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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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意打定,慕容提婆一面着人收拾值钱细软,随军带好,一面召集起赶回来的麾下兵马,清点之后,马步军合计大约仍不下七八千之众,连夜出发,前往晏城。
  这七八千人马又是一通忙乱,出发之时,已是深夜,行军时拖拖拉拉,至晏城时,竟然天已大亮,拦子马回报,那些蕃骑刚刚吃过早饭,清理完营地,正自北边直奔晏城而来。慕容提婆倒也并没有把这些宋军蕃骑放在眼里,他自恃兵力十倍于敌,便传令下去,沿着晏城废城,摆出一字长蛇阵。
  他亲率仓卒到齐的一千余宫卫骑军在中间列阵,右边是三千多部族军,左边则是三千余汉军。诸军皆不曾吃饭,只等“灭此朝食”
  慕容提婆绝想不到,统率着这只横山蕃军前来的,乃是左军都指挥使姚雄与指挥使任刚中。横山蕃军并不采用禁军编制,都指挥使以下,便只设指挥使,指挥使所统兵力,由三百至一千不等,这是因为绍圣中枢密院采纳慕容谦、王厚建议,横山蕃军招募兵士,皆以同部族同乡里为一指挥,而各部族各乡里所募战士,数量自难均等,枢府亦不削足适履,而是随机应变,因此编制十分灵活。其指挥使或为汉将,或为蕃将,副指挥使则全部是蕃将。姚雄与任刚中所率领的这八百骑横山蕃骑,有五百骑便全出自一个地方,以横山羌为主,杂有羌化的西北汉人,指挥使任刚中,乃是大宋仁宗朝名将任福之从孙,自熙宁间从军,颇立功勋,在诸羌中颇有威名。另外三百骑则是姚雄的亲军,本来这样的先锋军,是不当由他来担任主将的——他贵为横山蕃军副都指挥使兼左军都指挥使,若非是父亲兄弟被围,姚雄心中焦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慕容谦也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外表看起来从容冷静,实则内里却是个刚烈急躁的性子,这件事情,实难相劝,便亦干脆由他去做。
  慕容谦自七月二日在真定检阅武骑军,当场诛杀三名迟到校尉立威,然后便断然下令,令武骑军收拾行装,东援深州。真定府文武官员被他吓得战战兢兢,皆不敢阻拦,于是七月三日,大军便自真定府出发东行。
  但姚雄却等不及这么久,慕容谦阅兵之后,七月二日的晚上,他便领着自己的亲军,挑了一个指挥的蕃骑,亲任先锋,往深州而来。一路之上,晓行夜宿,他是一肚子的着急,却又不敢过于急躁的行军,毕竟横山蕃骑已是劳师远征,一路之上,未经休整,人马疲惫,也是十分危险。若非是横山羌人平素生活艰苦,本就较汉人更能吃苦一些,他是断不敢如此轻率进军。因此,姚雄心里面是恨不能胁生双翅,直接飞到深州,一面却要慢慢调整部下的状态,让他们边行军边休息,保存足够的体力。明明急得要死,脸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偏偏他本性又是个刚烈之人,真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七月四日在祁州遇见打草谷的辽军,他击溃这小队人马后,便已知大战就在面前,虽然心里明白应该耐心等一等慕容谦的主力,但却仍是不由自主的继续往前走。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早已发现辽军对西边并无多少防备,欺辽人不知虚实,仓促无备;另一方面,他亦是自恃兵少,皆是骑兵,往来迅疾,大不了打不赢就跑——在父亲兄弟危在旦夕的时候,有了这样两条理由,哪怕不怎么经得起推敲,但亦足以让姚雄不去停下自己的脚步。
  慕容提婆那边连夜出发,走到半路上,姚雄派出的侦骑便已经察觉。初听到敌军数量,姚雄也是大吃一惊,但他是胆大包天之人,敌人虽众,他也没有马上想着逃跑,而是亲自领着任刚中一道悄悄再去侦察,眼见着来的这些辽军,兵马虽多,但行军之时,部伍不整,队列散乱,他那一点点退避之心,立时丢到了九霄云外。与任刚中一合计,二人回来,并不惊挠部下,只是埋头继续睡觉。一大早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待到清理完营地,部下都已经能看见辽人遮天蔽地的旌旗,慌慌张张前来禀报,他才从容披甲上马,召集部下。
  十倍于己的辽军,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尽管横山蕃骑中有不少是经历过战阵的老兵,亦不免会感到惊慌——但他们当年帮西夏人打仗的时候,可不曾见过这样的将领——姚雄仿佛全然没将那些辽人放在眼里,他策马缓缓走过整个队伍,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兵士的脸庞。
  士兵们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直娘贼的契丹,离咱们不过咫尺之遥了!”姚雄一手捧着头盔,一手持鞭,指向身后,用横山羌语大声吼道:“你们是没舔过血的雏么?!”
