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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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又重新回到韩维面前,告了罪坐下,他的心情,才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范纯仁再次落座,却不急着说话,韩维望着范纯仁,亦不催促,二人颇有默契的沉默了一会,范纯仁才调整好情绪,尽量平静的说道:“丞相,高丽出兵了!”
  韩维眉间一紧,却并不是太意外,只是问道:“这却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个月前,高丽出兵三万,号十万,已至大同江。”
  停了一下,范纯仁又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被困在蔚州的折克行部,已然突出辽军的包围,抵达定州,与段子介、吴安国合兵一处!”
  “啊?!”这个消息,让韩维瞬间惊讶得站了起来,“这是如何做到的?”
  “因为围困折克行的耶律冲哥,原来唱的是空营计!”范纯仁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我接到的是段子介的报告,据他说,折克行被困在蔚州,箭尽粮绝,穷途末路,折克行迫不得己,与部下相商,与其饿死蔚州,不如垂死一博,求个战死沙场,于是杀尽战马为食,烧毁弓弩,率残部持刃出城,但辽军只有小股部队尾随骚扰,众人冒雪直趋飞狐关,才发现飞狐关只有数百老弱病残把守,也是天不绝折克行,他当日苦战飞孤峪,因为大军损失惨重,离开之时,便在飞狐关纵火泄愤,这虽然导致后来耶律冲哥轻易夺回飞狐关,但辽人也根本没有时间修葺关城,几百老弱病残把守的关口,被折克行一鼓而下,他就这么着突出重围,抵达定州。此后段子介与吴安国又遣轻骑前往侦察,才发现蔚州、飞狐附近,辽人虽然旌旗遍立,但却尽是些空营。考虑到之前段子介派兵运粮还曾经在飞狐一带被辽军狙击,段子介判断耶律冲哥撤兵不久……”
  范纯仁的解释并没有韩维解惑,他缓缓坐回榻上,却依旧是双眉紧锁,似是相问,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耶律冲哥为何会突然撤兵呢?这完全没有道理啊。放走折克行不算什么,但这空营计一旦被识破,岂不是等于拱手让出飞狐、蔚州?”
  “段子介认为,这空营计,应当是耶律冲哥不得己之举。”范纯仁说道:“段子介等人推测,一定是辽国内部出了极大的变故,令耶律冲哥不得不撤兵。他们已经向雄州及河东送信,说明情况,吴安国也已派出精兵潜入辽境侦察。但辽人在南京道屯集重兵,对道路控制也极严密,据说辽人已下令禁止一切商旅行人南下,并严令各驿馆、村里,任何经过本处的行旅,都得押送官府,抓获细作,便得重赏,见而不报,行连坐之法,辽兵每日在各处巡视,发现嫌疑,便即诛杀。故此职方馆在南京道的细作,至今没有一个人能联系得上,依我看来,想要从南京道探得辽人虚实,恐怕十分困难。要想知道虚实,还须得靠章楶、种朴从西京道打探……”
  “章楶、种朴……”韩维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二人在河东,直是被耶律冲哥玩弄于股掌之中。耶律冲哥既然在蔚州唱了一出空城计,那他要么就是率大军返回了大同府,要么就是率大军离开了西京——不管是何种情况,他二人竟然全不知情,可谓无能。”
  范纯仁也只能苦笑:“他二人已是惊弓之鸟。耶律冲哥只要在边境稍布疑阵,他二人便忙于自保,根本无暇他顾。但平心而论,对他二人也不能强求太多,章楶性格谨小慎微,种朴才具有限,两人手里又兵力不足,靠着那点兵力,面对耶律冲哥这样的名将,要护得河东周全,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罢罢罢。”韩维摆了摆手,“便算他二人有苦衷罢,这且不去管他——要紧的是耶律冲哥究竟去做什么了!”
  “段子介称有流言说,辽国发生内乱,有人挟辽太子阿果造反……”
  韩维双眼一眯,“可信么?”
