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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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不急?”章惇却有些急了,道:“田侯不速速出城,扼守两桥,若是耶律信先过了桥,铁林军是步军,却奈之何?”
  “参政莫急,下官本就不打算扼守两桥。”
  “不扼守两桥?”章惇不由愣住了。他又转过头,北眺城外,这一条滹沱河北流,逶迤穿过河间府、莫州、雄州、保定军、霸州、信安军、清州等河北七州之地,注入黄河,也将这片大地,割成两块。这河间府、君子馆、莫州,都在河的东南边,而肃宁却在河的北边。河的北边有众多的水泊稻田,根本没官道存在,并不适合骑兵与大队人马行动,而宋朝在河北地区最重要的南北官道,河间府与莫州段的绝大部分,都在滹沱河南边与东边,辽人南下北归,走的也都是这条官道。而从肃宁至君子馆,连接滹沱河北流南北两边的,便只有两座石桥。耶律信要出兵牵制河间的宋军追击,当然也要经过这两座石桥。虽然几个月来,两桥一直在辽人控制之下,但是辽人并没有在桥的两边部署兵力。只是宋军一旦靠近,就会被武力驱逐而已。因此在章惇看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抢在耶律信之前,扼守两座石桥的南边,与辽军隔桥而战。如此辽军虽然兵多,却无用武之力,而宋军擅长阵战的优势,更可得到充分发挥。对宋军更加有利的是,君子馆的辽军,此刻将无法来策应肃宁的辽军。而相反,倘若令耶律信过了石桥,铁林军是步军,谈何牵制辽军?耶律信想与之战便与之战,不想与之战便扬长而去。难道铁林军还能追着一支骑兵的屁股跑不成?到时候宋军反而会被各个击破。
  “参政,非是下官不想去与辽人扼桥而战,而是耶律信必有准备,我军若匆忙前去,只怕反为其所乘。况且辽军离桥近而我军离桥远,要抢在耶律信的前面赶至桥边,绝非易事。”田烈武知道章惇心中想的什么,耐心解释道,“既然争之不过,不若另寻出路。参政亦不必担忧,苗将军所部,皆是骑马,只要他不好勇逞强,耶律信便过了河,也奈何他不得。”
  章惇没想到田烈武会明言他做不到在耶律信之前抢先赶到桥边,心中虽然有些不满,却也只好问道:“既是如此,田侯又有何良策?”
  “谈不上有何良策。”田烈武老实说道,“兵法不过两桩事,或守或攻。下官既然找不出守的好法子来,便只好去攻。”
  “攻?”章惇大吃一惊。
  田烈武却是无可奈何的样子,苦笑道:“正是。下官打算盛张旗鼓,大举进攻肃宁。肃宁还有不少的积蓄粮草,下官以为耶律信不至于真的会弃之不顾。”
  章惇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田烈武,反反复复将田烈武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却什么也没有再说。分兵之后,田烈武已只有两万数千人马,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在与耶律信对赌。
  他正准备转身下楼,忽见一人急急忙忙走来,见到章惇与田烈武二人,单膝跪倒,行礼禀道:“参政、田侯,护城河结冰了!”
  “什么?!”章惇与田烈武都是一惊。
  那人以为二人没听明白,又大声禀道:“方才发觉,护城河已冰厚数寸,可以行马。”
  “天意……”章惇看了田烈武一眼,轻声叹道:“天意!”
  稍早,天还未亮,安平。辽军大营。
  “昨夜木刀沟已经冰冻,人马通行无碍。拦子马探得清楚,唐河也已经冻住,可以行人马,不过要骑马驱驰,恐怕还有些勉强。”萧吼站在韩宝面前,躬身禀报着。
  “恐怕我也不能再等了。”韩宝低声说道,站起身来,走到帐内的一根火炬旁,打量着那跳跃不定的火焰,过了一小会,才又说道:“诸公都知道了,粮草已只能支数日之用。尤其是战马的草秣严重不足,再拖三日,马也要饿肚子。马若没力气,如何打仗?不瞒诸公,倘若两日之内,再不结冰,我便要向西突围。”
  “向西?那边可是有数万宋军。”萧吼吓了一跳。
  “好过坐以待毙。越过木刀沟,杀进真定、定州。”韩宝眼中露出一种野兽般的凶光。
  萧吼一时不敢再多说什么,他知道那样的话,宋军一定会追击阻挡,在那片狭长的区域内,他很难想像,能否有一半人可以安全突围到定州。也许会全军覆没,也许会出其不意……那是所谓的“孤注一掷”。不过,不会有人知道若那样做的结果了。而他也不想为不会发生的事多操心。
  耶律雕武显然也抱着与萧吼同样的想法,“如此说来,晋公已决定北进?”
