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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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名府驿馆的住所内,潘照临反反复复的翻阅着这十来日的报纸、邸报以及私密信件,在心里面一次又一次的进行着推演、计算……眉间却始终难以舒展。虽然有诸多的出乎意料,但在潘照临看来,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再完美的计划都可能会有意外,他本也没指望能够一帆风顺,事情最困难的一环,始终还是石越!
  在潘照临看来,很多时候,石越都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他需要有人去推动他,他这位主公身上,有着太多的束缚,有时候,这是很好的优点,受到束缚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它能让人有节制,知进退,但有时候,这却是极大的缺点,它会阻止人迈出应当迈出的步伐。在这个时候,他有责任去推石越一把,迫使他前进。
  但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潘照临经常感觉到,石越所顾虑、所思考的一些事情,甚至是他都无法理解的。石越所担心的一些事情,甚至让他感觉到一种杞人忧天的荒谬。遇到这样的情况时,想要说服石越,就会变得异常困难。因为,要说服一个人,首先必须要能够真正理解对方的所需所想,否则的话,终究不过是各说各话而已。
  潘照临在心里面构思了无数套说辞,但始终没有一种是有把握的。
  但他也无法放弃。
  “先生……”潘照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出现在门口的随从,“永文?”刚叫出对方的表字,他突然想起对方的任务,不由得激动的站了起来,问道:“子明丞相到了?”
  潘照临从未有过的失态让叫“永文”的青年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回道:“石丞相一行已至安平门外,大名文武官员皆已出城相迎。我已打听清楚,石丞相一行会在普照寺下榻。”
  “普照寺么?”潘照临沉吟了一下,便即说道:“那吾等便先去普照寺等子明丞相一行。”
  10
  不得不说潘照临决定先去普照寺的决定是十分英明的。尽管不曾宣扬,但燕国公石越一行抵达大名府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这座河北陪都,大名府士民顿时便沸腾了,争相出门要去看“左辅星君”转世的燕国公石丞相,石越一行经过的道路,几乎被人海堵塞,虽然有大名府的公差与随行的班直侍卫开道,但潘照临仍然在普照寺等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见到石越的车驾。不过,也幸亏普照寺的主持与潘照临乃是旧识,向负责普照寺安全的大名府官员一力担保,他才得以进入普照寺,与一众僧侣一起等候石越的到来,否则,名扬汴京的潘潜光要见石越居然被挡在了普照寺外,传扬出去,那可真是要颜面全无了。
  石越的车驾一到普照寺前,普照寺便山门大开,普照寺主持领着全寺僧侣在寺门之外列队相迎,潘照临亦随众僧出寺,便站在那主持身旁,等候石越一行的到来。
  这样的场面,对于潘照临也是颇为新鲜的体验——他在石府,虽只是一介谟臣,然石越待若上宾,他也自高身份,岂会轻易降阶出迎?就算是汴京满朝朱紫,也多闻潘照临之名,没有人敢如此轻慢于他。这一次如果他不是急于见到石越,待石越入住普照寺后再来求见,那也必然是石越亲自出门迎接他,而不是他在此迎候石越。
  不过迎接石越的话,潘照临倒并不介意。与普照寺主持站在寺门之前,看着一队队班直卫士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在寺前分成两列而立,然后便是卤簿鼓吹,依次是清道兵吏、幰弩骑士、约二十名前部鼓吹,持麾、幢、节、槊的骑士等等,各有两班,并为先导,中间才是石越、李清臣所乘的两驾马车,皆是四马牵引,马车之旁骑马以备替换的驾士便多达数十名,全是由紫绣抹额的班直卫士充任,至于两侧簇拥护卫的班直卫士更是数倍于此,马车之后,又有散扇、方伞、后部鼓吹,以及持戟、槊、刀盾、弓矢等各式兵器的仪仗人员上百名,同样也是两班,队伍的最后,则是数百名身披钢甲、挟弓佩刀的骑兵。
  如此一大队人马逶迤而来,远远望去,的确是大有威仪,亦无怪古人常见贵人车驾而心生羡慕,不由自主,便兴“大丈夫当如是”之叹。
  石越、李清臣的马车直至到了寺前,方才停下,石越未及下车,骑了一匹白色河套马随车而行的石鉴已先见着众僧之中的潘照临,大惊之下,慌忙下马,掀开车帘,一边扶石越下车,一边在石越耳边轻语:“丞相,潜光先生亦在。”
  石越也是有些惊讶,抬头望去,果然见潘照临也在众僧之中,急忙下了马车,快步走到众僧之前,也不理会众僧行礼,对着潘照临笑道:“先生别来无恙!”