  范纯仁摇了摇头,“只是流言而已。”
  韩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沉默半响,才注视着范纯仁,缓缓说道:“尧夫,你知道这意味着吧——不管是不是只是流言……”
  范纯仁默然一会,长叹道:“尽人事,听天命罢……”
  韩维却是摇了摇头,凝视范纯仁,仿佛是在斟酌语言,一句一句慢慢的说道:“天意如此,事已不可为……”
  “还可以等石子明回京……”范纯仁犹抱着一丝希望。
  但韩维还是摇着头,“石子明也违逆不了天意。如此大好的局势,连韩某都要心动,何况旁人?北伐已是大势所趋,纵然石子明,亦未必能有什么办法。但是……”
  说到此处,韩维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是,越是这般时候,两府之中,越是要有老成人……”
  范纯仁不由得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丞相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韩维盯着范纯仁,仿佛是要看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过了好一阵,才放下心来,笑道:“难为尧夫了。”
  范纯仁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又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便传来韩瑨的声音:“启禀范相公、大爹爹,有天使驾到!”
  7
  稍早,禁中,内东门小殿。
  侍候在小殿院子里的内侍,都感觉到了今日气氛的不同寻常。从早朝之后,皇帝就在小殿里召见刚回汴京未久的内东头供奉官庞天寿、兵部侍郎司马梦求、卫尉寺卿李稷以及少卿曾诜、高公效,职方司郎中曹谌等一干臣僚,小殿里面的黄铜座钟已经敲响过两次——也就是说,皇帝的这次召见,最少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但召见完全没有结束的迹象。而除了在小殿内的官员,小殿院子里的几间厢房中,还有十余名着绯袍、甚至是绿袍的文武官员在等候召见,这些等候召见的官员全都是恭谨的叉手站立在厢房中,不和任何人交谈,一个个表情严肃,神情中带着几分紧张与拘谨,每当小殿中有内侍来传旨召见,被召见的人便低着头目不斜视的随内侍入殿觐见,召见完毕出殿的人也是一般的表情,回到厢房之后,更是如木雕泥塑一般。
  这些人的情绪,不知不觉间,便影响到了在内东门小殿当差的内侍们,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从小殿内走出来传旨的内侍的表情,每个人都意识到,皇帝此刻在殿内与那些大臣们谈论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题。于是,每个人也都自觉的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哪怕最活跃的内侍,此刻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的废话。
  外面的气氛如此,内东门小殿之内的气氛,就更加令人感到压抑了。虽然小殿内有完善的取暖设施,但是,每个身处其中的官员,都感觉如同呆在冰窖之中一般,意志稍微薄弱点的人,更是不由自主的打着冷战。
  而这一众臣僚中,此刻最为狼狈的,无疑便是卫尉寺卿李稷了。他跪伏在内东门小殿那冰冷的地板上,面如土色,全身颤栗不止。这位自上任以后便以苛刻暴虐而闻名军中的卫尉卿,此时此刻的样子,恐怕是无数谈其名而色变的禁军将校怎么也想不到的。连一向对他颇有不满,不断在暗中使出各种手段,想要架空甚至是挤走他的两名卫尉少卿曾诜、高公效,都不由自主的充满了同情。只不过,他二人此刻其实也没有多少立场去同情别人,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齐跪在殿中,汗流浃背,而兵部职方司郎中曹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此时脸上一个劲的冒着冷汗。
  殿中惟一还能保持从容镇定的,也就只有司马梦求与庞天寿两人了。
  从河北回来的庞天寿,带回来的关于安平劳军事件的报告,让大宋朝负责监视军队的两个机构的众多主官,都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之中。
  根据职方司与卫尉寺的调查,已经可以肯定,安平劳军事件,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起有预谋的阴谋。一名五十余岁、操汴京口音的郭姓男子,暗中收买了袁坚、方索儿、韦烈等五名校尉,在石越至安平劳军之时,带头鼓噪,诱使众军齐呼“万岁”。虽然到目前为止,对郭姓男子的追查仍然沓无音讯,事情的真相,也依旧扑朔迷离,但既然是有人策划的阴谋,那未能提前发现的卫尉寺与职方司,便已难辞其咎。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连收买军中校尉的姓郭的贼人都未能抓获,更是罪加一等。
  但是,这些罪名还不是让李稷如此狼狈的原因。皇帝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再怎么说,能够抓获韦烈,并且撬开他的嘴巴,确定了安平劳军事件是一件人为策划的阴谋,卫尉寺与职方司,也算是将功抵了一点过。但让李稷等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庞天寿带回报告之前,皇帝赵煦还收到了一份来自薛嗣昌的密折!
