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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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一处隐藏在安平大捷这场空前的胜利阴影下的伤疤。
  当日韩宝率领主力向滹沱河突围,吸引王厚尽起宋军主力,倾巢而出,穷追不舍。谁也没有料到,在这种状况下,韩宝竟然还能够瞒天过海,趁着宋军注意力全被自己吸引的机会,派出部下最枭勇的部将萧吼,统率不足两千的精锐宫分军,从分成几路追击的宋军的缝隙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围而出。
  而便在宋军主力正在滹沱河畔与韩宝决战之时,萧吼的这支辽军,竟然趁机偷袭了宋军的临时营寨。当时宋军的营寨中除了一些神卫营外,就只余两三千老弱病残看守,几乎便是一座空营,而营寨之内,除了各种粮草辎重外,还有左军行营下辖的近两百门火炮。这些火炮本由唐康统领,该与横山步军一道行动,但为了追击韩宝,被王厚下令扔在了营中,结果成为了辽军最好的目标。事后,包括唐康在内,许多宋军将领都深信萧吼的目标本来就是这些火炮,也就是说,韩宝料到了宋军不可能带着笨重的火炮追赶自己,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留下重兵保护这些火炮,他在最后关头还不惜分弱自己的兵势,派出萧吼偷袭宋营,目的就是尽可能的摧毁宋军火炮,增加宋军将来北伐时的困难。
  结果也果然被韩宝算中,宋军营寨被萧吼偷袭,几支神卫营面对近两千的辽军精骑偷袭,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只能引颈待毙。此役宋军损失惨重,不但被辽军破坏了大量火炮,其中大约七十多门火炮已严重受损,无法修复,更可惜的是还造成了千余将士的伤亡,其中有数百名神卫营将士——这是比火炮更严重的损失,因为比起重新制造火炮,培养合格的炮兵更为不易。而且,萧吼一番破坏后,便即扬长而去,往北以极小的代价,迅速突破宋军在唐河的拦截,进入博野境内后,又出乎宋军意料的转道向东,在高阳关以北击败前来狙击的高阳关宋军,取道雄州,顺利回到辽国。
  这让宋军上下都深感颜面无存。人人都暗骂萧吼狡猾,走狗屎运,本来若他取道保州归国,必然会被附近的吴安国歼灭,但他却偏偏走了宋军兵力薄弱的高阳关、雄州。但与此同时,每个人又都不禁要暗自庆幸,若非雄武一军是独自扎寨,若非大雪的天气影响了火药的性能,萧吼所部辽军对火药运用不太熟练又急于北窜,宋军在安平战场上的火炮,很可能会被辽军给一锅烩了。
  虽然相比起安平大捷、韩宝授首的辉煌,这区区七十多门火炮的损失不算什么,而且其中大半还是小火炮,普天同庆的喜庆氛围下,也没有谁会不识趣的去揭这个疮疤,每个人都会刻意的避开这点瑕疵。但是,对不少宋军将领来说,这个亏还是让他们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便是唐康,虽然对韩宝十分服气,却也不愿意多谈此事,他又似笑非笑的看了种师中一眼,笑道:“不过,端孺兄又来装糊涂,这其中道理,你岂有不明白?那什么火铳自然是远水不解近渴,但这火铳局之议,其实本也只是一个引子。”
  唐康与种师中相交已久,他知道种师中虽然性子高傲,给人的感觉是说话百无忌讳,甚至经常得罪同僚,但其实他在涉及朝局的事情上,从来都非常谨慎,此时更是绝不会接自己的话,便又说道:“许副枢、吕吉甫、段子介,还有那薛嗣昌,究竟是不是心底里真的认为火铳有那么有用,我无从知道。但我却能肯定,他们四位都知道,倡议兴建火铳局是能讨好皇上的事!”
