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1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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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听得,不敢言语。正要寻路出来,远远望见一群女子说笑前来。宝玉看时,又像是迎春等一干人走来,心里喜欢,叫道:“我迷住在这里,你们快来救我!”正嚷着,后面力士赶来,宝玉急得往前乱跑。忽见那一群女子都变作鬼怪形象,也来追扑。
宝玉正在情急,只见那送玉来的和尚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一照,说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来救你。”登时鬼怪全无,仍是一片荒郊。宝玉拉着和尚说道:“我记得是你领我到这里,你一时又不见了。看见了好些亲人,只是都不理我,忽又变作鬼怪。到底是梦是真?望老师明白指示。”那和尚道:“你到这里,曾偷看什么东西没有?”宝玉一想,道:“他既能带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如何瞒得他?况且正要问个明白。”便道:“我倒见了好些册子来着。”那和尚道:“可又来!你见了册子,还不解么?世上的情缘,都是那些魔障。只要把历过的事情细细记着,将来我与你说明。”说着,把宝玉狠命的一推,说:“回去罢!”宝玉站不住脚,一跤跌倒,口里嚷道:“阿哟!”
众人正在哭泣,听见宝玉甦来,连忙叫唤。宝玉睁眼看时,仍躺在炕上,见王夫人、宝钗等哭的眼胞红肿。定神一想,心里说道:“是了,我是死去过来的。”遂把神魂所历的事呆呆的细想,幸喜多还记得,便哈哈的笑道:“是了,是了!”
王夫人只道旧病复发,便好延医调治,即命丫头、婆子快去告诉贾政,说是:“宝玉回过来了。头里原是心迷住了,如今说出话来,不用备办后事了。”贾政听了,即忙进来看视,果见宝玉甦来,便道:“没福的痴儿!你要唬死谁么?”说着,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下来了。又叹了几口气,仍出去叫人请医生,诊脉服药。
这里麝月正思自尽,见宝玉醒过来,也放了心。只见王夫人叫人端了桂圆汤,叫他喝了几口,渐渐的定了神。王夫人等放心,也没有说麝月,只叫人仍把那玉交给宝钗给他带上。想起那和尚来:“这玉不知那里找来的,也是古怪:怎么一时要银,一时又不见了?莫非是神仙不成?”宝钗道:“说起那和尚来的踪迹,去的影响,那玉并不是找来的:头里丢的时候,必是那和尚取去的。”王夫人道:“玉在家里,怎么能取的了去?”宝钗道:“既可送来,就可取去。”袭人、麝月道:“那年丢了玉,林大爷测了个字。后来二奶奶过了门,我还告诉过二奶奶,说测的那字是什么‘赏’字。二奶奶还记得么?”宝钗想道:“是了,你们说测的是当铺里找去,如今才明白了,竟是个和尚的‘尚’字在上头,可不是和尚取了去的么?”
王夫人道:“那和尚本来古怪。那年宝玉病的时候,那和尚来说是我们家有宝贝可解,说的就是这块玉了。他既知道,自然这块玉到底有些来历。况且你女婿养下来就嘴里含着的,古往今来,你们听见过这么第二个么?只是不知终久这块玉到底怎么着,就连咱们这一个也还不知是怎么着呢!病也是这块玉,好也是这块玉;生也是这块玉……”说到这里,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泪来。宝玉听了,心里却也明白,更想死去的事,愈加有因,只不言语,心里细细的记忆。
