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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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这正室中,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嬷嬷们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馀陈设,不必细说。
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就东边椅上坐了。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了,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绸掐牙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笑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三让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姐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偶一玩笑,却都有个尽让的。我就只一件不放心: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上你看见就知道了。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素闻母亲说过:“有个内侄,乃衔玉而生,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所说,便知是这位表兄。一面陪笑道:“舅母所说,可是衔玉而生的?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宝玉,性虽憨顽,说待姊妹们却是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和姊妹们一处,弟兄们是另院别房,岂有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和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和姐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姐妹们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若一日姐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理会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没日,疯疯傻傻,只休信他。”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
忽见一个丫鬟来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了黛玉,出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甬路,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个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屋。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去,少什么东西,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几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
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许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杯,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旁四张空椅。熙凤忙拉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们是不在这里吃饭的。你是客,原该这么坐。”黛玉方告了坐,就坐了。贾母命王夫人也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坐,方上来:迎春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纨、凤姐立于案边布让;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饭毕,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随和些。接了茶,又有人捧过漱盂来,黛玉也漱了口,又盥手毕。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说话儿。”王夫人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方引李、凤二人去了。
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读何书,贾母道:“读什么书,不过认几个字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报道:“宝玉来了。”黛玉心想:“这个宝玉,不知是怎样个惫懒人呢。”及至进来一看,却是位青年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缨络,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即转身去了。一会再来时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绿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的极确,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又曰: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却说贾母见他进来,笑道:“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还不去见你妹妹呢。”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归了坐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只见: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宝玉笑道:“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贾母笑道:“好,好!这么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道:“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道:“何处出典?”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取这个字,岂不甚美?”探春笑道:“只怕又是杜撰。”宝玉笑道:“除了《四书》,杜撰的也太多呢。”因又问黛玉:“可有玉没有?”众人都不解。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所以才问我的。”便答道:“我没有玉。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儿,岂能人人皆有?”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人的高下不识,还说灵不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哭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儿;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玉来着,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可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的孝心;二则你姑妈的阴灵儿也可权作见了你妹妹了。因此他说没有,也是不便自己夸张的意思啊。你还不好生带上,仔细你娘知道。”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别论。