  “原本,不管北伐不北伐,也不管朝局如何变化,他们四位未来的戏份都有限。许副枢升任冬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吕、段手中兵力有限,薛嗣昌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如今折腾出火铳局这篇文章来,其中好处不言而喻。不要说造火铳、给厢军换装,其中涉及的利益至少是数百万缗之巨。最重要的,还是只要朝廷同意了这个计划,他们四位在未来的朝廷之内,便都有了让皇上重视的立身之本。对许副枢来说,这火铳局完全能成为他的最大政绩,只凭此一点,他就算去了工部,只要他还是执政,枢密院也好、兵部也好、军器监也好,他都能有极大的话语权。看来许副枢是断定皇上未来一定会大兴兵戈,故此才不惜给吕吉甫机会,也要借此维持他在皇上心目的份量。若是这火铳果然收到奇效,那枢密使之位,就更是囊中之物……”
  “而吕吉甫——此事不管怎么样,他都已是赢家。不但增强了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若此议得行,我敢肯定,他多半还会借练火铳兵为名,请求朝廷允许他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以便在北伐中分一杯羹。就算朝廷不允,他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他的‘远见卓识’,也足以为他延誉。无论是建立功绩,还是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些事情对吕吉甫原本就毫无意义,对他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慢慢的改变他在皇帝与士林心目中的形象。这场战争,算是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段子介与薛嗣昌……嘿嘿,若此议得行,一个练兵、一个制器,转瞬之间,二人便能成为我大宋举足轻重的人物——好算计,嘿嘿,果然好算计!”
  唐康不住的冷笑着。他其实并不是特意和种师中分析这些,而是借着和种师中讨论,理清自己的思绪。种师中也知道他的性子,不过唐康也不是那种孟浪随便的人,肯在他面前无所顾忌的说出这些话,也是表示推心置腹之意。
  虽说若以种师中的本心,他是根本就不想趟这些浑水,最好什么也不知道才合他的意,但两人却在前几日,已经私底下约为婚姻,将种师中的幼女许给唐康的长子。有了这层关系,说荣辱与共夸张了一点,但至少,唐康在朝廷得意,对他种师中是有很大好处的。所以,二人关系才会亲密至此。
  此时唐康既然以腹心相待,种师中自也不能将界限划得太清。他是知道唐康为人的,这个时候他若再想将自己摘干净,唐康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面定会和自己翻脸,从此以后,两人只怕做不成亲家,只能做仇家了。
  当下种师中便似漫不经心的笑问道:“康时倒是剖析入木,不过,我想问一句,不管许副枢他们有什么算计,这火铳局设不设得成,和咱们又有何关系?”
  唐康被他问得一愣,怔了一下,随即自失地一笑,“还是端孺兄说得在理。”
  这不是他的心里话。他对火铳局如此在意,其实是因为他心里面,隐隐的感觉到了这火铳局可能很重要。直觉的,他想要在这火铳局中插上一脚,甚至是设法去夺取主导权。但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只凭这捉摸不定的感觉行事,琢磨了半晌,他虽然也看出若设立火铳局会有极大的好处,但却远远不值得他为此去招惹一个枢密副使甚至是工部尚书参知政事。
  因又笑道:“不过,也不能说与咱们完全没有关系。既然知道了他们有何求,那就可以对症下药了。薛嗣昌想让章子厚和蔡元长支持火铳局绝非易事,章子厚、蔡元长虽然与许副枢没什么大恩怨,但对吕吉甫不会不提防,尤其是蔡元长,他是当年扳倒吕吉甫的功臣,以蔡元长的性格,就算吕吉甫主动示好,他既不会相信,也不会冒着得罪范相公的风险去接受。自然,以吕吉甫之智,也不可能去自取其辱。我敢料定,章子厚与蔡元长对薛嗣昌以礼相待,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薛嗣昌暗地里的差使,故而刻意拉拢。但若涉及火铳局,薛嗣昌必定要碰一鼻子灰。以他二人的身份,别说薛嗣昌没有资格做什么交易,就算是许副枢又能如何?”