  “不是!”众人齐声吼道。
  “那你们怕个鸟!”姚雄用羌语熟练的骂着脏话,“咱们要转身逃跑,那就变成被猎狗追赶的兔子,你们见过跑得过猎狗的兔子么?!”
  “俺可不是他娘的兔子!”一个士兵高声回道。
  众人哄然大笑。姚雄也高声笑道:“说得好!谁他娘的要做兔子,自己跑去。不愿意做兔子的,随老子往前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扫视众人,“你们看那些契丹人人多?探马已探得清楚,这些契丹人,旗帜东倒西歪,行军混乱不堪,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谁家命都是命,要是没十成把握,老子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老子是堂堂大宋振威校尉,家里有地有田有宅子,有老婆有小妾有儿有女,我他娘的嫌命长么?你们谁要想升官、想发财,想跟老子一样过好日子,就听好了——看紧我的将旗,别丢人现眼冲散了。打完这一仗,掳获大伙分了,每人再赏交钞三贯。其余的赏格照发!”他说话之中,已有一个亲兵捧着一箱交钞过来,在众人面前打开。
  这番话真的是立竿见影,上万张百文面额的交钞,更是耀得众人眼花,众蕃兵们一阵欢腾。若说众人以前替西夏卖命,都是迫不得已,如今为宋朝卖命,那也不会是报效朝廷。宋廷在横山地区的免赋役期早已过了,他们加入蕃军,虽然也是承担赋役义务,但主要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这些人大多是不愿意辛苦耕种放牧,倘若幸运能加入蕃军,每月皆有薪俸柴米,在当地便足以养活一家老小。他们家境大多并不富裕,许多人穷得连女儿都嫁不出去,姚雄所立赏格,对于这些蕃兵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见利而忘害,本是人之常情,这时众人早已忘记害怕,满心期盼的,都是打赢之后分钱的场景。
  姚雄策马转身,从容戴上头盔,便听任刚中在身后高声喊道:“上马!别丢了横山蕃军的脸!”他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坐骑听话的小跑起来。
  姚雄的八百横山蕃骑,始终保持着匀速前进,他看着辽人背靠着晏城废城乱哄哄的布阵,也并不心急,只是从容行进,直到距离辽军一箭多点的距离,才挥挥手,下令停止前进。
  战场之上,陷入短暂的沉寂。
  只有风吹过战旗,猎猎作响。
  “任将军,你怎么看?”
  “不足惧!”任刚中坐在马上,仿若一尊雕塑般,冷冷的回道。
  “慕容!”姚雄眺望着对面的将旗,轻蔑的说道:“辱了这个姓氏!”他挥鞭指着那面将旗,“击破此军,余众自溃!”