这时惜春便说道:“那年失玉,还请妙玉请过仙,说是‘青埂峰下倚古松’,还有什么‘入我门来一笑逢’的话。想起来,‘入我门’三字大有讲究。佛教法门最大,只怕二哥哥不能入得去。”宝玉听了,又冷笑几声。宝钗听着,不觉的把眉头儿肐揪着发起怔来。尤氏道:“偏你一说又是佛门了,你出家的念头还没有歇么?”惜春笑道:“不瞒嫂子说,我早已断了荤了。”王夫人道:“好孩子,阿弥陀佛!这个念头是起不得的。”惜春听了,也不言语。
宝玉想起“青灯古佛旁”的诗句,不禁连叹几声。忽又想起“一床席”、“一枝花”的诗句来,拿眼睛看着袭人,不觉又流下泪来。众人都见他忽笑忽悲,也不解是何意,只道是他的旧病。岂知宝玉触处机来,竟能把偷看册上的诗句牢牢记住了,只是不说出来,心中早有一家成见在那里了。暂且不提。
且说众人见宝玉死去复生,神气清爽,又加连日服药,一天好似一天,渐渐的复原起来。便是贾政见宝玉已好,现在丁忧无事,想起贾赦不知几时遇赦,老太太的灵柩久停寺内,终不放心,欲要扶柩回南安葬,便叫了贾琏来商议。
贾琏便道:“老爷想的极是。如今趁着丁忧,干了这件大事更好。将来老爷起了服,只怕又不能遂意了。但是我父亲不在家,侄儿又不敢僭越。老爷的主意很好,只是这件事也得好几千银子。衙门里缉赃,那是再缉不出来的。”贾政道:“我的主意是定了,只为大老爷不在家,叫你来商议商议,怎么个办法。你是不能出门的,现在这里没有人。我想好几口材,都要带回去,我一个人怎么能够照应?想着把蓉哥儿带了去,况且有他媳妇的棺材也在里头。还有你林妹妹的,那是老太太的遗言,说跟着老太太一块儿回去的。我想这一项银子,只好在那里挪借几千,也就够了。”
贾琏道:“如今的人情过于淡薄:老爷呢,又丁忧;我们老爷呢,又在外头:一时借是借不出来的了。只好拿房地文书出去押去。”贾政道:“住的房子是官盖的,那里动得?”贾琏道:“住房是不能动的,外头还有几所可以出脱的。等老爷起复后再赎,也使得;将来我父亲回来了,倘能也再起用,也好赎的。只是老爷这么大年纪,辛苦这一趟,侄儿们心里却不安。”贾政道:“老太太的事是应该的。只要你在家谨慎些,把持定了才好。”贾琏道:“老爷这倒只管放心,侄儿虽糊涂,断不敢不认真办理的。况且老爷回南,少不得多带些人去,所留下的人也有限了,这点子费用还可以过的来。就是老爷路上短少些,必经过赖尚荣的地方,可以叫他出点力儿。”贾政道:“自己老人家的事,叫人家帮什么呢?”贾琏答应了个“是”,便退出来,打算银钱。
贾政便告诉了王夫人,叫他管了家。自己择了发引长行的日子,就要起身。宝玉此时身体复元,贾环、贾兰倒认真念书。贾政都交付给贾琏,叫他管教:“今年是大比的年头,环儿是有服的,不能入场;兰儿是孙子,服满了也可以考的,务必叫宝玉同着侄儿考去。能够中一个举人,也好赎一赎咱们的罪名。”贾琏等唯唯应命。贾政又吩咐了在家的人,说了好些话,才别了宗祠,便在城外念了几天经,就发引下船,带了林之孝等而去。也没有惊动亲友,惟有自家男女送了一程回来。
宝玉因贾政命他赴考,王夫人便不时催逼,查考起他的功课来。那宝钗、袭人时常劝勉,自不必说。那知宝玉病后,虽精神日长,他的念头一发更奇僻了,竟换了一种:不但厌弃功名仕进,竟把那儿女情缘也看淡了好些。只是众人不大理会,宝玉也并不说出来。
一日,恰遇紫鹃送了林黛玉的灵柩回来,闷坐自己屋里啼哭,想着:“宝玉无情!见他林妹妹的灵柩回去,并不伤心落泪;见我这样痛哭,也不来劝慰,反瞅着我笑。这样负心的人,从前都是花言巧语来哄着我们。前夜亏我想得开,不然几乎又上了他的当。只是一件叫人不解:如今我看他待袭人也是冷冷儿的,二奶奶是本来不喜欢亲热的,麝月那些人就不抱怨他么?看来女孩儿们多半是痴心的,白操了那些时的心,不知将来怎样结局!”
正想着,只见五儿走来瞧他,见紫鹃满面泪痕,便说:“姐姐又哭林姑娘了?我想一个人,闻名不如眼见。头里听着,二爷在女孩子跟前是最好的,我母亲再三的把我弄进来。岂知我进来了,尽心竭力的伏侍了几次病,如今病好了,连一句好话也没有剩出来,这会子索性连正眼儿也不瞧了。”紫鹃听他说的好笑,便噗嗤的一笑,啐道:“呸!你这小蹄子,你心里要宝玉怎么样待你才好?女孩儿家也不害臊!人家明公正气的屋里人,他瞧着还没事人一大堆呢,有工夫理你去?”因又笑着拿个指头往脸上抹着问道:“你到底算宝玉的什么人哪?”
