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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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十五这一晚上,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花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饮酒茹荤,因此不去请他;十七日祀祖已完,他就出城修养;就是这几天在家,也只静室默处,一概无闻,不在话下。贾赦领了贾母之赏,告辞而去。贾母知他在此不便,也随他去了。贾赦到家中,和众门客赏灯吃酒,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乐与这里不同。
这里贾母花厅上摆了十来席酒,每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放着旧窑十锦小茶杯。又有紫檀雕嵌的大纱透绣花草诗字的缨络。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
上面两席是李婶娘、薛姨妈坐。东边单设一席,乃是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上设一个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和众人说笑一会,又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会。又说:“恕我老了,骨头疼,容我放肆些,歪着相陪罢。”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摆席面,只一张高几,设着高架缨络、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小高桌,摆着杯箸。在旁边一席,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馔果菜来,先捧给贾母看,喜则留在小桌上尝尝,仍撤了放在席上,只算他四人跟着贾母坐。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下边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的媳妇。西边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姐妹等。
两边大梁上挂着联三聚五玻璃彩穗灯。每席前竖着倒垂荷叶一柄,柄上有彩烛插着。这荷叶乃是洋錾珐琅,活信可以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照着看戏,分外真切。窗槅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绢、或纸诸灯挂满。廊上几席,就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等。
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有年老的,懒于热闹;有家内没有人,又有疾病淹留,要来竟不能来;有一等妒富愧贫,不肯来的;更有憎畏凤姐之为人,赌气不来的;更有羞手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因此族中虽多,女眷来者不过贾蓝之母娄氏带了贾蓝来,男人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当下人虽不全,在家庭小宴,也算热闹的。
当下又有林之孝的媳妇带了六个媳妇,每二人抬了一张炕桌共三张: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绳串穿着。林之孝家的叫将那两张摆至薛姨妈、李婶娘的席下,将一张送至贾母榻下。贾母便说:“放在当地罢。”这媳妇素知规矩,放下桌子,一并将钱都打开,将红绳抽去,堆在桌上。
此时唱的《西楼·楼会》,正是这出将完,于叔夜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里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说毕,引得贾母等都笑了。薛姨妈等都说:“好个鬼头孩子,可怜见的。”凤姐便说:“这孩子才九岁了。”贾母笑说:“难为他说得巧。”说了一个“赏”字。早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小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将桌上散堆钱,每人撮了一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说毕,向台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贾琏已命小厮们抬大笸箩的钱预备。
未知怎生赏法,且听下回分解。
虚浮微缩──中医术语。虚、浮指细微无力的脉象,表示正气不足、气血亏虚的疾病。微、缩指轻轻一按就能摸到的脉象,表示阳气外泄,病情严重。​
宗祠──祠堂,家庙。供奉本宗族先人的地方。​
神主──即写有死者姓名的木牌(也称“牌位”),为死者灵魂的象征,故称。​
遗真影像──即死者的画像。​
押岁锞子——即押岁钱。因将小块金银铸成各种形状作为押岁钱,故称。
锞子:小块金银。​
成色──指金属或金属钱币的纯度,而纯度的高低往往表现为色泽的好坏,故称“成色”。​
倾──即把金银熔化后用模子铸为各种形状。​
花押──指在契约等末尾的草书签字。​
庄头──清代为旗人贵族管理农庄的代理人。​
暹猪——暹罗(今泰国之古名)品种的猪。​
龙猪——产于广东南雄龙王岩和江西龙南的一种名贵猪种,成猪只有十几二十斤,当地人加以腌熏,肉嫩味美。​
青羊——黑山羊。古人因此羊毛黑而肉美,多作为祭神供品,并有神异的传说。如北朝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二》:“(梁晖)为群羌围迫,无水,晖以所执榆鞭竖地,以青羊祈山神,泉涌出,榆木成林。”​
家风羊——经宰杀、风干的家养羊。​
鲟蝗鱼——亦称“鱏蝗鱼”、“鱣鱼”。是一种较为名贵的鱼。清·徐珂《清稗类钞·动物类·鲟鳇》:“鲟鳇,一名鱣,产江河及近海深水中。无鳞,状似鲟鱼,长者至一二丈,背有骨甲,鼻长,口近颔下,有触须。脂深黄,与淡黄色之肉层层相间。脊骨及鼻皆软脆,谓之鲟鱼骨,可入馔。”又《清稗类钞·动物类·鱏鳇》:“奉天之鱼,至为肥美,而鱏鳇尤奇。巨口细睛,鼻端有角,大者丈许,重可三百斤,冬日可食,都人目为珍品。”按:曹雪芹原本作“鲟蝗鱼二个”,高鹗改为“鲟蝗鱼二百个”。鉴于鲟蝗鱼体形巨大,二百个可达四五千斤,不合情理,可能是高鹗对此鱼不甚了解而改,故从曹雪芹原文。​
