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校对)第155部分在线阅读

　　“能能能，当然能，法无禁止即可为，你不光可以算这个，你还可以算算银河系中央大黑洞的寿命……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老猫戴上耳机，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凝神注目，开始审视唐跃的计算，“让我看看……”
　　唐跃有点紧张了，仿佛自己刚刚交了家庭作业上去，老师正在批改。
　　他自认为自己的计算没有错误，但老猫的承认才能真正让他的结果一锤定音，变成有效的依据。
　　“怎么样？”
　　老猫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它把手中的草稿纸翻过来覆过去地看，最后翻起眼珠子，目光在唐跃身上刮了一遍，这一刻它倒真像是个批改作业的老教师。
　　“根据你的计算结果，到第十天，联合空间站已经落到八十公里的高度了。”老猫用问讯的语气说，“在这个时候你让天舟凑上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你知道个屁。”老猫翻白眼，“试想一下，让一架高超音速飞行的战斗机在飞行过程中打开座舱盖子，让飞行员爬进咫尺之外的另一架飞机里，你以为这是在拍《碟中谍》么？被困在空间站里的人是动作老将阿汤哥？”
　　“天舟飞船就是个大馒头，没有任何气动操作舵面，你要怎么精确地控制它在大气层中与空间站对接？”
　　“联合空间站这么个不规则的玩意，你怎么控制它的姿态？如果它的体位太奇怪怎么办？”
　　“如果这两个玩意之间发生剐蹭，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么？”
　　老猫的问题很尖锐，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把唐跃问得哑口无言，很不留情面。
　　“你这想法过于反人类反社会，失败的概率百分之九十九。”老猫最后拍着纸面评价。
　　计算是一回事，实际实施是另一回事。
　　“我……我的行不通，你倒是拿出可行的方案来啊。”唐跃急了，“挑毛病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就是我的方案。”老猫把手中的草稿纸物归原主。
　　唐跃愣住了。
　　“你的计划和我其实是一样的，我本来准备到明天再把详细计划步骤告诉你，但你既然都自己算出来了，那么我就没必要等到明天了。”老猫那张严肃的老脸忽然松懈了，“只是你的计算结果过于粗略，这个结果不能作为行动计划的指导，我们还需要更多更准确的数据来完善它。”
　　“这么说这是可行的？”唐跃问，“你刚刚还说失败的几率百分之九十九……”
　　“这不是可行不可行的问题。”老猫耸肩，“有条件我们要上，没有条件我们创造条件也要上，既然设计上允许，那么我们就尽管压榨天舟飞船的性能极限……虽然它没有大牧首的开光，但总师们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我们可以设立三师之位，总工程师保佑飞船程序正常运行，完成指令，总设计师保佑飞船气动完美操纵，不出差错，总工艺师保佑飞船机体足够强大，毫无纰漏。”老猫接着说，“这是你的强项，唐跃。”
　　“对接操作你可以办到？”
　　“办不到。”老猫非常干脆。
第三百二十七日（5）我的生命是你给的
　　“办不到？”
　　“当然办不到，我又不是万能的。”老猫摇摇头，“虽然我也很想从四维空间口袋中掏出一台‘百分之百对接成功遥控器’，轻轻一按就能让货运飞船与空间站完美对接……但二十二世纪这不还没到么。”
　　它坐到桌子对面去了，麻利地敲敲键盘，桌子底下的机箱开始嗡嗡作响，散热风扇转动起来。
　　“猫先生跟你说了什么？”麦冬问。
　　“它说它的计划和我是一样的。”唐跃回答，“但是连它也做不到让天舟与空间站完美对接。”
　　尽管老猫把唐跃的想法批驳得一无是处，但它仍然采用了这个一无是处的方案，这只猫终于也黔驴技穷了。
　　“连猫先生也办不到啊。”麦冬轻轻地呼了口气，水汽凝结在面罩上。
　　“当初地球消失的时候，这只猫说不可能，后来我们发射鹰号飞船的时候，它也说不可能。”唐跃探头张望，看到老猫坐在电脑显示器后头，两只明亮的猫眼倒映着屏幕的背光，“无论它说什么，你反过来听就可以了。”
　　唐跃说话间，脚边的工作站机箱开始轰轰作响，散热口喷吐出灼热的气流，仿佛暗藏着一台涡轮喷气发动机，很显然老猫又在那边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了。
　　“老猫，你又在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网站？电脑中毒了么？”
　　“是啊，老郑临走之前推荐给我的网站……”老猫有一搭没一搭，“精彩猫片，品种繁多，性感波斯猫暹罗猫布偶猫还有苏格兰折耳猫，哦……这个太给力了，这个是豹猫，天呐瞧瞧这豹纹它太狂野了。”
　　老猫顺着他的话往下胡扯，唐跃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好吧你赢了，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正在精细化整个过程，你给我看的那些玩意粗陋得就像是座破茅屋……说实话这根本就是个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任务，我们对联合空间站的状态一无所知，它的速度，它的高度，它的姿态，对接口的朝向，什么都不知道。”老猫说，“我们这是在蒙着眼睛打高尔夫球，而且还要一杆进洞，最见鬼的是这个洞还在满场乱跑。”
