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校对)第167部分在线阅读
它笑了笑,探身把相框支起来,小心翼翼地摆在火星流浪狗的中控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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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跃把一张移动硬盘埋进坑里,这个坑是他之前为自己挖掘的坟墓,硬盘里则是复制的一份人类发展历史,原件保存在昆仑站里。他趁着太阳还未升起的最后黎明给消逝的人类文明建了一座墓,在朦胧的清晨夜色中铲土,一点一点地把那张硬盘覆盖掩埋,最后把铲子插在泥土上。
火星不是月球,在月球上脚印可以保存亿万年,但火星上的风沙会改变地貌,这座小小的坟墓不知道能存在多长时间,但如果不出意外,这只铲子就是全人类的终点,唐跃后退一步,凝视着铲子的长柄,最后敬了一个礼。
“唐跃,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老猫提醒。
“我知道。”
唐跃绕着昆仑站转了一圈,拍了拍切洛梅号探测器,后者还坐在沙地上,伸展着太阳能电池板,指示灯一秒一秒地闪烁着,尽管它被这伙人巧取豪夺了一枚温控芯片,但它好像完全不在意,切洛梅号每天遥望着太阳升起,又遥望着太阳落下,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者。
“我们要走了,很抱歉不能带你一起走。”唐跃在切洛梅号身前驻足,“跟我们道个别吧,说再见就闪一闪。”
切洛梅的微弱灯光闪了闪。
“再见。”唐跃倒退着挥手。
他经过车库,车库里还堆着用来装粪便的罐子,老猫连这个都给摆得整整齐齐,各种各样的工具收纳在箱子里,挂在墙壁上,唐跃把车库的大门合上,推上门栓。唐跃最后拥抱了一次鹰号飞船的下降级,当初是这艘飞船拯救了麦冬的生命。
他每天出门散步,经常和鹰号飞船瞎聊,扯些不着边际的淡。
鹰号飞船是个很好的听众,无论你说什么,它从不打断你。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找它说话了,你看它孤零零地伫立在荒原上,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到孤独?
唐跃最后站在了昆仑站主站门前。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这是他在火星上唯一的家。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完成例行工作,回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使唤老猫去给他倒水的日子,老猫有时候会帮他倒水,有时候缩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你催它它就炸毛,麦冬则在屏幕上神出鬼没,你不知道她究竟在不在,有时候她不在核心舱内,有时候她在,但不愿意出现在摄像头的视野里。
唐跃伸出手,手掌与昆仑站的墙壁相贴。
他第一次遗憾自己不得不套着厚重的明光铠,只能隔着几层气密保温材料与昆仑站相触,如果没有戴着手套,他或许能感觉到昆仑站的光滑,坚硬和温暖。
“我们要走了。”
唐跃的头盔靠在昆仑站的外墙上,闭上眼睛。
“我们要走了。”
在他身后,地平线的那头太阳终于升起,金黄色的阳光在一瞬间越过山峦和大漠,把唐跃上半身的影子投在主站外墙上。
“再见。”
第三百三十四日(2)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唐跃登上火星流浪狗,坐上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
“走了?”
老猫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走了。”
老猫按下启动键,踩下油门,火星流浪狗发动,车轮微微颤动着碾过沙地。他们将会沿着预定好的方向前进,横穿半个伊希地平原,抵达目的地。伊希地平原的东西向长度与塔里木盆地相当,但南北长是后者的两倍,也就是说唐跃和老猫需要穿越一片超大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途中不能迷失方向。
火星车缓缓提速,行驶得很平稳,唐跃坐在副驾驶座上,荒滩上的碎石从他脚底下掠过。驾驶室没有挡风玻璃,也没有车门,只剩下一副扭曲的框架,基本上是个敞篷。
“不回头看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唐跃叹气,“要去打仗的是我们啊。”
他从遮光板底下抽出那封信,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
“我这辈子都没打过官司,这涉及整个地球的诉讼应该算是什么纠纷?民事案件还是刑事案件?现在背《民法通则》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还来得及么?”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一共有九章一百五十六条,《刑法》则有一百六十三条,现在背肯定是来不及了,你要是有这个能力还当什么机械狗,做个律师岂不是早就步入人生巅峰了。”老猫摇摇头,“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事就只牵扯民法和刑法?说不定还有道路交通法和经济法呢。”
唐跃苦笑。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理工男,没什么比这些繁杂绕口冗长的法条更令人头疼。
“那我岂不是百分之百要失败了?”唐跃问。
“嗯哼。”
“失败了会是什么后果?”唐跃说,“拒绝赔偿?”
“如果你打输了官司,那它们可不就拒绝赔偿了么。”老猫环抱着前肢,用两条后腿搭在方向盘上,“没有道理对方赢了诉讼还得给你赔偿,宇宙中没有慈善家。”
“可是按照这封信上的说法,地球的蒸发确实是它们造成的。”
“律师一张嘴,说你是死你就是死,说你是活你就是活,你说是它们的失误蒸发了地球,它们还说是地球不按红绿灯指示横穿马路呢。”老猫悠悠地说,“说不定人家拥有全宇宙最强大的法务部呢?”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这还去什么去?去个屁。”
“莫慌,死定了倒也不见得。”
“怎么?诸葛老猫先生你还有什么杀手锏未出?”唐跃一怔。
“不就是缺个律师么?”老猫说,“我有一妙计可授你……真到了上庭的时候,你就在自己的桌子上画一只米老鼠,并向在场所有生物宣布这个卡通形象的知识产权为自己所有,接下来你就会得到一支强大的外援。”
唐跃长叹了一口气。
扯淡归扯淡,但他和老猫心里都没底,他们目前所面临的情况往前看尽一万年也从未有人遭遇过,前路未明,没有任何经验可供遵循。唐跃不知道这封信的真假,老猫的说辞也不可全然尽信,这只猫的演技在唐跃看来可以拿到奥斯卡小金人,它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清楚,但可能心底通透,什么都知道。
说他是去打仗,也是没错的。
可以预见,这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艰难征程,连老猫都帮不上忙,唐跃注定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火星流浪狗在荒滩上前行,唐跃歪着头遥望远方。
他们一路往西走,地势平坦。
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唐跃的双眼聚焦,他的双眼很快疲劳,唐跃不得不收回目光,用力眨眼睛,另一方面他也惊觉自己着实小瞧了这片沙漠,如果没有精确的导航,把他丢在这里转三圈他就会晕头转向找不着南北。
“想听歌么?”老猫问。
“你带了音乐播放器?”
老猫点点头。
“随便放一首吧,要好听一点的,可以缓解压力的那种。”
老猫哼哼起来,哼的是郑智化的那首老歌《水手》,很显然它口中的音乐播放器就是它自己。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老猫的嗓音跟破锣似的,五音不全,唱《水手》就是鬼哭狼嚎。
但它唱得分外陶醉,神似KTV里霸占麦克风的老王。
“打住!打住!”唐跃试图阻止它,这声音真的不比锯床脚动听,“换一首!给我换一首!”
老猫没有搭理他,一边唱一边松开油门,放慢了火星流浪狗的速度。
“怎么了?”
“我们已经看不到昆仑站了。”
唐跃一惊,下意识地松开安全带起身,他从火星车的驾驶室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回努力眺望。
老猫还在自顾自地唱。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