  “便在今日。”韩宝沉声说道,“早上令各军饱餐一顿,将余下的粮草全部分发下去。前日我已令各军每人准备一束稻草,也要带上。过河面时,将稻草洒在冰上,人马便不会打滑。”
  众将都知道韩宝马上要下达战斗命令,齐声领令后,都屏气凝神。
  “早餐之后,若无风雪,便点燃一切带不走的东西……”
  5
  绍圣七年,十月二十三日,清晨,北风,雪停。
  安平,滹沱河北岸。
  王厚身着铁甲,骑了一匹黑马,面无表情的望着南边的滹沱河——他的一个亲兵正在河面弯着身子敲打着,未多时,只见那亲兵便取了一块厚厚的河冰,小跑着回来。王厚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便示意那亲兵将河冰递给身后的将领们传看。
  与此同时。
  横山蕃军营中的一座望楼上,一身貂袍的唐康与身着铁甲的慕容谦并肩倚栏而立,眺望着东边安平城的辽军。
  “感觉今日辽人有些不同寻常。”慕容谦抿着嘴,低声说道。
  “河冰已厚得可以过马。”唐康点点头,笑着说道,忽然又感慨了一句:“韩宝委实是够沉得住气了。”
  “然尚不能过车。”慕容谦笑道,“我若是韩宝,还会再等一两日。”
  “为何?些许车辆,何足可惜?”唐康不解的问道。
  “对我大宋来说,自是如此。对辽人来说,却未必如此了。”慕容谦回道。
  唐康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可对面的辽军,辎重也好,掳获的我大宋军民也好,甚至家丁也好,皆比一般的辽军要少许多。显然是送到耶律信那边去了,甚至已经送归辽境亦未可知。于兵法来说,这本就是一只‘轻兵’,与寻常辽军不同。”
  “康时说得不错。”慕容谦微笑道,“不过对辽人来说,却不可能有真正的‘轻兵’。”
  “唔?”
  “因为辽人兵制如此。”慕容谦道,“就算是宫分军,金银细软,也定会随身携带,难以信任他人。更不用说那些部族、属国,难道辽主与耶律信说一声替他们将掳获财物送至辽境再还给他们,他们便肯相信么?”
  唐康一时默然,过了一会,才说道:“如此,撤退的时候,他们更加不会抛弃这些财物。这可真是人为财死。”
  “不错。”
  “如此说来,韩宝亦不会在今日撤兵了。”唐康的语气中,竟透着一丝失望。
  “那却未必。”慕容谦笑着摇摇头,转身正要下楼,忽然听到唐康一声惊呼:“韩宝在做甚么?”他转过身来,便见安平城北方向,有数不清的人马自城中涌出,虽然隔得远了一些,看不太清楚,却也可以依稀见着有人、有马、有车,密密麻麻的,少则数千,多则上万。
  “吹角。”慕容谦头也不回的给身后的亲兵下达了命令,继续目不转睛的望着东北方向——自第一队人马涌出后,紧接着,视野中,又出现数千辽军的身影。
  身后号角之声,已经呜呜的响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宋军所有的大营,号角声都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
  各座大营内,所有的士兵都紧张的忙碌起来。
  “走,下楼。”慕容谦朝唐康打了招呼,率先跳进了吊篮内。
  二人刚刚下了吊篮,便听到南边云翼军的大营中传来阵阵鼓声。
  王厚的点将鼓刚刚响过第一通,慕容谦与唐康便已赶至云翼军大营,将马交给亲兵,取下佩刀,交给大帐外王厚的亲兵,二人低头进帐,便见王厚端坐帅椅上,姚麟、贾岩诸将早已在帐内听令,二人各至其位立定,屏气不语。待到二通鼓响过,种师中、李浩、王赡、姚雄,以及新近简任渭州蕃骑主将的任刚中等诸将,也已全部到齐。
  但王厚仍然不慌不忙,等到三通鼓响过,中军上来禀报诸将聚齐,才缓缓起身。
  “诸公,成败便决于今日。”
  他随手抓起一只令箭,说道:“种师中听令!”