那五儿听了,自知失言,便飞红了脸。待要解说不是要宝玉怎样看待,说他近来不怜下的话,只听院门外乱嚷说:“外头和尚又来了,要那一万银子呢!太太着急,叫琏二爷和他讲去,偏偏琏二爷又不在家。那和尚在外头说些疯话,太太叫请二奶奶过去商量。”
不知怎样打发那和尚,下回分解。
幻境悟仙缘──本回上半回写贾宝玉又重游了一次太虚幻境,所见与第五回初游太虚幻境一样,故多用省笔或闪烁其辞,只要与第五回对照着看,便可明白。这种安排并非重复,因为贾宝玉思想性格的突然转变,并最后毅然出家,盖因重游太虚幻境而大彻大悟;否则贾宝玉思想性格的突然转变和最后毅然出家,便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真如福地──意谓宇宙间最为幸福安乐的地方。
真如:佛教用语。指宇宙的本体。《成唯识论》卷九解释曰:“真谓真实,显非虚妄:如谓如常,表无变易。谓此真实,于一切位,常如其性,故曰真如。”
福地:道家用语。指神仙居住的地方。
“真如福地”将佛道用语合二为一,反映了儒佛道三者合一的思想。​
“假去真来”对联──意谓世上的事情真真假假,但终究会真相大白,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过去的事情虽然难以考究,而现在的事情却实实在在,不能因为不知道过去,就否认现实的存在。​
福善祸淫──福:作动词用。相当于“赐福”。
祸:作动词用。相当于“降祸”。
淫:邪恶的人。语出《尚书·商书·汤诰》:“(汤王曰)夏王灭德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祇。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孔安国传:“政善,天福之;淫过,天祸之。”意谓老天爷赐福给善人,降灾与恶人;意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过去未来”对联──对于过去与未来的事,即使是大智大贤的人也吃不透;对于一个人的过去与结局,即使亲近的人也不知道。
不相逢:从未见过面。表示不熟悉。​
引觉情痴──引导痴情者大彻大悟。​
“喜笑悲哀”对联——意谓人的喜怒哀乐皆如浮光掠影而不真实,贪恋情爱更是愚昧无知。
痴:佛教以为“三毒”之一(其他二毒为贪、嗔),即愚昧无知。​
“虽号为潇湘妃子”二句──参见第十七回“湘妃竹帘”注、第十八回“潇湘馆”注。​
力士——“黄巾力士”的简称。东汉末年太平道首领张角发动起义,义军以黄巾裹头。此后道教传说中便增加了黄巾力士,谓其为在天界值勤巡逻的神将。​
法门——佛教指修行入道的门径。《法华经·序品》:“以种种法门,宣示于佛道。”​
肐揪——紧皱。​
触处机来──指随处都能使他想起梦境中的机密。
触处:随处,到处,处处。​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话说王夫人打发人来叫宝钗过去商量,宝玉听见说是和尚在外头,赶忙的独自一人走到前头,嘴里乱嚷道:“我的师父在那里?”叫了半天,并不见有和尚,只得走到外面,见李贵将和尚拦住,不放他进来。宝玉便说道:“太太叫我请师父进去。”李贵听了,松了手,那和尚便摇摇摆摆的进来。
宝玉看见那僧的形状与他死去时所见的一般,心里早有些明白了,便上前施礼,连叫:“师父,弟子迎候来迟。”那僧说:“我不要你们接待,只要银子拿了来,我就走。”宝玉听来,又不像有道行的话。看他满头癞疮,浑身腌臜破烂,心里想道:“自古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当面错过,我且应了他谢银,并探探他的口气。”便说道:“师父不必性急,现在家母料理,请师父坐下,略等片刻。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而来?”那和尚道:“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且问你:那玉是从那里来的?”宝玉一时对答不来。那僧笑道:“你自己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宝玉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僧问起玉来,好像当头一棒,便说道:“你也不用银子的,我把那玉还你罢。”那僧笑道:“也该还我了。”
宝玉也不答言,往里就跑,走到自己院内,见宝钗、袭人等都到王夫人那里去了,忙向自己床边取了那玉,便走出来。迎面碰见了袭人,撞了一个满怀,把袭人唬了一跳,说道:“太太说,你陪着和尚坐着很好。太太在那里打算送他些银两。你又回来做什么?”宝玉道:“你快去回太太说,不用张罗银子了,我把这玉还了他就是了。”袭人听说,即忙拉住宝玉道:“这断使不得的!那玉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了去,你又要病着了。”宝玉道:“如今再不病的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摔脱袭人,便想要走。袭人急的赶着嚷道:“你回来!我告诉你一句话。”宝玉回过头来道:“没有什么说的了。”袭人顾不得什么,一面赶着跑,一面嚷道:“上回丢了玉,几乎没有把我的命要了。刚刚儿的有了,他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还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说着,赶上一把拉住。宝玉急了,道:“你死也要还,你不死也要还。”狠命的把袭人一推,抽身要走。怎奈袭人两只手绕着宝玉的带子不放,哭着喊着坐在地下。
