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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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欲速则不达,他心急如焚,急欲攻下深州,不断着人催促炮手放炮,打到半晌,忽听身后几声巨响,竟然有三门火炮炸膛爆裂了——这些火炮都是大辽最珍贵的武器,不但萧岚心疼得要命,剩下的几门火炮炮膛也是热得发烫,因为连续炸膛,炮手们也不敢再发炮,生怕再出事故,不仅累自己丢了性命,事后更怕被惩罚,萧岚亦不敢强求,只得令他们暂时歇息一阵。
  但没了火炮的助阵,拱圣军的方阵,更是显得坚不可摧。
  辽军一次次的进攻,抛下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换来的,只是在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将壕沟填平了一小段。然而,不待萧岚下令从那儿进攻,宋军已经将准备好的油脂等物,疯狂的泼散到被填平的壕沟上,然后丢上一个个的火把,顷刻之间,那段壕沟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萧岚不得不再一次组织人马,冒着生命危险,去用沙土扑灭大火。
  如此反复的争夺,厮杀,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萧岚甚至孤注一掷,下令余下的宫卫骑军与他们的家丁,也下了马去冲杀,与汉军夹杂在一起去填壕沟、争夺一段土墙,然而,直到太阳西沉,他也未能攻破那道低矮的土墙。
  而他的士兵们,已经累到脱力。
  终于,在损失了两千余名汉军、部族属国军,数百名家丁,还有几十名宫卫骑军后,萧岚再也抵受不住,下令鸣金收兵。
  他这时候根本不想再去想深州的宋军究竟损失了多少人马,不管姚兕损失了多少人,他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完全无法理解,姚兕是如何守下来的,他只知道,如果姚兕真的能逃过这一劫,从此以后,也许他都会畏惧与此人交战。
  实际上,就在此时,他已经宁愿去面对束鹿那些宋军,也不愿意再面对姚兕。他几乎要以为,若再与姚兕打上一天,他真的会怀疑自己究竟会不会打仗?
  便几乎在萧岚鸣金收兵的同时,深州城南十里。
  韩宝领着他的宫分军正得胜归来,这一次与骁胜军的交锋,没费什么力气,事实上,倒是他过于谨慎了,唐康、李浩虽然摆出了渡河的阵势,但是在两百余人的先锋被击溃后,他们便只敢隔河列阵,以小船在苦河上巡弋,结果两军隔着苦河,布阵互射,唐康、李浩进则无胆,退则不甘,与韩宝僵持到黄昏,才悻悻撤阵。韩宝确信不会再有他变,留下五百人马守河,便率领大队人马返回深州。
  众人虽是只得了个小胜,但心情都是不错,许多将士放松的在马上吹起胡笳,满心以为回来之后,必能进深州城安歇。
  然后,走到城南十里,众人终于可以看清深州城头的旗帜之时,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拱圣军还在?!”韩宝远望着深州南城上那一面面赤红的战旗,一时愕然。
  同一天,大宋北京大名府。
  宣抚使司。
  石越与折可适、李祥上午巡视完和诜与何去非的环营车阵,回到行辕,范翔又送来唐康、李浩的一份札子,他打开看完,观看雄武一军环营车阵时的兴奋之情,便一扫而光。
  又是互相攻讦!