  “敢不从命!”他话音刚落,便听任刚中大声应道,摘了长矛,策马疾驰,冲向辽军阵中。姚雄连忙挥动将旗,顷刻之间,杀声震天,八百横山蕃军,如同一条赤龙,杀向慕容提婆的中军。
  慕容提婆万万没想到宋军竟然敢主动进攻,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将旗一点,号角齐鸣,指挥着中军杀了出去。双方策马疾驰,边冲锋边在马上放箭,靠得近来,便以随身兵器格斗,若论弓马娴熟,武艺精湛,横山蕃军较之契丹宫卫骑军,正是旗鼓相当,甚至还要稍胜一筹。但双方混战到一起,一时之间,全无队伍阵形可言,横山蕃军素来不习阵法,自由散漫,这种混战,正是其所长;而慕容提婆这一千余宫分军,连夜行军,人马疲惫,这时又是饿着肚子仓促应战,两军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时间一长,许多宫分军便开始体力不支,连战马也有些脱力。这些宫分军连夜赶来,原本都只想轻松击败敌人,对于遇上如此劲敌全无心理准备,瘁不及防之下,更是狼狈。
  慕容提婆眼见着宫分军渐落下风,忙挥动将旗,招呼左右两军前来夹击。不料他令旗点动,忽然一把飞斧劈空而来,将他的将旗砍做两截。慕容提婆大惊失色,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宋将,骑着一匹黑马,手持长矛,直奔自己而来。两名亲兵迎上前去阻拦,被那宋将一人一矛,转瞬之间便挑落马下。
  慕容提婆虽然肥胖,却也是素以勇力自居的,这时怒自心起,恶由胆生,吩咐亲兵取了大斧,策马冲向那宋将,两人恶斗在一处。
  那单挑慕容提婆的宋将,正是宋军指挥使任刚中。任刚中武艺过人,他远远望着慕容提婆,欺他体胖,料想必然不堪一击,不料几合下来,却是大出意料。慕容提婆双手持着一柄几十斤的大斧,舞得水泼不进,他不仅力气极大,武艺也极好,一个大胖子,骑在马上,移挪转腾竟是十分灵巧,倒是任刚中感到有些招架不住。他的长矛不敢去碰慕容提婆的大斧,被慕容提婆左削右劈,几次斧刃便挨着头皮削过,亏得任刚中自小也是在马上长大的,胯下坐骑,追随已有数年,十分默契,否则已死在慕容提婆斧下。
  他支应得数十回合,气力渐渐不支,正在心中暗暗叫苦,忽然听到脑后风响,不及回看,本能的俯下身子,便见一枝羽箭破空而来,从他头上飞过,射向慕容提婆。任刚中见慕容提婆抬手一斧,拨开箭杆,他暗叫一声可惜,却下意识的拍了一下坐骑,战马听话的往左斜跨两步,便听身后嗖嗖声响,几枝羽箭连珠射来。任刚中不必回头,便已知射箭之人,必是姚雄,二人配合已久,下手全不用思考,眼见着慕容提婆挥动大斧去拨挡姚雄的羽箭,任刚中一个翻身,斜吊马侧,单手持矛,一枪扎向慕容提婆的战马,便听那畜牲一声悲鸣,前蹄一软,倒了下来,将慕容提婆甩下马去。
  慕容提婆的亲兵不料突生此变,慌忙拥上前来,想要护住主将,有人忙不迭的张弓搭箭,射向任刚中,想要阻住他去伤害慕容提婆。但任刚中如何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右手拔出长矛,格开一个冲过来的亲兵,左手抽出挂在马上的佩刀,就势砍向慕容提婆。
  那慕容提婆在马上极其灵活,但跌落在地,却没那么灵便,瞧见任刚中一刀砍来,翻身一滚,仍被任刚中砍中左臂,痛得他“哇”的大叫一声,几乎昏死过去。但也是如此缓得一缓,数名亲兵已冲上前来,拼死护住,有人将他手忙脚乱抬上马车。
  任刚中知道机会已失,正暗叫一声可惜,却听身后姚雄扯着嗓子用契丹话大喊:“慕容……死了!慕容……死了!”他不知道慕容提婆名字,便故意喊得含糊不清,但战场之上,哪有人来认真分辨?辽国诸军眼见着将旗已断,回头望去,又不见主将身影,倒是那些亲兵卫队,一脸惊慌,不知所措的样子,眼见着这支宋军又极其凶猛,一时间军心大乱,再无半点斗志。
  慕容提婆部署在左右两边的部族军与汉军,初时虽已见着他的将旗点动,但眼见这支宋军极其凶狠,连宫卫骑军也抵挡不住,不免心存犹豫。汉军多是老弱病残,而部族属国军更是杂七杂八拼凑,各部各族,不免互相观望,绝不肯先动一步。眼见着将旗一断,更是人心浮动,无论督战的契丹将领如何催促,也无人肯前进一步。只是眼见着宫分军还在死战,看不清形势,故而迟迟没有率先逃跑。这时听到姚雄的喊叫声,又望见慕容提婆的亲兵卫队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肯多花半刻来分辨一下,先是部族属国军一声大喊,也不知哪支军队率先脚底抹油,转瞬之间,三千余骑,散了个精光。左边的汉军眼见着右军跑了,焉肯自甘人后?那些部族属国军因骑着马,虽然逃跑,还不忘带着家当,但这些汉军却十有八九是没有马的,先前已走了一晚上的路,这时逃跑,若还带着兵器,穿着盔甲,又要如何跑得动?因为休说兵器,便是连盔甲,但凡穿了的,也赶紧扯下来,只求跑得轻便。