  薛嗣昌宣称他在河北听到一些“不甚切实”的传闻,安平劳军事件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暗中策划,而主谋便是吕惠卿,其目的是为了陷害石越!
  在庞天寿带回确定证据之前,赵煦对于薛嗣昌的密奏是没太放在心上的,在他看来,这更象是市井之中不着边际的无稽之谈,但是,当庞天寿回来之后,薛嗣昌听到的这个流言,便变得有些微妙了。赵煦虽然不至于就此相信这种流言,但心里面也免不了犯起小小的嘀咕,所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薛嗣昌听到的流言纵然是捕风捉影,那也是先有那风、那影存在。
  然而,让赵煦感到愤怒的是,对于薛嗣昌听到的这个“传闻”,李稷等人竟然一无所知!
  堂堂的卫尉寺与职方司两大机构,耳目竟然还不如一个薛嗣昌灵便!
  尤其让赵煦心中顿生猜忌的,是当他问到此事之时,曾诜、高公效、曹谌等人都只是顿首谢罪,声称自己无能,从未听到过这个流言。而卫尉寺卿李稷,却辩称自安平事件之后,他便调集得力人马前往河北调查,若然果有这种流言传播,他绝不可能全无所知,此事大有蹊跷,并极力请赵煦下旨,令薛嗣昌“分析”,说明他是何时、何处,自何人口中,听到此流言。
  出身名门,却因为考不上进士只能靠着恩荫入仕,于是越发的变得争强好胜,事事要强,不肯输人半分,虽然因此得罪无数的同僚,却也正是靠着这样的性格,好不容易才爬到卫尉寺卿的高位——但李稷却怎么也想不到,他这要强的性格,会在此时坑害自己。
  李稷绝对想不到,自己与薛嗣昌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以说是根本就不相干的两个路人,但薛嗣昌却已摸透了他的性格,在那份奏状中,早就事先给他挖好了陷阱——他在那份密折中,已然向赵煦报告,称自己曾经听到有人议论,吕惠卿熙宁间为相之时,对现在的卫尉寺卿李稷曾有提拔荐举之恩,是以吕惠卿所率太原兵虽常有不法事,但卫尉寺往往置之不问。因此他怀疑此前在汴京从未听到过这些“流言”,可能与李稷有关。
  而李稷果然就主动跳进了薛嗣昌的陷阱。
  李稷的辩解尚未说完,赵煦已经愤怒的将薛嗣昌的奏状扔到了他脸上,在李稷惊疑不定的捡起薛嗣昌的奏状读完之后,瞬时间便如堕冰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薛嗣昌要如此陷害自己,但李稷能够走到今日,也不可能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然是百口莫辩。
  他自问从来不是吕惠卿的党羽门生,因此才毫无禁忌,敢声称要让薛嗣昌“分析”,但是,薛嗣昌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的确是受过吕惠卿提拔的!吕惠卿为相之时,提拔荐举过无数的官员,而他恰好是其中之一。而太原兵偶有不法之事卫尉寺置之不问,这个事情也是有的,因为太原兵只是教阅厢军,在卫尉寺内部,通常对厢军和禁军的军纪要求是有所不同的。况且太原兵是吕惠卿亲自统率,那毕竟是前任宰相,在新党中至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卫尉寺自然不可能事事追究得那么不讲人情。卫尉寺不仅仅是对太原兵如此,比如象田烈武这样的亲贵将领统率的禁军,若有校尉犯事,卫尉寺往往也会做个人情,交由田烈武自己去处置。
  但这些事情,大多是心照不宣之事,是无法宣诸于口的,就算在平时,想要解释清楚让皇帝接受,都十分困难,更何况现在皇帝明显正在气头上。
  这让李稷越发的感到绝望。
  宫殿之内,有如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赵煦恶狠狠的盯着面如死灰的李稷。
  此时此刻,小皇帝的心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愤怒、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慌张与惧怕,只是这一部分的情绪,连他自己都难以觉察。