  潘照临终于见到石越,心中亦是不由一阵激动,但表面上却只是微微欠身回礼,淡淡说了句:“相公亦别来无恙。”
  石越知他脾性,笑道:“日前已知先生在大名,我早已吩咐石鉴,一到大名,便让他来请先生相见,先生又何必在此相候。”
  潘照临此时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回道:“相公大破契丹,为天下立下大功,某理当迎候。”
  石越也不知他这话是认真还是开玩笑——此时李清臣也已下车,见到潘照临,脸上亦是露出讶色,他自是认得潘照临的,也快步过来,与潘照临见礼,问道:“潘先生不是在汴京么?却是何日到的大名?”
  对李清臣,潘照临礼数就周全许多了,认真回了一礼,道:“劳参政下问,在下本欲北上见子明相公,至大名,偶感风寒,遂在此相候。”
  石越却半点也不信,对李清臣笑道:“邦直千万莫信,他必是料到我已南归,不想白白车马劳顿,才在此守株待兔。”
  说笑之间,石鉴、范翔也过来见礼,又是好一阵寒喧,才由普照寺主持引导众人入寺。
  寺中僧侣早已收拾好石越、李清臣居所,石越住的地方,乃是一座独立的小院,本是用来招待富贵香客的,此时便收拾出来,给石越与石鉴等随从居住。这小院虽然简朴,倒也颇为清雅,主持引石越至室中奉茶,石越与他闲聊几句,他也便识趣告退,自去找李清臣求墨宝,紧接着,范翔、石鉴等随从也纷纷告退,房间之内,便只剩下石越与潘照临二人。
  石越端起茶盏来,轻饮浅啜,潘照临亦端坐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石越。
  沉默了好一阵,石越才终于先开口苦笑道:“先生之前来信,劝我支持北伐,又不辞劳顿而来河北,无非亦是为了此事。如今大局已定,朝廷北伐几成定局,先生应当可以放心了……”
  潘照临嘿嘿冷笑,“果真如此,某亦不必急着来见相公了。”他望着石越,开门见山的说道:“朝廷北伐不北伐是一回事,相公是否支持北伐,却是另一回事。便如相公所言,如今朝廷北伐几成定局,相公纵是反对,亦不过是让皇上不高兴,相公何不顺势而动,干脆支持北伐?”
  “先生急着来见我,便是为此么?”石越不由笑道:“某之前劝皇上不要北伐,如今又改口支持,反反复复,岂非小人?”
  “吕大防此前亦不支持北伐,谁又敢说吕大防乃是小人?”潘照临反问道,“如今高丽出兵,且契丹又有克列、粘八葛之乱,形势今非昔比,相公改变态度,支持北伐,亦在情理之中。”
  石越淡淡笑道:“的确如此,可惜某之前劝皇上不要北伐的理由,却并未消失。”
  潘照临听出他话中的坚持,不由皱了皱眉,道:“相公又何必如此固执?某实在难以理解相公为何到今日仍要坚持反对北伐,如此除了让皇上对相公心生不满,更有何益?即便如相公所言,北伐是一场无意义的战争,但若战争本身已经没有意义,不能打赢的话,岂不是更加糟糕?为国家社稷计,相公亦当委曲求全,若相公支持北伐,则皇上必以相公为率臣,这场战争,至少不会有最差的结果。但若是相公一意反对,皇上也只能另委他人,届时若万一有不可言之事,相公悔之何及?”