银霜炭──亦称“银骨炭”。是一种优质木炭,因色白而得名。清·徐珂《清稗类钞·物品类·银骨炭》:“银骨炭出近京之西山窑,其炭白(如)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内务府掌之以供御用。选其尤佳者贮之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燕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乌进孝能弄来“御用”“上等选用”银霜炭一千斤,也可谓神通广大了。​
碧糯──可能就是“碧绿身”。清·徐珂《清稗类钞·植物类·碧绿身》:“江阴有糯稻曰碧绿身,产桃花镇,芒红,粒长,色白。”大约贾府庄园加以引种。​
负暄——“负日之暄”的省略。负:享受。
暄:温暖。
典出《列子·杨朱》:“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之,以献吾君,将有重赏。’”这里仅取其晒太阳取暖之义。​
门神——守卫门户之神。旧俗于门上张贴门神画像,以期驱鬼辟邪。门神产生于上古神话传说。汉·王充《论衡·卷二二·订鬼篇》引《山海经》曰:“苍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有形,故执以食虎。”后世遂以神荼、郁垒为门神。《仪礼》和《礼记》都有诸侯王至臣家吊丧时必须先拜门神,然后才可以登堂的记载,其所拜门神当即神荼、郁垒。后来又加以附会,门神增加了成庆。成庆又作“成荆”、“成覸”,战国时齐国勇士,与贲育齐名,《战国策》、《孟子》、《淮南子》都对其赞不绝口。因此至迟在汉代,成庆已成为门神,有《汉书·广川惠王刘越传》为证:“其殿门有成庆画,短衣大绔长剑。”再后来,锺馗(传说中善于捉鬼的唐朝人)和唐太宗时的猛将秦琼(字叔宝)、尉迟恭(字敬德)也成了门神。​
桃符——桃符与门神在古代实际上是一回事,即画有神荼和郁垒像的桃木板谓之“桃符”,单称神荼和郁垒即为“门神”。五代以后将门神直接贴在门上,而桃木板上则写春联,两者才分离。再后来,门神仍保留,桃木板被废弃,而将春联写在纸上。​
“肝脑涂地”对联──肝脑涂地:参见第十八回“肝脑涂地”注。
兆姓:即百姓。
兆:形容极多。
保育:养育。
功名贯天:形容功高爵显,威名远扬。
贯天:通天。形容名声远扬。
蒸尝:原指秋冬两季的祭祀。语本《尔雅·释天》:“秋祭曰尝,冬祭曰蒸。”引申为祭祀的泛称。
上联谓百姓因感激皇帝的养育之恩,愿为皇帝竭忠尽力,死而无怨。下联谓贾府先人功高爵显,威名远扬,子孙后代满怀敬仰之情,将永远为其举行盛大的祭祀之典。​
星辉辅弼──形容贾府的先人均为朝廷重臣,就像星辰围护日月一般辅佐皇帝。
辅弼:即辅佐。这是个重复结构词,“辅”与“弼”同义。​
“勋业”对联──勋业:丰功伟业。
昭:照耀。
无间:不会间断。表示后继有人。
此联谓贾府先人的丰功伟业将像日月般永放光辉,他们的高官显爵将后继有人而代代相传。​
闹龙填青匾──指周围雕刻着舞龙图案的黑漆匾。
填青:涂以黑漆。​
慎终追远──语出《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刘宝楠正义:“孔曰:‘慎终者,丧尽其哀;追远者,祭尽其敬。君能行此二者,民化其德,皆归于厚也。’”原指君主若能对死者虔诚哀悼,对先人虔诚祭祀,百姓就会感化,民风变得淳厚。这里引申为继承祖德,谨遵祖训,维护家族荣誉。​
“已后”对联──已后:以后。
黎庶:黎民百姓。
上联谓贾府的子孙后代将永远享受先人的福泽和恩德;下联谓百姓至今感念宁国府和荣国府的恩德。​
昭穆——这里指参加祭祀的家族成员按礼制排序行礼,也就是按亲疏、辈分排序行礼。《礼记·祭统》曰:“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
献爵——祭祀礼仪之一,即敬酒。
爵:古代酒器,一爵等于一升。​
献帛——祭祀礼仪之一,即敬献白绸。​
焚池——焚化祭品的器皿。​
三献爵——祭祀礼仪之一,即敬酒三次,分别称之为“初献爵”、“亚献爵”、“终献爵”。《后汉书·百官志二》:“光禄勋,卿一人,中二千石……祭祀之事,掌三献。”宋·王禹偁《南郊大礼》诗其三:“三献欲终侵曙色,百神齐下散天香。”​
奠酒——祭祀礼仪的最后一项仪式,即把酒洒在地上,以示祭祀结束。​
左昭右穆──即左尊右卑,也就是东尊西卑。故下面说“男东女西”,即男子排在东面,女子排在西面。​
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是指火盆为三足,有象鼻形装饰,表面画有泥鳅图案,并经鎏金珐琅工艺烧制而成。
流金:通“鎏金”或“镏金”。是一种手工工艺。其方法是:先用金和水银制成金泥,在器物上先刷上盐、矾等混合溶液,再涂上金泥,经过烘烤,水银蒸发,金便固定于器物表面。
珐琅:参见第四十回“十锦珐琅杯”注。​
大红彩绣云龙捧寿──是指在大红缎面上用彩线绣着云龙捧寿图案。
云龙捧寿:是一种吉祥图案。即中间是一个大“寿”,字,四周有云彩与游龙围绕。​
袱子──这里指形似包袱皮的狐皮,用以盖在靠背、引枕之上,使人感觉舒服、暖和。​
排插——是一种室内的屏风式隔板,可以随意摆放,起分隔、遮挡作用。​
合欢汤——又称“一品锅”。是过年时的一种杂烩汤菜。内有百合、红枣等各种料,以取合家欢庆之意。​
吉祥果——指过年时将桂元、栗子、花生、红枣等可以象征吉祥的果品摆成拼盘,以取合家吉祥之意。​
如意糕——指过年时做成如意形状的糕点,以取合家万事如意之意。​
灶王——灶神的俗称,又俗称“灶公”、“赵王爷”,别称“灶君”、“灶鬼”。有关灶神的传说很多而且众说纷纭。汉·应劭《风俗通义·祀典·灶神》:“《周礼》说:‘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庄子·达生》“灶有髻”唐·成玄英疏:“灶神,其状如美女,著赤衣,名髻也。”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一四·诺皋记上》:“灶神名隗,状如美女。又姓张名单,字子郭。夫人字卿忌,有六女皆名察洽。常以月晦日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三百日;小者夺算,算一百日。故为天帝督使,下为地精。己丑日,日出卯时上天,禺(寓)中下行署,此日祭得福。其属神有天帝娇孙、天帝大夫、天帝都尉、天帝长兄、硎上童子、突上子宫君、太和君、玉池夫人等。一曰灶神名壤子也。”唐·李贤注《后汉书·阴识传》引《杂五行书》:“灶神名禅,字子郭,衣黄衣,夜被(披)发从灶中出,知其名呼之,可除凶恶。”祭祀灶神的时间(祭灶日)凡三变:上古祭灶神在农历四月。见《礼记·月令》:“孟夏之月(四月)……祀灶。”汉·郑玄注:“祀灶之礼,先席于门之奥东面,设主于灶陉。”汉·蔡邕《独断》卷上:“祀灶之礼,在庙门外之东,先席于门奥,面东设主于灶陉也。”至汉代改为农历腊月初八。见《后汉书·阴识传》:“阴氏侯者凡四人。初,阴氏世奉管仲之祀,谓为‘相君’。宣帝时,阴子方者至孝有仁恩,腊日(农历腊月初八)晨炊而灶神形见(现),子方再拜受庆。家有黄羊,因以祀之。