  自七月二日开始,不到三天的时间,唐康、李浩、郭元度与仁多保忠之间的相互攻击、指责,已经让石越忍无可忍。七月二日,唐康、李浩、郭元度分别上书宣台,指责仁多保忠玩寇自重,坐观深州成败。当日石越回文狠狠的训斥了三人一顿,一面又令仁多保忠解释为何在武邑逗留不进。不料非但唐、李、郭三人大不服气,再度上书,痛陈深州之危殆,变本加厉的指责仁多保忠是报旧怨,暗示当年姚兕与仁多保忠一族有怨;仁多保忠也上书赌咒发誓,不仅细细说明自己在武邑如此部署的原因,宣称自己全是为战局考虑,更是不甘示弱,反过来痛斥唐康、李浩进退失机,败军辱国,指斥郭元度阳奉阴违,外廉内贪,受唐康贿赂而污陷主帅。
  石越迫不得已,干脆各打二十大板,回文将双方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严令唐康、李浩、郭元度三人,必须听从仁多保忠节度,否则严惩不怠。
  郭元度看起来是老实了,但唐康与李浩却仍不服气。
  二人送到宣台的这份札子,是禀报宣台,他们的探马的情报表明,自段子介之败后,深州已有旦夕之祸,二人既被委以专阃之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虽然明知兵微将寡,难以成功,也要说服麾下众将,冒险一试,再次渡河,救援深州,庶几以报皇恩。
  这意思是十分明显的,唐康既然说服不了仁多保忠,便开始攻击仁多保忠;既然扳不倒仁多保忠,那也绝不肯听仁多保忠节制。因此,二人便要打仗,也不向仁多保忠报告,而是直接向宣台禀报。
  这让石越心里十分的恼火,但是要处理起来,却是十分棘手。这与他十几年前平夏时的情况大为不同,平夏之时,上面有一个意志坚定的皇帝,宰相们虽有分歧,但便是吕惠卿,对他也并无掣肘;下面则是刚刚经历军事改革,整编方毕的禁军,军队之间虽也有派系,但主要还是与西夏作战已久的西军,大体来说,那个时候,从皇帝到普通的将领,都是抱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态度,希望大宋朝在励精图治之后,打一场扭转国运的战争。因为,许多的分歧,都被这种大的心态所掩盖。
  而如今呢?石越权位虽然远重于平夏之时,但他所处的环境,也已大不相同。
  较之十余年前,大宋朝上上下下,早已自视为强国。十余年前对西夏,西夏弱,宋朝强,而宋朝仍然视内部纷争不已的西夏为强敌,谁也不敢有任何的大意与轻视;可现在,纵然以实力来说,辽国与大宋不过半斤八两,棋逢对手,但是朝野之中,许多人都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心的。这种自信心既是好事,却也是坏事。坏的一方面,便是因为过于自信,于是大敌当前,内部的矛盾,该有仍然有。
  朝廷之中有矛盾,将领之间也有矛盾,在河北打仗,他要驾驭的是几乎大宋军队中的所有派系,有许多将领,虽然经历了对西夏的战争,作战经验更加丰富,但是坏的一面却是,他们的官爵更高,资历更深,更难驾驭,更麻烦的是,许多人还与朝中党派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而在以前,他要对付的,不过是种谔等区区数人而已——而且种谔这些人,想法与他其实也没多大的分歧。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在进攻作战之时的分歧,永远会比防御作战时要来得少。
  不管怎么说,对付唐康、李浩、仁多保忠,甚至是郭元度,石越也不是一句“行军法”便威胁得了的。仁多保忠虽是异族,但有保驾勤王之功,忠心耿耿;唐康与他亲如兄弟,恃宠而骄亦是难免;李浩资历极深,又是新党,石越如果不想惹出大风浪来,轻易也不能定他罪名……便是郭元度,朝中也是有人的。
  况且他能把唐康怎么样?别说他下不了这个手。就算唐康与他毫无关系,便在七月四日,他刚刚收到小皇帝亲自拟写的一份诏书,诏书中小皇帝不仅称赞了姚兕与拱圣军守城之英勇,还褒奖了唐康、李浩不惧强敌,救援深州的忠义,诏书称他们虽未竞全功,但大战契丹精锐骑兵,已令韩宝、萧岚胆寒。更重要的是,“袍泽有难,则感同身受,义之所在,则奋不顾身”,较之大宋朝一朝宣扬的契丹人“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的卑劣,更是形成鲜明的对照,是大宋之所以必然击败辽人之铁证……
  石越分明的感觉到,小皇帝已经不甘寂寞,在这场战争中,他已经开始一点点的宣示自己的存在,而且,只要有机会,小皇帝就嘉奖、称赞那些敢于进攻,敢于与契丹打硬仗的将领与军队,而不论其是非成败。
  这分明是包含深意的!