  左右两军顷刻之间作鸟兽散,慕容提婆的众亲兵更加慌乱,这时也管不了太多,护着慕容提婆,便往东逃去。他们一跑,宫卫骑军仅存的一点点纪律,也荡然无存,各人纷纷掉转马头,跟着慕容提婆的亲兵一起逃去。
  姚雄、任刚中却是得势不饶人,辽军一溃散,二人立即挥旗掩杀,穷追不舍,这一路猛追,竟是追了几十里,直追到束鹿城下。留守束鹿的辽军眼见着是慕容提婆败来,不敢不开城门,但城门一开,败兵如洪水般涌进,城门口一阵兵荒马乱。败兵刚走,追兵又至,守军哪知道究竟有多少宋军?只道慕容提婆七千人马,都被打得大败,谁愿意以卵击石,白白送死?败军自东门入,自西门出;守军也紧随其后,各自捎上值钱物什,四散逃出城去,将一座束鹿城,就这么着拱手让给了宋军。
  姚雄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方得畅快,他并不知道束鹿城中有众多军资,本待继续追赶,但辽军逃窜之时,四处纵火,顺手牵羊,残杀无辜,践踏人众,搞得束鹿城中乱成一团,他终是不能坐视不管,兼之任刚中苦苦相劝,迫不得已,方才下令收兵。
  深州城。
  辽军在北城上凿出的两个大洞,总算已经扩大到能容耐数人的宽度,辽军的随军工匠们算了又算,也终于认可这两个大洞已足以炸塌深州的城墙。在又一次击败试图夺取两个大洞的宋军之后,萧岚下令开始往洞里面搬填火药。仿佛意识到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守城的宋军也变得疯狂起来,他们不计伤亡,冒着箭雨,自暴自弃的往城下倾倒易燃的油、硝、木炭,甚至是火药,意图十分明显,如果辽军继续往里面堆积火药,他们就提前引燃外面火药,这样所有运送火药的辽军,都必死无疑。
  这种疯狂的举动,的确吓阻了一会辽军,但辽军的工匠很快想到了方法,他们献策向城墙下同时泼散沙土和水。萧岚立刻采纳了这个建议,派人到处寻找沙土,一担一担的运到城边,四处泼散,然后另一些辽军则挑着一桶桶的水泼在沙土上面。
  这个举措立即取得了效果,宋军停止了无意义的行动,辽军又继续往洞里面有条不紊的填装火药。
  这会是历史性的一刻。
  萧岚骑在马上,有些洋洋得意的想着:就算只因为这一件事,他也会被载入国史。他是第一个使用火药炸塌敌人城墙的大辽将领,他攻克了由宋军精锐把守的一座坚城,全歼了一只上四军禁军……虽然略有遗憾的是,他要与韩宝分享这些荣耀,但这个时候的萧岚,可以大度的不去在乎这小小的不足。
  他开始幻想城破之后的情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他能招降姚兕么?倘能如此,那这就是一场完美的攻城战,日后将不断的被辽国的将军们提起。人们会谈论他与韩宝的善战,谈论他们如何围困宋军,如何击退宋人的援军,如何不断的创造试验新的攻城战法……这亦会成为他今后数十年中极重要的一个政治资本。
  “还要多久才能装满引爆?”萧岚有点心急的询问着部下。
  “大约还要半个时辰左右……”
  萧岚觉得有点等不急了,但是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宋军比以往更加猛烈的投掷石块、滚水、震天雷等物,运送火药的军队很难更快。
  “城破之后,诸军全都重重有赏。深州大掠三日,让众将士都好好高兴……”萧岚高声说道,给攻城的将士提气鼓劲,但他话未说完,忽然听到自西边传来一阵喧嚣。他转头望去,却见西城的军队,出现一阵混乱。
  “出何事了?!”萧岚方皱眉问道,却见一个校尉神色慌张的骑着马疾驰而来,见着萧岚,慌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禀道:“签书,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萧岚厉声训斥道,“慢慢说,出何事了?”