　　“你一定能解决这些问题的。”唐跃竖起大拇指，“至于对接，能不能让麦冬来提供指引？”
　　“肉眼的精度不足，你估算的距离总会比实际距离远那么一点，或者近那么一点。”老猫摇头，“更何况我认为麦冬小姐未必有这个体力和精力。”
　　“你现在能这样平静地坐着跟我说话，说明你已经想到解决方法了。”
　　唐跃对老猫很有信心。
　　只要老猫没有跳起来，他就不必跳起来。
　　如果老猫跳起来了，那么他再跳起来也没用了。
　　“也有可能是我已经绝望了，天要下雨，麦冬小姐要嫁人，破罐子破摔，随它去了。”老猫脖子一歪，舌头一吐，满脸的生无可恋。
　　“不是吧？”唐跃瞪眼。
　　“算你运气好小子。”老猫把舌头缩了回去，活动活动脖子，“联合空间站报废了，但天舟飞船完好无损，我们可以让天舟飞船单方面地进行对接，用货运飞船的对接系统进行远程监控——只是两者之间的关系要颠倒了，正常情况下空间站是追踪飞行器，货运飞船是目标飞行器，现在空间站是目标飞行器，天舟是追踪飞行器。”
　　正常情况下对接是个双方配合的任务，但空间站现在已经报废，只能依靠天舟飞船单方面靠拢，与其说这是对接不如说它是捕获。
　　天舟货运飞船需要捕获联合空间站。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困难？”唐跃问。
　　“你最好别问，保持现在这个心态就可以了。”老猫说，“否则我一边要解决工作站的问题一边还要解决你的心理问题，那可就太麻烦了。”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没有。”老猫打断他，“陪着麦冬小姐聊聊天吧，她现在算是你的未婚妻，但你对她还不够了解，你们俩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再不了解就没机会了。”
　　听到未婚妻这个词，唐跃心里微微一动。
　　单身的时间太长了，再次听到这个词还以为是在说别人。
　　“未婚妻……”唐跃趴在桌子上，“不是先订婚了才能叫未婚妻么？”
　　“麦冬小姐不是答应嫁给你了么？这就算是订婚了，她当然算是你的未婚妻。”老猫说，“唐跃你说你何德何能？居然还是让姑娘先开口，如果不是因为地球消失，全宇宙的男人都死光了，这种好事能落到你头上？”
　　唐跃难得一次不反驳。
　　如果地球没有消失，他们按部就班地返回地球，那么他和麦冬之间未必会有这么深的交集。
　　麦冬在中心受欢迎的程度有目共睹，而唐跃只是个普通的机械电气工程师，在火星任务结束之后，前者会返回学校完成自己的学业，毕业之后她可能会进入相关机构工作，若干年后甚至会晋升管理层，唐跃则会留在中心，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扳手扳手扳手扳手扳手扳手扳手扳手和扳手。
　　如果地球不消失，唐跃多半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家人拉去相亲，对象或许会是老妈同学的女儿，双方条件都差不多，你不是柳永潘安我也不是西施貂蝉，互相看看也凑合，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于是就这么过了，然后开始发愁房子贷款和孩子上学。
　　十五年后麦冬与唐跃重逢，那么可能就是在某个礼堂的主席台上，麦冬与唐跃亲切握手，麦冬西装革履妆容精致，唐跃脑门锃亮胸前戴着大红花，两人的背后挂着大号的醒目横幅：热烈欢迎航天科技集团领导来访慰问高级技工代表！
　　地球在某个寻常的夜晚消失，两人的命运遭到了彻底扭转。
　　“我只是个普通人啊。”唐跃说，“没什么本事的普通人，没什么才能，也没什么长相，前半生庸庸碌碌，糊弄的毕业论文，混来的大学文凭，靠家人找关系进的中心，连参选火星登陆计划都是歪打正着……说实话我可从没想过自己真能被选上。”
　　老猫看了他一眼。
　　“难得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其实都有自知之明。”唐跃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准，也就不再妄想世界以自己为中心啦。”
　　“我不这么想。”麦冬忽然说。
　　唐跃一怔。
　　“我不这么想，唐跃……”麦冬说，“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我的生命是你给予的。”
第三百二十七日（6）我反悔了
　　唐跃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麦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的情况是两人相互扶持相依为命，帮助对方其实也是在帮助自己。
　　唐跃认为自己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在每一个关键节点做出了最优的抉择，换其他人来也会做出和他同样的决定，但到麦冬那儿不知怎么就上升到人生救星的高度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功德。
　　你的生命怎么会是我给予的？
　　应该是令尊令堂给予的啊。
　　“我之前经常想，如果没有你和猫先生在，地球消失之后我一个人在空间站上，就算补给充足，最多能活多长时间呢？”麦冬说，“一开始我认为我能一直活下去，活到物资耗尽为止，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可以耐得住寂寞的人，我一个人带一本书就能待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