  皇帝的确很聪明。
  这实际上,也是对石越施压。
  尽管现在皇帝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至少枢密使范纯仁不会因此施压石越必须救援深州,御前会议也保持了足够的耐心。但皇帝就是皇帝,大宋朝仍然是一个君主制的国家!他的影响力没有人敢小觑。
  况且,实际上韩维与范纯仁也很关心深州的存亡。
  而且,仁多保忠的指责是很有道理的——深州今日的局面,与唐康、李浩擅自进兵,损兵折将,致使实力大损是有直接关系的。倘若骁胜军、环州义勇等到神射军到来,两军合兵进攻,步骑配合,深州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仁多保忠认为自己也是主张救援深州的,只是在骁胜军实力大损,辽军已然有备的情况下,他迫不得已,才取其下策,屯兵武邑。
  但这些都不代表石越可以去打皇帝的脸。
  他能顶住压力,不再采取添油战术,继续往冀州派些无用的援军,便已经不错了。按理说他是应该这样做的,万一深州果真失守,宣抚使司至少可以以此推卸责任,而不必背黑锅,被人指责他救援不力。
  这算是他当到右丞相的一个好处——官越大,表示背得起的黑锅越大。
  石越同样深知深州若然失守,对士气民心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战争的走向,宣抚使司关于深州的情况是一日两报,但是,他绝不会因此而乱了阵脚。他知道唐康的那点心思,唐康将深州视为他青云路上最好的一块垫脚石,只要保住了深州,对他的前程有着极大的好处。但是,对于唐康因此而沉不住气,进退失据,气急败坏,石越亦不由得有些失望。
  倘若让唐康处在他现在的位置上,他能按捺得住么?
  有大格局者,无时无刻,都能把握住自己的节奏,不会轻易的因为一些小小的利害,便随着别人的节奏起舞,在这个方面,唐康仍需要更多的历练。
  其实石越心里面也是很焦急的,他不断的着人去催促王厚、何畏之以及来援的西军诸部,同时派出数拨使者询问慕容谦的情况——此事倒是让他稍觉安慰,至少慕容谦已经到了真定府。而且便在慕容谦抵达真定府的当日,渭州蕃骑也到了井陉——他们在路上遇到道路被洪水冲坏,因此耽搁了不少时日。
  对于慕容谦,他是放心得下的,因此他只是令他便宜行事,自己决定是否要救援深州——他知道姚雄在慕容军中,倘若过多催促,反而会干扰慕容谦的判断。
  但唐康……石越丢下唐康、李浩的札子,止不住的摇头。
  “丞相,还有一封札子,是定州段子介送来的……”范翔注意到石越的脸色,猜到定是对唐康有所不满,他因与唐康相善,自免不了要从中缓颊。实际上,唐康、李浩在苦河无功而返,上呈枢府的报告,虽经石越过目,却也是范翔的手笔。小皇帝会下诏大赞唐康、李浩的功绩,与这份报告的措辞巧妙,自然大大有关。
  “他说什么?”石越以为是请罪的札子,也不打开,只是向范翔问道。
  “他想要火铳……”
  “火铳?”石越愣了一下。
  范翔却是会错了意,忙解释道:“听说是兵研究造的一个手持火炮……”
  “他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弹劾他么?”石越打断范翔,“这段子介,他不赶紧上表给自己辩护两句,还要什么火铳?败军辱国,他还想着能做定州知州?”
  范翔也是吃了一惊,“朝廷已经下旨了么?”想想,又实为段子介不平,忍不住又说道:“这实是不公平!”
  “有何不平?”石越冷冷说道:“打了败仗,便要承担责任。这是国家法度,凡是吃败仗的,都要受处分。”
  “丞相,恕下官直言,这可不是多劳多怨么?镇、定那些人,缨城自守,自然不会吃败仗,也挨不到处罚。段子介这样,反而要受责罚。胜败兵家常事……”
  “借口何人不会找?”石越哼一声,范翔不敢再多说,却听石越又说道:“吃了败仗,不管是何原因,总要受处分。这个法度不能废,否则后患无穷。不过朝廷亦不是不知道他的苦衷,御前会议定议,罢段子介定州知州、飞武一军都指挥使之职,但大敌当前,仍许他戴罪立功,权领定州军州事,以观后效。”
  这责罚却是极轻了,范翔放下心来,笑道:“这定是丞相保他了。”
  “我保他有何用?”石越淡然说道,“皇上亦看中他,亲口替他说情,总不能两府诸公连皇帝的面子都不买。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前程,想着什么火铳?他说了要火铳做甚么?”
  “他想重练新兵。”范翔与石越相处日久,渐知石越心意,听石越说话,知道表面上石越虽不假辞色,实则是已经许了,因笑道:“原本弩是最好的,训练亦简单,但他怕朝廷不会将弩这种军国之器颁给他的定州兵。”
  “大敌当前,还墨守成规。不过,这兵器研究院何时造出火铳的?我如何不知道?”
