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3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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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君以为呢?”段子介这次问他的参军们的语气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点点讥讽。
  这一次,一个参军自以为明白了段子介的意思,忙大声道:“李御武说得极是。辽狗既然轻易攻不下保州,其顿兵坚城之下,师久必疲,我军正好好整以暇,慢慢前去,以逸待劳,必克全胜!”
  师久必疲……段子介正恨不得一脚将这个参军踢到路边的沟里,却听到李浑高声道:“不可!”
  那参军不料李浑跳出反驳自己,一脸傲慢的望向李浑,含讥带笑的问道:“噢……李御武又有何高见?”
  他刻意把“御武”二字说得极重,显在讥讽对方的阶级,李浑却毫不在意,面朝段子介,大声道:“大人,下官以为,辽人在北平寨浅攻则止,其必不久屯于保州亦可知。辽人若攻不下保州,多半便会引兵他去。我军便算是快马加鞭去保州,也未必能遇上辽人,何况缓缓而行?”
  那参军却不服气,讥道:“北平寨之重要性,如何能与保州同日而语?辽军不攻北平寨,可未必不攻保州。”
  李浑回看了那参军一眼,反问道:“下官敢问这位大人,辽人若一意想要攻下保州,又哪来多余的兵力在这四处劫掠百姓?杀人放火、抢劫粮食或还在情理当中,但若是劫掠人口,难道不当等到保州城破之后再说么?”
  “或者辽狗兵力充裕……”
  “若其兵力充裕,为何又不见在我军来的方向设置斥侯,甚至伏兵以待?况且,果是辽军主力在此,我军斥侯,早就该见着辽军了。”
  段子介见那参军理屈辞穷,面红耳赤,却还想争辩,他心里虽极是痛快,却不欲他们再争吵下去,挥手止住二人,道:“不必多说,李寨主所言有理。李寨主,你以为我们当如何应对?”
  “下官以为,我军的确不必急于去保州。”李浑抱拳回道:“但不是为了攻敌之疲。”
  “唔?”
  “辽军纵兵四掠,所掠之百姓、牲畜、财物,不在少数。其行动也必然缓慢。大人何不向四面八方,广布斥侯,寻找辽军踪迹?下官听说,辽人一向嘲笑我河朔禁军不敢与其野战,他们必然想不到大人竟敢寻找他们野战!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成功。”
  “好!好!”段子介连赞数声,才又向诸参军问道:“诸君以为呢?”
  这时众人早知他心意,当下一个个说道:“职等以为李寨主所言甚是,若能救百姓于倒悬,亦是不负大人护民之心。”
  段子介见计议已定,便待安排斥侯,忽听到镇内传来喧嚣声。因问道:“出何事了?李寨主,你去看看。”
  “是。”李浑领令而去,未多时,便见他与几个巡检押了两个二三十来岁的男子过来。
  段子介望了一眼李浑,“他们是何人?”
  “回大人,他们自称是吴家口铺人。”
  “唔?”段子介转头,望着随行的定州巡检张庞儿,“张大人,你认得么?”
  张庞儿忙上前来,仔细看了看二人,回道:“回段大人,下官虽为巡检,然保州非下官辖内。”
  段子介点点头,纵身下马,踱到二人跟前,端详了二人一会,方问道:“你们是本地人?”
  “是。”那两个男子早见着众人情形,双双跪倒,年纪较轻的那个叩头道:“回大人话,草民叫吴和尚,这位是我的结义哥哥,唤作吴三儿。我兄弟皆是吴家口铺忠义社的。昨晚辽狗过此……”
  “昨晚?你说昨晚?”段子介听到这话,连忙打断二人。
  “是……”
  “你们听好,我要你们详详细细说给本郡听。”
  四月十二日傍晚。
  雄州。瓦桥关外,辽军先锋都统大帐。
  韩宝穿着一副与普通契丹士兵没有多大区别的盔甲,坐在一张胡榻上,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不时抬头,观察雄州的战局。从他的帐中向外眺望,雄州瓦桥关的动静,都可以一览无遗。
  现在,他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但是,韩宝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对于这场战争,极少有人知道,韩宝与耶律冲哥在军中属于少数派。虽然大辽皇帝有权力做任何他想做之事,可是耶律冲哥沉默不语,心里对是否真的能打赢这场战争毫无信心。而他韩宝,则是不喜欢打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缔结和约的战争。
  虽说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就必须要赢得胜利。然而,他自归信之战以后,就格外的留意不要白白牺牲自己的部下。他统率着两万余人马,包括三千契丹精锐骑军及两倍于此的家丁,一万渤海步军,六千余名汉军与工匠。这三族将士,能被选入先锋军,都是经验丰富的百战之余,都是大辽国力的一部分!如非必要,他再也不会轻易将他们消耗于南朝的坚城之下。
  皇帝已经向阻卜、室韦、女直这些部族发诏征兵,那些部族兵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若有一日要苦战于坚城之下,要让数以万计的士兵去前赴后继的送死,他会耐心的等待着皇帝将这些蛮夷送到他麾下。
  到那时,他一定会让南朝诸将好好领略一下,他韩宝用兵能刚猛到何等程度!