  种师中见唐康的眸子晶亮,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不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康时,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唐康莫测高深的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却突然把话题又变回了二人最开始讨论的事情上,笑道:“咱们章大参的野心可是大得很……他还想做北伐的主帅。呵呵……”笑了几声,又道:“既然如此,那端孺兄,咱们倒是不便挡他章大参的路。他要做什么,咱们便让他做好了……”
  种师中没料到他突然话锋一转,听到此处,更是惊讶,问道:“康时是说,他们明日阅武时鼓动将校请战,也随他们么?这阅武可是由你献策的……”
  唐康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咱们事先什么也不知道。端孺兄,章子厚可是出了名的器量小,睚眦必报,咱们又何必惹他?”说着,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微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讥讽之色。
  5
  “呜——”
  一通激厉高亢的画角声突兀的响起,瞬间撕破了绍圣七年十一月廿三日这个清晨的宁静。在河间府那高耸孤立的城墙之外,一片白茫茫的朝雾之中,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的河北平原上,一只连绵数里长的车队,在上千名马步士兵的护卫、拥簇下,正缓缓的向着河间府行来。十数名手持画角的骑兵,分散在这支长长的队伍前后左右,不时的吹响手中的画角,呜呜的长鸣之声,不断呼应着,仿佛在向人们通知他们的到来。
  当车队行进到距离河间府的南城门大约还有五六里左右的距离时,似乎是听到了车队的角声,突然,早已整齐的排成一列肃立在河间府南城墙上一千名穿着崭新战袍的宋军士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画角。
  “呜呜——”顿时,画角之声,漫天响彻。
  这一瞬间,整座城市,所有的人,都被这角声所吸引,停了下手中的事情,将目光投向城南。一些不明就里的民众四处打听出了何事,几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个消息便传遍了全城。
  天子的使臣来了!今日,在南城门外,将举行盛大的阅武式,朝廷的李参政将在阅武式上,宣布对有功将士的赏赐。
  很快,河间府沸腾了。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携家带口的向着南门赶去,没有人想要错过这荣耀的时刻。
  与此同时,在一千支画角的齐鸣声中,河间府的南门,轰然打开。
  三百名身着崭新的鲜红色战袄的将士,骑着高大的白色战马,手中高挚着猎猎飞扬的各色战旗,从城门中疾驰而出。紧接着,便是一队队的士兵,在数不清的赤旗的率领下,手执枪戟、腰挎刀弓,从城门的门洞中整齐的小跑而出,沿着官道的两侧列阵而立。
  只有最先出城的三百名将士没有停留,而是一路顺着官道向南疾驰。
  在平坦的河北平原上,视野极为开阔。没跑多久,这三百名骑士很快便已遥遥望见南方官道上逶迤而来朝廷车队。一名骑士立即从腰间取出一支画角,呜呜吹响,马上,便听到使团车队中也角声大作,而身后河间府城墙上,刚刚将息的角声,也再度漫天响起。
  此时,使团车队中,李清臣与庞天寿都己弃车乘马,陈元凤、王襄等一众随行的文臣武将也皆策马相陪,听见前方的角声,所有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陈元凤手搭凉棚,望北方官道看了一会,笑道:“邦直公,庞供奉,这是石相公派人来迎了。”
  话音方落,三百骑士的队伍,已由隐约变得清晰,使团众人,都已可清晰看见对方战旗上的纹饰。
  最先跃入众人眼帘的,赫然是数十面红底白尾鹞战旗!
  它们分别由数十名身着校尉、节级服饰的宋军将士高高挚起,占据了那三百名骑士队列最前方的位置。
  “白尾鹞?”李清臣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方有点不太确定的问道:“可是横山蕃军么?”
  “正是横山蕃军。”陈元凤点了点头,又笑道:“石相这是用心良苦啊。”
  李清臣微微嗯了一声,庞天寿却不解的问道:“宣判何出此言?”