里面的丫头听见,连忙赶来,瞧见他两个人的神情不好。只听见袭人哭道:“快告诉太太去!宝二爷要把那玉去还和尚呢!”丫头赶忙飞报王夫人。那宝玉更加生气,用手来掰开了袭人的手。幸亏袭人忍痛不放。紫鹃在屋里听见宝玉要把玉给人,这一急比别人更甚,把素日冷淡宝玉的主意都忘在九霄云外了,连忙跑出来,帮着抱住宝玉。那宝玉虽是个男人,用力摔打,怎奈两个人死命的抱住不放,也难脱身,叹口气道:“为一块玉,这样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个人走了,你们又怎么样?”袭人、紫鹃听了这话,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难分难解,王夫人、宝钗急忙赶来,见是这样形景,王夫人便哭着喝道:“宝玉,你又疯了!”宝玉见王夫人来了,明知不能脱身,只得陪笑道:“这当什么!又叫太太着急。他们总是这样大惊小怪。我说那和尚不近人情,他必要一万银子,少一个不能。我生气进来,拿了这玉还他,就说是假的,要这玉干什么?他见我们不稀罕这玉,便随意给他些,就过去了。”王夫人道:“我打谅真要还他,这也罢了。为什么不告诉明白了他们,叫他们哭哭喊喊的像什么?”宝钗道:“这么说呢,倒还使得;要是真拿这玉给他,那和尚有些古怪,倘或一给了他,又闹到家口不宁,岂不是不成事了么?至于银钱呢,就把我的头面折变了,也还够了呢。”王夫人听了,道:“也罢了,且就这么办罢。”
宝玉也不回答。只见宝钗走上来,在宝玉手里拿了这玉,说道:“你也不用出去,我合太太给他钱就是了。”宝玉道:“玉不还他也使得,只是我还得当面见他一见才好。”袭人等仍不肯放手。到底宝钗明决,说:“放了手,由他去就是了。”袭人只得放手。宝玉笑道:“你们这些人,原来重玉不重人哪!你们既放了我,我便跟着他走了,看你们就守着那块玉怎么样!”袭人心里又着急起来,仍要拉他,只碍着王夫人和宝钗的面前,又不好太露轻薄。恰好宝玉一撒手就走了。袭人忙叫小丫头在三门口传了焙茗等:“告诉外头照应着二爷,他有些疯了。”小丫头答应了出去。
王夫人、宝钗等进来坐下,问起袭人来由,袭人便将宝玉的话细细说了。王夫人、宝钗甚是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吩咐众人伺候,听那和尚说些什么。回来,小丫头传话进来回王夫人道:“二爷真有些疯了。外头小厮们说:里头不给他玉,他也没法儿;如今身子出来了,求那和尚带了他去。”王夫人听了,说道:“这还了得!那和尚说什么来着?”小丫头回道:“和尚说,要玉不要人。”宝钗道:“不要银子了么?”小丫头道:“没听见说。后来和尚合二爷两个人说着笑着,有好些话,外头小厮们都不大懂。”王夫人道:“糊涂东西!听不出来,学是自然学得来的。”便叫小丫头:“你把那小厮叫进来。”
小丫头连忙出去叫进那小厮,站在廊下,隔着窗户请了安。王夫人便问道:“和尚和二爷的话,你们不懂,难道学也学不来吗?”那小厮回道:“我们只听见说什么‘大荒山’,什么‘青埂峰’,又说什么‘太虚境’、‘斩断尘缘’这些话。”王夫人听着也不懂。宝钗听了,唬得两眼直瞪,半句话都没有了。
正要叫人出去拉宝玉进来,只见宝玉笑嘻嘻的进来说:“好了,好了。”宝钗仍是发怔。王夫人道:“你疯疯癫癫的说的是什么?”宝玉道:“正经话,又说我疯癫。那和尚与我原认得的,他不过也是要来见我一见,他何尝是真要银子呢?也只当化个善缘就是了。所以说明了,他自己就飘然而去了。这可不是好了么?”
王夫人不信,又隔着窗户问那小厮。那小厮连忙出去问了门上的人,进来回说:“果然和尚走了,说:‘请太太们放心,我原不要银子。’只要宝二爷时常到他那里去去就是了。诸事只要随缘,自有一定的道理。”
王夫人道:“原来是个好和尚。你们曾问他住在那里?”小厮道:“门上的说,他说来着,我们二爷知道的。”王夫人便问宝玉:“他到底住在那里?”宝玉笑道:“这个地方儿,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宝钗不待说完,便道:“你醒醒儿罢,别尽着迷在里头。现在老爷、太太就疼你一个人,老爷还吩咐叫你干功名上进呢!”宝玉道:“我说的不是功名么?你们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
王夫人听到这里,不觉伤起心来,说:“我们的家运怎么好!一个四丫头口口声声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个来了。我这样的日子过他做什么?”说着,放声大哭。宝钗见王夫人伤心,只得上前苦劝。宝玉笑道:“我说了一句玩话儿,太太又认起真来了。”王夫人止住哭声道:“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么?”