  对于李稷,赵煦的心中,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还是失望。李稷的自辩,在他看来,完全是借口,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接受令薛嗣昌“分析”的建议,这并非是因为他有多信任薛嗣昌——而是“分析”不可能有任何作用,薛嗣昌虽然不是御史,但他既然风闻言事,便同样也轻易不会透露自己的消息来源。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官员、御史被要求说出消息来源,但大多会被拒绝,多数情况下,他们宁可罢官免职,也不会出卖自己的消息来源。更不用说,一旦令薛嗣昌“分析”,就难保薛嗣昌不把这件事给闹得人尽皆知——这种事情,赵煦绝对相信他的臣子们做得出来。
  因此,李稷的自辩,在赵煦看来,完全是狡黠奸滑的表现。
  至于原因,也许如薛嗣昌所说,他和吕惠卿有所勾结,也许不是如此,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推卸责任……
  但这没什么区别。
  对于卫尉寺卿,赵煦看重的,是绝对的忠诚。他不介意卫尉寺卿犯错,但是,绝对不能对自己有任何的欺瞒,绝对不能存任何的奸滑之心。
  这是不容动摇的原则。在这个原则下,对于卫尉寺、职方司主官的任命,从高太后开始,便已是煞费苦心——卫尉寺卿虽然是李稷,但一文一武两名少卿,曾诜是曾公亮之孙、曾孝宽之子,高公效是高遵裕之子,而职方司郎中曹谌,则是曹太后的弟弟曹佾的儿子!
  原本赵煦对李稷还是比较满意的,有能力,不怕得罪人,但现在……
  赵煦看向李稷的眼神,恨不能将他撕碎。
  这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李稷的“欺瞒”。
  赵煦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在愤怒与失望之外,始终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慌乱缠绕着,他并没有意识,或者即使意识到了,也不愿意承认——他其实并没有准备好面对这样的情况。庞天寿带回来的报告是他不希望看到的,他虽然下令秘密调查,但是,当一切证实安平劳军事件真的是一起阴谋的时候,他却并没有真正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如何处理和石越的关系?
  小皇帝的心里面,是完全没有底气的。但是,他也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而石越只是他的臣子。一个皇帝不知道怎么处理和他一个臣子的关系?这怎么可能?
  赵煦绝不会如此认为。
  这让他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萦绕,挥之不去,却不知道源自何处。于是,顺理成章的,他把这一切,也迁怒到了李稷身上。
  赵煦盯了李稷很久。
  如果此刻小殿内的臣子们敢于抬起头来直视他们的皇帝的话,可以很清楚的从他脸上的肌肉变化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赵煦到底还年轻,还做不到胸有惊雷面如平湖般的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喜怒,全部反应在他的脸上,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以很轻易的看出赵煦的愤怒,以及他内心深处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爆发的自制。
  不值得在李稷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要解决。
  尽管心里面恨不能杀了李稷,但是,赵煦还是努力的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尽管他非常的年轻,但在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方面,却已然经验丰富,高太后垂帘听政的七年,他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
  虽然现在他已经亲政,世间已无高太后,但是,赵煦心里面非常的清楚,朝中两府的那些大臣,一点也不比高太后容易对付。
  须做不得快意事!