  陈元凤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在下也只是揣测而已。此番邦直公与供奉奉旨劳军,在河间府阅武封赏,于河北诸军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荣耀。但俗语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阅武时的各种位次序列,却也不是那么好排的。比如这前来亲迎天使的队伍,由哪一军来,谁走在前头,谁走在后面,都得煞费心思,一个不好,便可能会弄巧成拙……”
  庞天寿能成为天子之宠臣,心思之剔透聪明也是不用说的。陈元凤这么一解释,他立时便已恍悟,笑道:“原来如此。看来石相公是特意要以军功来定次序了。”
  “正是如此。”陈元凤点头笑道:“代表河北诸军来迎接天使,这是何等之荣耀?以常理而论,如今河北有这么多的禁军,又怎么轮得到区区一支蕃军?但石相不但安排横山蕃军前来迎接,而且还让这数十人居于队伍的最前列,这摆明了就是奖掖军功之意。破韩宝之役,众军皆公推横山蕃军为头功。横山蕃军居前,那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说完,又意犹未尽,补充道:“横山蕃军现在本是在安平一带休整,不当出现在河间,这些将士,多半是石相决定要举行阅武之后,特意从安平征调而来,在下敢肯定,这些将士,应该都是横山蕃军中战功最著的……”
  听他们说得热闹,李清臣也是不由笑了笑,点头赞道:“果然不愧是石子明,如此安排,不但公平,亦能激励士气。”
  陈元凤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又指着越来越近的迎接队伍,介绍道:“邦直公、庞供奉,请看,那横山蕃军的红底白尾鹞旗之后,便是雄武一军的双戟熊旗与镇北军的镇北二字旗。王师能够在安平破贼,雄武一军与镇北军可谓居功至伟。若无他们奇袭取饶阳,就算王处厚再神机妙算,恐怕也没有机会在这河北平原之上,全歼韩宝数万精兵。不但如此,二军也直接参加了围歼韩宝之役,位列中军,与韩宝主力直接作战,击杀、生擒辽将十余名,可说是功勋卓著……”
  雄武一军与镇北军的功绩,李清臣与庞天寿自然是很清楚的,二人连连点头,李清臣更是出声赞道:“何莲舫,真名将也!真名将也!”
  “邦直公赞得好!”陈元凤也是附和点头,笑道:“其实,这雄武一军与镇北军能立下偌大功绩,比起其他诸军,更能激励天下。”
  说完,不待李、庞相问,便又自己解释道:“想辽人入寇之初,便是连下官,也觉得河朔禁军不能战,天下能战之兵,不在京师,便在陕西,尤其是雄武一军,更为人所轻,若当时有人对下官说雄武一军能立下这等功绩,下官绝不会相信。至于镇北军,更是仓促所建,说是厢兵之流都是抬举,若非官家圣明,如镇北军之类,就算是创建了,最多也就是护运下粮草,谁又会真以为此辈竟能与契丹精兵厮杀呢?”
  说到此处,陈元凤不由慨叹连连,“如今想想,世人之偏见,真是最可怕之物。因为此二军之经历,下官却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没有无能的军队,只有无能的将领。古之名将,如韩信、章邯,皆能驱市人而战。今之将领虽不如古,然朝廷之军队,亦远非市人可比。只要善择将领统御,连镇北军都能大有作为,何况其他?”
  这番宏论,不但让李清臣、庞天寿连连点头,就算是一旁随行的一众官员,都是深以为然。李清臣和庞天寿当然听得出陈元凤这番话意有所指,陈元凤并不是在单纯的夸赞雄武一军与镇北军,而是在委婉的替南面行营诸军辩护。那些对于南面行营战斗力的讥讽、嘲笑,李、庞二人也都是略有耳闻的。不过,在他二人心里,却也是觉得,不论陈元凤有没有言外之意,这番话的道理,却是没有错的。便如陈元凤所说的,谁能又说南面行营不会是下一个雄武一军与镇北军呢?