当下奶娘来问黛玉房舍,贾母便说:“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你林姑娘暂且安置在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呢?”贾母想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馀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名唤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唤鹦哥的与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厨内,宝玉乳母李嬷嬷并大丫头名唤袭人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蕊珠,贾母因溺爱宝玉,恐宝玉之婢不中使,素喜蕊珠心地纯良,遂与宝玉。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即把蕊珠更名袭人。
却说袭人倒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只有贾母;如今跟了宝玉,心中又只有宝玉了。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见宝玉不听,心中着实忧郁。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鹦哥犹未安歇,他自卸了妆,悄悄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歇?”黛玉忙笑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们哥儿的病来。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所以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别这么着。将来只怕比这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状,你多心伤感,只怕你还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又叙了一会,方才安歇。
次早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又有王夫人的兄嫂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舅舅王子腾得了信,遣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毕竟怎的,下回分解。
起复——即重新起用被停职或撤职的官员,包括因父母丧停职回家守孝及因被弹劾而遭撤职的官员。​
邸(dǐ底)报——亦称“邸抄”、“抄报”、“宫门抄”,清代或称“京报”。中国古代官方报纸的通称。承办者或为地方官府驻京办事机构,或为朝廷。邸报专门抄发诏令、奏章及朝政新闻,以供地方官及时了解。
邸:原指战国时各诸侯在都城的客馆,后泛指地方官府驻京办事处。​
贱荆——亦称“拙荆”、“山荆”等。谦词。对人称自己的妻子。
荆:“荆钗布裙”的省称。形容妇人极为简朴的服饰。语出汉·刘向《列女传》(见《太平御览》卷七一八引):“梁鸿妻孟光,荆钗布裙。”
荆钗:即以木棍为钗。​
内顾之忧──语出北朝魏·袁翻《安置蠕蠕表》:“且蠕蠕尚存,则高车犹有内顾之忧,未暇窥窬上国;若蠕蠕全灭,则高车跋扈之计,岂易可知?”(蠕蠕:“柔然”的别称,亦称“芮芮”、“茹茹”。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名。高车:亦称“狄历”、“敕勒”、“铁勒”、“丁零”。
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名。)意谓因对家事或国事的顾念而担忧。这里指家庭需要照顾的人或事。​
垂花门──旧时较为讲究的四合院二门。门顶如屋顶式样,其四角和前后多有下垂的雕花,故称。​
超手游廊──亦作“超手回廊”、“抄手游廊”。房廊像两手笼入袖筒,两袖成环形状,故称。​
穿山游廊──指与厅房两边山墙门通连的回廊。以其可由山墙门穿行,故称。
山:即房屋两侧的山墙。​
“第一个”六句──这是对迎春形象的描写。
微丰:稍胖。
腮凝新荔:形容腮帮子像荔枝般的红润。
鼻腻鹅脂:形容鼻端像鹅脂般光润。​
“第二个”七句──这是对探春形象的描写。
削肩:俗称溜肩。倾斜的双肩。古人以为美人肩。
长挑身材:瘦高的身材。
鸭蛋脸儿:犹如鸭蛋似的长圆形脸盘。
俊眼修眉:秀美的眼睛,长长的秀眉。
顾盼神飞:左顾右盼,目光炯炯,神采飞扬。
文彩精华:光彩照人,精神十足。
见之忘俗:意谓别人见了就会忘了俗气,变得高雅起来。形容探春一身高雅之气。​
“第三个”两句──这是对惜春形象的描写。形容惜春年纪尚小,身材和容貌都还没有发育成熟。​
人参养荣丸──以人参、当归、黄芪、陈皮、白芍、熟地、桂心等配制而成的丸药,主治脾胃气血亏虚等症。
荣:中医指血脉。
养荣丸:似有双关之意:除了保养血脉之意外,还有保养荣誉之意,与薛宝钗的“冷香丸”相对,以寓二人的不同性格。​
窄褃(kèn掯)袄──即紧身妖。
窄:瘦小。
褃:是上衣前后幅两侧接缝部分的名称。​
仪门──原指官署大门里的第二道正门。之所以称“仪门”,是因为官员至此门必须整齐仪表。《明会典·礼部十七·官员礼》:“新官到任之日……先至神庙祭祀毕,引至仪门前下马,具官服,从中道入。”又《江宁府志·建制·官署》:“其制大门之内为仪门,仪门内为莅事堂。”后加以引申,大家府第的第二道正门也称仪门。​
鹿顶耳房钻山──这里是指在正房两侧与东西厢房北侧之间建有两座平顶耳房,并在耳房山墙上开门。如此则使正房、东西耳房、东西厢房皆可相通,便于穿行,所以下句说“四通八达”。
鹿顶:亦作“盝顶”。即平屋顶。
耳房:紧靠正房或厢房两侧并利用其山墙建造的房屋。因其位于正房两侧,犹如人的两只耳朵,故称。
钻山:指打通房屋两侧的山墙,以与相邻的房屋或回廊相通。​
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以赤金涂饰的九条雕龙为边框的黑底大匾。
九龙:古代传说龙生九子,性格各异。但说法各异。明·杨慎《升庵外集·动物一·龙生九子》说:“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囚牛,平生好音乐,今胡琴头上刻兽是其遗像;睚毗,平生好杀,金刀柄上龙吞口是其遗像;嘲风,平生好险,今殿角走兽是其遗像;蒲牢,平生好鸣,今钟上兽纽是其遗像;狻猊,平生好坐,今佛座狮子是其遗像;霸下,平生好负重,今碑座兽是其遗像;陛犴,平生好讼,今狱门上狮子头是其遗像;屓屭,平生好文,今碑两旁龙是其遗像;蚩吻,平生好吞,今殿脊兽头是其遗像。”明·焦竑《玉堂丛语·卷一·文学》则说:“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一曰赑屭,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纽是也;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性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毗,性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七·内阁·龙子》又说:“长沙李文正公在阁,孝宗忽下御札,问龙生九子之详。文正对云:‘其子蒲牢好鸣,今为钟上钮鼻;囚牛好音,今为胡琴头刻兽;睚眦好杀,今为刀剑上吞口;嘲风好险,今为殿阁走兽;狻猊好坐,今为佛座骑象;霸下好负重,今为碑碣石趺;狴犴好讼,今为狱户首镇压;屓屭好文,今为碑两旁蜿蜒;蚩吻好吞,今为殿脊兽头。’”此外,明·陈仁锡《潜确类书》、明·胡侍《真珠船·龙生九子》、清·褚人获《坚瓠十集·龙九子》、清·高士奇《天禄识馀·龙种》,对九龙的名称、性格、用途的说法也各不相同,可见出于民间传说。世人多用作装饰,以示祥瑞。​
万幾宸(chén辰)翰之宝──此为皇帝印章所刻的文字。
万幾:国家纷繁复杂的政务。典出《尚书·虞书·皋陶谟》:“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幾。”孔颖达传云:“幾,微也,言当戒惧万事之微。”意谓尽管政务繁重,也不能忽略任何小事。亦称“万机”。典出《汉书·百官公卿表上》:“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这里是形容皇帝日理万机,政务繁忙。
宸:“北宸”的省称。即北极星。因皇帝上朝坐北朝南,遂为皇帝的代称。
翰:本义是羽毛,因古代以羽毛为笔,引申为墨迹(书写的字)。
宝:这里指皇帝的印章。上古天子、诸侯均以圭璧制印,故称“宝”。唐以后只有帝、后之印可称“宝”。​
“座上”对联──珠玑:本义为珠宝,引申为名贵装饰。
昭日月:形容装饰光亮如日月。
昭:明亮。
黼黻(fǔ
fú府服):泛指绣有华美花纹的礼服。《晏子春秋·谏下十五》:“公衣黼黻之衣,素绣之裳,一衣而王采具焉。”
黼:黑白相间的斧形花纹。
黻:黑与青相间的亚形花纹。
焕烟霞:形容绣服放射出如烟如霞的光彩,绚丽多姿。