  他始终记得自己和桑充国夫人王氏的一次对话,那是一次宫中内外命妇的闲聚,他无意中遇到王昉,那时候他已经听说过许多关于这位巾帼英雌的传闻,便半开玩笑的问了她一些问题,他记得王昉在评价了她父亲王安石以及司马光、石越等熙宁诸臣之后,遗憾的对他说道:先父无论经术学问道德文章经济治国皆胜光、越百倍,光只道德足称,越不过能和人、守中庸,然世人皆谓与越相交,如沐春风,越遂以此佐先帝成其事业,官家有意法先帝,做成事业,则不可忘熙宁初年之鉴,朝中所谓“老成”之人,虽不如意,亦不可尽去之,终要委曲调和,不得此辈拥戴,亦难济事。
  王氏的话说到了赵煦的心坎上,他想要继承他父亲的遗志,将他父亲留下来的家底发扬光大,首先便要得到两府的支持——这一点,在高太后垂帘的时候,他也已学到不少。以高太后的威望,所有诏令,都免不了要先取得两府的支持才能颁布,更何况他一个新登基的皇帝。现在两府的布局,是高太后遗留给他的,他早有更替之意,但这种事情,还是得耐住性子,一步步的来进行。他并没有到非要将两府宰执大臣全部更换的地步,有一些宰执,哪怕是他不喜欢的,也得留在两府,还有一些宰执,即使他想赶走,也未必那么容易能做到——他父亲在熙宁年间定下来的制度,让他无限景仰崇拜的同时,也给了他极大的掣肘,尤其是门下后省制度。没有充足的理由,随便罢免一个宰执大臣,他很难找到一名翰林学士草制,更加难以找到一名宰执副署让诏令生效,因为罢免宰执大臣的诏书是肯定要送到门下后省的,没有足够的理由,就很难保证不被封驳,如果因此而引发廷议,那名副署的宰执、草制的学士,都可能要承担严重的政治后果……在这样的制度下,宰执大臣和翰林学士一般都不会无底线的附和皇帝意愿。比如许将心里绝对乐于见到吕大防下台,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但是,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许将也不会轻易在一封罢免吕大防的敕书上面署名,他承担不起被给事中们封驳的风险,事情如果闹大,言官拿皇帝无可奈何,攻击的矛头绝对会首先指向草制的学士、副署的宰臣,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他和吕大防两人一起下台。
  其实,不要说罢免宰臣,就算是想要罢李稷的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卫尉寺卿也是朝廷重臣,赵煦对李稷再恼怒,又能将他如何?赐死?这只能想想而已,即使他贵为皇帝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问罪贬黜?他已经准备好将所有的事情公之于众了么?没有的话,两府、学士院倒还罢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赵煦也没必要瞒着宰臣与翰林学士,但是,他要怎么过给事中那一关呢?宰臣与翰林学士不管能否守得住秘密,至少他们知道这件事后不敢公然乱说,给事中就难说了……他愿意冒这个风险么?
  现在不是好的时机。
  终于,赵煦还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抑着心中的不快,慢慢的将自己的目光从李稷身上移开,无力的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尔等都退下吧。”
  听到这句话,殿中众人都是如蒙大赦,正要告退,却听赵煦又说道:“侍郎、天寿留下。”
  众臣恭声唱喏,鱼贯退出,转眼之间,小殿之内,便只余下司马梦求与庞天寿二人。
  赵煦沉默了一会,突然注视司马梦求,问道:“侍郎今日为何寡言?”
  司马梦求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陛下真的相信安平之事,是建国公在陷害石丞相么?”
  赵煦没料到司马梦求会开口问这个,神情微变,凝视司马梦求,但后者却一直是垂首而立,一副执礼甚恭的模样,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端倪。他亦不回答,只反问道:“侍郎以为呢?”
  司马梦求摇了摇头,回道:“臣以为建国公不会干这种蠢事,如果他真的做了,别人便不可能知道。如今竟然有流言传来,此事甚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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