  “丞相日理万机,哪能连兵研院这些些小事,亦能操心?或曾禀告丞相,丞相忘记,亦未可知。”范翔笑道:“不管怎么说,昔诸葛武侯罚二十以上皆亲揽,实不足法。学生已经查过,这火铳当日兵器研究院造了一批为试验之用,因非军国之器,便束之高阁。后来朝廷曾将图纸赏给高丽与邺国,那批火铳便封存起来了。”
  石越疑惑的看了范翔一眼,“你如何知道这么清楚?这段子介的公文来了多久?你便行文给枢府了?”
  “段子介文书上午方至。”范翔笑道:“学生如何记得这许多事?幸而宣台之中,有个博闻强记之人。十日前丞相令勾当公事黄裳回汴京清查火器账册,看看朝廷有多少火器,各存于何处,以备不时之需,黄裳回来之后,便是个活账册,凡与火器有关之事,只要问他,莫不清楚。这甚么火铳,哪怕让兵研院自己去查,没个十天半月,只怕他们也不会有结果。”
  “他们造了多少火铳?”
  “当时造了四百支,其中有八十三支登记报废,计有三百一十七支,一直封存在汴京火器库。”
  石越点点头,道:“段子介既然要,便全部给他。再令真定府武库拨给他三百架弩,一百匹马。你回文给他,兵不在多,而在精。不要重蹈覆辙,少招些无赖地痞,招兵要招老实本份,有家有业之人。本相不指望他立建奇功,不要急于雪耻,要沉得住气。”
  “是。”范翔连忙答应了。
  石越吩咐完毕,将段子介的札子丢到一边,又问道:“河东那边如何了?”
  “观吕惠卿、章楶、折克行、吴安国、种朴的报告,似可确定耶律冲哥并无真正攻打河东之意,其只想牵制河东诸军。十天前,种朴派兵出雁门试探,夺了辽人两寨,但回程途中,又被耶律冲哥伏击,损兵折将。昨日枢府送来折克行、吕惠卿的奏折抄本,尚未及上呈丞相过目……”
  “哦,他二人说什么?”
  “折克行称此刻与耶律冲哥作战,不过徒然杀伤,无益战局,既然耶律冲哥并不主动进攻河东,河东诸军仍当以防守为主。诸军应该勤加习练,各州都要储备军粮器械,日后若要反攻辽国,河东方有用武之地。耶律冲哥用兵狡诈,凭河东诸军与之对敌,守则有余,攻则难成。要对付耶律冲哥,还是要河北成功,一旦幽州告急,耶律冲哥只怕也难以在云州安生,只要他驰援幽州,河东诸军,便易于成功。”
  “他倒是想打便宜仗。”石越骂道,他心道他还指望吴安国奇袭成功,但这是绝密之事,折克行不会在折奏上提起,他也只能绝口不提。只问道:“那去协防雁代的神卫十九营究竟到了何处?”
  “上次来报,他们在西汤镇一带道遇山洪,道路被毁坏得厉害,有几座桥梁都被冲毁了,行进不得。此后便无消息,不过学生以为,如今已是七月,天气好转,当地官员已在抢修道路,应当要不了多久,太原便会有他们的消息。反正河东如今并无危险,他们早一日到,晚一日,倒也无关紧要。”
  “这是朝廷之失。早当在河东路也建一个火炮作坊,为防地方割据,便因噎废食!”石越痛声反省,忽见范翔脸色尴尬,因问道:“怎么……”
  范翔尴尬笑道:“丞相所言,亦是吕惠卿奏折所言诸事之一。他建言朝廷亡羊补牢,在各路及重要军镇,皆要兴建火炮作坊,朝廷想问丞相意见……”
  “这大可不必因人废言,只管回复朝廷,此亦非吕惠卿首创,昔日君实相公在时,早有此意,此事范枢使亦知。”
  “是。”
  “吕惠卿还说了何事?”
  “另有三事:深州有必救之理;胡人不可领兵;请率太原兵出井陉以援深州。”
  石越笑道:“他的太原兵能济得何事?不过迎合皇上而已。”
  范翔更是尴尬,但他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前日勾当公事高世亮出使河东回来,曾与学生言道,吕惠卿在太原练兵,士甲颇精。太原、雁代之地,本来民风剽悍,太原兵虽只是教阅厢军,然吕惠卿在太原有年,教阅厢军一直操练不辍,非他处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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