焕:放射光彩。
此联形容主宾皆珠光宝气,服饰华丽。​
汝窑美人觚(gū孤)──出自著名汝窑的一种盛酒器。
汝窑:即北宋汝州瓷窑。因其青瓷器皿质量特佳,多为贡品,故名闻天下,后世成为收藏珍品。
美人觚:因其体长腰细,形似美人,故名。​
椅搭──又称“椅披”。是一种长方形织物的椅用装饰品。因搭或披在椅背和椅坐上,故名。​
掐牙——是一种装饰性衣服花边。即以锦缎等折叠成细条,镶嵌在衣边上,以为美观。
掐:嵌入之意。
牙:即“牙子”。器物突出的边沿。​
《四书》──即《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后两种原为《礼记》中的两篇)。宋代朱熹选定并定名《四书》,遂成为元、明、清三代科举考试的必读之书。​
抹额:原指束在额上的头巾。其起源似乎很早。宋·高承《事物纪原·戎容兵械·抹额》引《二仪实录》曰:“禹娶涂山之夕,大风雷电,中有甲卒千人,其不披甲者,以红绡帕抹其头额,云海神来朝。禹问之,对曰:‘此武士之首服也。’秦始皇至海上,有神朝,皆抹额、绯衫、大口袴。侍卫自此抹额,遂为军容之服。”可知原为军人的标志。后普及到一般男子,平民以布巾束发,富人用金箍束发,兼为头饰。​
箭袖──亦称“箭衣”。是一种窄袖长袍。其袖口呈斜切状,朝手背的袖口长,朝手心的袖口短,便于射箭,故名。其斜袖口又形似马蹄,故又称马蹄袖。后成为一种服式,不射箭的男子也穿。​
“倒像”两句──似有双关之意:一者暗指贾宝玉的化身神瑛侍者在太虚幻境用甘露浇灌林黛玉的化身绛珠仙草;再者隐寓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一见锺情。下文贾宝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其用意同此。​
请安──这里指的是清代一种见面问好的特殊礼仪:男子须在口称“请某某安”的同时,右膝弯曲或跪地(俗称打千);女子则在口称“请某某安”的同时,双手扶左膝,右腿微屈,身体半蹲。​
寄名锁──旧时父母为保佑幼儿长命百岁,让幼儿作僧、道的“寄名”弟子,并在幼儿项下悬挂锁形饰物,谓之“寄名锁”。​
面如傅粉──语本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何平叔(晏)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皎然:洁白貌。)原指何晏的脸上好像抹了香粉般洁白。引申以泛喻男子姿容洁白秀美。​
《西江月》二词──即按照《西江月》词牌填写的两首(也称“阕”)词。
词:原本指歌曲中的文词,后来文词与曲调分离,遂变成文体之一。但仍须按曲填词,于是发展出许多词牌,每个词牌都有字数、句数、韵脚等规定,还有双调、长调、小令之别。故作词谓之“填词”,就是按照词牌的规范填写文字,不可越雷池一步。《西江月》就是词牌之一。本书用了不少词牌,以下不再一一注释。​
心较比干多一窍──比干:暴君商(殷)纣王之叔,被誉为圣人。据《史记·殷本纪》载:纣王厌恶比干谏诤不已,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于是“剖比干,观其心”。古人以为心窍越多越聪明,故以“心较比干多一窍”
形容黛玉绝顶聪明。​
病如西子胜三分──西子:即西施。《庄子·天运》说:“西施病心而颦(皱眉)”,益增娇艳。故以“病如西子胜三分”
形容黛玉病弱而娇美。
胜:胜过,超过。
下面贾宝玉替林黛玉起表字为“颦颦”,亦用西施颦眉之典,但又不敢明说,故编了一套谎活,杜撰了《古今人物通考》书名。​
教引嬷嬷──清代专司教导年幼皇子的女子,称“谙达”。后来世家大族也仿效而行。​
“花气袭人”之句:是宋·陆游《村居书喜》中的半句,原诗为七言律诗:“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坊场酒贱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最喜先期官赋足,经年无吏叩柴荆。”意谓因闻到花香,才知天气已经骤然暖和了。第二十三回和二十八回均引作“花气袭人知昼暖”,将“骤”误为“昼”,可能是曹雪芹误记。​
省(xǐ
ng醒)——典出《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凊(
jìng净):凉。]意谓子女冬天要为父母焐暖被褥,夏天要为父母扇凉床席,每天早上要向父母请安问好,晚上要服侍父母安寝。泛指子女对父母的孝敬无微不至。故“省”即“晨省”的略称。指子女早晨向父母请安问候的礼节。​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却说黛玉同姐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正和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姐妹们遂出来
,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者。至李守中继续以来,便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认真读书,只不过将些
《女四书》、
《烈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所以这李纨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问不闻,惟知侍亲养子,闲时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黛玉虽客居于此,已有这几个姑嫂相伴,除老父之外,馀者也就无用虑了。
如今且说贾雨村授了应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却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致殴伤人命。彼时雨村即拘原告来审。那原告道:“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因那日买了个丫头,不想系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主人原说第二日方是好日,再接入门;这拐子又悄悄的卖与了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有踪迹,只剩了几个局外的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求太老爷拘拿凶犯,以扶善良,存殁感激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那有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来的?”便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只见案旁站着一个门子,使眼色不叫他发签。雨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从人退去,只留这门子一人伏侍。门子忙上前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时总想不起来。”门子笑道:“老爷怎么把出身之地竟忘了?老爷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么?”雨村大惊,方想起往事。
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里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耐不得寺院凄凉,遂趁年纪轻,蓄了发,充当门子。雨村那里想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还是故人。”因赏他坐了说话。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你也算贫贱之交了。此系私室,但坐不妨。”门子才斜签着坐下。