  “是。禀签书,方才自束鹿逃回一伙败兵……”
  “你说什么?!”萧岚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哪里?败兵?”
  “是……是束鹿。是一些蛮兵,还有几个宫分军……”那校尉胆战心惊的说道,生怕萧岚一个不高兴,会迁怒于己,“他们说,从真定府来了大股的宋军,慕容提婆将军迎战失利,战死殉国。如今束鹿已经丢了,宋军正朝深州追来……”
  “放你娘的狗屁!”萧岚一鞭子抽到那校尉脸上,怒道:“你敢乱我军心?!慕容提婆昨晚送到的军报,分明只有八百宋骑,他亲率八千之众,去剿灭这小股宋军。哪来的什么大败?!”
  那校尉无辜挨了这一鞭,却也不敢躲闪,只能忍痛回道:“小的不敢胡说。签书若不信,请往西边大营去,那些败兵在大营中胡说八道,城西各军都已是人心惶惶。”
  萧岚听得心里面也是惊疑不定,慕容提婆先后送来两份军报,道有不明身份之宋军自西边大举东来,他怀疑所发现八百骑宋军乃是宋军先锋,故大举兴兵出战,以防万一,并请求援军。萧岚与韩宝商议之后,决定先攻破深州,再调集宫卫军往援,难不成那鲜卑杂种竟然中了宋军的计策?但是依慕容提婆所言,他率八千人马出战,其中还有两千宫卫骑军,他得遇到多少宋军,才能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萧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算了算时间,慕容提婆的八千人马,非得在上午就被击溃,才能有败兵此时便逃窜至深州!倘若这消息是真的,那萧岚真是要不寒而慄——除非南朝西军主力大举来援,否则,八千人马,就算要吃败仗,也没有败得这么快法。
  难道他们都中了石越的奸计?南朝来援的西军,竟然不是走大名府,而是走河东,下井陉?可他们如何来得这么快?而且长途行军,不经休整,便敢投入大战?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兵马,他们不是往真定府派了拦子马么?
  萧岚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他在心里咒骂着慕容提婆那个该死的鲜卑胖子,回头看看眼见就要攻破的深州城墙,没好气的喊着他的亲兵队长,如今统率着他的一千余骑私兵的萧排亚:“萧排亚何在?!”
  萧排亚忙驱马近前,听萧岚吩咐道:“你去将那些满口浑话的王八崽子给我绑来,送到晋国公那。”
  “遵令!”萧排亚欠身答应,朝身后挥挥手,领着数十骑私兵,直奔西大营而去。萧岚恶狠狠瞪了那报信的校尉一眼,一拉缰绳,“驾”地大叫一声,朝城东韩宝的中军驰去。
  到了韩宝那儿,萧岚才知道韩宝也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帐中厉声讯问两个败兵,见到萧岚进来,二人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都有惊惧之色。萧岚默默找了张椅子坐下,听韩宝讯问那两个败兵,那些败兵所言,却与他之前听到那校尉禀报之事,相差无几。这让萧岚更是又吃惊又担忧。
  过了好一会,韩宝终于问完话,挥手斥退那两个败兵,望着萧岚,良久,长叹一声:“签书,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谁能知道那慕容提婆如此草包?!”萧岚忿然骂道:“直娘贼的鲜卑猪,在西京之时,听说处理军务,十分能干。亦打过几仗,都称他勇武过人,许多蕃部十分畏服他……”
  “如今说这些亦已无用。”韩宝摆摆手,叹道:“束鹿一丢,束鹿一丢,哎!”
