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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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没好气,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房,睡在床上,暗暗思量,翻来覆去,自觉没情没趣的。忽听的窗外低低的叫道:“红儿,你的绢子我拾在这里呢。”小红听了,忙走出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贾芸。小红不觉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只见那贾芸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的衣裳。那小红臊的转身一跑,却被门槛子绊倒。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摇车儿”二句——意谓坐在摇车里的幼儿可能是爷爷辈,拄拐杖的老头可能是孙子辈。表示尊卑不在于年龄,而在于辈分。​
冰片、麝香——参见第十八回“麝脑之香”注。​
倒扁儿——意谓临时向别处挪借货物或银钱以应急。​
搭包──即“搭裢”,见第一回“搭裢”注。​
拈线──即用手或工具将棉、麻搓成线。
拈:义同“捻”。​
把手逼着——即把两手垂直并紧贴身体,以示恭敬。​
攒了一攒——即归拢归拢,按类归并。​
贱发——贱价出售。​
钉──这里义同“盯”。即目不转睛地看。​
拉长线儿——义同“放长线,钓大鱼”。即为长远及更大利益预作安排。​
巧宗儿──既省力又讨好的事情。​
一里一里的──即一步一步的,渐渐的。​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
话说小红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矇眬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有几个丫头来会他去打扫屋子、地面,舀洗脸水。这小红也不梳妆,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脸,便来打扫房屋。
谁知宝玉昨儿见了他,也就留心,想着指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多心,二则又不知他是怎么个情性:因而纳闷。早晨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纸窗,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几个丫头在那里打扫院子,都擦胭抹粉,插花带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宝玉便靸拉着鞋,走出房门,只装做看花,东瞧西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下栏杆旁,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为一株海棠花所遮,看不真切。近前一步仔细看时,正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此时宝玉要迎上去,又不好意思。正想着,忽见碧痕来请洗脸,只得进去了。
却说小红正自出神,忽见袭人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袭人笑道:“咱们的喷壶坏了,你到林姑娘那边借用一用。”小红便走向潇湘馆去,到了翠烟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高处都拦着帷幕,方想起今日有匠役在此种树。原来远远的一簇人在那里掘土,贾芸正坐在山子石上监工。小红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悄悄向潇湘馆取了喷壶而回,无精打彩,自向房内躺着。众人只说他是身子不快,也不理论。
过了一日,原来次日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王夫人见贾母不去,也不便去了。倒是薛姨妈同着凤姐儿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王夫人正过薛姨妈院里坐着,见贾环下了学,命他去抄《金刚经咒》唪诵。那贾环便来到王夫人炕上坐着,命人点了蜡烛,拿腔做势的抄写。一时又叫彩云倒锺茶来,一时又叫玉钏剪蜡花,又说金钏挡了灯亮儿。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还和他合得来,倒了茶给他,因向他悄悄的道:“你安分些罢,何苦讨人厌?”贾环把眼一瞅道:“我也知道,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宝玉好了,不理我。我也看出来了。”彩霞咬着牙,向他头上戳了一指头,道:“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
两人正说着,只见凤姐跟着王夫人都过来了。王夫人便一长一短问他今日是那几位堂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不多时,宝玉也来了,见了王夫人,也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便命人除去了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就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扳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说短的。王夫人道:“我的儿,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的。你还只是揉搓,一会子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躺一会子去呢!”说着,便叫人拿枕头。
宝玉因就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玉便和彩霞说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只向着贾环。宝玉便拉他的手,说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一面说,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夺手不肯,便说:“再闹就嚷了。”
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见了,素日原恨宝玉,今见他和彩霞玩耍,心上越发按不下这口气。因一沉思,计上心来:故作失手,将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烛,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嗳哟”的一声,满屋里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绰灯移过来一照,只见宝玉满脸是油。王夫人又气又急,忙命人替宝玉擦洗,一面骂贾环。凤姐三步两步上炕去替宝玉收拾着,一面说:“这老三还是这么毛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台盘。赵姨娘平时也该教导教导他。”