  这番话却甚是犀利,石越神情复杂的看了潘照临一眼,沉默无语。
  如果仅仅是站在宋朝的立场上,潘照临的话是难以反驳的——不管石越之前反对北伐的理由是否成立,既然如今北伐之战已成定局,那么,不管怎么说,都肯定是打赢比打输要好。虽然石越也不能说自己担任主帅就一定能打赢,但至少也比别人胜算要高出许多。更换主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以石越为主帅的宣抚使司,无论是宣抚使司内部,还是与诸军的关系,都已经经过战争的考验,彼此之间也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与默契,换一个人出任主帅的话,即使别的方面都没有问题,这些也需要从头来过。不要以为这只是细节问题,无足轻重,很多战争实际上便是输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正是因为这些细节没有处理好,才引起了其他导致战败的问题。
  而且,石越若转而支持北伐的话,即使只是锦上添花,对小皇帝也是极大的支持。
  因此,正如潘照临所说,石越继续主导北伐之战,无论是于公于私,都是最好的选择,石越不应当有继续反对的理由。尤其是石越在政治上,一直是个务实主义者。
  潘照临并不知道,如果他不是在大名府等这么些时日,而是早一点北上见到石越的话,石越很可能已被他说服……
  正是从河间府南下至大名府的途中,让石越想清楚了许多的事情。
  在河间府决定与李清臣一道南归的时候,石越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那个时候,他认为继续北伐收复燕云,对于宋朝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那是宋人自建国以来就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那是被割裂出去的汉唐故土,身为华夏正统的宋朝有义务有责任将之收复,虽然那也曾经是令石越都耿耿于怀的事情,也曾经是石越自己最初的理想与报负,虽然那块土地被辽国割裂占据一直是被视为宋朝一种衰弱的象征,若能收复,意义重大……但是,石越还是认为,维持辽国的存在,对宋朝利远大于弊,而辽国的存续,需要山前山后诸州。而现在的宋朝,实际上已经不需要幽蓟诸州来证明自己的强盛,那块土地对于宋朝,心理上的象征意义,已远大于实际价值。
  即使是从针对北方的防务来看,定都开封府的宋朝,以大名、河间、真定三府构建防线,虽然无法做到御敌于国门之外,但这种以大半个河北路为诱饵的收缩防守,实践证明也是非常有效的。与在雄州、定州沿边州郡构筑防线以求御敌于国门之外不同,以大名、河间、真定为基础的防线,能极大的拉长敌人的补给线,缩短宋军的补给线,而且利用河北的纵深,还可以使敌人的兵力分散,反之,宋军却能聚集于几座坚城之内,兵力集中,只要这三城不失,也没有任何敌人敢于轻渡黄河,开封府京畿之地可以确保安全。宋军据坚城而守,在河北本土作战,有野战能力则可以图谋拖垮并歼灭敌人,即使没有野战能力,也足以保证河北不失、汴京安固。虽然如此构筑防线,一但有外敌入侵,大半个河北就会沦为战场,代价也是极为惨重,但比起在雄州、定州等边州构筑防线,效果仍是要好太多,因为地形的原因,后者并不能真正御敌于国门之外,反而会使宋军补给线过长、兵力分散,如果敌人大举入侵,往往一击就破,反而使得敌人得以长驱直入,直接威胁到汴京——因为宋朝不可能同时在雄、定等边州与大名府防线都部署重兵。
  而若收复幽蓟的话,从表面上看,对宋朝构筑北方塞防将非常有利,占据形势,据险而守,有大名府防线之利而无其弊,但实际上却同样有极大的隐患。守大名、河间、真定的话,宋军兵分三路,稍远的河间、真定为侧翼,不足以成为内患,而大名府离汴京又很近,宋廷能够很方便的控制大名府禁军。而且,大名府地处腹地,只要没有大规模的外敌入侵,平时宋廷可以将大名府兵权分给几名将领,使其互相制衡。但守幽蓟则不同,守幽蓟宋军兵力固然得以高度集中,补给也不需要千里转运,但兵权却同样也会高度集中,其地离汴京又远,宋廷难以直接控制,再加上幽蓟是边郡,随时可能与外敌发生冲突,就算宋廷刻意分割兵权给几位将领,在不断的战斗中也极容易产生有威望的将领……有兵有粮有威望,兼之幽蓟在手,宋朝又不可能再在河北部署重兵——若是幽蓟主将滋生野心,将可以毫无阻挡的直下汴京,兵临汴京城外,动作快一点的话,宋朝君臣恐怕连仓皇出逃都来不及——或者说,即使幽蓟主将原本没有野心,如此有利的造反格局,也会鼓励幽蓟主将滋生野心。