  至于那些小小胜利,直到两朝皇帝重新签定盟书之日,都不值得他高兴。
  五门攻城炮对着瓦桥关已经轰了一个多时辰,城墙上撑出密密麻麻的皮帘、布幔,但遇上火炮之利,却几乎如同摆设。瓦桥关的城墙被轰得坑坑洼洼,有一枚火炮越过城墙,击中敌楼,竟将敌楼炸塌了一角。宋军惧于大辽骑兵之威,不敢出城野战,只能龟缩于城中。然而面对大辽火炮,却是连守城也一筹莫展。若非这火炮的准度实在不敢恭维,只需一炮轰开城门,这瓦桥关早已经是他韩宝的了。
  平心而论,这实已是大快人心之事。当年南朝以火器自骄于天下万国之时,绝不会想到,不过一二十年间,就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可是,这样的情形,却让韩宝与耶律冲哥们更加忧虑——通事局曾经探查到南朝枢密院的一份机密文书,据那份公文所言,南朝自国力恢复后,两府于太平中兴十一年,也就是去年,奏请南朝太皇太后批准,要大举增建火炮作坊,预计若干年后的规模将是现有火炮作坊的二十倍以上!只要等到明年,沿边诸镇,如雄州、霸州,都将配备火炮与神卫营。再等五年,南朝要将沿边如雄、霸这样的重要军州,每城布置大小火炮三百门以上。
  这份机密情报,也许是让皇帝觉得再也不能多等的原因之一。
  以南朝的国力而言,他们如若真的想造这么多火炮,的确是造得出来的,传闻中,南朝设计出的小火炮,不过几十斤而已,费铜并不多。而且,据说南朝并没有放弃铸造铁炮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进展如何。不论如何,韩宝都无法想象,以大辽的攻城能力,面对着善于守城的宋军,以及数百门火炮,该要如何应对……
  韩宝虽然对火炮了解有限,但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火炮这种兵器,就是要越多越有威力,越大越有威力,五百门火炮齐轰,威力绝不止五门火炮的一百倍而已!
  所以,虽然大辽的火炮如今能令南朝的许多城池一筹莫展,帮助大辽攻取一座座原本只能望城兴叹的城镇;能够在野战中前所未有的威胁到南朝的重兵方阵,但是,若将眼光放得长远一点,就能看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对大辽绝不是一件好事。以南朝的国力,可以轻易的造出上万门、甚至是上十万门的火炮,然而若让大辽造上万门火炮,只怕将大辽的皇宫全卖了都凑不齐这许多青铜来。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韩宝也发现了火炮的缺点。它们笨重、移动不便,尤其是在开炮作战之时,而真正要威胁能征善战的大辽骑兵,没有数百门火炮,将大辽骑兵引入事先设定的战场,亦难以如愿。因此,对宋军来说,当那一天到来——他们将大量的火炮用于野战后,火炮既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将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而对于大辽来说,只要统兵将领善于利用骑兵机动力强的优点,火炮对骑兵的威胁,远不如对步兵的威胁大。
  只不过……韩宝耳边听着攻城炮那震耳欲聋的炮声,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不怎么吉利的念头——也许,这将是大辽铁骑,最后一次踏足河北平原了。
  “父亲!”踏入帐中的,是韩宝的第八子韩敌猎,也是他十五个儿子中,最象他的一个,现年不过十八岁,便已经官至鹰坊副使,此次南征,便在他帐下做了参谋[222]。
  韩宝没有抬头,仍然继续擦着他的佩剑,只是淡淡应了声:“何事?”
  韩敌猎欠身行了一礼,禀道:“萧忽古元帅在霸州受挫。”
  “啊?!”韩宝终于停止了拭剑,抬起头来。
  此番南征,大辽可谓倾国而出。十三万精锐常备骑军,除皇太子率两万骑御帐亲军屯兵南京析津府监国,上京道、东京道各留数千宫分军镇守外,十余万骑御帐亲军、宫分军倾巢而出,此外,还出动了三万渤海军、八万余汉军。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部族军正接到征召……
  大军依旧分成东、西两道,西路设西京行营都部署司,以西京留守耶律冲哥任都部署,统两万宫分军、四万汉军,虽有步骑六万,然既要镇守西京道,又要监视上京道诸部族、防备宋军自河套东渡阴山,因此其目的只是牵制河东宋军,令其不敢轻易东过太行。
  真正的重点自然是在东路。皇帝御驾亲征,下设行枢密院统辖军事,由耶律信、萧岚主持。而东路又兵分三路:萧阿鲁带统军一万余骑,号六万,袭扰镇、定;他韩宝率步骑两万余为先锋,出雄州,皇帝与耶律信、萧岚率主力三万御帐亲军、两万宫卫骑军、一万余渤海军、两万余汉军以及少量部族军,共步骑近九万之众紧随其后;而萧忽古则统两万骑兵、五千渤海军、一万汉军,计步骑三万五千余众,号十万,出霸州,攻沧州。
  只有各军主将等极少数心腹之臣,才知道这次战争的真正目的。
  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哪些地方重要,哪些事情重要……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为了迷惑宋军,防止南朝察知军队调动,皇帝亲率的主力与耶律冲哥的西路军是滞后出发的——当其它三路军队进入宋境之时,这两支军队才刚刚集结完毕。
  萧忽古的意外受挫,说不定会影响到整个战事……
  “霸州不过四千余守军罢?”