自是已(以)后,暴至巨富,田有七百馀顷,舆马仆隶,比于邦君。子方常言:‘我子孙必将强大。’至(阴)识三世而遂繁昌。故后常以腊日祀灶,而荐黄羊焉。”大约至唐代以后,民间又传说灶神于腊月二十五日要回天宫朝拜玉帝,奏报凡间之事,遂以腊月二十四日为祭灶日;且为了叫灶神在玉帝前少说话,为其供献黏糕或糖饼,希望将其嘴巴粘住。唐·陆龟蒙《祀灶解》:“《祭法》曰:‘王为群姓立七祀,其一曰灶。达于庶人,庶人立一祀,或立户,或立灶。饮食之事先,自火化以来,生民赖之,祀之可也。’说者曰:‘其神居人间,伺察小过,作谴告者。’又曰:‘灶鬼以时录人功过,上白于天,当祀之,以祈福祥。’”宋·范成大《祭灶词》:“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都人至夜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灶)神,烧合家替代钱纸,贴灶马于灶上。”(清)《日下旧闻考·风俗》引《月令广义》:“燕俗,图灶神,锓于木,以纸印之,曰灶马,士民竞鬻,以腊月二十四日焚之,为送灶上天。”​
天地纸马香供——天地纸马:即天官、地官的画像。天官、地官是道教敬奉之“三官”神中的二神(另一神为水官)。纸马指专为画神像的纸,因为所画神像往往皆骑马,故称。
香供:指在天官、地官画像前烧香并摆放供品。俗以为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人间,如宋·吴自牧《梦粱录·元宵》云:“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故在此日祭祀天官而旁及地官,只把水官撇在一边,可见当时不大缺水,故水官不被人重视。​
炉瓶三事——焚香所用的一套三种器具,即香炉、香盒及存放香筷、香铲的瓶子。​
玉堂富贵──形容高贵的牡丹花。
玉堂:汉代宫殿名。《史记·孝武本纪》:“于是作建章宫……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司马贞索隐引《汉武故事》:“玉堂基与未央前殿等,去地十二丈。”
富贵:牡丹的别称。宋·周敦颐《爱莲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清·曹寅《竹村大理筵上食石首鱼作》诗:“老眼愁看富贵花,病躯思谈呵黎勒。”自注:“时邀看西城牡丹,值雨未果行。”​
美人拳——是一种木制小槌,外裹皮革,为老人捶背、捶腿的用具。因其小巧如美人之拳而得名。​
活信——是一种可以转动的机关枢纽。​
料丝──是一种制作工艺品的珍贵材料。明·郎瑛《七修类稿·事物五·料丝》曰:“用玛瑙、紫石英诸药捣为屑,煮腐加粉,然必市北方开花菜点之方凝。而后缫之为丝,织如绢状,上绘人物山水,极晶莹可爱,价亦珍贵。盖以煮料成丝,故谓之料丝。”清·赵翼《陔馀丛考·料丝》曰:“料丝在元代已有之。今之为料丝者,不必用玛瑙等石,但以糯米和药煮耳,其色亦复不减。”贾府灯罩所用当为前者。​
《西楼·楼会》──即明末清初袁于令《西楼记》传奇第八出《病晤》,演出本改为《楼会》。全剧四十出,叙解元于鹃(字叔夜)与妓女穆素徽一见锺情,经诸多坎坷,终成眷属。《楼会》一出叙于鹃特至妓院拜访穆素徽,二人在西楼订了终身之约。
下文所说文豹是于鹃的书童。​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却说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大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忙命小厮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
二人遂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新暖银壶捧来,递与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趋至里面。贾珍先到李婶娘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二人忙起来笑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也俱垂手旁站。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贾珍在前捧杯,贾琏在后捧壶。虽只二人捧酒,那贾琮弟兄等却都是一溜排班,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都一溜跪下。宝玉也忙跪下。湘云悄推他,笑道:“你这会子又帮着跪下做什么?有这么着的呢,你也去斟一巡酒,岂不好?”宝玉悄笑道:“再等一会,再斟去。”说着,等他二人斟完起来,又给邢、王二夫人斟过了。贾珍笑说:“妹妹们怎么着呢?”贾母等都说道:“你们去罢,他们倒便宜些呢。”贾珍等方退出。
当下天有二鼓,戏演的是《八义·观灯》八出,正在热闹之际,宝玉因下席往外走。贾母问:“往那里去?外头炮仗利害,留神天上吊下火纸来烧着。”宝玉笑回说:“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几个小丫头随着。
贾母因说:“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儿出来。”王夫人忙起身笑说道:“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要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这些竟成了例了。”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晚他便没孝,那园子里头也须得看着灯烛花爆,最是担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谁不来偷瞧瞧?他还细心,各处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全,便各色都不便宜,自然我叫他不用来。老祖宗要叫他来,我就叫他就是了。”
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很是,你必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儿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想了想,笑道:“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他从小儿伏侍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末后给了个魔王,给他魔了这好几年。他又不是咱们家根生土长的奴才,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他娘没了,我想着要给他几两银子发送他娘,也就忘了。”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他四十两银子,就是了。”