正闹着,只见丫头来回话:“琏二爷回来了,颜色大变,说请太太回去说话。”王夫人又吃了一惊,说道:“将就些叫他进来罢,小婶子也是旧亲,不用回避了。”贾琏进来见了王夫人,请了安。宝钗迎着,也问了贾琏的安。贾琏回道:“刚才接了我父亲的书信,说是病重的很,叫我就去,迟了恐怕不能见面。”说到这里,眼泪便掉下来了。王夫人道:“书上写的是什么病?”贾琏道:“写的是感冒风寒起的,如今竟成了痨病了,现在危急,专差一个人连日连夜赶来的,说如若再耽搁一两天,就不能见面了。故来回太太,侄儿必得就去才好。只是家里没人照管。蔷儿、芸儿虽说糊涂,到底是个男人,外头有了事来,还可传个话。侄儿家里倒没有什么事。秋桐是天天哭着喊着,不愿意在这里,侄儿叫了他娘家的人来领了去了,倒省了平儿好些气。虽是巧姐没人照应,还亏平儿的心不很坏。姐儿心里也明白,只是性气比他娘还刚硬些,求太太时常管教管教他。”说着,眼圈儿一红,连忙把腰里拴槟榔荷包的小绢子拉下来擦眼。
王夫人道:“放着他亲祖母在那里,托我做什么?”贾琏轻轻的说道:“太太要说这个话,侄儿就该活活儿的打死了。没什么说的,总求太太始终疼侄儿就是了。”说着,就跪下来了。王夫人也眼圈儿红了,说:“你快起来,娘儿们说话儿,这是怎么说!只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你父亲有个一差二错,又耽搁住了。或者有个门当户对的来说亲,还是等你回来,还是你太太作主?”贾琏道:“现在太太们在家,自然是太太们做主,不必等我。”王夫人道:“你要去,就写了禀帖,给二老爷送个信,说家下无人,你父亲不知怎样,快请二老爷将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结,快快回来。”
贾琏答应了“是”,正要走出去,复转回来,回说道:“咱们家的家下人,家里还够使唤。只是园里没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们老爷去了。姨太太住的房子,薛二爷已搬到自己的房子内住了。园里一带屋子都空着,忒没照应,还得太太叫人常查看查看。那栊翠庵原是咱们家的地基,如今妙玉不知那里去了,所有的跟随他的当家女尼不敢自己作主,要求府里一个人管理管理。”王夫人道:“自己的事还闹不清,还搁得住外头的事么?这句话好歹别叫四丫头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又要吵着出家的念头出来了。你想咱们家什么样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家,还了得!”
贾琏道:“太太不提起,侄儿也不敢说。四妹妹到底是东府里的,又没有父母,他亲哥哥又在外头,他亲嫂子又不大说的上话。侄儿听见要寻死觅活了好几次。他既是心里这么着的了,若是牛着他,将来倘或认真寻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王夫人听了,点头道:“这件事真真叫我也难担,我也做不得主,由他大嫂子去就是了。”
贾琏又说了几句,才出来。叫了众家人来,交代清楚;写了书;收拾了行装。平儿等不免叮咛了好些话。只有巧姐儿惨伤的了不得。贾琏又欲托王仁照应,巧姐到底不愿意;听见外头托了芸、蔷二人,心里更不受用:嘴里却说不出来。只得送了他父亲,谨谨慎慎的随着平儿过日子。丰儿、小红因凤姐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平儿意欲接了家中一个姑娘来:一则给巧姐作伴,二则可以带着他。遍想无人,只有喜鸾、四姐儿是贾母旧日锺爱的。偏偏四姐儿新近出了嫁了;喜鸾也有了人家儿,不日就要出阁。也只得罢了。
且说贾芸、贾蔷送了贾琏,便进来见了邢、王二夫人。他两个倒替着在外书房住下,日间便与家人厮闹,有时找了几个朋友吃个车箍辘会,甚至聚赌。里头那里知道。一日,邢大舅、王仁来,瞧见了贾芸、贾蔷住在这里,知他热闹,也就借着照看的名儿,时常在外书房设局赌钱喝酒。所有几个正经的家人,贾政带了几个去,贾琏又跟去了几个,只有那赖、林诸家的儿子、侄儿。那些少年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的,那知当家立计的道理;况且他们长辈都不在家,便是没笼头的马了;又有两个旁主人怂恿:无不乐为。这一闹,把个荣国府闹得没上没下,没里没外。
那贾蔷还想勾引宝玉,贾芸拦住道:“宝二爷那个人没运气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给他说了一门子绝好的亲:父亲在外头做税官,家里开几个当铺,姑娘长的比仙女儿还好看。我巴巴儿的细细的写了一封书子给他,谁知他没造化。”说到这里,瞧了瞧左右无人,又说:“他心里早和咱们这个二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见说,还有一个林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谁不知道?这也罢了,各自的姻缘罢咧。谁知他为这件事倒恼了我了,总不大理。他打谅谁必是借谁的光儿呢!”贾蔷听了,点点头,才把这个心歇了。