  “是。”韩敌猎的脸上也仍然还有未退去的惊讶之色,“萧老元帅也是我大辽的老将,此番为求必胜,皇上特意调动了十门火炮前去助阵,虽说那火炮并非是为了攻城而造……”
  韩宝站起身来,打断韩敌猎,“伤亡如何?”
  “折损了五千余人,战马一千多匹……”
  “五千余人?!”韩宝当真是大吃一惊,“霸州呢?”
  “两三千人的伤亡总是有的。”韩敌猎说完,见父亲沉吟不语,又提醒道:“父亲,咱们恐怕也得先做准备。”
  “唔?”
  “萧老元帅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大军还在围城——依孩儿看,多半是皇上或者兰陵郡王下了密命,说不定,神威军也得去霸州助阵……”他口里的“兰陵郡王”,说的是耶律信的爵位,韩敌猎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一下,试探着笑道:“孩儿看这仗打得,不象是以往的路数,倒似是皇上有意恢复三关故地似的。”
  韩宝瞄了儿子一眼,忽问道:“若你是萧老元帅,你会如何攻取霸州?”
  韩敌猎想都不想,便笑着回道:“若是孩儿,屯兵两千骑于城外,围而不攻。然后纵兵四掠,将霸州四野,焚荡无遗。甚而可以干脆不理它,绕城而过便是。这城值不值得攻,不可一概而论。若这仗打得短,反正南朝也不敢出城,攻它做甚?若这仗打得长,他既不敢出城,我围他三年五年,屯粮再多也吃没了,这城又焉有不破的?不瞒父亲,儿子就是想不明白,我大辽善野战,南朝善守城,都百多年了,皇上又不要他们的地,又何必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放肆!”韩宝厉声斥道:“皇上要甚不要甚,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是。”韩敌猎连忙低头认错。
  韩宝骂了一句,又问道:“那雄州呢?若是你来领兵,你待如何取法?”
  “雄州……”韩敌猎沉吟了一会,转头看了一眼帐外的瓦桥关,忽然愣住了,笑道:“只可惜天下的城不能都这般取法。”
  回头再看韩宝,也是望着帐外怔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请降?”
  此刻,远处的雄州城头,一个人正举着一面白旗,拼命的摇着,还有人在大声呦喝着什么。
  父子俩方相视一眼,帐外,萧吼捧着头盔走了进来,高声禀道:“禀都统,雄州乞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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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宝在亲兵的簇拥下,在他的大帐外,接见那位用篮子吊下来的雄州使者。他依然穿着那副平淡无奇的盔甲,但披上了一件华丽的披风,这件黑色的披风,是用上等貂皮制成,以金丝镶边,上面还嵌了一些东珠——这件披风,是大辽皇帝赐给他的。他的身后站着四个亲兵,一个牵着他的爱马“黑骐”,一个扛着他的长枪,另外两个,分别捧着他的弓与箭袋。两旁则站着他的几名参谋与裨将。
  萧吼押着那个雄州使者来到他的跟前,一个三十来岁的南朝校尉,比韩敌猎还高,差不多有六尺高——听说南朝选拔禁兵,对身高极为重视,只是不知道他们对骨气是否同样的重视?这个南朝校尉穿着他的官袍,“正八品。”韩宝瞄了他一眼,用汉话问道:“宣节校尉?”
  那个南朝校尉跪在他面前,用契丹话恭恭敬敬的回道:“下官宣节副尉曲英,叩见晋国公。”
  韩宝略略吃了一惊,晋国公是他的封爵,让他惊讶的是,这个曲英的契丹话,竟然讲得极好。
  他也改回契丹话,“你来乞降?”
  “是。”曲英从怀中掏出一封书折,双手恭敬的高捧着,回道:“下官奉赵大人、杜大人之命而来,这是降书,请晋国公过目。”
  韩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示意韩敌烈接过文书来,打开扫了一眼,一面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雄州知州叫柴贵友。”
  “是,晋国公说得不错。不过,那柴贵友不知逆顺,不识时务,已经被赵大人与杜大人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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