贾母听说,点头道:“这还罢了。正好前儿鸳鸯的娘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去守孝。如今他两处全礼,何不叫他二人一处作伴去?”又命婆子拿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他二人吃去。琥珀笑道:“还等这会子?他早就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戏。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麝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咱们悄悄进去吓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蹑手蹑脚,潜踪进镜壁去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个人对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个老嬷嬷打盹。
宝玉只当他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嗽了一声,说道:“天下事可知难定。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定准,想来你是再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送了终。”袭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着父母殡殓。回了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妄想了。”
宝玉听了,忙转身悄向麝月等道:“谁知他也来了。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罢,让他两个清清净净的说话。袭人正在那里闷着,幸他来的好。”说着,仍悄悄出来。宝玉便走过山石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说:“蹲下再解小衣,留神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头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内预备水去了。
这里宝玉刚转过来,只见两个媳妇迎面来了,又问:“是谁?”秋纹道:“宝玉在这里呢,大呼小叫,留神吓着罢。”那媳妇们忙笑道:“我们不知,大节下来惹祸了。姑娘们可连日辛苦了。”说着,已到跟前。麝月等问:“手里拿着什么?”媳妇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纹笑道:“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宝玉命:“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将两个盒子揭开。两个媳妇忙蹲下身子。
宝玉看了两个盒内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果品、茶点,点了一点头就走。麝月等忙胡乱掷了盒盖跟上来。宝玉笑道:“这两个女人倒和气,会说话:他们天天乏了,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两个就好,那不知理的是太不知理。”宝玉道:“你们是明白人,担待他们是粗夯可怜的人就完了。”一面说,一面就走出了园门。那几个婆子虽吃酒斗牌,却不住出来打探,见宝玉出来,也都跟上来。
到了花厅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个小盆;又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子小壶儿:在那里久等。秋纹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得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见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小丫头就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水。”那婆子道:“姐姐,这是老太太沏茶的,劝你去舀罢,那里就走大了脚呢?”秋纹道:“不管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的茶铞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头见了秋纹,忙提起壶来倒了些。秋纹道:“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的?要不着的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儿倒了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一回,跟进宝玉来。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娘斟起。他二人也笑让坐。贾母便说:“他小人家儿,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薛姨妈、李婶娘也只得干了。贾母又命宝玉道:“你连姐姐、妹妹的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他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上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边。宝玉一气饮干。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他斟上一杯。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的字,拉不的弓。”宝玉道:“没有吃冷酒。”凤姐儿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命丫鬟们斟的。复出至廊下,又给贾珍等斟了,坐了一会,方进来,仍归旧坐。
一时上汤之后,又接着献元宵。贾母便命:“将戏暂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热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样果子、元宵等物拿些给他们吃。