他两个还不知道宝玉自会那和尚以后,他已欲断尘缘。虽然在王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已与宝钗、袭人等皆不大款洽了。那些丫头不知道,还要逗他,宝玉那里看得到眼里。他也并不将家事放在心里。时常王夫人、宝钗劝他念书,他便假作攻书;一心想着那个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机关,心目中触处皆为俗人。却在家难受,闲来倒与惜春闲讲。他们两个人讲得上了,那种心更加重了几分,那里还管贾环、贾兰等。
那贾环为他父亲不在家,赵姨娘已死,王夫人不大理会,他便入了贾蔷一路。倒是彩云时常规劝,反被贾环辱骂。玉钏儿见宝玉疯癫更甚,早和他娘说了,要求着出去。
如今宝玉、贾环他哥儿两个,各有一种脾气,闹得人人不理。独有贾兰跟着他母亲上紧攻书,作了文字,送到学里请教代儒。因近来代儒老病在床,只得自己刻苦。李纨是素来沉静的,除请王夫人的安,会会宝钗,馀者一步不走,只有看着贾兰攻书。所以荣府住的人虽不少,竟是各自过各自的,谁也不肯做谁的主。贾环、贾蔷等愈闹的不像事了,甚至偷典偷卖,不一而足。贾环更加宿娼滥赌,无所不为。
一日,邢大舅、王仁都在贾家外书房喝酒,一时高兴,叫了几个陪酒的来,唱着喝着劝酒。贾蔷便说:“你们闹的太俗,我要行个令儿。”众人道:“使得。”贾蔷道:“咱们月字流觞罢。我先说起‘月’字,数到那个,便是那个喝酒,还要酒面、酒底,须得依着令官,不依者罚三大杯。”众人都依了。
贾蔷喝了一杯令酒,便说:“‘飞羽觞而醉月’。”顺饮数到贾环。贾蔷道:“酒面要个‘桂’字。”贾环便说道:“‘冷露无声湿桂花’。酒底呢?”贾蔷道:“说个‘香’字。”贾环道:“‘天香云外飘’。”
邢大舅说道:“没趣,没趣。你又懂得什么字了?也假斯文起来。这不是取乐,竟是怄人了。咱们都蠲了,倒是搳拳,输家喝,输家唱,叫作‘苦中苦’。若是不会唱的,说个笑话儿也使得,只要有趣。”众人都道:“使得。”
于是乱搳起来。王仁输了,喝了一杯,唱了一个。众人道:“好!”又搳起来了,是个陪酒的输了,唱了一个什么“小姐小姐多丰采”。以后邢大舅输了,众人要他唱曲儿。他道:“我唱不上来,我说个笑话儿罢。”贾蔷道:“若说不笑人,仍要罚的。”
邢大舅就喝了一杯,说道:“诸位听着:村庄上有一座元帝庙,旁边有个土地祠。那元帝老爷常叫土地来说闲话儿。一日,元帝庙里被了盗,便叫土地去查访。土地禀道:‘这地方没有贼的,必是神将不小心,被外贼偷了东西去。’元帝道:‘胡说!你是土地,失了盗,不问你,问谁去呢?你倒不去拿贼,反说我的神将不小心吗?’土地禀道:‘虽说是不小心,到底是庙里的风水不好。’元帝道:‘你倒会看风水么?’土地道:‘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处瞧了一会,便来回禀道:‘老爷坐的身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谨慎。小神坐的背后是砌的墙,自然东西丢不了。以后老爷的背后也改了墙就好了。’元帝老爷听来有理,便叫神将派人打墙。众神将叹口气道:‘如今香火一炷也没有,那里有砖灰、人工来打墙呢?’元帝老爷没法,叫神将作法,却都没有主意。那元帝老爷脚下的龟将军站起来道:‘你们不中用,我有主意:你们将红门拆下来,到了夜里,拿我的肚子堵在这门口,难道当不得一堵墙么?’众神将都说道:‘好!又不花钱,又便当结实。’于是龟将军便当这个差使,竟安静了。岂知过了几天,那庙里又丢了东西。众神将叫了土地来,说道:‘你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怎么如今有了墙还要丢?’那土地道:‘这墙砌的不结实。’众神将道:‘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墙,怎么还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谅是真墙,那里知道是个假墙。’”
众人听了,大笑起来。贾蔷也忍不住的笑说道:“傻大舅,你好!我没有骂你,你为什么骂我?快拿杯来,罚一大杯。”邢大舅喝了,已有醉意。众人又喝了几杯,都醉起来。邢大舅说他姐姐不好,王仁说他妹妹不好,都说的狠狠毒毒的。贾环听了,趁着酒兴,也说凤姐不好:怎样苛刻我们,怎么样踏我们的头。众人道:“大凡做个人,原要厚道些。看凤姑娘仗着老太太,这样的利害,如今焦了尾巴梢子了,只剩了—个姐儿,只怕也要现世现报呢!”贾芸想着凤姐待他不好,又想起巧姐儿见他就哭,也信着嘴儿混说。还是贾蔷道:“喝酒罢,说人家做什么?”