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遂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一发得了意了,一发上来了。”那赵姨娘只得忍气吞声,也上去帮着他们替宝玉收拾。只见宝玉左边脸上起了一溜燎泡,幸而没伤眼睛。王夫人看了,又心疼,又怕贾母问时难以回答,急的又把赵姨娘骂一顿;又安慰了宝玉;一面取了败毒散来敷上。宝玉说:“有些疼,还不妨事。明日老太太问,只说我自己烫的就是了。”凤姐道:“就说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不小心,横竖有一场气生。”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玉回房去。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
那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的门,便闷闷的。晚间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知道烫了,便亲自赶过来,只瞧见宝玉自己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药。黛玉只当十分烫的利害,忙近前瞧瞧。宝玉却把脸遮了,摇手叫他出去:知他素性好洁,故不肯叫他瞧。黛玉也就罢了,但问他:“疼的怎样?”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黛玉坐了一会回去了。
次日,宝玉见了贾母,虽自己承认自己烫的,贾母免不得又把跟从的人骂了一顿。
过了一日,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到府里来,见了宝玉,唬了一大跳。问其缘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面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诵了一回,说道:“包管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母道:“老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佛经上说的利害: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下来,暗里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他,得空儿就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
贾母听如此说,便问:“这有什么法儿解救没有呢?”马道婆便说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做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信女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保儿孙康宁,再无撞磕邪祟之灾。”贾母道:“倒不知怎么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说:“也不值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奉以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个大海灯。那海灯就是菩萨现身的法像,昼夜不熄的。”
贾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我也做个好事。”马道婆说:“这也不拘多少,随施主愿心。像我家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太妃,他许的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乡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斤油;再有几家,或十斤、八斤、三斤、五斤的不等,也少不得要替他点。”贾母点头思忖。
马道婆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长的,多舍些不妨;既是老祖宗为宝玉,若舍多了,怕哥儿担不起,反折了福气了。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母道:“既这么样,就一日五斤,每月打总儿关了去。”马道婆道:“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贾母又叫人来吩咐:“以后宝玉出门,拿几串钱交给他的小子们,一路施舍给僧道、贫苦之人。”
说毕,那道婆便往各房问安闲逛去了。一时来到赵姨娘屋里,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茶给他吃。赵姨娘正粘鞋呢,马道婆见炕上堆着些零星绸缎,因说:“我正没有鞋面子,姨奶奶给我些零碎绸子缎子,不拘颜色,做双鞋穿罢。”赵姨娘叹口气道:“你瞧,那里头还有块像样儿的么?有好东西也到不了我这里。你不嫌不好,挑两块去就是了。”马道婆便挑了几块,掖在袖里。赵姨娘又问:“前日我打发人送了五百钱去,你可在药王面前上了供没有?”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赵姨娘叹气道:“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来上供,只是心有馀而力不足。”马道婆道:“你只放心,将来熬的环哥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做多大功德,还怕不能么?”
赵姨娘听了,笑道:“罢,罢!再别提起。如今就是榜样,我们娘儿们跟的上这屋里那一个儿?宝玉儿还是小孩子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儿也还罢了;我只不服这个主儿。”一面说,一面伸了两个指头。马道婆会意,便问道:“可是琏二奶奶?”赵姨娘唬的忙摇手儿,起身掀帘子一看,见无人,方回身向道婆说:“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了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马道婆见说,便探他的口气道:“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也亏了你们心里不理论,只凭他去,可倒好。”赵姨娘道:“我的娘,不凭他去,难道谁还敢把他怎么样吗?”马道婆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本事,也难怪。明里不敢罢咧,暗里也算计了,还等到如今?”赵姨娘听这话里有话,心里暗暗的喜欢,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心,只是没这样的能干人。你教给我这个法子,我大大的谢你。”
马道婆听了这话拿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别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罪过过的。”赵姨娘道:“你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们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么?”马道婆听如此,便笑道:“要说我不忍你们娘儿两个受别人的委屈还犹可,要说谢我,那我可是不想的呀!”
赵姨娘听这话松动了些,便说:“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糊涂了?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人绝了,这家私还怕不是我们的?那时候你要什么不得呢?”马道婆听了,低了半日头,说:“那时候儿事情妥当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道:“这有何难?我攒了几两体己,还有些衣裳、首饰,你先拿几样去;我再写个欠契给你,到那时候儿,我照数还你。”马道婆想了一会道:“也罢了,我少不得先垫上了。”