  一刻钟后,云翼军营门大开,数十名宋军将领,骑着自己的坐骑,飞奔回营。他们身后的云翼军中,角声相连,到处都是人马跑动时扬起的灰尘。
  在远处的安平,最后一队辽军也缓缓离开安平城外的营寨,数百名骑兵冷冷的将火把扔进事先选定的易燃区,然后驱马离去。一栋栋房屋被点燃,在北风的吹动下,火势迅速的蔓延,因为有积雪的关系,浓烟也在安平城的上空弥漫起来。
  仅仅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八千余骑龙卫军在种师中的率领下,率先出营,向北踏雪追击。紧随其后的,则是由云翼军、威远军及骁胜军余部组成的两万余骑的宋军主力——王厚亲自统率的这只精锐骑军,虽然布成了一个云翼军居前、威远军在后、骁胜军居右前方搜索警戒的攻击型直阵,却仿佛并不急于赶上辽军,开始他们还能不急不徐的远远的跟在龙卫军后面,但很快,便被策马疾驰的龙卫军甩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在王厚大阵的西边,田宗铠骑在马上,满脸郁闷的看看身边的数以千计的步军,又看了看身边正低声交谈着的唐康与刘延庆,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左军行营诸军被慕容谦分成了三部,任刚中率渭州蕃骑在大军的前方搜索,慕容谦与王赡、姚雄则率领着横山蕃骑与武骑军合计近七千骑骑兵跟在任刚中的后面,唐康与刘延庆却被分配来指挥横山蕃军右军与那一两百门笨重的火炮。
  左军行营出营追击时,已经比中军行营诸军要慢上许多,他所处的这只由步军与火炮组成的部队,更是所有部队中最慢的。而即使是在雪地行军,辽人也已是丧家之犬,唐康却既不肯抛弃任何火炮,也不肯下令急行军——他们依然结阵而行,慢得象只乌龟。以这样的行军速度,等到他们赶到战场时,大概已经是绍圣八年了。田宗铠在心里自嘲的想道。
  但他知道自己惟有服从军令。
  他又回头去看身后,在得知神卫营被配给左军行营后,仁多观明便一直很兴奋,他自告奋勇向唐康讨了两个指挥一千余兵马,去担任神卫营的护卫。横山蕃军右军的士兵,不仅以剽悍著称,而且都颇能吃苦耐劳,他们只穿着简单的皮甲或者纸甲,在雪地的行军速度也颇为迅捷,有骑兵的追赶牵制,他们原本未必便追不上韩宝。但那些笨重的铜炮,即使装载在骡车上面,由四匹健骡来拉一门火炮,在这雪原之上也是一个噩梦。
  他远远的望见仁多观明在一辆辆骡车间穿梭着,不断的问东问西,浑没有半点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几乎没有注意到那个飞驰而至的传令官。待他回过神来,那传令官已经向唐康禀报完毕,上马离去。
  不过唐康已经留意到身边诸将关切的目光,笑着说道:“韩宝尚未分兵,走的是博野方向。”
  田宗铠听到自己轻吁了一口气,再看诸将,也都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只有刘延庆低声嘟哝道:“不分兵可不太好对付,看来韩宝并非一心想逃命。”
  “不如此我等如何有机会分一杯羹?”唐康冷笑了一声,又提高声音,高声喊道:“再调五百人到后面去,帮着推车,全军加紧行军!”