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儿进来,放了两张杌子在那一边。贾母命他们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便问李、薛二人听什么书。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么都好。”贾母便问:“近来可又添些什么新书?”两个女先儿回说:“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回说:“这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你先说大概,若好再说。”女先儿道:“这书上乃是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
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不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说:“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贾母道:“你只管说罢。”女先儿忙笑着站起来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说罢,重名重姓的多着呢。”
女先儿又说道:“那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了大雨,到了一个庄子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位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做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做《凤求鸾》。不用说了,我已经猜着了:自然是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了。”女先儿笑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见过?就是没听见,也猜着了。”
贾母笑道:“这些书就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这么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乡绅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绝代佳人。只见了一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是友,想起他的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像个佳人?就是满腹文章,做出这样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一个男人家,满腹的文章,去做贼,难道那王法看他是个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堵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子的小姐,又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的,就是告老还家,自然奶妈子、丫头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头知道?你们想想,那些人都是管做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了不是?”
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人,有一等妒人家富贵的,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糟蹋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邪了,想着得一个佳人才好,所以编出来取乐儿。他何尝知道那世宦读书人家儿的道理?别说那书上那些大家子,如今眼下拿着咱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那样的事。别叫他诌掉了下巴颏子罢。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姐儿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着止住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大家子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有这些杂话叫孩子们听见。”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罢。这一回就叫做《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杯酒,看两出戏着,再从逐朝话言掰起,如何?”一面说,一面斟酒,一面笑。未说完,众人俱已笑倒了。两个女先儿也笑个不住,都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没了。”
薛姨妈笑道:“你少兴头些,外头有人,比不得往常。”凤姐儿笑道:“外头只有一位珍大哥哥,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淘了这么大。这几年因做了亲,我如今立了多少规矩了,便不是从小儿兄妹,只论大伯子小婶儿。那《二十四孝》上斑衣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一笑,多吃了一点东西,大家喜欢,都该谢我才是,难道反笑我不成?”贾母笑道:“可是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倒是亏他才一路说,笑的我这里痛快了些,我再吃锺酒。”吃着酒,又命宝玉:“来敬你姐姐一杯。”凤姐儿笑道:“不用他敬,我讨老祖宗的寿罢。”说着便将贾母的杯拿起来,将半杯剩酒吃了,将杯递与丫鬟,另将温水浸的杯换一个上来。于是各席上的都撤去,另将温水浸着的代换,斟了新酒上来,然后归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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