  陈元凤眼角窥见李清臣和庞天寿的表情,知道这些话点到为止便可,也不多啰嗦,马上又极自然的话锋一转,继续向二人介绍雄武一军与镇北军之后的那些旗帜所代表的军队。
  这次河间府的阅武仪式,并非尽依古礼,而是唐康与宣台几个谟臣煞费苦心弄出来的,其表面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激励士气,但背后的深意,却是要刻意彰显尊君之心,既是为了弥补上次安平劳军事件闹出来的岔子,也是想让汴京的小皇帝放心,通过这样一种巧妙的方式,向小皇帝传达一个信息——虽然石越在河北立下如此功勋,但自石越以下,如今屯聚于河北的所有军队对于皇帝的忠诚,依然是不容置疑的。因此,为了表达这层内容,唐康等人刻意的创造了很多的仪式,比如派出这三百名将士郊迎朝廷使团,就是其中之一。三百名郊迎的将士,皆分别来自参加此次与辽军作战的部队,以军为单位确定位序与人数,功勋越大,入选的人数就越多,位置也越靠前。而能够有资格参加这支郊迎队伍的,也便如陈元凤所猜测的那样,无不是各军之中战功最卓著者。如此安排,唐康等人的用意,当然是为了一举两得。既是尊崇其事,给予朝廷使团最高规格的礼遇,同时亦能籍此进一步加强诸军的荣誉感,提振士气军心。
  但这个安排,却也给了陈元凤一个表现的机会。如今屯聚于河北的军队不下一二十支,各军皆有自己的旗号,这许多旗号集于一处,就算是枢密院的老吏,也未必人人识辨得出来,李清臣与庞天寿能认得出几支较有名的军队的旗帜就算不错了。但陈元凤却是了熟于胸,信手拈来,如数家珍的向二人介绍着各军的旗帜、在这次战争中立下的功勋,在郊迎队伍中为何会排在那个次序,是否公平……李清臣、庞天寿皆是听得津津有味,便仿若拨云见月一般。
  一面听陈元凤介绍,便见那三百名郊迎骑士已越来越近,很快双方相距已差不多只有三十步左右。那三百名骑士早就已经放慢速度,他们中间的不少人本就是步军,马术的水平不过能驭使战马奔跑而已,这时候要维持较为整齐的军容队列,就不得不控制速度,因此此时行进速度和使团车队已然相差无几。但离得越近,这只鲜衣怒马、旌旗飘扬的郊迎队伍,也越让自李清臣、庞天寿以下的使团成员感到耀目。唐康完全懂得汴京军民的审美,尽管许多人的骑术并不算娴熟,但速度慢下来后,整支郊迎队伍队列整齐,战马踩着小碎步行进,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与高贵。
  使团车队前方的几名校尉策马迎上前去,与郊迎队伍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郊迎的队伍停了下来,三名骑士将手中的旗帜递给身边的同伴,驱马出列,由使团中的两名校尉领着,策马小跑着,到了李清臣与庞天寿跟前。
  “末将横山蕃军都行军参军、致果校尉刘延庆……”
  “末将中军行营都总管司行军参军、宣节校尉仁多观明……”
  “末将拱圣军仁勇副尉田宗铠……”
  三人一道翻身下马,单膝着地行礼,朗声道:“奉石宣相之令,恭迎李参政、庞供奉。”
  “三位将军快快请起。”李清臣骑在马上,一面笑着,一面打量三人,见刘延庆与田宗铠都是身材高大的汉子,仁多观明却还是个清秀少年,他正在心里暗暗点头,却听庞天寿已是笑吟吟的尖着嗓子说道:“小田将军、仁多将军,恭喜,恭喜。”
  田宗铠和仁多观明不由对视一眼,庞天寿见二人眼中皆有期盼之色,知道他们多半还不知道自己的奖励,又笑道:“过了今日,二位便不再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和正九品的仁勇副尉了。俺先卖个好,让二位早点高兴高兴。仁多将军以阵斩辽国大将之功,晋振威副尉,赐勋剑……”
  他话音未落,顿时无数嫉妒、羡慕的眼光,齐刷刷的落到了仁多观明身上。连仁多观明自己都有些惊住了,陈元凤在一旁也不无艳羡的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仁多将军才十五岁吧?十五岁的从六品武官,在本朝恐怕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守义公有这样的麟儿,真是羡煞人也。”
  “这的确称得上是一段佳话了。”李清臣亦不由捋须点头,笑道:“看来,用不了多久,汴京的说书人口中,又会多出一段仁多振威的传奇。”
  庞天寿又伸手指向田宗铠,笑道:“所谓英雄出少年。仁多将军的经历,的确可称传奇。不过,大参,这位小田将军,其实也不过十八岁而已。辽人入侵之前,小田将军还不过是拱圣军一亲兵都头,以守深州之功,方得晋升仁勇副尉,此番安平血战,独获辽将首级两枚,天子亲口称赞将门虎子,以功晋升七级,过了今日,便已是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