  “昭武。”饶阳城内,何畏之行辕,镇北军骑将仁多观国大步走进一间厅屋中,看见何畏之正站在一张大方桌前,他唤了一声,目光也落到桌子上。在桌上平铺了一幅地图,仁多观国凑近几步,便看得清楚,这一幅河间、深州一带的地图,在地图上,何畏之还特意用朱笔勾勒出了几道红线。他指着地图左侧的一道红线,问道:“昭武,这是……”
  “左军行营。”
  “横山蕃军?”仁多观国微微吃了一惊,“那只步军也在?”
  “非止是步军,还有神卫营的火炮。”何畏之轻轻哼了一声,侧头瞥了一眼仁多观国,突然问道:“你以为这个阵布得如何?”
  仁多观国却没料到何畏之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又仔细看了看何畏之在地图上的标记,沉吟了一会,才摇了摇头,说道:“末将看不出此阵的奥妙,只是觉得如此布阵,似乎有些不合兵法。”
  “不合兵法。”何畏之嘿嘿冷笑了一声。
  “末将曾听人说过,马步协同作战,要而言之,有两种战法。一种以步军结方阵,马军居阵中,待敌攻阵疲惫或露出破绽,遂出马军击之;另一种则是以马军在前,步军在后结阵,若马军冲锋获胜,则步军乘胜击敌,若马军失利,则步军可以为阵脚,阻挡敌军追击,而马军退至阵后,重新结阵,再自阵后而出,自侧翼攻击敌军。”
  “这后一种战法,本朝可不常见。”何畏之淡淡说道。
  “我大宋过去缺马,自不会如此布阵。不过昔日在京,家父闲暇之时,尝与阳信侯论兵,末将在旁侍奉,尝听阳信侯言之。”仁多观国恭声回道,“末将观王总管此阵,大约是以马军为中路追击,而令左军行营自左侧邀击之。末将以为,以兵法而言,左侧邀击路途较远,当以马军为主,与其令步军与火炮随左军追击,不若分出两三千骑马军予慕容总管,而令步军与火炮随中路追击。如此中路大军马前步后,更暗合兵法要义。使步军在左路,绕上这般一个大圈,不惟难尽其用,反倒拖累左路马军行军。”
  但仁多观国这翻话,却只换来何畏之讥讽的一眼,过了一小会,才听到何畏之又说道:“此真赵括之言也。”
  “所谓兵法云云,其实不过‘知己知彼’四字而已。”何畏之目光离开地图,转向仁多观国,道:“韩宝一生戎马,少尝败绩,如今虽困穷途,亦绝不会甘心于窜逃败北。况且他也知道,后有追兵,前有诸城兵马,一味逃命,损失必定惨重。自古以来,要想安然撤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杀个回马枪,重挫追兵之锐气,然后方可从容离去。是以安平至博野之间,必会有一场恶战。辽军之利,在于引诱我军离开营寨,我军追击之时,各路兵马必然会分兵,各军在追赶之时,距离也不可避免会拉远,如此,我军兵势就一定会变薄。而韩宝选择杀回马枪之处,便是他认定的我军在追赶之后兵力变得分散之处。我军若是分散精兵,便正中其下怀。而若将步军部署于中路,要么便会拖慢全军追击之速度,要么便会导致前锋与中军之距离拉得太远……”
  “行百里者半九十。韩宝麾下之辽军,虽说被我军逼至穷途,然背水一战,既可能是军心动摇,诸军溃散,也可能是众志成城,加倍的凶悍。对付这等穷凶极恶、孤注一掷之辈,好斗逞勇,绝非上策。”
  仁多观国静静的听何畏之说完,他追随何畏之时日虽不算久,却也知道何畏之接下来是要发布命令了,连忙欠身说道:“昭武胸中必有成算,请昭武下令,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未必用得着你赴汤蹈火。”何畏之又转向地图,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虚线,说道:“我要你率所部马军与神射军,不带辎重,轻兵直趋此处。”
  仁多观国的目光顺着何畏之的手,落到他手指停留的地方,不由得“啊”了一声。过了一小会,才迟疑的说道:“如此昭武身边可只有雄武一军与镇北军那几千步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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