那两个陪酒的道:“这位姑娘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贾蔷道:“模样儿是好的很的,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那陪酒的说道:“可惜这样人,生在府里这样人家。若生在小户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还发了财呢。”众人道:“怎么样?”那陪酒的说:“现今有个外藩王爷,最是有情的,要选一个妃子,若合了式,父母兄弟都跟了去,可不是好事儿吗?”众人都不大理会,只有王仁心里略动了一动,仍旧喝酒。
只见外头走进赖、林两家的子弟来说:“爷们好乐呀!”众人站起来说道:“老大,老三,怎么这时候才来?叫我们好等!”那两个人说道:“今早听见一个谣言,说是咱们家又闹出事来了,心里着急,赶到里头打听去,并不是咱们。”众人道:“不是咱们就完了,为什么不就来?”那两个说道:“虽不是咱们,也有些干系。你们知道是谁?就是贾雨村老爷。我们今儿进去,看见带着锁子,说要解到三法司衙门里审问去呢!我们见他常在咱们家里来往,恐有什么事,便跟了去打听。”贾芸道:“到底老大用心,原该打听打听。你且坐下喝一杯再说。”
两人让了一回,便坐下喝着酒,道:“这位雨村老爷,人也能干,也会钻营,官也不小了,只是贪财,被人家参了个婪索属员的几款。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问。若问出来了,只怕搁不住;若是没有的事,那参的人也不便。如今真真是好时候,只要有造化,做个官儿就好。”众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现做知县,还不好么?”赖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众人道:“手也长么?”赖家的点点头儿,便举起杯来喝酒。
众人又道:“里头还听见什么新闻?”两人道:“别的事没有,只听见海疆的贼寇拿住了好些,也解到法司衙门里审问。还审出好些贼寇,也有藏在城里的打听消息,抽空儿就劫抢人家。如今知道朝里那些老爷们都是能文能武,出力报效,所到之处,早就消灭了。”
众人道:“你听见有在城里的,不知审出咱们家失盗的一案来没有?”两人道:“倒没有听见。恍惚有人说是有个内地里的人,城里犯了事,抢了一个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这贼寇杀了。那贼寇正要逃出关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获的地方正了法了。”众人道:“咱们栊翠庵的什么妙玉,不是叫人抢去?不要就是他罢?”贾环道:“必是他。”众人道:“你怎么知道?”贾环道:“妙玉这个东西是最讨人嫌的:他一日家捏酸,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了;我若见了他,他从不拿正眼瞧我一瞧。真要是他,我才趁愿呢!”众人道:“抢的人也不少,那里就是他?”贾芸说:“有点信儿:前日有个人说他庵里的道婆做梦,说看见是妙玉叫人杀了。”众人笑道:“梦话算不得。”
邢大舅道:“管他梦不梦!咱们快吃饭罢,今夜做个大输赢。”众人愿意,便吃毕了饭,大赌起来。
赌到三更多天,只听见里头乱嚷,说是:“四姑娘合珍大奶奶拌嘴,把头发都铰了。赶到邢夫人、王夫人那里去磕了头,说是要求容他做尼姑呢,送他一个地方儿;若不容他,他就死在眼前。那邢、王两位太太没主意,叫请蔷大爷、芸二爷进去。”贾芸听了,便知是那回看家的时候起的念头,想来是劝不过来的了,便合贾蔷商议道:“太太叫我们进去,我们是做不得主的,况且也不好做主。只好劝去,若劝不住,只好由他们罢。咱们商量了,写封书给琏二叔,便卸了我们的干系了。”
两人商量定了主意,进去见了邢、王两位太太,便假意的劝了一回。无奈惜春立意必要出家,就不放他出去,只求一两间净屋子,给他诵经拜佛。尤氏见他两个不肯作主,又怕惜春寻死,自己便硬做主张,说是:“这个不是索性我担了罢,说我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姑子,逼的他出了家了,就完了。若说到外头去呢,断断使不得;若在家里呢,太太们都在这里,算我的主意罢。叫蔷哥儿写封书子给你珍大爷、琏二叔就是了。”贾蔷等答应了。
不知邢、王二夫人依与不依,下回分解。
当头一棒——即“当头棒喝”。佛教禅宗施教方法之一,即为了使受教者猛然醒悟,一边用拂子猛击其头,一边大声吆喝。如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一一·临济义玄禅师》(据二○卷本):“师问洛浦:‘从上来,一人行棒,一人行喝,所那个亲?’曰:‘揔(总)不亲。’师曰:‘亲处作么生?’浦便喝,师乃打。”又:“师问院主:‘甚处去来?’曰:‘州中粜黄米来?’师曰:‘粜得尽么?’主曰:‘粜得尽。’师以拄杖画一画曰:‘还粜得这个么?’主便喝,师便打。”又“上堂,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便打。又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亦竖拂子,僧便喝,师亦喝。僧拟议,师便打。”按:佛家著作中类似的例子甚多。后即以“当头棒喝”比喻促人醒悟的打击或警告。​