  李清臣目光移到田宗铠身上,又打量了他一阵,却只是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众人倒也不以为异,其实宋朝武臣晋升极难,十八岁的翊麾校尉,可说是颇为骇人听闻了,但因为有了仁多观明这个十五岁的振威副尉在前面,众人的震惊与嫉妒,都不免要少了许多。不说年纪上的差异,在现在的宋军中,翊麾校尉一般是担任某营的副将,或者军一级的行军参军、书记官,只能算是中级武官,但振威副尉却已经正式跨入高级武官之列,往往出任一营的都指挥使,甚至能够成为一军的副将,二者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李清臣对二人态度有异,众人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只有庞天寿却是脸色微变,但马上又被煦如春风的笑容所掩盖。庞天寿其实事先并不知道石越派来郊迎的队伍是由仁多观明与田宗铠领头,但刚才他的举动却是有意如此。以庞天寿身为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大内侍的身份,区区仁多观明与田宗铠,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与田烈武交好,而且又深知田烈武在小皇帝心中的份量,因此,刚刚才刻意在李清臣面前抬举二人,或者说是抬举田宗铠。
  庞天寿心里当然清楚,以田宗铠的家世,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但是,他若能够得到如李清臣这样一个宰执的青眼,那好处却又远非他的家世所能比拟。须知田烈武在朝中的真实地位,大约也就是与他庞天寿相当,而他庞天寿别说现在,就算是将来有朝一日,能做到入内省都都知,成为所谓的“内相”,在李清臣这样的参知政事面前,也没甚地位可言。因为,在宋朝的家法中,田烈武之流,只能算作是“鹰犬”,而他庞天寿,则是“家奴”,李清臣却是与皇帝“共天下”的“大臣”,地位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因此,庞天寿还特意耍了个小心眼,他不但拉上仁多观明一起介绍,还故意先介绍仁多观明,再介绍田宗铠。这样做,表面上看,风头自然全被仁多观明抢走,但那些虚名对田宗铠这样家世的人来说,又有何意义?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仁多观明在前面挡箭,田宗铠才能少了许多的物议。否则的话,田宗铠立下的功劳再大,但是连升七级,也是颇骇物听的,怎么可能不招致物议?世情险恶,很多人,很可能和他素无瓜葛,却仅仅只是出于妒嫉,就会对他排挤、诽谤,甚至是陷害,想要置之于死地……而现在,仁多观明足以抢走绝大部分的嫉恨了。
  但李清臣的态度却是庞天寿所没想到的。这位李大参心细如发,自己的那点心思绝对瞒不过他,可他对田宗铠竟然连一句赞语都吝于出口,这就让庞天寿心里有些捉摸不透了。这是针对自己呢?还是李清臣对田烈武有什么不满之处?又或者,他其实只是在故意磨励田宗铠?
  庞天寿又开始习惯性的揣摸起李清臣的心思。
  而李清臣的目光,却已移到了正一脸艳羡的望着仁多观明与田宗铠的刘延庆身上。问道:“这位刘将军,可是曾在深州城头坠城死战、滹沱河边箭射韩宝左臂的那位么?”
  刘延庆万万料不到李清臣竟然会和自己说话,不由得受宠若惊,怔了一下,才慌忙抱拳欠身回道:“末将惭愧,微末之功,实不足挂齿……”
  “不知三衙马军司的游骑将军刘绍能老将军,与刘将军如何称呼?”李清臣又问道。
  “那是家祖父。”
  李清臣微微点了点头,道:“先帝曾称赞令祖忠勇,刘将军可谓不辱家风。”说罢,不待众人再多说什么,又朝三人说道:“某奉官家旨意,代天子劳军,不便令众将士久候,便劳烦诸位带路……”
  “末将领命。”
  三人齐声答应,跃身上马,回到队中。便听数声画角之声响起,三百名骑士一齐调转马头,高举着旌旗,领着蜿蜒漫长的使团车队,缓缓向河间府城行去。
  田宗铠左手举旗,与刘延庆、仁多观明一道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按绺徐行,一面不断的拿眼往上瞅自己手中的那面孤零零的拱圣军军旗,一时间真是况味难明。田烈武教子甚严,这从田烈武既不让他做班直侍卫,也不将他带在身边,却将他送到姚兕帐下,便可见一斑。此番他虽然立下不少功劳,但对于朝廷的奖赏,田烈武虽然有门路知道,但田宗铠却也不敢去打听。所以,刚刚从庞天寿口中得知自己竟然得迁翊麾校尉,饶是田宗铠再稳重,到底也不过十八岁,心中的惊喜、兴奋,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能够做到不在李清臣面前失态,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想想拱圣军的命运,田宗铠心里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难以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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