赵姨娘不及再问,忙将一个小丫头也支开,赶着开了箱子,将首饰拿了些出来,并体己散碎银子;又写了五十两欠约:递与马道婆道:“你先拿去作供养。”马道婆见了这些东西,又有欠字,遂满口应承,伸手先将银子拿了,然后收了契。向赵姨娘要了张纸,拿剪子铰了两个纸人儿,问了他二人年庚,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叫他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回去我再作法,自有效验的。”忽见王夫人的丫头进来道:“姨奶奶在屋里呢么?太太等你呢。”于是二人散了,马道婆自去,不在话下。
却说黛玉因宝玉烫了脸不出门,倒常在一处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又和紫鹃作了一会针线,总闷闷不舒,便出来看庭前才迸出的新笋。不觉出了院门,来到园中,四望无人,惟见花光鸟语,信步便往怡红院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游廊上看画眉洗澡呢。听见房内笑声,原来是李纨、凤姐、宝钗都在这里。一见他进来,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一个?”黛玉笑道:“今日齐全,谁下帖子请的?”凤姐道:“我前日打发人送了两瓶茶叶给姑娘,可还好么?”黛玉道:“我正忘了,多谢想着。”宝玉道:“我尝了不好,也不知别人说怎么样。”宝钗道:“口头也还好。”凤姐道:“那是暹罗国进贡的。我尝了不觉怎么好,还不及我们常喝的呢。”黛玉道:“我吃着却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的。”宝玉道:“你说好,把我的都拿了吃去罢。”凤姐道:“我那里还多着呢。”黛玉道:“我叫丫头取去。”凤姐道:“不用,我打发人送来。我明日还有一事求你,一同叫人送来罢。”
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一点子茶叶,就使唤起人来了。”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众人都大笑起来。黛玉涨红了脸,回过头去,一声儿不言语。宝钗笑道:“二嫂子的诙谐真是好的。”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的讨人厌罢了。”说着又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还亏负你么?”指着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家私儿配不上?那一点儿玷辱你?”黛玉起身便走。宝钗叫道:“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呢,走了倒没意思。”
说着,站起来拉住。才到房门,只见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都来瞧宝玉。宝玉和众人都起身让坐,独凤姐不理。宝钗正欲说话,只见王夫人房里的丫头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过去呢。”李纨连忙同着凤姐儿走了,赵、周两人也都出去了。宝玉道:“我不能出去,你们好歹别叫舅母进来。”又说:“林妹妹,你略站站,我和你说话。”凤姐听了,回头向黛玉道:“有人叫你说话呢,回去罢。”便把黛玉往后一推,和李纨笑着去了。
这里宝玉拉了黛玉的手,只是笑,又不说话。黛玉不觉又红了脸,挣着要走。宝玉道:“嗳哟!好头疼!”黛玉道:“该,阿弥陀佛!”宝玉大叫一声,将身一跳,离地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尽是胡话。黛玉并众丫鬟都唬慌了,忙报知王夫人与贾母。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看。宝玉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的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一见,唬的抖衣乱战,儿一声,肉一声,放声大哭。于是惊动了众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并琏、蓉、芸、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下人等,并丫鬟、媳妇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
正没个主意,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瞪着眼就要杀人。众人一发慌了。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力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夺了刀,抬回房中。平儿、丰儿等哭的哀天叫地。贾政心中也着忙。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说送祟的,有说跳神的,有荐玉皇阁张道士捉怪的。整闹了半日,祈求祷告,百般医治,并不见好。日落后,王子腾夫人告辞去了。
次日,王子胜也来问候。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并各亲戚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也有荐医的。他叔嫂二人一发糊涂,不省人事,身热如火,在床上乱说,到夜里更甚。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不敢上前,故将他叔嫂二人都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着人轮班守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并薛姨妈寸步不离,只围着哭。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上下不安。贾赦还各处去寻觅僧道。贾政见不效验,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总由天命,非人力可强。他二人之病,百般医治不效,想是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去。”贾赦不理,仍是百般忙乱。
看看三日的光阴,凤姐、宝玉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忙的将他二人的后事都预备下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等更哭的死去活来。只有赵姨娘外面假作忧愁,心中称愿。
至第四日早,宝玉忽睁开眼,向贾母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打发我走罢。”贾母听见这话,如同摘了心肝一般。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里,也受罪不安。”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了,我只合你们要命!都是你们素日调唆着逼他念书写字,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就像个避猫鼠儿一样。都不是你们这起小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就随了心了。我饶那一个?”一面哭,一面骂。