一子出家,七祖升天——亦称“一子出家,九祖升天”。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演化而来的民间俗语。汉·王充《论衡·卷七·道虚篇》:“儒书言:‘淮南王学道,招会天下有道之人,倾一国之尊,下道术之士。是以道术之士,并会淮南,奇方异术,莫不争出。王遂得道,举家升天,畜产皆仙,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此言仙药有馀,犬鸡食之,皆随王而升天也。”事又见晋·葛洪《神仙传·卷六·淮南王》,记述较详,略谓:淮南王刘安因好神仙之道,天下方士络绎而至。其中有号称“八公”者,即文五常、武七德、枝百英、寿千龄、叶万椿、鸣九皋、修三田、岑一峰。自称“各能吹嘘风雨,震动雷电,倾天骇地,回日注流,役使鬼神,鞭挞魔魅,出入水火,移易山川,变化之事,无所不能”。因此淮南王皆拜为师。淮南王手下有个小臣名伍被,因犯过错,恐淮南王惩罚,便向汉武帝告密,称淮南王必反。武帝即派大宗正持节查办。“八公”早已算知,“乃取鼎煮药,使王服之,骨肉近三百馀人,同日升天。鸡犬舐药器者,亦同飞去”。意谓一人得道成仙,连家里的鸡狗都随之升天成仙。这里指一人出家修行,能给家庭带来莫大好处。​
车箍辘会——轮流作东的聚餐会。以其如车轮转动般连续不断,故称。
车箍辘:即车轱辘(“箍”为“轱”的借用字),也即车轮子。​
月字流觞——酒令的一种。
流觞:亦称“流杯”。典出晋·王羲之《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古代风俗,即于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三国魏以后定为三月初三日),人们在水滨聚会宴饮,以为可以祓除不祥。其来历众说纷纭,仅以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为例:“晋武帝问尚书郎挚虞仲治:‘三月三日曲水,其义何旨?’答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一村以为怪,乃相与至水滨盥洗,因流以滥觞。曲水之义,盖自此矣。’帝曰:‘若如所谈,便非嘉事也。’尚书郎束晳进曰:‘挚虞小生,不足以知此,臣请说其始。昔周公城洛邑,因流水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流”。又秦昭王三月上巳置酒河曲,见金人自河而出,奉水心剑曰:“令君制有西夏。”
及秦霸褚侯,乃因此处立为曲水。二汉相缘,皆为盛集。’帝曰:‘善。’赐金五十斤,左迁仲治为城阳令。”(事又见宋·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卷四·曲水》,文略异。)其具体作法是:每年农历三月初三,众人至郊外有河流处,分布于小溪旁,将酒杯置于上流,任其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便取饮,以为可以驱除本年的晦气。后又用于酒令,花样繁多。其中一种即“月字流觞”,就是在酒令说词中必须带一个“月”字。​
飞羽觞而醉月——羽觞:古代的一种酒器。以其形似鸟雀张翼而得名。《汉书·外戚传·孝成班倢伃》:“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颜师古注引孟康曰:“羽觞,爵也,作生爵形,有头尾羽翼。”(注文中的头一个“爵”指酒器;第二个“爵”通“雀”,指鸟雀形状。)
语出唐·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意谓在月光下飞觥走斝,传杯递盏,互相劝饮,喝得大醉。​
冷露无声湿桂花——语出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诗:“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一作“落”)谁家。”意谓桂花上沾满了露水。​
天香云外飘——天香:芳香的美称。
语出唐·宋之问《灵隐寺》诗:“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意谓月中的桂花香气飘满天空。​
唱了一个什么“小姐小姐多丰采”──是指明代崔时佩、李景云《西厢记》(又名《南西厢》)第二十七出《月下佳期》中的《十二红》曲,“小姐小姐多丰采”即此曲的头一句。全曲是:“小姐小姐多丰采,君瑞君瑞济川才。一双才貌世无赛,堪爱。他每(们)两意和谐,花心轻摘,柳腰款摆。露滴枝头牡丹开,香姿蜂蝶采。一个斜欹云鬓,也不管堕却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爱;一个娇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今宵勾却相思债。”此曲唱词有色情描写,故作者借以表现这帮无赖的无耻下流。​
元帝庙──即玄帝庙。
玄帝:亦称“玄武”、“真武”。本为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的总称,道家奉为北方之神。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九:“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为四方之神。祥符间,避圣祖(指老子,唐高宗尊为“太上玄元皇帝”,唐玄宗尊为“大圣祖玄元皇帝”)讳,始改玄武为真武……后兴醴泉观,得龟蛇,道士以为真武现,绘其像以为北方之神,被发,黑衣,仗剑,蹈龟蛇,从者执黑旗。”清代又避康熙帝玄烨讳,改“玄武”为“元武”、“玄帝”为“元帝”。​
土地祠——土地神庙。
土地:神名。民间以为掌管某个地区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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