那十五了!大家比拼手段分个高低,若某些人遭遇什么麻烦缠身或者丢了脸面,那也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自取其辱,怨不得在下!”
左朱二人当然意会得到,这确实是李佑的抱怨,但不能只当抱怨听,他同时也是在提出条件。某些人既然想要他李佑消停,就得拿出点诚意来,怎么把他打发去坐冷板凳的,就怎么将他请回来。
作为李佑好友,左大人叹道:“那些人真是何苦来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你这终非长久之道哪。我不仅仅是来当中人的,其实还是真心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千万不要继续如此了,有些事情,天子能做,你却不能跟着做。”
大半时间都在一旁静听的朱放鹤此时开口道:“贤弟因此而发愤,固然情有可原,但未免有绣衣使者之讥,叫朝臣心有疑虑,所以不能不谨慎行事。”
李佑冷笑道:“庙堂之上多是目光短浅之辈!我此举也是为了朝廷好,诸公却浑然不知。须知天子终归是天子,虽然年幼势弱,但驭下总会有自己的想法,总要有自己的手段,岂能轻易被臣下所羁绊的?
还是那句老话,堵不如疏!以前的法子是厂卫,比起这个,办几张报纸、发几个批示算什么。
难道庙堂诸公定要让天子无计可施,走上重开厂卫的老路才肯罢休?如果庙堂诸公连这点报纸批评都不能接受,那就别做大明的臣子了,不如造反去罢!”
朱部郎惊叫道:“贤弟慎言!”李佑这话,真是说得很深很深了,君臣关系不是可以随便议论的,不过他细细想了想,发现李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天子总是需要独立于官僚体系的手段来显示自己不受约束的君威,比起用东厂锦衣卫,报纸批示已经温和得多了。
李佑已经将该说的意思都说出来了,便收了声。朱部郎却忍不住点评了一句,“你做着五品的官,却操宰辅的心。今天司礼监奉圣谕向各衙门发了揭帖,凡是领了报纸批示的,十九日朝议上都要上殿君前奏对。”
“有劳两位兄长担忧,在下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李佑再尖刻,也不能不识好人心。
及到十九日是朝会日,京城官员入宫大朝。在午门外等候时,几个因为受明理报牵连,需要奏对批示的大臣同病相怜、同仇敌忾,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闲谈,商议解决之道。
其实主要就三个人,分别是被点名碌碌无为的工部尚书胡大人、采购腐败的光禄寺卿王大人、狱案昏庸的顺天府尹姚大人。后来国子监祭酒石大人听到这三人议论明理报,便也加入了进来。
此外被明理报点名批评过的还有一个——首辅徐岳。但徐首辅身份太高,是文官第一人,还不至于自降身份的和另那几个交头接耳,自然是静静的呆在首间东朝房里等候上朝。
讨论四人组中,胡尚书年岁最老,品级最高,众人便尊他为首。只听胡尚书侃侃而谈道:“李佥宪受了气要撒气,我等却无辜被牵连,其实如今说这些也无益,首辅大人一样被点名,何况我辈。
这批示经老夫研究过,发现其中最难之处在于全无规矩,究竟如何皆由天子自由裁量,我等实在不好把握;其次,批示的事情大都是那些多少年传下来的旧事陋规,急切之间很难消除,倒让我等为难。”
“难道大司空的意思,除了想方设法顺从天子心意外,暂时没完美法子应对了?”姚府尹问道。
胡尚书却显得胸有成竹,“若是无知小民胡乱议论,老夫或许没法子,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哪里又管得住。但李佑胆敢如此,只要他还是朝廷命官,不信老夫治不了他!”
这有点大言不惭,附近听到胡尚书这番话的人,第一时间都冒出了这个念头。若李佑是那么好整治的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还轮得到胡尚书在这里胡吹大气么?
光禄寺卿王大人略一思索,言不由衷地赞道:“大司空好胆识!不知计将安出,可否与我等详述?”
胡尚书犹疑片刻,这事儿现在不能细说啊,恰好此刻却听到掖门大开,宣群臣列队入内,当即推辞道:“眼下要上朝,等到朝议时尔等就知道了。”
等皇极门外大朝完毕,朝廷股肱们又趋文华殿议事。景和天子御殿听政,先迫不及待地垂询道:“此前数日几个批示,诸卿可依次回复。”
徐首辅当然是第一个,他出列奏道:“臣已将不法家奴绑送官府,至于臣管教无方之罪,自请罚俸。”
“善!”景和天子闻言赞许道,自我感觉也算是小小的敲打了一下首辅。
徐首辅这种家人不法的事是最好解决的了,一点也不出众人意料,只是个家奴而已,无非就是挥泪斩马谡。且看首辅之后的工部胡尚书怎么奏对,这肯定比徐首辅有看头。
却说老尚书眼见首辅奏对完毕,便也出列,向天子奏道:“京师街道之事,皆因臣年老无能,有失圣望,领到批示后痛定思痛,决意整治!工部本设有街道厅,专责京师街道沟渠修理之事,由本部一郎中署理,目前却是缺员。
臣看那李佥宪年富力强,才干卓越,在地方多有修建经验,实为最佳人选,如今他又是闲散职位,不加使用未免浪费人才。
故斗胆请圣裁,起用李佥宪兼理街道厅,上可彰显陛下重用人才之意,下可助臣一臂之力!不然没有其他得用之人,臣宁愿就此乞骸骨。”
他居然推荐李佑!殿内有点小哗然,方才在午门外离胡尚书比较近的人,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胡尚书说过什么。
难怪胡尚书说“只要李佑还是朝廷命官,不信老夫治不了他”,这是拿着致仕来要挟天子任用李佑帮自己治理街道,叫李佑自己跳进自己挖的坑,正好李佑品级差不多现在也闲着。
他老人家这把年纪只怕早就想致仕了,现在如果能成功致仕回乡,自然也就摆脱了一切困扰,京师街道再稀烂也与他无关。
众人仔细一想,这招确实也是个办法。若天子答应了,那整治街道这项繁难事情就推给李佑了;若天子不答应,正好借坡下驴的请求致仕。
天子面对胡尚书这个奏请,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龙目一闪又看到光禄寺卿王大人出列来到丹陛前方,叩首奏道:“臣闻李佥宪多年历任事务之官,心细如发、断事清晰,又洞悉商家行径,愿推荐李佑兼理光禄少卿,整治宫中朝中诸般采办事务!”
满殿大臣惊讶不已,王大人这是要学大司空,还是说英雄所见略同,早打着一样的主意?
胡尚书则回头对本该是同壕战友的王寺卿怒目而视,他想横刀夺爱抢生意么?自己方才之所以不肯细说,就防的别人也打起一样的主意,没想到还是出现了这种状况!
正当天子有点不知所措时,顺天府尹姚大人忽然也从班位中冲了出来。“臣有本奏!众所周知李佥宪久任理刑官,于刑名之道深有心得,断案判罚娴熟明练,本职又是风宪官衔,故奏请圣上,任用李佥宪巡视京兆刑名狱案!”
又是一个!再次让殿中群臣吃了一惊,顿时又啼笑皆非。今天这是怎么了,忽然之间,闲得都要开报坊的李大人居然炙手可热,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有一种乾坤颠倒、黑白不分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