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着急,忙喝退了赵姨娘,委婉劝解了一番。忽有人来回:“两口棺木都做齐了。”贾母闻之,如刀刺心,一发哭着大骂,问:“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闹了个天翻地覆。
忽听见空中隐隐有木鱼声,念了一句:“南无解冤解结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险的,找我们医治。”贾母、王夫人都听见了,便命人向街上找寻去。原来是一个癞和尚同一个跛道士。那和尚是怎的模样?但见:
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有宝光。
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一头疮。
那道人是如何模样?看他时: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贾政因命人请进来,问他二人:“在何山修道?”那僧笑道:“长官不消多话,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来医治的。”贾政道:“有两个人中了邪,不知有何仙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稀世之宝,可治此病,何须问方?”贾政心中便动了,因道:“小儿生时虽带了一块玉来,上面刻着能除凶邪,然亦未见灵效。”那僧道:“长官有所不知。那宝玉原是灵的,只因为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了。今将此宝取出来,待我持诵持诵,自然依旧灵了。”贾政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块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下,别来十三载矣!人世光阴迅速,尘缘未断,奈何,奈何!可羡你当日那段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只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惹是非。
可惜今日这番经历呵:
粉渍脂痕污宝光,房栊日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债偿清好散场。”
念毕,又摩弄了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除自己亲人外,不可令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好了。”贾政忙命人让茶,那二人已经走了,只得依言而行。
凤姐、宝玉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知道饿了。贾母、王夫人才放了心。众姊妹都在外间听消息,黛玉先念了一声佛,宝钗笑而不言。惜春道:“宝姐姐笑什么?”宝钗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一时黛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丫头学的贫嘴贱舌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欲知端详,下回分解。
魇魔法──亦作“魇魅法”、“
魇昧法”、“
魇蛊法”、“镇魔法”。指术士、巫师、巫婆驱使恶鬼害人的法术。《太平广记》卷三六九引唐·戴孚《广异记·苏丕女》:“其婢女请术者行魇蛊之法,以符埋李氏宅粪土中。”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卷四六:“常能诵之(指“太帝制魂伐尸神咒”),则终身不被魇昧。”宋·周煇《清波杂志》卷八:“引巫师之妖术,因魇魅于宫闱。”
五鬼──指二十八宿中鬼宿的第五星。星命家以为是恶煞之一,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灾祸。五代前蜀·杜光庭《莫庭乂九宫天符醮词》:“臣本宫震卦,五鬼所临,运气飞旗,仍当此月,恐为灾厄。”​
双真──两个仙人。这里指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
真:“真人”的简称,即仙人。《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说(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淮南子·本经训》:“莫死莫生,莫虚莫盈,是谓真人。”​
《金刚经咒》唪诵──《金刚经咒》:《金刚经》后面所附的咒语。俗谓唪诵此咒语可以消灾祈福。
《金刚经》:全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卷。以其用金刚比喻智慧(般若)能断烦恼,故名。其主旨是认为万事万物皆空幻不实,现实世界不值得留恋,故劝人皈依佛门,以入极乐世界。
唪(fěng讽)诵:大声朗诵。这里指大声念经。​
寄名──是一种迷信的民俗。为求孩子(男孩子)健康长命而认他人为义父义母,并用义父之姓氏;或拜僧道为师父而不出家,即只是名义上出家。此俗早在汉代已有。清·黄生《义府·寄名》:“今俗有生子不利,而寄名于他人者。其事已起汉世。按《后汉(书)·何后纪》:后生辩,养于史道人家,号曰史侯。注云:‘灵帝数失子,不敢正名,寄养道人史子眇家。’即其事也。按‘道人’二字亦始此,注谓‘道术之人’。今俗亦有寄名于僧道者。”贾宝玉认马道婆为干娘,就属于“寄名于僧道”。​
促狭鬼──佛教和道教均无“促狭鬼”之说,只有民间称好恶作剧的人为“促狭鬼”,马道婆即据此而胡说八道,以骗人钱财。​
大光明普照菩萨——此乃民间俗称,佛经中的正确名称为“大光普照观音”,据说是观音菩萨六种化身之一,专门以大光普照之法,破除人间的嫉妒、猜疑之恶习。​
撞磕——指撞见了恶鬼,以致恶鬼附体,神志不清。​
菩萨现身的法像——即佛的化身形象。佛教称佛为超度众生,能变幻出无数化身。马道婆说海灯就是佛的化身,则属胡说八道。​
药王──有二义:一指民间供奉的神农、扁鹊等神医;一指专管消除人间疾病的佛教菩萨。这里当指后者。《正法华经·药王菩萨品》:“是药王品威德所立,所流布处若有疾病,闻是经法,病则消除,无有众患。”​
作法──行法,施展法术。如招神鬼、念咒语、踏罡步斗等。马道婆是用纸剪出凤姐、宝玉及五个青面鬼,再用针钉在一起,然后施法念咒。​
暹(xiān先)罗国──泰国的旧称。原由暹国和罗国合并而成,故称。从明代起向中国朝廷朝贡,故《红楼梦》中多处提到暹罗进贡或由暹罗进口之洋货。​
吃了我们家的茶──俗谓女子受聘订婚为“吃茶”,意思是订婚犹如“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明·郎瑛《七修类稿·事物·未见得吃茶》),故称。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既受了我们家的聘礼,就该做我们家的媳妇,难怪林黛玉听后“涨红了脸”。​
送祟──迷信治病方法之一。即由巫师烧符念咒,以为可以送走鬼魅,治疗疾病。
祟:鬼魅。​
符水──迷信治病方法之一。即由巫师或道士将符箓焚化之灰放入水中,或直接向水画符念咒,然后让病人喝下此水,以为可以治病。《后汉书·黄甫嵩传》:“初,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
南无(nā
mò那谟)──梵文音译,意译为“致敬”或“皈依”。佛教用以表示对佛尊敬或皈依。多在称佛或菩萨之前作为冠语。​
衲──僧衣。因其常用许多碎布拼凑而成,如同补衲破衣,故称。
芒鞋──本指用芒草编成的鞋,引申为草鞋的泛称。旧时僧人多穿草鞋,故指僧鞋。
无住迹──意谓四海为家,并无固定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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