  萧岚亦是又悔又急,二人皆知,这束鹿一丢,西边面临巨大的威胁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那里存着许多的粮草与掠来的财货,财货丢了,还只是心疼,粮草丢了,却是个大麻烦。虽然束鹿的那三万余石粮食也只够如今深州的大军紧巴巴的吃二十天左右,但多少总能缓解些转运的压力,但如今粮草丢了,却又多了萧阿鲁带大军数万人马要吃粮,军中余粮算算,不过只有二十余日之用了,耶律信若不尽快运粮接应,大军断粮,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好在他们还远远谈不上穷途末路。
  “晋公,如今木已成舟,悔之无用。当务之急,依在下之意,仍是要急攻深州,只要攻破深州,吾等以深州为据,可攻可守,可退可走,纵然真定有百万南军前来,亦不足为惧!”
  “签书说得极是。”萧岚的大话大合韩宝心意,韩宝也点头说道:“攻破深州,不过是一顿饭的事。岂能因慕容提婆这等无能鼠辈,而自乱阵脚?!吾二人仍按先前部署,下官攻东,签书攻西,打破深州,再谋其他!”
  二人谋划之后,定下心来,正要起身出帐,却听帐外禀报,萧排亚前来缴命。韩宝问过萧岚,因这时亦不必再多问那些败兵,便吩咐道:“去告诉萧将军,且将这些败兵锁起来,改日再行处置。”
  那禀报的小校答应了,却不立即退出传令。
  韩宝望望他,皱眉道:“还有何事么?”
  小校低了头,不敢看韩宝,低声回道:“帐外还有耶律薛禅以下一干诸部族、属国节度使、详稳求见……”
  韩宝看了一眼萧岚,转头问小校道:“他们来干甚么?”
  “众人听说束鹿丢了……”
  “我知道了!”韩宝立时明白,挥手打断小校,道:“让他们进来罢。”
  萧岚虽然令萧排亚将那些败兵全都抓了起来,但是为时已晚,束鹿兵败之事,早已在西大营传开,而且是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之间,深州城外的辽军,全都听说了此事。自那些败兵口中,宋军已被传说得不知道有几万人,如此军中以讹传讹,更是人心惶惶。一般将士,对束鹿的粮草倒不甚关心,但倘若有一只庞大的敌军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侧翼,这份危险,便足以让他们无心恋战,何况还有许多部族将掠夺来的财货中不便随军携带的放在束鹿,这时听说束鹿丢了,当真是气急败坏,哪里还有心思去打面前的深州城。一时之间,除了契丹军队仍在打炮放箭,各部族、属国军,一大半倒收了弓箭,没人肯继续射箭,有人甚至开始回营收拾行装,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开拔。便是众汉军,也是心存观望,不肯用力。没了密集的箭雨掩护,单靠着那几门火炮,往城洞里运送火药也受到阻挠,几乎便是停了下来。众契丹将士不知所措的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韩敌猎、萧吼骑着战马,不断往来诸军督战,大声喊叫,但是除了汉军开始稀稀拉拉的射着箭,诸部族、属国军却是无人理会他们。
  这些节度使、详稳们,都自动的聚集到韩宝的中军大帐前,等着韩宝下令撤退。
  尤其是城西,以部族、属国军为主,没有人愿意在那里将后背露给那只顷刻之间便将慕容提婆打得全军溃败的宋军。
  但这些节度使、详稳们还有是几分畏惧韩宝的,被韩宝召见帐中之后,却也无人敢吭声,只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做仗马之鸣。
  当真触了韩宝的晦气,被韩宝一刀砍了,难道他们还真能造反不成?这个胆子,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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