雨村道:“方才何故不令发签?”门子道:“老爷荣任到此,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门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势极富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也难保呢!所以叫做‘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从前的官府都因碍着情分脸面,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谚口碑,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雨村尚未看完,忽闻传点,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忙具衣冠接迎,有顿饭工夫,方回来问这门子。门子道:“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今告打死人之薛,就是‘丰年大雪’之薛。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的本也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说,便笑问门子道:“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并这拐的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死的是一个小乡宦之子,名唤冯渊,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守着些薄产度日。年纪十八九岁,酷爱男风,不好女色。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买来作妾,设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郑重其事,必得三日后方进门。谁知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逃去;谁知又走不脱,两家拿住,打了个半死,都不肯收银,各要领人。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动手,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去三日竟死了。这薛公子原择下日子要上京的,既打了人,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并非为此而逃;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这且别说,老爷可知这被卖的丫头是谁?”雨村道:“我如何晓得?”门子冷笑道:“这人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女儿,小名英莲的。”
雨村骇然道:“原来是他!听见他自五岁被人拐去,怎么如今才卖呢?”门子道:“这种拐子单拐幼女,养至十二三岁,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玩耍,极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虽模样儿出脱的齐整,然大段未改,所以认得;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记,从胎里带来的。偏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说是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是他的亲爹,因无钱还债才卖的。再四哄他,他又哭了,只说:‘我原不记得小时的事。’这无可疑了。那日冯公子相见了,兑了银子,因拐子醉了,英莲自叹说:‘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三日后才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等拐子出去,又叫内人去解劝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性又最厌恶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略解些,自谓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与了薛家。若卖与第二家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他‘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只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也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上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路头,且又是个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见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人,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听见老爷补升此任,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做个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公。”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正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枉法?是实不忍为的。”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自是正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说的:‘大丈夫相时而动。’又说:‘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话,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雨村低了头,半日方说道:“依你怎么着?”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个很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不依,只用将薛家族人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了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便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系夙孽,今犯狭路相遇,原应了结:今薛蟠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渊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祸皆由拐子而起,除将拐子按法处治外,馀不累及’等语。小人暗中嘱咐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自然不疑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有了银子,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压服得口声才好。”二人计议已定。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干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少,不过赖此欲得些烧埋之银;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便疾忙修书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之言寄去。
此事皆由葫芦庙内沙弥新门子所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意。后来到底寻了他一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才罢。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些,遂致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个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景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纪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旧日的情分,户部挂个虚名,支领钱粮;其馀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五十上下,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时他父亲在日极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安慰母心,他便不以书字为念,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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