  于是,宋朝要么承受隔一段时间就发生一次安史之乱的风险,要么就要同时在大名府防线仍然维持一支与幽蓟守军相当的禁军。
  也就是说,收复幽蓟之后,因为幽蓟地区特别适合拥兵自重、割据称雄,如果宋廷不打算迁都析津府的话,为了吓阻叛乱,宋朝在河北的兵力不但不能削减,加上幽蓟的守军,反而要翻倍!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宋朝只要在雄州、定州一带再增加足够的兵力,同样也能令任何侵略者不敢轻易入侵。甚至,极端一点,将这笔钱省出来,宋朝完全可以沿现在的宋辽边境重新建一道长城——之前之所以没这样做,是因为辽国的压力,对辽国来说,宋朝营造长城无异于宣战,那是宋朝准备彻底打破军事平衡的战争行为,但今非昔比,现在宋辽之间的旧平衡早已打破,宋军不北伐辽国就谢天谢地了,还敢对宋朝建长城说三道四?
  北有长城,南有大名府防线,河北完全可以固若金汤,而且还没有叛乱的风险。
  更不用说,经过安平之战后,如果双方能成功议和,即使宋朝什么也不做,辽国再次入侵的可能性,在几十年内,都接近于零。
  因此,所谓幽蓟能够有利于宋朝构筑北方塞防,其实只是一种虚假的期望。这是由宋朝立国的形势决定的——对于一个立都于开封的国家来说,说得到幽蓟有助于国家的安全,无异于一群羊说,得到了那只老虎的保护,我们再也不需要害怕那群狼了。
  在石越看来,如果宋朝只是打算采取守势的话,幽蓟并无真正的价值,并不值得通过战争去夺取。幽蓟地区的价值,主要是象征意义上的,是心理上的。又或者,如果宋朝对塞北及东北地区抱有进取之意的话,那么,幽蓟地区便至关重要了。
  燕云诸州,究竟是对宋朝重要一些,还是对辽国更重要一些?其答案恐怕有些耐人寻味。
  没有了燕云诸州,宋朝就难以如汉唐强盛时那样扬威塞北,但是,如果宋朝有一日亡国了,其原因,也绝对不会是因为它不曾拥有燕云诸州。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石越才决定要谏阻小皇帝北伐。
  不管把话说得多么漂亮,在这个时代,中原民族都是无法真正控制塞北的,对塞北的策略应该是防止入侵,而辽国的存续,正好能够帮助宋朝实现这个战略目标。
  这也是石越最初的想法。
  是石越站在宋朝的立场上,得出的结论。
  人心,的确是极其微妙的。
  一但下定了决心,要回汴京谏阻小皇帝北伐,石越便也有了即将下野的觉悟。又或者说,是石越已然觉悟到他与小皇帝的关系十分棘手,难以处理好,才令他这一次断然决定要谏诅皇帝北伐……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因果纠缠,无法分辨何为原因,何为结果。
  但是,要离开权力中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石越并不是想要真正的归隐,他设想的是退居地方,却仍然能对朝政产生影响……但即使是这样,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从离开河间府开始,石越心中那种恋恋不舍的情绪,便日甚一日。
  他甚至会不时的想起关于项羽的那个笑话——韩信曾经嘲笑项羽,说他要给人爵赏时,官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棱角都磨圆了,还舍不得给人。石越不自禁的感觉,自己竟然也有了类似项羽的心情,腰间的那方右丞相印,从未如此可爱过。想着很快将要与之永别,那种难以割舍的感觉,委实无法控制。
  这种忽然兴起的情绪,让石越也感到荒诞、可笑,但是,那是真实存在的,他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会不时的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业未能完成,还有许多抱负未能实现,心里面不时的变得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妥协一次?如果转而支持北伐的话,或许,可以和小皇帝处理好关系?
  虽然,即使这一次和小皇帝处理好了关系,也会是暂时的,他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从长远来看,是无法调和的,这涉及到政事堂与皇权之间权力分配的斗争,以石越的威望与能力,只要他还在两府之内,权力的天秤就会非常不利于小皇帝。小皇帝迟早、必然会想方设法赶走他,无非只是过程与结果难看不难看,是和平还是血腥而已……但是,虽然如此,石越仍然可以多赢得一点时间不是么?他仍然可以多获得一些时间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是么?
  妥协仍然是值得的,不是么?
  但另一方面,石越的心里面,也在不断的告诉自己,自己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正确的事情,就应该坚持。
  石越从来不抗拒妥协。
  但是,妥协是一门艺术!
  许多人并不是真正理解这句话,他们是如此理解这句话的——只要妥协了,就是艺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毛笔字是一门艺术,并不是说,提起毛笔随随便便写几个字,就是艺术。
  妥协是一门艺术,乃是说要做好“妥协”这件事情是非常复杂与困难的。何时妥协、如何妥协、哪些事情可以妥协、哪些事情不可以妥协、向谁妥协……如此种种,须得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完美无缺,方可以称得上是妥协的艺术家。如果在不该妥协的时候妥协了,在不该妥协的地方妥协了,向不该妥协的对象妥协了,又或者妥协过份而变成了献媚,妥协不够被人误会为冥顽不化……如此种种,则便成了所谓的“画虎不成反类狗”。
  所谓政客与政治家之间的区别,其实也不过就是对妥协的理解而已。
  石越的确经常的妥协,与新党妥协,与旧党妥协,与皇帝妥协……但是,他所有的妥协,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绕个远路以便更快的达到目的地而已。
  即使在熙宁年间,他也不曾以妥协的名义向赵顼献媚!
  这一次他明明心里是反对北伐的,如果连试着谏阻都没有尽力试过,就因为害怕与小皇帝关系交恶,因为眷恋权位,就打算“妥协”……石越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真这样做了,他将会彻底的失去某一样东西。
  某一样他绝对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于是,他就这样犹犹豫豫,一直走到了冀州。
  他到达冀州的时候,正逢冀州在大做水陆道场,超度战争中死去的亡灵,一时间,僧道云集,既然适逢其会,石越便与李清臣也在冀州停留了几日,一齐祭拜在战争中死难的军民。
  便是在冀州停留的时候,一日石越途经某座小寺,见到寺内信众齐聚,在听一僧人讲经——自古以来,战乱之后,往往便是宗教兴盛之时,石越之前也有所闻,知道这次辽军刚刚退出河北,便已有不少大德高僧前来河北,收捡骸骨,念经超度,并妥为安葬,同时还为灾民看病施药,以此深得百姓信任。而河北官员也对此意见分歧,有些官员认为这是好事,官府理应予以褒奖鼓励,有些官员则担心这些行为会损害官府权威,甚或有邪教趁机传播,应当保持警惕甚至予以禁止。两派官员为此争吵不休,前者讥讽后者尸餐素位还杞人忧天,后者则说前者鼠目寸光养虎成患。官司一度打到宣抚使司,宣台之内,同样也是意见分歧,难以统一,结果石越也只是勉强压下,权且掩耳盗铃,只当此事不曾发生。
  这次亲自遇到,石越心血来潮,便即停车入寺,旁听那僧人讲经。
  让石越略略有些意外的是,那名僧人并不是多有名的高僧,讲的东西,也极为普通,乃是佛经之中,最基础的“四念处观”。这“四念处观”,乃是佛教的一种修行之法,所谓“四念处”,指的是“观身”、“观受”、“观心”、“观法”,教人如此四念处的修持,而消除烦恼。
  这些最浅显的东西,石越虽然对佛教并不十分了解,却也曾经有所涉猎,这些内容,此前也是知道的。但那个时候,知道也就是知道而已,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这和禅宗的“明心见性”,或有渊源。仅此而已。
  然而这一次,在这座冀州小寺中,听无名之僧,讲最浅显的佛法,却是忽然之间,给了他内心深处极大的触动。
  他在那座小寺中听了许久的经,但那讲经僧人所讲的内容,他十之八九,都没听进耳中,然而,他却确确实实,有了顿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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